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留下回忆，轻轻作别

　　清晨醒来，又是崭新的一天。
　　天是完全的放晴了，温度也不很高，走在路上是刚刚好的舒适。简封说一家人去照张全家福。
　　“等你好了再照吧，”林如曦说道，“你现在这种情况怎么照啊？”
　　“可是我想现在就照。”简封很坚持。
　　林如曦没有再问为什么了，只是愣了一会儿，小声地答道：“那好，那好吧。”她开始越来越相信自己最初的怀疑，可是她始终没有勇气去和简封当面对质。她害怕，自己担心的恰恰就是事实。然而，即便事到如今，她依然试图说服自己照全家福不过是简封心血来潮的想法，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她不该往那些方向去胡思乱想。可是，她又告诉自己这一切太过反常，此刻的她还是理智的人，而正是这种理智让她无法轻易地对简封出院后的行为无动于衷。
　　“告诉我，你是不是不舒服了？”她紧紧地握住简封的手，忧心地问道。
　　“没，没有啊，”简封慌忙将眼神挪开，害怕与她对视，“怎么这么问呢？”
　　“没，没有啊？没有就好。”她木讷地站起身，推着简封向楼下走去。她看到了简封的慌张，听出了简封话里的颤抖，她也因此更加怀疑。可是，她只是不愿意去揭穿，不愿意去证实自己的怀疑是正确的。如今，她只是希望，希望简封能够坚强地挺过去。
　　张孟早已经在楼下等着，按照简封的意愿，他想先回公司看一看。
　　所幸的是，在他来之前，公司的员工都已经回来，所有的工作也逐渐步入正轨。简封来的时候，看到的是公司欣欣向荣的一派生机，也终于能让秦雅和张孟舒一口气。
　　员工们向他表达了最深切的祝福，他只是微笑着接受，随即叮嘱道：“大家一定要齐心协力，把公司做大做强。”然后又对秦雅说道：“对员工一定要舍得，金钱易得，人才难求。”
　　“知道了，放心吧。”秦雅早在他来之前就进行了新一轮的提薪策略。
　　秦雅的处事方法他确实也是满意的，他因此也就不多说。员工们都知道他即将不久于人世，但他来之前，秦雅就和大家通过气，大家谁也不能伤心难过，更不能掉眼泪。于是，他在公司的一个多小时，大家只是强装着欢乐。
　　对于公司如今的进展，简封很是满意，他也不想再继续打扰他们工作，最后说了几句话之后就离开了。
　　中午时光，他去了城郊一处美丽的去处。他想要在那里留下全家福，留下自己在人世间最后的一张相片。
　　但是，他如今的这个提议却遭到了她妈妈的质疑，一如林如曦那般。
　　“阿封啊，现在照什么全家福，等你好了再照吧。”
　　“我现在就想照，就照几张吧，妈妈。”
　　张孟看出了她的怀疑，便赶紧对她轻声说道：“他想做什么就让他做吧，刘医生嘱托过了他不能有太大的情绪变化。”
　　“那好吧。”即便他的妈妈答应了，但是心里仍旧是有所疑虑。在和林如曦对视的那一瞬间，这种疑虑就更加是深了。但是，她还是尽量迫使自己不再去想这些。
　　“只是照全家福嘛，现在照也没什么不妥。”她低声说道。
　　一同感到奇怪的还有简封的爸爸，但是他只是问了张孟，是否知道简封出了什么事。张孟害怕这样的提问，只是含糊其辞，随后便迅速拿出相机，喊道：“来，大家靠近些，我要开始拍了。”
　　所有的疑惑，所有的困顿，在相机的闪光灯亮起的时候，都不得不暂时放下。镜头中的他们，努力着笑得更加灿烂，努力着让这种甜蜜持续不灭。
　　一声声“咔嚓”声中，一张张最后的记忆被保存了下来。此刻的简封，只是感觉又完成了一件心愿，心中的牵挂终于又少了一样。但是他感到累了。
　　回家以后，却又碰到柳芸登门拜访。但是她在门口就被他的爸爸妈妈拦下。在她即将遭受到愤怒的攻击之前，简封说道：“爸、妈，让她进来吧。”
　　柳芸一脸感激，进来以后就朝他跪下。简封只是说道：“起来坐吧，你自己也还在恢复身体，不用这样。再者说了，这件事原本跟你也无关。”
　　“可是，可是毕竟是我的丈夫犯下的错，如今他身在牢狱，理应由我来赔罪。”
　　哪怕简封自己能够放下，他的爸爸妈妈也不能就这样轻易放下。此刻愤怒的他们不住地颤抖着身体，只想要抓过肇事者，狠狠地打一顿。简封知道父母的心情，便让张孟带他们下楼，到楼下坐坐。
　　“如曦你也一起下去吧，帮我安抚一下爸妈的情绪。”他其实只是想支走他们，这样他才能放心地和柳芸聊一些真实的事情，不用去遮遮掩掩。
　　秦雅扶着柳芸坐到了沙发上，随后柳芸便痛哭道：“我去了医院，才知道你已经出院了，问了刘医生，说你已经时日不多，我不知道该怎样补偿……”
　　“好了，”简封叹了口气，“发生了就是发生了，我也不去怪你们。如果必须要有一个人要为这件事负责的话，那也是你的丈夫，而不是你。这都是命，既然遇上了就随遇而安吧。”
　　“可是，可是你有你的家人，你有你的爱人，你走了……”柳芸极度哽咽，终于说不下去。
　　“我说了，这都是命，我不舍又能有什么办法？都已经发生了，也已经没有办法。如果能够再有一次机会，我自然不希望遇上这事儿，可事实是偏偏没有再来一次的机会。”说着话，简封却忽然冷冷地笑了起来。
　　原本柳芸若是没来的话，他还不至于会如此感伤。可是，柳芸来了之后，却一次一次提及他的伤心事，让他无法不去回忆。而这一切，只会让他感觉更加痛苦。但是他又确实不想去怪责谁。怪责不能让他即将到达终点的生命来一次重生，怪责也不会让已经发生的悲剧像是不曾出现过。
　　生命的最后几天，他已经不再去想这些，他只是想珍惜好每一分每一秒，珍惜和家人在一起的时光。他开始下逐客令了：“你走吧。”
　　“可是，可是，我总想做点什么来补偿……”
　　“你们补偿不了，我的爸妈需要一个儿子，我的妻子需要一个丈夫，我的朋友需要一个挚友……这些你们能补偿吗？如果不能，那就请回吧。我说过，我不会再追究，我也能保证我死后我的家人不会再去追究。等几年之后你的丈夫刑满释放，也不会有人去找你们的麻烦。随着我的离去，这些也都会结束的。”
　　“可是，可是……”柳芸一直地重复着这两个字，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本应该对这个承诺感到高兴，可事实上却并没有，她只是感到内心承受了更多的负罪感。她感谢，感谢简封的宽容大度，可是她又真心实意地想要做出一些补偿，好让自己心里好受一些。可是，简封并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让我们夫妻做点什么吧？”她恳求道。
　　“我说了，你们做不了什么。如果不能在情感上让我的亲人爱人得到解脱，那一切的补救就都毫无意义。”
　　听着简封的话，柳芸只感到自己真的无能为力。然而她却从来不曾放弃过对这些补偿的努力。她知道简封已经不想再谈下去了，她也不想再继续打扰，只是说改日再来赔罪。
　　“其实你不用这样，即便是赔罪，也应该是你的丈夫，而不是你。”
　　她没有去回应简封的话，只是深深鞠了个躬，然后离去。在楼下的时候，她碰见了简封的爸妈，她看到了他们愤怒的眼神，却又只能小心地避开。她知道，这些都是她该要承受的。简封的宽容，已经让她无地自容。
　　从简封家出来之后，她又去监狱看了张想。和上一次来相比，张想并没有什么改变，只是好像变得更加沉默了。
　　“我今天去看他了。”她说道。
　　“怎么样了？”张想小心地观察着柳芸的表情，生怕她动怒。
　　“还是一如既往，医生说了撑不了几天了。”
　　“那你今天去，他们有没有难为你？”
　　“没有，只是他爸爸妈妈很愤怒。他挺好的，没有骂我，也没有说别的难听的话，也不要我们怎样补偿……”柳芸忽然停顿了一下，看着张想，却不说话了。
　　张想只感觉对柳芸有太多的亏欠，原本应该他来做的事情却要柳芸一个女人来奔波劳碌。他用拳头猛烈地锤着自己的胸口，大声喊着：“对不起，对不起……”
　　“好了，好了，”柳芸无奈地喊道，“谁让我们是夫妻？如今这样，我们还是想着怎么去补偿吧。”
　　张想也想去补救，可如今自己身在狱中，却什么也做不了。这些日子以来，他每天都在内心谴责自己，可是已经活脱脱发生在面前的事情又实在让他痛苦。他想过一死解脱，可他想到自己也同样有个家庭，他便打消了这个想法。然而对于简封，他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去补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