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5 沙坡镇天地剧变 占河虎口逼杀人

　　入了冬天的沙坡镇，风大，沙也大，麦收后，就剩在地里的麦茬子里种了豆子，秋天豆子收了，就剩下豆杆儿。秋天一阵闹，什么活都耽误了，饥民大规模转移之后，农户们才懒洋洋地在地里割豆杆子。这豆杆子可都是好东西，放在地里早已干枯，用铡刀一铡，就是上好的饲料，喂牛喂羊都行。
　　本来是秋天忙碌的场景，现在推迟到了冬天，寒风凛凛，手冷脚冷的，穿上了厚棉袄，戴上了厚帽子和棉手套，干不了多时，就浑身疲劳，大汗淋漓的。这活要是开春干，那就误了农时了，缩手缩脚呆在家里那真让人笑话。
　　
　　郭子松大病一场之后，也不知道是沙坡镇风波之后太平静了，还是郭子松自己感觉已经年老，总之，既然难得平静，就卧床好好调养调养。
　　郭占河好了，蹦高都没问题，现在对他来说，郭家的事情已经解决完了，他现在想做的事情就是到长安去，借着到大医院检查的名义，他认为父亲是不会阻拦的，就是阻拦，他也一定要去。
　　郭子松也不是不让郭占河去长安，要是在以前，郭子松一有机会就带着郭占山和郭占河兄弟俩到长安，主要是游玩，想想已经离世多年的发妻，他什么时候不顺着哥俩的心意？特别是郭占河的心意。但是现在，郭占河是不能出家门啊！只要能看到郭占河好好地在家里郭子松就心满意足了；要是出了门，满路上都是饥民和土匪，就是手里有枪的军阀也都安分不下来，他能让郭占河去吗？
　　
　　为了打消郭占河去长安的念头，郭子松花重金从长安请来了医生，还带着大量的医疗设备。来的人是两个，一个是周医生，周医生还带着他的徒弟小田护士。先不说周医生医术如何，两人皆身穿洋装，周医生一身的白西装、白皮鞋；小田护士带着宽边帽，身穿简约的长裙，沙坡镇的人都是看惯了小脚的，这小田偏偏长了大脚，裙摆飘飘，不仔细看，你也看不出有什么区别。可惜沙坡镇的人没见过外面的人，自然也就没见过外面女人的脚，长裙吸引了沙坡镇的人的眼睛，长裙下的脚自然就成了大家特别关注的对象。
　　下人花费了一上午的时间搬运各种医疗设备，一顿寒暄，那是不是就可以诊疗了？不，周医生摆摆手说：“我们西医不同中医，我们不望闻问切，我们用的是仪器，仪器你懂吗？”
　　你说懂不懂，郭家的人上上下下当然是不懂了。郭子松就说：“周医生和田医生舟车劳顿，郭某知道，可犬子的病还是请两位医生尽快瞧瞧，郭某就感激不尽了。”也不知道这周医生是什么来头，见病人不说赶紧看病，也不赶紧检查，说话搪塞，眼神飘忽，表情虚假。郭子松心里犯了嘀咕，就赶紧问郭玲儿，郭玲儿大概知道些底细，就一五一十地说给了郭子松听。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周医生除了答应给郭占河诊治之外，还要求郭子松帮忙在沙坡镇开一家私人医院。郭子松不免勃然大怒，郭玲儿见状，赶紧上前扶郭子松坐下。郭子松说：“这样的事情，你要做主吗？”
　　“哥，我——”郭玲儿一时没有了话。
　　“要我说什么话才好，我让你找一位西医的大夫，你给我找回了什么？给我找了一堆麻烦事！”郭子松坐下来，靠着椅子，气急了说。
　　“他开他的什么私人医院，又不关咱们的事情。”郭玲儿显然是没有意识到郭子松除了在郭家说一不二，在沙坡镇也是说一不二的。
　　郭子松不再言语，郭玲儿下去亲自端了茶水放在桌上说：“占河来了。”
　　“爹，你怎么又生气了，医生都不让你生气。”占河是郭玲儿搬来的。
　　郭子松本来还板着的一张脸，松弛了下来。他也明白，事情到了现在，那就不再是以前的时候。以前天下是那样的平静，百姓安居乐业，沙坡镇秩序井然，他，郭家的老爷，也不是沙坡镇的镇长，他也不管这乱七八糟的事情；现在一切都不同了，县老爷被民国枪毙了，沙坡镇解放了，胡营长被派到了沙坡镇，郭子松也不得不做了沙坡镇的镇长。名义上，沙坡镇郭子松的权力最大，实际上，沙坡镇胡万群的实力最强，当然权力也是最大。
　　
　　郭子松已然明白沙坡镇已经到了最危急最混乱的时候。他郭子松从清朝到民国，活了一大把年纪，他见过慈禧匆忙逃到长安，那是郭子松第一次感到了慌乱。他的父亲当时还健在，老爷子身子很瘦，但硬朗得很，慈禧一声令下，各个地方都必须把贡品送到长安去，特别是长安周边的地方，更是重点搜刮的对象。自古以来，沙坡镇就是生产口粮的地方，进贡的物品那都是要名贵的。但是县令绞尽脑汁想在慈禧逃亡之时讨好巴结，就让下面的各个镇想办法筹集。郭子松的父亲活了六十多岁，实在想不出镇上有什么贵重的名产，想着实在不行就精选优质的大豆充数得了，但郭子松却明白，豫西地区特产多的是，沙坡镇没像样的贡品，豫西还没有吗？要是各个镇都拿不出什么特产，县令肯定不会放过的，就是图保命，也得费尽心思好好筹备一番。于是他对父亲说：“我要到秦岭深处去，弄几张豹子皮回来！”郭老太公自然是不能答应了。
　　这豹子，见过的人都很少，更别说在茫茫雪海里寻找了，就是找到了，那生灵凶猛矫健，岂是想捉就能捉到的？再说了，这林场子里不是逃犯就是强盗，进去容易出来难呀！郭子松正值年轻气盛，结果真在林场子里打到了一只豹子，但是肚子上打进了枪子，皮子有点废了，郭子松又花高价买了一张当年的豹子皮，凭着两张豹子皮，郭家成了县令跟前的红人，郭子松从此当了家，郭老太公就顺其自然“退休了”。自此之后，甭管从东边传来多少洋鬼子烧杀抢掠和开通商口岸做生意的故事，郭家在县令保护下一直风调雨顺，安安稳稳。
　　
　　就是这个叫做胡万群的家伙一天来到了沙坡镇，带了一百多号人，全军着新式军装，拿新式武器，脑袋后面也没有辫子，光秃秃的，有点碍眼，比囚犯乱蓬蓬的脑袋瓜都难看。可是人家带着大沿帽，就不那么难看了。你看人家列队操练，黑里白天忙忙活活，叫沙坡镇开了眼。胡万群不仅带着自己的委任状，还带着郭子松的委任状。胡万群说：“现在民国了，仗都打完了，北京国民政府都成立了，我到这里来是来帮助大家搞好治安的，大家就放心地过好日子吧！”胡万群初来沙坡镇跟郭子松关系真是好，一个能文，一个会武，把沙坡镇人的辫子剪了个干净，整整装了八辆马车，到垃圾堆里烧了，弄得沙坡镇一股子糊焦味；还把沙坡镇西头的旧军营改造成了新军营，郭子松还去那里办了好几年的公，当时真是风风光光，国泰民安。
　　可惜好景不长。郭子松自己也很惊讶，一想到一件事情，就追根溯源把跟这件事情有关的东西都揪出来，人是不会忘记自己风光的时候的，郭子松这样安慰自己。
　　
　　郭占河坐在父亲身边已久，两人都愣着不说话，郭玲儿见机不知道去哪里了，一会儿丫鬟送了两杯茶，两人都没有喝，郭子松对郭占河说：“占河，爹老了，郭家的事情爹没有你还真不行啊，你可得在爹的身边。”
　　“我又不是一去不回了，我到长安查一查病情，转过身就回家，你还不放心我，把周医生都请到家里来了。”郭占河愤愤地说。
　　“你懂什么，那胡万群张着大口等着你哩！你知不知道好歹？”郭子松不管骂也好狠心也好，是无论如何不能放他走的。
　　郭占河把茶杯一放，不打招呼就走了。郭子松倒不介意，他心里知道，小伙子火气大着呢，脾气犟着呢，你就是再不愿意，性命是第一，不知天高地厚的傻小子！
　　
　　周医生来到沙坡镇已经一周时间了，他和田护士把仪器都调试好了，把郭占河检查了一遍，没有发现什么问题，动了一个小手术。戴老爷子在手术不完善的地方重新开了刀，不是什么大事，一做完手术，郭占河气喘的毛病就全好了。周医生说是肺部的问题，并说给郭占河抢救的戴老爷子没有仪器查凭着经验，手术做得已经很好了，顺便周医生把郭家人的身体都查了一遍，结果发现郭子松心脏有点问题，就给郭子松开了一些药物，周医生说自己的仪器也不是很先进，比较复杂的手术只能到上海这样大城市找洋大夫去做，他做不了，即使做，也得很多的设备和助手。周医生的医术是摆着的，那就没有理由挡着不让人家开诊所。
　　郭子松亲自上门，找戴老爷子解释，本来还一直担心，谁知戴老爷子并不在意，一再说行医治病是好事，再说，他也老了，年老体弱，近些年一直是断断续续地行医，耗费大量精力的病，他都治不了了，眼下，跟前也没有徒弟，该歇息了。
　　郭子松感恩戴老爷子多年来在沙坡镇做了不少的大好事，年龄跟自己都差不多，想想戴老爷子也是二十年前来到沙坡镇的，当时也是郭子松刚刚当家，沙坡镇的事情郭子松是知道的，岁月催人老，二十年就这样过去了。
　　
　　郭占河心里急，长时间呆在家里也不是办法，再一想父亲说的胡万群想要他的命，他能不知道吗？睁着眼叫人家一枪差点打死，郭占河惊出了一身的冷汗，不管怎样，郭占河都想出门走一遭。
　　趁着夜黑，郭占河摇了摇身边的乔通，乔通哼了哼，又打呼噜睡着了，他就偷着跑出去了。这乔通根本就是假装睡着，他也知道硬拦也是拦不住的，二少爷知道凶险就会回来的，他会保护二少爷。
　　由于郭家的马匹在夜里都是锁在马厩里的，马夫晚上就把钥匙交到郭玲儿手里，夜里给马添草都是在外面，郭占河自然就只能走路了。郭占河没有杨青青身轻如燕的本事，所以翻墙是行不通的，他只能从墙角的洞里往外面钻，弄得全身脏兮兮的，脸上也都是土，尽管看起来很狼狈，但也只有郭占河能体会到自由的美妙感觉，浑身轻松，大步流星地就走了。
　　天刚亮，郭子松就收到了纸条：“直奔虎口，勿虑。”
　　
　　原来乔通一路跟随郭占河，郭占河根本就不知道，他一路都没有警惕，天一放亮，乔通看出了郭占河的目的地肯定是虎口，就赶紧发消息了。
　　要说这郭占河真是胆子大，你说都被胡万群诬陷成土匪了，还敢大摇大摆在路上走，见到行人跟马车都不知道避让，还饶有兴致地跑到田间地头看农户们在地里套兔子，看完又跑到附近的村子里讨水喝，跟什么事都没有似的。乔通跟着他吓得不行，还好郭占河又拐到正道上了，朝虎口而去。
　　这虎口已经不是当时的虎口了，胡万群自知郭家是家大势大，又有家丁护卫，他根本就尽不了郭占河的身，于是他就盯上了虎口，他不信郭占河就不跟虎口联系，他判断虎口跟郭占河之间肯定有不同寻常的关系。
　　这些事情郭占河根本就不知道，这小子一路跑到原上，胡万群的手下早就看到了，一边派人向胡营长报告，一边布好阵把郭占河活捉了。
　　
　　这几个人一路在高处准备射击，一路人抄到后面。一放枪，郭占河就赶紧趴下来，看了看身边的情况，子弹也没有打到身边来，就赶紧爬起来朝虎口冲去，在高处射击的人瞄准射击，但都没有打中，加上本来计划的是朝下面射击的，现在郭占河冲上来了，就得换射击地点。趁这工夫，眼看郭占河就要上虎口了，另一路人从后面追了上去，把郭占河抓住了。
　　郭占河这下慌了，就在这时，乔通跑了过来。郭占河看到乔通就喊：“快救我！”乔通跟这群人打了起来，乔通知道他们是保安团的，又不能用刀之类的武器，只能使拳脚。谁知道这几个当兵的根本就不是那么好对付的，这边乱作一团，另一路人边跑边喊着：“抓住他，抓住他！”郭占河一看到人家有十个人左右，他和救他的乔通才两个人，肯定是吃亏的。就在这时郭占河拿出手枪“呯呯”打死了跟乔通搏斗的几个人，乔通拉着愣神的郭占河赶紧跑进了虎口。
　　
　　这枪不开是不开，一开枪就打死了四个人，郭占河心里当然是害怕，力气那么大的几个保安团士兵几个枪子就让他们上了西天！血喷了一地，开一枪，倒一个，眼看这郭占河差不多魔怔了，金钱豹就派人端来肉酒，几个人坐下了。
　　郭占河开始是很害怕，他倒是不怕开枪，但是他自此之后就成杀人犯了，就得偷偷摸摸地活着了，再想像以前那样自由自在地玩乐怕是不能了。说不了，杨家会因此断了他跟杨青青之间的情分，想到这里，只有大口吃肉，大口喝酒解愁了。
　　乔通也不免为郭占河惋惜，他胡万群说二少爷是土匪，那肯定是血口喷人，他不相信，全镇老百姓也都不相信。这下好了，二少爷杀人了，一杀就是四个，完了，双手沾了血，不是土匪也都是土匪了，都怪自己不把那几个人给干掉，让二少爷以后咋活人嘛！
　　
　　胡万群没想到郭占河一个文弱书生，竟然开枪打死他四个兄弟，但他也不能确定到底是不是郭占河干的。因为回来报告的人就说除了郭占河，还见过另外一个人。是什么身份，现在还不知道，谁开的枪也就不知道了。但是他胡万群绝对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他可以上虎口把郭占河给抓了，让他郭家家破人亡。
　　胡万群领兵上虎口了，郭子松虽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心里知道，完了，这下完了，再没有回头的余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