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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逝水流年*长篇小说』孽海冤家(第十三章)

作品名称:孽海冤家      作者:花木      发布时间:2011-12-13 11:12:10      字数:5391

不厌其详的揭发,不厌其烦的编造,无休止的批判,无节制的斗争,一直持续到xx年xx月,那时中央发了一个叫xx的文件,才使关押在学校私设集中营的牛鬼蛇神教师们得以喘息,有了松动。
他们在校园里翻土种菜,煮饲料喂猪或搬石担砖,清扫垃圾。
叶根在劳动时经常有个女生掷小石子打他的草帽,每当他一回头,看热闹的女生便大声喧笑。那个掷石子的女生就是他班上的外语课代表,斗争会上的领军人物。文革爆发前他曾是叶根的崇拜者,没想到政治运动能这么迅速地改变一些人的爱憎好恶。
叶根好长一段时间对此纳闷,运动结束后曾问过兰子,兰子竟然这样回答:“那是因为她喜欢你吧?”叶根至今费解,哪有这样一种喜欢人的方式?
除了在劳动时可以到户外呼吸一点新鲜空气沐浴一些阳光之外,更令人庆幸的是,这些久与外界隔绝的教师偶尔被允许上街看看大字报,这都是那份文件开的绿灯。
而更为奢侈的是,这期间叶根还被校方请去讲了两堂公开课。
一天叶根正在喂猪,校长办公室把他叫去了。几位领导对他说,省里教革委次日要来一中全面检查工作,其中一项就是听课。学校给叶根一天时间准备,讲两堂英语示范课。
“我在喂猪呀。”叶根说,“目下这种身份怎么进课堂?”
“今天就不用喂了,又不靠你一人。”校长说,“你的身份检查组不知道,谁认识你?”
“可是老师同学都知道哇,这岂不是开玩笑?”
“我们已在全体教师会上讨论通过,你就不用顾虑了。至于学生,我们会去做那个班的工作,你只管把课讲好就是。”
外语教研组长插话道:“叶根,这是领导信任你,你可不要辜负了大家的期望,要讲出你的最高水平!”
“不行。”叶根还是推辞,“离开课堂这么久我已经生疏了,你们还是让我喂猪好。”
校长急了:“喂猪喂猪,这只是暂时的!你又不是不知道现在政策在改变,将来你还是会回到教室的。就算我请你帮个忙好不?你快去准备吧!别拿架子了。”
叶根瞧校长急得青筋都冒了出来,也不便再拒绝。
第二天,高三一班教室被学生、教师、领导还有来宾挤得密密麻麻,叶根脱下了平时的围裙,换了身体面的服装,眉飞色舞地当着众人侃侃而谈。他也没作什么额外的准备,一如既往地满堂英语,无论辨析生词或解析难句,非但一句汉语不说,连课文都不瞄一眼,从头到尾倒背如流,听得检查组的专家也眉飞色舞起来。结果是人人满意皆大欢喜,检查组的人走上讲台和叶根紧紧握手,连声激动地说:
“老师您辛苦了,辛苦了!”
待检查组离去后,叶根又回到了猪圈,重操旧业,隔那么一阵子还得参加批斗会。
然而批来斗去,叶根的罪状主要仍是前述的两条:“有生命的东西”和“天地黑”。然而这两条无论他怎么解释和交代也推翻不了。如果不能推翻,这两条就足以定他为现行反革命分子。因此他萌生了一个可怕的念头——逃跑。
他想逃到哪里去?天涯还是海角?不,只是想逃回W市一见父母亲和兄弟姊妹,同时去省军区委员会递交申述材料要求平反。这个念头折磨得他既执着又恐惧,既渴望又焦虑。如今机会终于出现了,只要有一丁点自由的空间,他就决定不顾一切铤而走险。
按叶根的年龄和经历虽然还达不到老谋深算的水准,但毕竟已非一个乳臭未干羽毛未丰的毛小子了。他不动声色地干活,溜街,留心每一个时机。他知道即使出逃成功,一切留下的东西都将被抄查,所有那些东西既不能随身带走,抄查,毁坏了也无可奈何。唯一使他放心不下难以割舍的是他的小提琴,这是他生活的多年伴侣生命的至深情结,怎么办呢?
  一天, 和几个同牛同蛇上街去看大字报,周围人头攒动,争先恐后地抢读那些“最新消息”,其盛况比物资紧缺时抢购油盐柴米过之而无不及。叶根悄悄离了人群,闪到一条叫湘汉路的小街,蹑入兰子家里。
“叶老师!”兰子喜出望外,情不自禁地一下扑进他怀中。
叶根忙对她说:“有件事想请你帮我,行吗?”
“什么事,你说!”
“这运动不知会如何发展,我什么都不怕,就怕有一天红卫兵把我的小提琴砸了。”
“你放到我家里来呀!”
叶根说他不能带琴上街,兰子说她去帮他拎出来。
“你不害怕?”
“怕什么?看守你们的红卫兵都是我的同学,她们不会对我怎么样。我想法溜到你窗口,你把琴先搁在那儿,趁人不注意我就带走它。”
“危险呐!千万不要莽撞。”
“你放心,我会见机行事的。”
叶根紧紧拥抱了她。
他还想顺路去看看罗哀家,自遭批斗以来就和她断了联系,但一转念,此时此刻还是谨慎些好。若被人发现,害老太太受牵连,那真是罪过。于是转身决然回了学校。
接连几日,兰子在集中营门前徘徊溜跶。跟已经有些倦怠的看守同学随便搭讪。
终于,有一天轮到她同桌的好友王容值班。兰子亲热地和她闲聊各种新闻趣事。突然,兰子说到一个预定的话题:
“王容,帮我弄把小提琴好不好?”
“你要它干什么?”
“在家没一点意思,很无聊的。”
“那就返校闹革命呀。”
“闹鬼哟!你们成天把老师当犯人,就叫闹革命呀?”
王容笑而不答。
“你听见没有?王容,帮我弄把琴玩玩。”
“我上哪去弄啊?再说,你也不会拉呀。”
“这你莫管,只要有琴,还怕我找不到人教?”
王容眼珠子滴溜一转,对兰子耳语道:
“哎,我想起来了,叶老师不是有一把吗?”
“对呀,我怎么忘了,你能不能帮我借来?”
“那怎么行?”王容正色道,“我是红卫兵,他是批斗对象,水火不相容呀!我怎么能向他那种人借东西?”
“哎呀,你不用借,拎出来就是了。”
“那,不太好吧?”
“王容呀你这个家伙,还说是我最好的朋友!连这点小事都不肯做。”
“兰子呀,这哪是小事?”
兰子生气了,猛地转过身去不再理她。
王容也急了。停了一会,又把嘴凑在兰子耳边说:“你自己去拿好不好?我只当没看见,拿到琴就赶快离开这里。”
当兰子和王容说话时,叶根已经注意到了,正好那天同室的人上街去看大字报未回,屋里只他独自一个,他见兰子已向窗前走来,便赶紧把琴移至窗台上。兰子跟他做了个鬼脸,心照不宣,一句话没说便拎走了琴。这时王容正替她望风,见兰子已得手便催她快走。
离开了集中营,兰子提着琴若无其事慢条斯理大摇大摆地走出了学校,赶回自己家中。
为此,叶根后来写过一首《浣溪纱》,纪念兰子这次挽救小提琴的壮举:

昨夜兰花梦里开,今朝兰子果真来。一人窗外独徘徊。
似海深情离去也,与天长恨下亭阶,万千心事尽沉埋。

不知情的读者起初都把它当作爱情词,后来才知是首政治诗。
不久,学生中一部分人成立了新的革命组织――“毛泽东思想红卫兵”,掀起了新一轮的革命浪潮。
对于“造反派”一词,至今在人们意识里存在糊涂观念,尤其是未亲身经历过文革的年轻人,一提起造反派就联想到愚昧、荒唐等等。
实际上,造反派有不同阶段、不同组成及不同目的之特征:文革初期的“造反派”其成员多系受毛煽动蛊惑的高干子弟和出身成分好的广大学生,全部佩带“红卫兵”袖章,以“打倒走资派”、“破四旧”等为名,行铲除异己、摧毁文化之实,打击对象从党内高官至党外知识分子及历次运动挨整的弱势群体。
到文革中期,运动中受迫害者的子弟(包括一些受害者本人)成立了“毛泽东思想红卫兵”, 借“批判资反路线”为名,矛头指向中央文革并与“红卫兵”对抗,直接目的是为所有受迫害者平反,深层意义在于造毛左的反。于是人民群众称他们为“思想兵”,“真造反派”;而把早期的“红卫兵”叫做“三字兵”“保皇派”。
因此,对“造反派”不能一概而论,须作具体分析。认为凡是“造反派”都“愚昧”、“荒唐”是“舆论一律”的误导和影响,事实上中后期的造反派都是危难的自救者。
回说当时,随着形式的急剧发展,大串联取代了大批判,接着又颠倒了大批判,批判的主要对象已不再是“牛鬼蛇神”,而是文革的核心与碉堡。
两派学生抢占学校的报栏、墙壁、讲台、广播和制高点。并将他们的锋芒伸向校外,触及社会每个角落。
开始,彼此文攻,接着便演变为互相武斗。思想兵在人数和地盘上占了明显优势,但三字兵有政府机关的支持,特别是有人武部作后盾,更具实力。
那一阵子,“牛鬼蛇神”不仅在思想上向造反派靠拢,行动上也依附他们,把他们作为厄运的救星。
T城县有位副县长姓竹名叶青,北方汉子,苦大仇深出身的贫农。衣着十分简陋,总是卷起裤筒,一高一低,脚穿一双旧布鞋四处游走。他文化程度据说不高,讲起话来却一套接一套,声如爆竹。气似洪潮。
竹叶青是造反派的坚决支持者,保皇派称他为思想兵的总后台。这位竹县长不时独闯一中牢房。由于他的声望也由于他的身份。无人敢拦阻。
他一到“牛鬼蛇神”住处便挥手舞臂,大声重复多次说过的一番话:
“你们不是牛鬼蛇神,什么他妈的牛鬼蛇神!你们全是受资产阶级反动路线迫害的人民教师,是革命的教师!文化大革命可不是要整死教师的。你们要起来自己教育自己,自己解放自己!”
为此,他曾多次被机关保皇派揪斗,弯腰、驾飞机,批判他的大字报遍布大街小巷。但他一无所惧我行我素,批斗会完了依然到处横冲直闯。这位造反派县长的名声大噪,不胫而走,邻近几个县乃至整个地区乃至W市都知道竹叶青是个人物。
一件不该发生的事,或者说应该避免的事发生了,避免不了。叶根同室的一位难友有天对他说,W市第一个新生革委会——“新华工”特邀竹叶青出席成立大会,并请他演讲,叶根闻讯十分高兴。
“竹县长想请一中的老师帮他拟份演讲词,我们推荐了你。”
“为什么找我?”叶根吃惊。
“这还要问吗?”
“不行!”
“就别推辞了,你看,竹县长对我们这些受迫害的教师多好!不仅一点不歧视我们,还称我们为革命教师。难道为他出点力不应该吗?”
“话不是这样讲,写演讲稿的人有的是!”
“但是我们已向他介绍了你,竹县长非常满意,再换别人他也不会答应的。”
叶根默然了一会,老毛病又犯了。于是心血来潮,把头一扬,“好吧,我尽力。”
那以后,叶根除了“右派”,“反革命”之外,又添了一个雅号——“竹叶青的黑秘书”。
竹叶青从W市返回T城后,保皇派组织了一次声势浩大的批斗会,会场就设在县府大礼堂。
那天黄昏,一伙县大院的机关干部冲进一中集中营,二话不说便扭住叶根朝外走,“牛鬼蛇神”们莫名其妙,眼睁睁心颤颤地望着眼前突发的事变。
叶根步履踉跄地被押送至县大院礼堂。礼堂灯光刺眼,人声鼎沸,群情激愤。他瞥见主席台上一张熟悉的面孔——竹叶青,正被两个壮汉“架飞机”,腰直不上,头抬不起。叶根被扭送至竹叶青身边,这位造反派副县长才瞟见陪斗的叶根。他木无表情,又直瞪瞪地向着前下方。
“叶右派!认识你身边这个黑帮分子吗?”有人大声斥问。
叶根回答:“竹叶青不是黑帮,是革命的领导干部!”
“好猖狂的家伙!”批斗者怒吼着,“打倒死不悔改的右派分子叶根!打倒顽固不化的黑帮头目竹叶青!”
吼声中,左右挟持叶根的人拼命地扭他的臂压他的头。不料此时竹叶青奋力挣开了一只胳膊,高高举起高声呼喊:“叶根好样的!是革命的老师!”
如此意外的情景令全场目击者大惊失色,他们歇斯底里地狂呼口号,且有人涌上台来对两个受批斗者拳脚交加。当竹叶青被再次按下头颅时,叶根使出浑身解数又挣扎起来抗争,继续高呼“竹叶青是坚强的领导干部!”同样,竹叶青也不顾死活地连连喊出“叶根是英勇的革命教师!”
这场精心设计的批斗会没料到成为如此格局:“革命”变成了闹剧,批斗变成了武斗,竹叶青和叶根遍体鳞伤,铁杆老保出尽洋相。大会主持者原想把T城这两个造反派的知名人物一石二鸟,一块儿批倒搞臭,大长保皇派的威风,大灭造反派的志气。谁知碰上两个不怕死不要命的家伙,一老一小还配合得如此默契,一起一伏,无懈可击。明知收不了场也只得无奈罢休,把他们分别押送到各自的住处算了。
T城的派性斗争,从表面上看阵线分明,造反派是清一色的学生,名为“红司新一中”,简称“红司”;保皇派则主要是机关干部及一部分工厂职工,叫作“燎原司令部”,简称“燎司”,造反派叫它“鸟屎”。然而一中的学生又分两派,干部职工中也不乏造反精神。
罗哀家的儿子国平随其单位集体加入了“燎司”,但内心深处却是造字号。这虽然是其性格使然,与叶根的私交也不无关系。
叶根自被工作组揪出批斗后,与他的联系几乎断绝。他从多方面探听到这位朋友的情况,尤其是从街上大字报获悉了叶根问题之严重,处境之艰险,异常不安又无能为力。
“完了,叶根哥这次彻底完了。”国平对母亲说。
罗哀家正在阅览国平收集回家的各种小道消息,抬起头,目光越过老光眼镜上框,若有所思地回答:“我看不一定,话莫说早了。”
“他要不调去一中,就留在水库工地上,也不会有这档子事。”
“那也不一定,是金子在哪里都发光。”
“你郎家说些什么呀?还金子,他现在头上尽是一大堆反动帽子!”
罗哀家笑道:“不过随便打个比方。我意思是说,象小叶这样的人到哪里都在劫难逃啊!”
停了一会,她放下手里的小字报,一本正经地吩咐国平:“你想法子到一中去看看小叶,给他带点腊肉,腐乳。”
“那还了得!给‘竹叶青的黑秘书’送吃的,那还了得!”
“你这个胆小鬼!送点菜怕什么?三字兵还把你吃了?真正犯罪坐牢的,不也有人去探监么?”
“那不相同!三字兵真惹不起,比看所的人厉害多了!您怎麽不叫芭儿去?”
罗哀家正色道:“你晓得厉害,自己不敢去让我害芭儿?她跟小叶是什么关系?你不知道芭儿的对象是县政府保保的头目——‘鸟屎堆’?这不是把小叶往死里送么?亏你想得出!”
“鸟屎堆”就是“燎司头”,罗哀家喜欢学造反派这种叫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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