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秦众森在制造车间每天拉着锯，隔三差五陪着好酒的科长喝上几瓶，渐渐习惯了这种生活。然而，才过去半个月，他们就被牛宏叫去，布置新的工作了。按照牛副厂长的说法，半个月的车间锻炼，已经达到锻炼的目的了，再呆下去就是对人才的浪费。新来的大学生们听了感动不已。
　　吴建国被安排到了生产科，协助车间主任管理生产工作。秦众森则是技术科，主要任务是筹建化验室。
　　牛宏领着秦众森走进一间挂在化验室牌子的办公室，里面空荡荡的，只有对靠着的两张办公桌和几把椅子。
　　“你的任务是尽快把化验室武装起来。”副厂长马上下达命令道：“需要采购什么，你赶紧列出一个清单来，然后加紧买过来。”
　　“很急吗？”秦众森看出厂长的急迫性。
　　“对，一定要快。我给你一星期时间，够不够。”牛宏肯定地说。
　　秦众森没有把握，想了想说：“光是把实验设备和器材买回来搭好，是够的，但是化验室要马上能运转没那么快吧。”
　　“能建起来就好，先搭台子。”牛宏心里踏实了，吩咐道：“今天你就把清单列出来，明天交给我。”
　　尽管不明白副厂长这样做的意图，秦众森还是立刻忙乎开了，去了旧的化验室，又跑了跑书店，还回了一趟学校图书馆翻阅资料。以前做实验仪器设备都是现成的，无须自己操心，现在这一切全部要他一个人来完成，时间又这么紧。
　　晚上，秦众森回到宿舍开始整理资料，列出清单。
　　“干什么呢，众森。”吴建国不知什么时候走进来，看着办公桌前埋头写东西的同事问道。
　　“我在列清单呢。”秦众森抬起头说：“牛厂长给我下任务，要我以最快速度筹建新的化验室，我在看要买哪些东西？”
　　“去旧的化验室看看不就清楚了。”吴建国建议道。
　　“我去看了，东西都很破旧。”秦众森摇了摇头说：“牛厂长说都不要了，全部采购新的。再说哪里的设备器材也不齐全，要增加不少新的。以前，没有做过这些事，今天把我忙晕了。牛厂长又催的紧，要我明天就交出清单。”
　　吴建国看着门虚掩着，有点神秘地说：“我听说过几天有个全省的医药协会会议，我在想牛大炮这么急匆匆把我们俩叫上来，可能就跟这事有关。”
　　“叫我们两个刚毕业的学生有啥用呀？”秦众森不解地问。
　　吴建国想了想说：“我在生产科还看不出了，他这么急叫你建好化验室，这个用意就很明显了。全省会议在咱们滨海开，咱们厂现在效益不错，自然会有人慕名来我们这里参观学习。到时我们连一个像样的化验室都没有，成何体统。”
　　秦众森张大了嘴巴说道：“哦，那我责任重大呀。”
　　第二天，秦众森把整理了一夜的清单交给牛宏，副厂长拿过那份长长的单子，煞有其事看了半天，然后放在桌子上说：“很好，现在你就按着这单子，赶紧把这些东西买来。”
　　秦众森望着牛宏，迟疑地说：“牛厂长，您是让我去采购吗？”
　　“不可以吗？难道你办不了？”副厂长反问道。
　　“不是办不了，只是这加起来好几万的东西，让我一个刚毕业的人去办，您未免太放心了？”秦众森很是激动，但又有些担忧。
　　“怎么不放心，你是大学生，是人才，既然让你负责筹建化验室，就应该信任你，全部交给你去做。”牛宏笑道。
　　秦众森有些受宠若惊，答应道：“厂长这么信任我，我一定做好。”
　　“年轻人吗，就要敢挑重担。”牛宏拍了拍秦众森的肩膀说：“化验室是我们现在工作的重中之重，这些东西你务必在这一周时间内，采办置齐。”
　　“时间太紧了吧，一周时间买齐全太难了吧。”秦众森顿时感到肩上的压力。
　　牛宏口气很肯定的说：“时间是紧了点，但是我们的实验室必须在这周建起来，这是刘厂长下达的死命令，我们必须无条件接受。你尽管去办，东西一定要好不要怕贵。现在我们工厂效益好，我想只要有钱，什么事都能办成。”
　　接受了采购任务，秦众森心里惴惴不安，有点上了战场去了前线的感觉。牛宏说的很轻飘，但是这一长串的设备仪器真的要在一周时间内采购齐全确实有难度。秦众森思来想去，忽然想到了老同学舒大堆，他就在医药公司上班，找他帮忙一定有作用。
　　滨海医药公司仓库在火车站后面的山脚下。舒大堆在仓库院子里无聊地踱着方步。危险品库外面停着一辆货车，几个搬运工在进进出出装卸货物。
　　秦众森急匆匆走过来，老远就大声喊着老同学的名字。
　　“众森，你怎么来了，今天不上班吗？”听到叫喊声，舒大堆几个健步迎上来，问道。
　　“工厂筹建化验室，我被叫来负责采购仪器设备。”秦众森开门见山，把来的目的全盘说出。
　　“这等好事就轮上你了？”舒大堆听了半信半疑。
　　“这是好事吗，厂长催得很急，我都忙得晕头转向了。”秦众森摇摇头说：“我听说你们很多东西在你们公司都买得到，就来找你帮忙了。”
　　舒大堆相信了同学的话，马上高兴起来，应答道：“你算找对了，你都要采购什么东西，我帮你去打听打听。”
　　秦众森从口袋掏出清单，递过去说：“都在上面呢，你问问都有哪些。”
　　舒大堆仔细看了看，回答道：“应该大部分都有吧，这样吧我帮你去找销售科的科长，帮你落实清楚。”
　　“那我陪你去吧。”秦众森有些着急。
　　舒大堆眨巴眼睛想了想，委婉地说：“你还是不去吧，你就把这份功劳给我，让我在领导面前表现一下。”
　　秦众森一想舒大堆脑子就是好使，便顺水推舟说道：“真有你的。好吧，看在老同学的情分上，给你一次立功表现的机会。不过，你可得尽快帮我办好，我们厂长催得半死。”
　　“小菜一碟。”舒大堆晃了晃手中的清单，保证道：“你放心好了，一定按你的要求迅速办好。你回去吧，有什么情况给你电话。”
　　舒大堆果然雷厉风行，晚上就来找秦众森。
　　舒大堆敲门进来，把单子交给秦众森，得意地说：“基本上都搞定了，这是我们列出的价目表。”
　　秦众森接过价目表看起来。
　　舒大堆探过头来，指着价目表解释说：“这个色谱仪仓库里没有货了，要从上海调货，要半个月才能到货。”
　　秦众森放下价目表，着急地说：“那不行呀，我们厂长说了，这周必须都到位呀，而且这个还是大件的，很重要的仪器呀。”
　　“销售科长说了，也可以从附近的城市调货，可这样价格会高一些。”舒大堆紧张地看着老同学说。
　　秦众森有牛副厂长的尚方宝剑，毫无保留说道：“价格高点没问题，我们厂长说了必须这两天到。”
　　舒大堆皱起的眉头马上舒展了，抓起一支笔把价格改了一下，说道：“既然价格不是问题，那你就跟厂长说明一下，我们马上调货来。如果你们同意了，就叫财务赶紧带支票来付款提货吧。”
　　大功这么快告成，秦众森很开心地说：“好的，那太谢谢你了。”
　　舒大堆看事情这么简单就办成了，也很高兴，眼睛笑成一条线，感谢道：“我要谢谢你，接了你们这个大单，销售科长很开心，问我转正了要不要去他们科呢，这正是我想去的部门。改天请你吃饭。”
　　“吃饭就免了吧。”秦众森摇头说：“我本来是想请你帮忙，没想到反而帮了你忙。”
　　“一定要请，改天从林回来，请你们哥俩狂喝一顿。”舒大堆拍着胸脯说。
　　“我又不好酒，还不是成全你们两酒鬼了。”秦众森笑起来。
　　
　　化验室很快就搭建好了，实验台上已经摆满了仪器设备。看着任务基本完成，秦众森心情愉快地哼着小曲，在水池边上刷起玻璃器皿来。
　　“大变样了。”牛宏推门进来，春风满面，高声嚷道。
　　秦众森放下手中的量杯，甩甩手上的水珠说：“牛厂长，基本上都买齐了，还有一台色谱仪，医药公司说明天送来。”
　　“明天星期天呀。”牛宏走近实验台，打开一台仪器瞅了瞅，回头说。
　　秦众森见厂长担心，赶紧说：“明天我就在办公室等仪器，反正我就住厂里，也没啥事情。”
　　“年轻人，有热情，好好干。”牛宏听了很高兴，沿着实验台边走边说。
　　秦众森听了表扬，心里很高兴，谦虚道：“这是应该的。”
　　副厂长走近来拍了拍秦众森肩膀，鼓励道：“交给你的任务完成得很好，值得表扬。小吴在生产科表现也很出色，相信刘厂长回来，也会肯定你们的工作的。”
　　第二天，秦众森一大早就来实验室等最后一台仪器。
　　办公室静悄悄的。秦众森闲着无聊，坐在办公桌前，拿起一份说明书认真看起来。
　　吴建国轻手轻脚走进来，站在秦众森旁边看了一会，问道：“看什么呢，这么专注？”
　　秦众森吓了一跳，放下书，手抚摸在心脏上说：“你怎么像个幽灵一样飘进来？”
　　“是吗，”吴建国抓起书看了一眼，笑道：“是你看书太认真了，怎么今天星期天也不休息。”
　　“今天医药公司要送一台色谱仪来，我只好在这等了。你怎么也不出去玩？”秦众森把情况一说。
　　吴建国摇头道：“这不牛大炮昨天下班把我叫去，要我把各部门管理规章制度制定一下，今天要赶出来，明天每个科室都要挂上去。”
　　“那今天够你忙了。”秦众森一听，这么多部门的规章制度才给一天时间，不由为吴建国担心起来。
　　“我这简单，我一药有个师姐，我让她把他们厂的管理制度拿过来抄一下就行了。”吴建国倒是一点不着急，从容道：“中午请她吃个饭就算了事了。”
　　“还是你脑袋瓜灵活。”秦众森称赞道。
　　吴建国邀请道：“中午一起吃吧，加你一双筷子。”吴建国发出邀请。
　　“这不好吧，让我当电灯泡呀。”秦众森赶紧推辞。
　　“你想哪去了，师姐的主意是不能打的。”吴建国笑着说。
　　两人住一栋楼里，有些熟了，秦众森开玩笑说：“只要没有男朋友，管她师姐还是师妹。”
　　“哈哈，这倒也是，对上眼了就不差这几岁了。”吴建国点点头说。
　　“昨天牛厂长说我们表现不错，等刘厂长回来，要好好表扬一下。”秦众森转移话题，问道：“我觉得有点奇怪，我们来工厂都二十天了，怎么都没有看见刘厂长呢？”
　　吴建国靠在办公桌上，懒懒说道：“她病了，在养病呢。”
　　“是吗。”秦众森想了想，说：“我那次在海边看见她，是一个又瘦又小的老太婆，一副病怏怏的模样，怎么也想不到她还是叱咤风云的企业家。”
　　“我听车间工人说她从小就体弱多病，心脏不好，有医生曾断言她活不过三十。”吴建国点头说。
　　“是吗？”秦众森不由睁大眼睛。
　　吴建国压低嗓音，微微一乐道：“是呀，所以她一直没嫁人，怕害了人家，听说她还是个老处女呢。”
　　“这样呀。”秦众森呵呵一乐：“不过，我看刘厂长至少过了五十呀。”
　　吴建国回答道：“58了。”
　　“医生误人呀。”秦众森发出感慨道。
　　吴建国露出一脸坏笑，咧着嘴说：“也不能全怪医生，可能她那个身子确实不能承受剧烈的床上运动。”
　　秦众森跟着笑起来。
　　“不过，如果仅从外表看刘厂长，那就大错特错。”吴建国收起笑容，严肃说道：“刘是一个特别要强的女人，不是这一点，她可能真的活不过三十；不是这一点，她也坐不到仙源的厂长的位置。”
　　秦众森若有所思道：“我也想过，一个看似普通的老太是凭什么把一个厂效益搞得这么好。”
　　吴建国看来消息很灵通，介绍道：“我听一药师姐说，其实刘厂长以前也是一药的，十八岁开始工作，到52岁离开，在一药干了34年，从车间一线工人一直做到副厂长。”
　　“那她为什么要离开一药来仙源呢？”秦众森很好奇。
　　吴建国解释道：“很简单了，她有能力，但是没有文凭，加上又是女同志又快到退休年龄了，所以一药这种大厂不可能让她当厂长的。”
　　秦众森惊讶道：“这样呀？”秦众森惊讶道。
　　吴建国继续说：“这种情况下，刘厂长负气出走，来到了这个当时连工资都发不出去濒临倒闭的仙源制药厂。没想到短短6年，仙源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刘厂长在那些看扁她的人面前算是出了一口恶气。”
　　“6年让一个工厂起死回生，确实不简单呀。”秦众森由衷佩服起来。
　　吴建国点头道：“是呀，所以现在在仙源刘厂长说一不二，牛大炮在她面前也是连屁都不敢放。”
　　“那次在海边，我看她听和蔼可亲的。”秦众森又想起海边跟老太太头一回也是唯一一回见面的情景。
　　吴建国一脸肃穆道：“她一般不动怒，动怒了大家就都不敢吭声了。”
　　“这样呀。”秦众森突然有些紧张。
　　吴建国开始在办公室里游转，边走边说：“她是个怪人，一工作起来啥病都没有了，一闲下来就这不舒服那不舒服，所以她就拼命的工作。”
　　秦众森追问道：“那她这么久不来上班，不是更不舒服吗？”
　　吴建国诡秘一笑：“她说是生病了，你就真的以为她在医院或是家里养病呀？她是个闲不住不能闲的人。”
　　秦众森问道：“那她干嘛去了？”
　　吴建国一耸肩，说道：“这个我也不知道。不过，我猜想她抱病不来上班，是有更深层次的意思的。”
　　秦众森听得有点糊涂，追问道了：“抱病？你的意思她是装病？”
　　“刘厂长不会病也不能病这么久，不来上班的。”吴建国还在卖弄关子。
　　秦众森还是没明白过来，继续问道：“啥意思呀，你这绕口令呀。”
　　“你想想，她今年58，女同志按理55岁就要退休了。”吴建国又走回到秦众森身边说。
　　“哦，你的意思是她该退休了？”秦众森好像听出一些门道。
　　“按理是早该了。”吴建国更正道：“但是现在仙源厂现在效益这么好，这些都是刘厂长的功劳，离了刘厂长工厂还能继续好吗？所以局里在刘退休的问题上一直很谨慎。”
　　秦众森心想工厂效益这么好，全是老太太的功劳，由衷地说：“那就继续让刘厂长干呀？”
　　吴建国摇头道：“你想法太简单，工厂现在效益好了，想接手的人多了去了，还不希望老太婆赶紧滚呀。”
　　秦众森想了想答道：“这倒也是哦，窥视这位子的人等不及了。”
　　吴建国分析道：“现在是关键时刻，各方都在使力。刘厂长抱病，我看有点以退为进的意思。刘自然是想接着干，即使退也要让她选中的接班人牛大炮上，这样她还能幕后指挥。”
　　秦众森点头说：“呵呵，垂帘听政。”
　　“还慈禧太后哦。”吴建国笑了笑说：“只是这牛大炮上面很不满意，只会夸夸其谈，没啥真本事。”
　　秦众森对新同事的话都信以为真，便好奇地问：“刘厂长为什么不培养一个有本事的来接班呢？”
　　吴建国叹了口气说：“你想法太简单了。仙源是个街道小厂，工人一大半小学都没学完，这牛大炮已经算是矮子堆里的将军了。”
　　“这样呀。”秦众森恍然大悟。
　　吴建国继续说道：“这不，马上有个全省的医药会议，刘在这个时候抱病把牛大炮推到前台，一是锻炼一下牛，二是试探一下这么重要的会议她缺席会有什么反响？”
　　“这么复杂呀？”秦众森叫起来。
　　两人说的热烈的时候，化验室虚掩的门推开了，送仪器的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