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临行，叮咛声声

　　“既然已经注定了无法逃避，倒不如坦然去面对。”如今，简封每一天醒来就会在心里默默重复这一句话。他已经不再对自己即将要面临的死亡而耿耿于怀了。他知道那样无济于事，只会徒增烦恼。
　　这是呆在重症监护室的最后一天，一想到自己马上就要回归到外面的世界，和亲人相拥一起，他的心里就止不住的激动。刘医生已经将这个消息告知了他的家人。然而，那一天，他们依旧是被拒绝前来探视的。刘医生告诉他们，反正简封都已经要出院了，就让他好好地在医院中休息一天。
　　但是，听到这个消息的林如曦并没有如想象中的那样欣喜起来，电话中的她却质疑道：“怎么这么快就可以出院了？您那时不是说过要治疗很长时间的吗？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林如曦敏锐的直觉让刘医生猝不及防，犹豫很久之后，才说道：“啊……不……不是，是简封自己出院的意愿比较强烈，而且比较抗拒重症监护病房，所以为了安抚他的情绪，我们先暂时遵从他的意愿。他出院以后，我们会跟进治疗，等过两天他的抗拒心理没有那么严重了再回到医院治疗。”
　　“那怎么行？这样出来一趟要是恶化了怎么办？您让我和他谈谈好不好？”林如曦坚决不同意简封这样冲动的决定。
　　“这……这不太好，”刘医生绞尽脑汁想着该如何圆好这个谎，“是这样的，我……我都已经答应他了，现在他不能够受到任何刺激，要是突然不让他走了，怕他情绪一激动，反而更加不利于治疗。你不要担心，就回去三两天，等他情绪平稳了就继续回到医院。”此刻的刘医生已经是满头大汗。他不知道，这些天以来，他究竟说了多少谎言，他只是感觉心里有太多的隐隐不安。可是，他又实在没有办法，他只能继续这样做下去。
　　他去和简封说了林如曦的事，简封只是说道：“她是个聪明的女孩，总有一天会发现的，我唯一能做的只有尽量隐藏好，至少在那一天到来之前她不会察觉。”
　　第二天简封就要走了，刘医生知道，这一次走之后，他多半是不再可能回来了。这段时间，几乎已经是他生命的极限，他残损的躯体已经再无力支撑他往后的路。
　　如今的刘医生就像一个慈祥的老者，静静地看着他，眼里充满了怜悯和不舍。可这却让简封感到不好意思了。
　　“刘医生，您别这样，我自己都看得这么开了，您也不要难过，不是您的错。”
　　“可是，可是，没能治好你，我始终感到心里不安。”
　　“谁说没有呢？要不是您，我怎么能挨过这十来天的时间呢？”
　　刘医生知道简封只是希望自己不再自责，他也就不再继续端着一副愁容在他面前，反而笑笑道：“那你出院以后，一定记得按时服药，一有不舒服就要立即到医院来，我会再安排护士跟进的。”
　　“不用了，刘医生，我会按时服药，您就不要再叫护士去了，最后这几天，我想和家人好好呆呆，有护士在身边，我依然是个病人模样。剩下这些天，就让我装作病愈了一样，好好陪陪家人吧。”
　　“好，我尊重你的意愿，但是切记如果有明显的不舒服就要立即到医院来，这不是你硬扛就能扛过去的。”
　　“好，我知道的，刘医生，您放心吧。”
　　刘医生始终放心不下，可是他又能够体谅一个即将走的人内心的渴望。他从医这些年，看到了许许多多的生离死别，也听过许许多多的悲怆泣哭。他因而更加尊重一个将死之人的意愿，那可能是他们临走前唯一的希冀了。
　　他还试图说些怎样鼓励的话来，可是话到嘴边，又最终不再言语。简封甚至比他还清楚，他已经不可能再撑多少的时间了。因而，刘医生也知道，简封不再需要这些谎言编织成的鼓励，他也知道简封是一个坚强的人，会知道如何顽强地走到最后。
　　那一天，刘医生一直就在病房里陪着简封，哪也不去。而那一天的简封，状态也是出奇的好，和刘医生聊了许多许多。
　　那一天，他的爸爸妈妈也得知他即将出院的消息，兴奋得奔走左邻右舍相告。他们只是以为，简封真的已经快要康复了。他们只是太希望简封能够好起来，而就是因为这种希冀，使得他们没有任何的质疑。若是他们知道事情的真相，不知道该是会有多么的伤心。
　　但是，那一天，天空却忽然下起了暴雨，伴随着电闪雷鸣。正午时光，天空却阴暗得如同深夜。
　　或许天也见怜，为简封感到伤心。但是天不能言语，唯有通过这样一场雨，诉说心中痛。
　　关于简封出院的消息，周琛也知道了，是若雅告诉他的。那一天是周天，他们彼此都没有上班，却在一个商场里偶遇。
　　这场相遇，他们没有太多的惊讶，若雅看到周琛也是一个人，便说道：“最近怎么样啊？”
　　“还是老样子，”周琛略有些不安地答着，然后似乎又因为找不到话题而显得过分紧张，说道：“今天，今天雨下得挺大。”
　　“是啊，”若雅点点头，“走吧，聊一聊。”
　　他们到了商场外头，雨依旧下得疯狂，只是没有一丝风，倒显得从容许多。
　　“你知道吗？”若雅说道，“简封明天出院了。”
　　“哦，是吗？那真是太好了。”他小声地答应着。
　　然而若雅却满面愁容，叹气道：“他现在出院只能说明他感觉到自己时日不多了。现在到七夕也就四天的时间，他可能也就只剩下这四天的时间了。”
　　“七夕？”周琛忽然像想起了什么，又紧问道，“如曦的生日？”
　　若雅点点头，道：“就是因为这，简封才撑着到现在。可是，现在时间越来越近，我真不知道以后怎么办。”
　　当周琛想要说些什么来应答的时候，狂怒的大雨中却冲进了两个人影。看他们身上穿着的校服能够推断他们是初中的学生，而看他们的举手投足，也能猜测出他们是情侣的关系。
　　他们似乎是闹矛盾了，女孩一直往前走，男孩一直在后面拉着她的手，然而女孩却愤怒地甩开。
　　“我错了，真的我错了，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男孩大声囔着。
　　可是女孩并不理会，只是自顾自地往前走。男孩一边追上来，一边脱下校服盖在她的头上，继续说道：“我们回去吧，你这样会感冒的。”
　　但是女孩依旧坚持不肯原谅，甚至将男孩盖上来的衣服甩出老远。男孩顾不上去捡衣服，只是慌忙去拉女孩的手。
　　站在一旁的若雅和周琛不知道他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男孩犯了什么错，他们只是静静地看着。
　　下过雨以后，温度开始下降，男孩就穿着一件背心，在大雨中瑟瑟发抖。但是女孩并没有看到，只是一直往前走，雨水模糊了视线，她却始终不愿回头去看男孩一眼。
　　男孩呼喊的声音都已开始沙哑，忽然却冲了上去，紧紧抱住女孩，大声喊道：“对不起，是我错了，是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会惹你生气了……”
　　女孩终于肯停下脚步来看一眼男孩。四目对视的那一瞬，女孩竟留下了眼泪。她心疼男孩，忽然又自责，自责自己前一刻的决绝。随后，他们只是将彼此拥抱得更紧，女孩低声说着：“我不怪你了。”
　　男孩笑了，背着女孩，欢快地在雨中奔跑。于是，这一场争吵，终于画上了一个美满的句号。
　　若雅和周琛见证了他们从争吵到和好这短短的十几分钟，忽然感慨万千。
　　“那时的爱情很简单。”周琛说道，不禁却想起了林如曦。
　　“是啊，总要学会彼此宽容，爱情才能走得长久。”若雅也点头表示赞同。
　　于是，他们彼此又开始沉默了。
　　周琛想起了林如曦，想起了简封，他想起了这些年自己的爱情坎坷。即便如今，他时常告诫自己，一切都已经过去了，自己必须学会放下，而他也一直以为自己真的已然放下，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
　　如今的他依然爱着林如曦，那种爱几乎已经是深入骨髓。从最初的只想要得到林如曦，和她天长地久的爱不同，如今的他希望看着林如曦好，能够和她爱的人长相厮守。从始至终，他对林如曦的爱就不曾减少半分，反而随着岁月愈来愈深。只是，他却只是一味地以为，自己已经放下了。
　　然而他却真切地意识到这辈子自己已经不可能再有机会和林如曦在一起，他也不再去强求。他想过去开始一段爱情旅程，让自己彻底忘了林如曦。可他又不愿意带着对林如曦的思念去和另外一个人开始爱情，那样，只会让他感到心里有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