三十四、一个人的高考

　　在这热热闹闹送孩子高考的壮观场景中，除了李洪刚家四辆宝马壮行分外惹人注目之外，还有父母送女儿的，姐姐送弟弟的，浩浩荡荡陪考的人数比考生都要多，真是好不热闹每年都要如期上演的一幅市井图。
　　胡彬本来是希望自己一个人参加高考的，不受任何人的影响和约束，没有压力自由自在的去考，他觉得要是父母千里迢迢从山东赶来，他可能真的会受到影响，因为他母亲是个直性子大嗓门爱说话的女人，再加上一口土里土气的山东话，肯定会让其他家长和学生注意到。本来他们山东人想钻地域分差的空子来东北高考就让一些考生不满了，再加上母亲又爱大嗓门说话，有可能更会引起一起家长和考生的不满。胡彬说我一个人生活惯了，你们大老远的突然来了，非但帮不了我什么忙，有可能会让自己心更乱，反而会考不好。但是胡彬说啥理由也不好使，也阻挡不住父母的脚步，大老远地非要跑到东北来关心儿子的高考。胡彬说，你们来可以，但是不能总说话，让人知道咱是山东的考生。所以当父母两个人风尘仆仆地大老远从山东赶来时，他就一再嘱咐母亲要少说话，尽可能不要引起别人的注意。
　　但是母亲天性爱说话，在这种人多的重要场合她又怎么会憋住不说话呢。让人不说话，“臣妾做不到呀”。事情真的就像胡彬预料的那样，当胡彬妈妈关心地一次次地嘱咐胡彬要这么样、那么样的时候，她的一口纯正的山东话和装扮果然就引起了一些家长的注意。一个胖胖的女人问道：“你们是从山东过来的吗？”她不假思索地高声对那女人说：“我是从山东青岛过来的。”那胖女人说：“大老远的你们从青岛过来是不是想占俺们东北银（人）的便宜呀？哪个不知道山东的高考分数全国第一，你们这种差生跑来俺们东北不是会占了俺们的名额呀？国家真应该管管这种高考的漏洞。”胡彬妈妈说：“你咋说话的？我们这样做也是国家政策允许的，我们那跑到东北来高考的光我知道的起码就有好几十个。全国的孩子都一样，凭什么我们山东的录取分数就要比别的省份高？再说了，这些年你们这高考成绩好，还不是好多外地考生来了给你们长脸的。”
　　“哎哟喟，山东人过去没饭吃了，来这边闯关东，山东富了东北穷了就走了。现在又为了高考跑回来钻空子占咱东北人的大便宜，脸可真大呀。”
　　“就是，还好意思在这说呢。”听胡彬妈妈这样说，好多考生家长都参予进来了。一个中年男子说：“都啥节骨眼了，说高考就说高考的事，咋又扯到了闯关东这码子事上来了？咱能不能不翻老皇历呀。”这时几名高考的临时保安走了过来，对几名家长说：“都闭嘴吧，都啥时候了还在这瞎仗仗。马上要进场了，散吧，散吧。”一群女人这才一下子散开了。
　　
　　陶丽娜和妈妈站在马路对面，妈妈陪着笑脸说：“高考要考很长的时间，你早上就吃那么一口怎么行呢，再吃口蛋糕喝瓶奶好吗？”陶丽娜没好气地说道：“我的事不用你管。”陶丽娜是个爱生气的小女孩，在这马上要进考场的重要时刻她的心情也没有片刻开心过，一是她的心里一点底都没有，想到有可能高考会失败她就心里很难受；还有就是她刚刚失恋了，看到胡彬越发的英俊，想到高考过后她就有可能和胡彬从此天涯两不相见她就有一种想哭的感觉。她的妈妈，那个可怜的女人，知道女儿脾气不好，尤其是女儿马上要高考的关健时候她更是不敢惹女儿生气，她闭上嘴不敢再说话，怕哪一句话说不好又会触到女儿那敏感的神经。所以她只是小心翼翼地提着一大包吃的喝的东西，提着一颗心跟在女儿身后，直到看到女儿进了考场，她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因为在路上发生的突发事件耽误了时间，等屠小玉和爸爸的车子到达考场的时候，校门已经大开了，考生们开始提前半个小时陆陆续续地进入考场。屠洪江下车后先擦了一把流到脖子里的汗，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一家四口人站在校门口，屠洪刚看着女儿，知道在这种时候再说什么都是多余，他只是上前抱住女儿坚定地说了一句：“加油”。安娜本是话多的女人，但是在今天她表现的格外的好，不仅路上堵车时没有像平时一样不断埋怨，而且现在纵使满肚子的话要说，她也憋在了心里没有说出来。小玉前一段时间一直焦虑着，但是现在不知为什么她反而表现的十分淡定，她笑着对爸爸妈妈和小弟说：“放心吧，我会尽力的。”就这一句话已经让安娜止不住地落泪了。她突然感觉这个一向不太听话有些叛逆的女儿长大了。她感动地上前抱住了女儿，小弟更是开心地抱住了她的大腿。一家四口拥抱在一起。目送着小玉充满自信地走向考场的大门。
　　
　　在这热热闹闹的场面中，陈有才却一个人缩在不太被人注意的角落里，看到别的考生那种被家里亲人包围着的热闹场景，他的内心中不禁泛起阵阵悲凉。老父亲瘫痪在床已久不能前来为自己高考助阵，但是还有姐姐呢？还有叔叔婶子和表弟呢？难道他们也都忙的没有一个人来看自己吗？前几天姐姐明明说好了要来的，可是……他感觉自己在这茫茫人海中是那么孤独。他低头看着脚上一双早已穿的有点开线了的旧球鞋，心中泛起一股悲凉。老父亲病了好几年，家里穷困潦倒他是知道的，姐姐为了能供他读书，小小年纪便辍学在家一边侍候病中的父亲一边承担起了家里农田的繁重农活。他原本想退学帮助姐姐养家，早日摆脱贫困的生活。但是父亲执意不肯，倔强地扔掉了陈有才为他买来的药。父亲说，儿子如果不读书，这个家便永远没有改变命运的机会；如果儿子考不上大学，儿子就不会有一个光明的前途，他们的家便也永远没有了出头之日。他相信凭着儿子优异的学习成绩，凭着儿子的实力一定能考上一所好的大学。他父亲这一代人永远相信，“知识改变命运”这句话，一直坚信唯有高考可以改变一个家庭的命运。所以父亲多次嘱咐过儿子，安心高考，无论家中发生了什么事，咱都不能不上大学。他不敢违逆了父亲的愿望，他必须要命出最好的状态冲刺高考。这时，同宿舍的几个小伙伴走了过来，拍了拍陈有才的肩膀，陈有才什么都没有说，但是却感受到了朋友们的关心。陈有才的内心渐渐生出一种坚强，嘴角挂着自信的微笑，他挺直了腰板，昂扬着头快步走进了考场。
　　
　　平时成绩就不错的陈有才，这次在考场中简直有神助似的出乎意料地发挥的特别好。考语文时出的作文题是《你如何对待不公正的命运？》，他略加思索一气呵成完成了洋洋洒洒的一千多字作文。到这个时候他终于松了一口气。凭他在考场上轻松自如的答题表现，他的心告诉自己这次高考一定会考的不错，考上一所一所重本大学应该没有问题。他变的越来越有自信，当他考完最后一科，反复地重新审了一下试卷后，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伸了伸倦怠的腰，漫步走出了考场大门。抬头远望，天是那么蓝，风儿吹在脸上很是舒坦，虽然生活有些艰难，但是他有爱自己的父亲、姐姐，他觉得生活还是非常美好充满希望的。他即将可以开始自己新的人生，去一个他喜欢的大学和城市生活。他不禁轻轻地唱起了：“走在校园的小路上……”这时他看到班任夏老师站在校门旁正在向他招手，他急忙快步走到夏老师身边。
　　夏老师见他过来了，急忙把他拉到校门旁边的一片小树林里，他看到夏老师脸色发黄，很不好看，便关心地问道：“夏老师，您不是身体不好嘛，怎么也来了？”
　　“我放心不下你们这些孩子高考，过来看看。我没有什么，就是有一点累。”夏老师拉住陈有才的手说：“有才，现在高考完了，你快点回家，别的事情你先不要管了，你的衣物、行李我让同学们帮你收拾，你马上坐车回家吧。”夏老师尽量用平静的语气说道。
　　“夏老师，我家发生什么事了？”
　　“哦，这个你回去就会知道的，路上小心点别着急。拿着，这是三百元路上用。”夏老师塞到陈有才手中三百元，嘱咐道。
　　“夏老师，我怎么能用您的钱呢。”陈有才急忙推辞到。
　　“别跟我客气了，我不是你老师吗！”
　　陈有才已经预感到家中发生了自己不敢想象的事情。他向夏老师深深地躹了一躬，什么都没说便快步跑向了汽车站。
　　
　　东北的最美的季节是夏季，四个小时的车程，沿途穿过一片片的林海，风景很美。但是陈有才哪里顾得上欣赏风景，满腹心事，只恨不得汽车快点，再快点。当陈有才风尘仆仆地坐了近四个小时的汽车回到他的老家，还没有走到家门口的时候，他便感受到了一股死亡的气息，远远地只见自家院门大开，大门口挂着长长的一串黄纸钱串子，地上飘着黑色的纸灰，纸灰像是黑色的蝴蝶一样打着旋在风中飘飞。
　　他大叫了一声：“爸爸。”便疯了一样地冲进了院子，一口薄木棺材早已停在院子里，院子里聚集了好多乡邻亲戚们，叔叔婶子看到他回来了，叫了一声：“有才！”便泣不成声了。姐姐扑过来，抱住陈有才痛哭起来。
　　“爸爸怎么了？我‘五一’回来的时候他还好好的，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不早点通知我？”
　　“是高考的前一天晚上，爸爸突然去世了。所以姐姐没有去陪你参加高考。”姐姐充满歉意地说。
　　“那你们为什么不早点通知我？我连他老人家最后一眼都没有看到。我还算个儿子吗？”陈有才一头冲到棺木前，头磕在地上流出了好多鲜血。“爸爸，你为什么不等等我，我是您儿子，你为什么不让我看一眼再走？”
　　“你爸爸嘱咐过我们大家，不管发生了什么事都不能打扰你参加高考。我们一想人死不能复生，所以就没有通知你。想开点吧，孩子。”叔叔婶子上前来拉他。
　　“别跟我提什么高考，高考算个屁。你们给我滚远点，我恨你们。”陈有才疯了似的冲叔叔婶子喊到。
　　“有才，你疯了吗？你怎么可以这样说话？爸爸病中一直都是叔叔婶子们照顾。他们三天来眼都没合，一夜一夜地守在这里。”姐姐哭着说。三天了，为了能让弟弟见父亲最后一面，大热天的，父亲的遗体一直是用大量的冰块保存的。
　　“我是陈家的男子汉，这一切应该是我的责任，应该是我守在父亲的床前看着他老人家合上眼才是。”陈有才痛哭着说。
　　“爸爸病重时我本来想让你回来一趟，可是爸爸特别嘱咐我们不要告诉你，以免影响到你复习。都是姐姐不好，对不起了。”姐姐哭着说。
　　“高考、高考，别跟我提什么高考了，高考就这么重要吗？高考就可以泯灭人性吗？”陈有才冲姐姐喊到。
　　“你知道爸爸一心想让你考取好一点的大学，将来好改变咱们家的命运。我不能违背了爸爸的心愿！。”
　　“姐，我恨你，我恨你。你知道吗，高考可以年年有，不是还有来年吗？但是我的父亲他只有一个，你明白吗？”
　　“小弟，别怨姐姐，你如果今年考不上大学再复读一年的话，姐姐真的供不起你了，我们哪里还有那么多钱让你重读呀，所以你今年必须考上，必须考上。”姐姐哭的泣不成声。
　　“我不用你供我读书，我卖血总可以供得起我读书吧。姐，我是男人，你知道我的心里有多痛吗。”陈有才喊到。
　　“小弟，是姐姐无能，姐姐对不起你。”姐姐跪在地上痛哭起来。来奔丧帮忙的邻居和亲戚看到这对姐弟伤心欲绝的样子，也不由得落下了泪来。
　　陈有才哭够了，他抬起头坚强地站了起来。他上前伸手扶起了姐姐，说了一声：“姐姐，对不起了。”
　　
　　他知道父亲平生最大的希望就是自己的儿子能考上一所好的大学，将来能够出人头地，能够去大城市生活。陈有才在心里对自己说：“你不是孬种，你要为父亲讨个公道。要让那些耀武扬威欺负父亲的王八蛋们得到报应。在这一刻他决定要放弃报考商业大学，毕业后留在大城市工作的梦想，他决定报考农学院，毕业后回家乡承包土地，种植高档农作物，等挣到钱后，他要竟争村干部，用自己的知识和实力打垮那些欺负了父亲一辈子的村干部们。陈有才的父亲是一个老好人，一辈子窝窝囊囊却生了一个优秀的有抱负的儿子。
　　陈有才和姐姐，叔叔，婶子及乡邻们将父亲送火葬场火化后，将父亲的骨灰盒捧了回来，又按照当的丧葬习俗为父亲购买了一口小棺材，将父亲的骨灰倒在小棺木中，盖上棺材盖，为父亲找到了一处山青水秀的林地，背后是大山，前方是清江，正所谓是：背靠青山脚踏川，庇护子孙福荫旺。这里正是墓地中的风水宝地，陈有才期望父亲在这高高的山顶上，看着他考上大学，看着他成才，娶妻生子，看着他的儿孙们世世代代家族兴旺！
　　陈有才对着父亲的新坟磕了三个响头，对着青山大喊到：“爸爸，儿子对不起您老人家了，没有亲自为您养老送终。为了上大学，我们付出了太多，太多的代价。爸爸，相信我，我不会辜负您的希望的，儿子将来终有一天会让那些欺负你的家伙付出代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