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雨后初晴，心内却依旧阴冷

　　一如天气预报中所说的那般，这一场来势汹汹的狂风暴雨在肆掠了三十多个小时之后，终于偃旗息鼓，仓皇地消失在了日头明媚的清晨里。
　　暴雨走后的城市渐渐恢复了最初的平静，越发变得洁净明澈。仿佛是一场雨，给这座城市来了一场酣畅淋漓的淋浴，让这座城市在一夜之间忽然变得胜过以往的澄澈了。
　　简封今天的气色已经有所好转，刘医生过来查房的时候也终于露出了难得的笑容。
　　“能这样已经很不错了，继续努力，说不定还能够挺过这一关。”刘医生说道。
　　简封只是轻轻地笑了一声，他知道刘医生不过只是在安慰他而已。他的身体他自己清楚，他是不奢望还能够多活多久的了，今天离七夕还有九天，而他企盼的生命长度，也就只是这短短的九天。
　　“今天我能见见家人吗？”他又问道。
　　刘医生没有立即回答，只是迟疑了好一会儿，面露难色，说道：“明天吧，今天你还是得好好静养，最好不要受到打扰，明天我通知他们来。”
　　简封理解刘医生，也就不再强求，点头说道：“明天就明天吧，也就再等一天的时间。”
　　可是即便嘴上这么说着，简封的心里却早已经痛苦不堪。从来没有人告诉他还有多少时间，便是刘医生，都无法准确地判定他剩余的日子还有多少，但他却断定了自己就只剩下最后的九个日月交替。如今，剩下的每一分每一秒，他都想要和家人呆在一起，看着家人的容颜。他只是怕以后再也见不到。
　　但他此刻却不得见，他唯有寄情在那本相册里。这几日来，他不知道已经将那本相册翻阅了多少遍。每一次翻阅，他都好像是回到了相片中的那个年纪。那时的他和林如曦，彼此无忧无虑，约定从此共度一生，不离不弃。那个时候的他们，对生活充满了无限的憧憬，也在以最饱满的热情努力奋斗着。可是，他从来就不曾想过，自己竟要这样仓促地离开人世。一想到这，他就感觉到全身由内而外的疼痛。他只是知道，他已再回不到那些美好时光里了。
　　伤心苦痛的时候，他总是想要用睡眠来掩盖痛苦。即便，此刻的他经过一整夜的沉睡根本就毫无困意，可是他仍旧要强迫自己入眠。现实的伤痛让他实在无力抵抗，他唯有选择以这样的一种方式逃避。
　　那一天，林如曦却忽然病倒了。原本昨日淋了雨之后就一个劲儿的打喷嚏，清晨起来便愈发严重了。
　　八点多的时候，她还没有起床，妈妈原以为她只是起的迟了，又想她连日来都没有怎么休息，便没有去叫她。一直等到近十点的时候，她还没有起来，妈妈就有些奇怪了，推门进去，就看到她蜷缩在床上，将被子紧紧地裹在身上。妈妈过去看了一下，只看到她脸色惨白，摸了一下她的额头，却烫得吓人。
　　于是妈妈赶紧叫了医生来，所幸只是一般性的感冒，并无大碍。医生嘱托只要打几瓶点滴，再吃点药，好好睡一觉就没事了。
　　妈妈这才放下心来，一脸爱怜地看着她，却又是满满的心疼。
　　那一天，柳芸也出院了。她很早就知道简封转进了重症监护室。她也一直想去看看简封，替张想表达内心的愧欠。可是，她的要求没能得到刘医生的同意，刘医生只是告诉她：“你先回去吧，他这两天也不适合接受探视。”
　　她有些失望，但也理解刘医生的难处，也就不再强求。
　　“那医生您告诉我实话，他的情况怎么样？”她问道。
　　刘医生原本不想说，但看她那坚持的态度，便答道：“尽量能拖一天是一天吧。”
　　这句话犹如晴天霹雳，让柳芸一下子就感到她和张想一辈子都不可能从这种负罪感中解脱出来。她真的感到很痛心，为什么那样一个年轻的生命会在他们手中这样无情地流去？
　　出院以后，她没有回去，她让来接她出院的助理小张直接送她去监狱看张想。
　　再次见到张想的时候，她没有一丝笑容。看着张想在监狱里受苦，她也并不心疼。她总是认为，他让一个人即将因为他的过失而失去生命，他无论承受什么苦痛都是应该的。
　　张想见到她倒显得十分高兴，说道：“医生准许你出院了？太好了！”
　　但是柳芸并不理会他的神采飞扬，只是绷着脸说道：“刘医生说他没有多少时间了。”
　　张想自然知道她口中的那个“他”指的是谁，也就在那一瞬间，他的笑容僵硬在脸上。很久之后，他才说道：“是我的罪孽……”
　　“好了，我现在来指责你也无济于事，还是想想怎么补救吧。”
　　“要赔多少？赔多少我们赔？我尽量让他的家人以后衣食无忧。”
　　可是，当听到这句话，才刚刚收起怒容的柳芸却忽然起身，重重地甩给张想一个巴掌，骂道：“你怎么还是这么俗气？眼里就只有钱钱钱！我问过了，人家也是一个小老板，人家也不缺钱。现在是他如果走了以后，他的家人要承受多少的痛苦？我跟刘医生交谈的时候，他告诉我那个年轻人年底打算结婚的，现在你因为自己的愚蠢、鲁莽，要毁了一个家庭你知道吗？怎么监狱的这几天生活就没能改变你一丁点？还是张口闭口钱钱的？你以为全世界就你有钱吗？”
　　因为过分的生气，柳芸已经是上气不接下气，张想也顾不得她说的话，只是忧心地看着她，生怕她出了什么事。
　　缓了一口气之后，她又继续道：“过两天等我休整好了，我会上他们家去当面赔罪。现在你被关起来了什么都不能做，只能我这个做妻子的替你做。”
　　“小芸……”张想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感到很抱歉，“难为你了，我真的很对不起……”
　　“行了行了，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柳芸已经不想要再和他谈下去了，只是摆摆手，长叹了一口气。她打算回去了。然而，一出监狱的门，她却忽然晕倒在了地上，助理赶紧将她送到了医院。
　　接诊的还是原来的那个医生，看到她的情况，便说道：“你现在要注意调养，千万不能动怒，不然就又会像现在这样。你还是在这里再住一天，观察一下情况，要是没什么其他情况的话，明天中午就可以回家。”
　　柳芸点头同意了。但她又怎能不动怒？张想的所作所为简直无法原谅。就因为他的过失，一个家庭就这样被破坏，如今他面对的不过是自己的责骂，将来要面对的是简封的家人。那个时候，他才能够意识到自己的罪孽有多么深重。但是此刻她也确实是累了，她不想再去想这些事情。她想先好好休息一下，明天的事唯有等明天再说。
　　而林如曦高烧也已渐退，只是好似做了个梦，梦里一直喊着简封的名字。妈妈一直守在她的身边，不知道她做的到底是个好梦，还是一个噩梦。然而，当看到她的身体开始不停地抽搐的时候，妈妈便知道她在梦里也在经受着苦难了。
　　“阿封，不要离开我！”她声嘶力竭地呼喊，忽然一下子惊醒过来了。看到妈妈，却抱着妈妈放声大哭起来。
　　“好了孩子，不会有事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妈妈抱着她，也是泪水纵横。她心疼女儿，心疼她即将和自己深爱的人天人相隔。
　　但是她又不敢和女儿讲出真相，她怕她会承受不住，做出傻事。可是，她又终有一天，会发现一切不过都只是谎言。她会发现简封的离去，她要承受本应避开的苦痛。那时的她，会知道所有的真相，也要开始承受失去挚爱的痛。
　　“妈妈，我好害怕，我害怕阿封挨不过去，会离开我，”她紧紧地抱着妈妈，身体不住地打颤，“我做了个噩梦，梦里阿封躺在病床上，对着我笑，可是我想要去摸他的时候，他却忽然就消失了。我又看到他被车子撞得血肉模糊的样子，一切的一切像是现实又像是梦境。我不知道我到底该不该去相信，可我真的好害怕，好害怕梦会是真的，好害怕我醒来之后，阿封就离我远去了……”林如曦越发哭得凄凉，妈妈都不知道该要怎样去安慰她。妈妈也不知道，现在是否还要继续编织一个又一个的谎言，来让她得到暂时的解脱。可是妈妈知道，此刻的她若不悲痛，等简封真的走的那一刻，那种痛会是更加撕心裂肺的。
　　“不哭了孩子，会好起来的，会好起来的……”
　　可是妈妈还是选择了继续这种“欺骗”。她只是不愿意看到女儿哭泣。如果时光可以倒流的话，也许他们就能够躲过这一劫。可偏偏时光不可倒退，而他们却也注定了要承受这场生离死别之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