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故作一切安好，只是因为爱妳深沉

　　他害怕这个梦境，梦里的车祸却比现实中的车祸还要让他感到恐惧。他不知道自己的这些恐惧来自哪里，他只是感到很无助。
　　病房里头亮着一盏小灯，使他不至于那样孤单。原本护士二十四小时值守陪伴，他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孤独。可是，哪怕他恐惧孤独，他却又向往一个人独处的静寂。
　　那一次醒来之后，他就再也没法安睡，他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才凌晨一点多，但他却当真已经无法再睡着了。
　　他睁着眼睛，呆呆地望着天花板，在似暗非暗的病房里暗自伤怀。
　　没有多久护士进来了，他却慌忙闭上了眼睛，假意睡去。护士给他换了药之后，又查看了他的生命体征数据，过了一会儿出去了。于是，这会儿的简封就又睁开了眼睛。
　　但是这样的等待是尤其痛苦的。他希望自己能够睡去，那样就不用去体会当下的这些苦痛。可是另一方面，他又不愿意睡去，在生命的倒计时阶段，任何一次睡眠对他而言都是在浪费时间，他情愿用这些时间去多看看世间的人和物，那可能是他最后的一次机会了。
　　然而现实的痛苦却又真切的无法轻易承受，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已经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可是他只是感到从未有过的疼痛。他奋力挣扎却不得舒缓。
　　他用唯一可以动弹的右手使劲地抓着床单，汹涌的汗水从脸颊喷薄而出之后却迅速变成一粒粒，疯狂地撞击在枕头之上。他试图去唤来护士，却已不再有力气按铃。他只感觉到脑袋一阵“嗡”响，随后便失去了意识。
　　当他再次清醒过来的时候只看到身边有两个人。一个是刘医生，另一个便是张孟。这是他嘱托过的，一旦自己病情恶化，第一时间通知张孟来。他知道，那个时候，唯有张孟能够以一个男人的坚毅，坦然地面对他的离去。而他的家人，他的爱人，他终究不知道如何去告诉。
　　看到他醒来，刘医生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道：“你知道你这是再一次的死里逃生知道吗？我都不知道下一次是否还能够这么幸运。”
　　刘医生确实是忧心坏了，然而另一方面，他又实在惊诧于简封的顽强。几次死里逃生，没有顽强的毅力是根本挺不过来的。
　　刘医生拿走了他的手机，并让护士在监护室里二十四小时值守，防止再次出现这种情况。
　　临走前，刘医生又嘱咐道：“手机不能再用了，你现在脑部受损严重，哪怕一点的电磁辐射都可能会产生影响。我很抱歉没能治好你，但是从现在开始你必须听我的话，不能胡来。我知道你的毅力坚强，也有强烈的求生欲望，可是你自己也看到了，你的毅力再坚强，始终也不能完全战胜这样严重的肉体上的伤痛，如果你一意孤行，我只怕根本坚持不到七夕那天。你好好想想。”
　　这句话一下就触动到了简封的心弦。他开始有些害怕了，他害怕自己真的会像刘医生所说的那样，在七夕到来之前就撒手人寰。他不害怕死亡，只怕死亡到来之前自己却没能够完成遗愿。
　　他意识到是自己太高估自己了。他该明白自己承受的是一辆汽车猛烈的撞击，他该要明白自己现在只是艰难地生存，根本不知道会在即将到来的哪一个时刻就慌乱地离去。他终于开始重视刘医生的话，开始意识到并非所有的事情都能够单纯靠意志力去战胜。
　　张孟和他默默对视，不多久却已经泪湿眼眶。简封只是感到很抱歉，抱歉让一向刚毅的张孟为自己伤心落泪。可他便是不愿意，他又无能为力。终究有一天，他会永远地离他们而去，而那个时候，他也终要面对更多的泪水与伤悲。
　　“不要难过，”他劝道，“人都是要走的，早跟晚的区别。我只是希望我走了以后，你们都能好好的，没有因为我的离去而打破了生活的规律。那样，我就放心了。”
　　张孟没有说话，因他早已泣不成声。他只是难过，难过上天为什么要如此无情地带走这样一条年轻而又善良的生命。
　　如今简封对张孟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像是在立遗嘱。张孟不愿意听他这样的话，但他清楚知道简封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简封看着张孟有好一会儿，然后继续说道：“明天叫秦雅过来，再叫上律师，我想把我的公司转让给你。我走后，秦雅一个是扛不下去的。如果公司最后都是要面临着倒闭的危险，那么我倒不如现在就转让给你打理，至少不会留下遗憾。”
　　“好，我听你的，你放心……”张孟根本已经无力继续说下去，只是想要好好大哭一场。
　　简封的做法也正是他想做的。如今公司员工离去，公司早就成了一盘散沙，岌岌可危。但是他知道，如果不是万不得已，简封是不会做出这个决定的。毕竟，这是他三年奋斗的成果，这是他所有梦想的集结点。如果不是真的已经别无他选了，他不会这样轻易放弃。
　　“还有，这两天，如曦，还有我父亲那里，就让他们不要来医院了，我现在状态不太好，他们来了又伤心。你只要告诉他们刘医生让我静养，不能受打扰就行了。”
　　“可是，万一，万一你……”张孟始终没有勇气说出“死”这个字，只是停顿了一下继续道，“那他们怎么办？他们终究会知道的。”
　　简封喘了一口气，说道：“放心吧，要是我真的坚持不住的，最后一刻，我会让他们来相见的。到那时再说吧，现在能瞒一时是一时，至少在我走之前，我不希望看到他们悲痛。”
　　张孟最终无言以对。当他开始打算继续说点什么的时候，护士进来示意他该要走了。
　　“走吧，我在这边没事。”简封冲他笑道。
　　但是这样的笑却越发让张孟感到难过。他分明已经是那样的痛苦，精神上的、肉体上的。可是，即便生命已经到了如此艰难的地步，他却依然在为身边的人考虑着。而便是这样的考虑，却愈发让张孟感到伤痛。
　　出了医院之后，在车里，张孟终于开始放声大哭，重复着说道：“你该多为自己考虑考虑的，你该多为自己考虑考虑的……”
　　他只是感到上天太过不公平，竟会这样无情地带走简封。死亡面前，往往放不下的不是逝者，而恰恰是生者。
　　从医院出来已经是正午时分，张孟先去了一趟简封的公司，将事情的原委都和秦雅说了一番。意料之中的，秦雅忍不住内心的悲痛嚎啕大哭。
　　“好了，别难过了，阿封是不希望见到我们现在这样的，”他安慰道，“如果他真的走了，我们帮他经营好这家公司才是给他最好的慰藉。”
　　“我不哭，”秦雅擦干泪，继续道，“可是，可是，我真的接受不了他真的要离我们而去……”然而她最终还是没能够止住内心的伤悲。
　　“我们的心情一样，我们没有谁舍得阿封就这样走。可是，我们现在必须坚强。你知道阿封为了我们能够不伤心有多努力在伪装坚强吗？我们现在没有别的选择，必须面对现实。阿封最放不下的就是他的父母还有如曦。一旦他离去了，你知道他们会有多么伤心的。所以，现在我们必须坚持住，如果连我们都倒下了，到时候谁来安慰阿封的爸妈，谁来安慰如曦？如果阿封真的走了，替他照顾好他爱的人才是对他最好的慰藉，你懂吗？”
　　“我懂……我懂……”秦雅几乎是从心底里喊出来的，那一种磨破喉咙的嘶哑都似乎清晰可见。
　　张孟让秦雅去林如曦家看看，他要去简封的家里看看。他们对好了口径，只说简封需要静养，不让他们去医院探望。
　　他们都明白简封的良苦用心。只是因为爱父母、爱林如曦，所以才会那样害怕他们流泪，害怕他们伤心。
　　如同他们预料的那样，听到消息之后，简封的父母和林如曦都表现出了不舍之情。可是一听到简封的伤势正在好转，静养可以康复得更快的时候，他们又渐渐地放心。他们相信任何一个关于简封的好消息。
　　可是愈是这样，张孟和秦雅便愈是感到担心。他们不知道，他们该如何去跟他们解释伤势每况愈下的简封，随时有生命危险。可如今的他们顾不了许多，只能是按照简封的意愿，合力去“欺骗”他们。
　　病房里的简封，再不能轻易见到家人，于是，那本相册便成了他唯一的依靠。他每看一张，眼睛就湿润一次。他不知道，自己还有多少时间见到自己爱的人。
　　他想重新去照片上的地方走一趟，他想重新像个正常人一样走在外面的大马路上，呼吸最清新的空气。可他知道，自己早就已经没有机会了。如今的他，只是静静地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