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夏至（第三节）

　　“失算了，闹上个赔了夫人又折兵，无济于事，他妈的低估了她。我失算了。”
　　下了楼的李云直奔院内停车场。油头粉面的他，手中攥着一把饰配毛茸茸小玩偶的车钥匙，攥得极紧，似欲将它捏碎。他一反先前客厅里那一副胜利者的自若神态。
　　哦，他行色匆匆，脚步忙乱，踉踉跄跄。走出别墅时，他竟然魂不守舍撞上了门侧的柱子，像是遭受了意外刺激而精神失了常，嘴里翻来覆去念叨“失算”这个词。他懊丧极了，甚至行在那条平坦的甬道几乎失衡栽了个大跟头。
　　“我真是失算了，失算了……”他全身上下躁动萦绕，驾驶如同黑色城堡的车子徐徐路过门卫室，仍旧不停念叨那单调的几个字眼。
　　脸色黑黄寡瘦的老张，两眼红丝密布，颤颤巍巍恭候别墅洞开的院门旁。看他的模样，大约是欲鼓起勇气，攀车门前和他的雇主李云谈点什么。然而，主人一句句悔恨不迭的“失算了”，这老头儿听得是真真亮亮，同时他见主人怒容满面，一副焦灼的神情，并又对自己睃也未睃上一眼，便不想干扰主人惹来他的讨厌，知趣的、合乎情理地，欲言又止了。待李云的车开出了院子，一溜烟朝公路驶去，关闭大门的老张一脸茫然地叨咕：
　　“吃蒜了（失算了），吃蒜辣着也值得动气吗？唉，富人娇气啊！”他动作迟钝，哀哀戚戚的声音和他木讷的外表都是干巴巴的。
　　百思不得其解的老张，垂着两条骨瘦如柴的胳膊，足履蹒跚的登上两节台阶，返回了门卫室。他神志麻木地坐在床沿，一张刻满刀痕般老褶的脸上流露出了他那个阶层司空见惯的黯然愁郁。没人知道这心事重重的老头儿眼么前的苦恼——儿媳哭哭啼啼打来电话告知：他街上摆摊的儿子上午出车祸被抬进了医院的急救室，目前昏迷不醒，生死未卜。肇事者逃得无影无踪。
　　李云一而再“检讨”自己“失算了”，当然，详细的“失算”内容是旁人无法知情的。不过，叱咤商海的弄潮儿李云拥有一个响亮的别称，人送绰号：大拿。熟识他的人们解释“大拿”具有两层含义、两种说法，均系基本符合他做人的性格特点。
　　其一说法：圆滑世故的李云善于“托人情”、公关“拿事”走潜规则之捷径，凡事罕见他摆不平的。他从来无需给自己准备任何的观点看法与信仰，他欲相求者早已为他准备了现成的观点看法与信仰。他请客吃饭从不轻易点菜，反正客人吃什么他就吃什么。他的立场和信仰因人而变，因时而变，更因势而变。与他打交道的佛、道、儒、基督耶稣、穆罕默德的信徒们都能在他这里收获满意。不管是爱吃甜、酸或香、辣，不管荤、素，只要是他有求的，口味均得以愉悦的满足。他特会交人，他是个会查看风向的诸葛亮般本事大的能人；不，想必他已经进化出了墙头草样的功能了吧！
　　其二说法：笑面虎李云城府幽深，耍手腕的功夫很是了得，素以抓住对手软肋“拿人”是其惯施的伎俩。只要有利可图，他恨不得搜罗所有自己觉得“有用”或“有威胁”的人的把柄与漏洞，进而将对方短处牢牢攥在手心，令其哑巴吃黄莲被迫成为受他摆布的一枚棋子，以备他不时之需。据传有一回李云宴请本市某局一手握实权的副局长大人饭毕，趁这可怜局长酒醉酩酊之际便带他光顾了一处色情场所。半推半就的局长色令智昏，打点好按摩女郎的李云见机行事，于是一整套不堪入目的照片成了李云日后要挟此局长为其大开方便之门的奏效证据。至于此倒霉局长姓甚名谁，这无关紧要，便不披露了，总之传闻内容不失真比较可靠就行了。种种社会传闻的迹象表明，可见设一妙局、请君入瓮乃李云之拿手好戏，栽其手上者无不背地里捶胸顿足骂他“缺德做损”。
　　瞧，咱们现用现交的李云的“大拿”味儿就是这么足。他是一位杰出的实用主义与功利主义的双料实践家，而且还是那么一个让人无限折服的无师自通的大天才。倘若他那位因服用自制丹药而中毒辞世的爹，九泉之下有知，按爹的脾气，没准也得敬佩加激动地喊他一声：“大拿哥。”老头子定然是敬佩的心悦诚服，激动得发自肺腑。才不管“托人情”、“潜规则”诸卑劣的交际行径恰是社会种种不公正与黑暗的基础根源。
　　瞧，咱们欲擒故纵的大猎手李云本领就是这么大。关于他的好运气，这座城市流传着一个神奇美丽的传说：
　　话说李云少年时代，曾在他们村外的小树林从一个捕兽夹下救过一只狐狸。经过肚子有两滴墨水者改编润色，狐狸成了白狐仙。到最后，干脆谣传成这只狐狸本是西天王母娘娘，跟李云有缘，乔装打扮，下凡度他点化他的。传扬得神乎其神，玄幻离奇。对此，李云既不承认，也不否定。他恰到好处的缄默，致使传闻更增添了几分神秘的色彩。人们便越加笃定了传闻的真实性。在讲究所谓因果报应的中国，一个人若是“成功”了，纵使他一生干尽坏事罪恶滔天，人们也能用个放大镜，找出一个他命好的原因。相反，若是一个人“失败”了，即便他一辈子行了数不清的善事，我们也能够总结出他一件错事，无限放大——罪大恶极，以论证老天爷的公道。
　　既然李云处世风格的大体线条已尽收我们心底，那么在此前提下，凭这条线索，我们在此不妨推思一下：“妻管严大拿”会不会为高傲的妻子董丽也量身制作挖了一个又一个的深坑，根据女人守不住寂寞的天然弱点，处心积虑地盘算着“拿”住她呢？我们不能排除这个可能性——这是他的习惯和驾轻就熟的能力。
　　短短两年光景，董丽便前后和自己三名年轻英俊的司机有染，做出作风正派之人所不齿之苟且勾当。然而，身为丈夫的李云并不是防范避免，而却是或有或无意的怂恿提供机会，那这暗里，是否包含了他欲擒故纵的圈套，推波助澜，故意给她创造方便条件的成分呢？我们不得而知。也许只有鬼与李云才知道——反正，三名司机统统是他聘来的。
　　倘若我们上述的推敲是成立的，我们便完全有理由抨击，这样一个道德败坏、心甘情愿做“王八”的男人也未免太混账了：怀着不可告人的卑鄙目的，阴险地损害自己妻子的节操，趁此成功地掌握了她的把柄，等于可借机将其牢牢控制，更意味着摧毁了她的自尊和一半的生命。
　　可是他们夫妇客厅拌嘴的一幕我们看到了，恰恰相反，事态的发展与李云的意愿相违。董丽“越挫越勇”毫不忌惮，本当被动的局面扭转成了主动——很显然，他的如意算盘“失算了”，或者是他那套信手拈来的鬼把戏“失灵了”……
　　雷克萨斯像一道脉动的黑色闪电疾驰着。车后，无情地抛下了一片片村庄，原野；一排排挺拔的柏杨与它相向擦肩而过。只是，驾驭它的人的内心却毫无奔放的洒脱可言。他正和自己角逐酣战，犹若逆水行舟的船夫与巨浪搏击。
　　我们每个人皆是半神半兽的结合体。当自身才能超过欲念，便是高尚的神灵；欲念大于才能，就是嗜血的野兽。可惜的是，我们总是难以真正地认清自己的才能，体悟不到高尚的真谛。因而，神与兽大概每一天都在激烈战斗、较量着；战场就设在我们自己的心中。善者，他一再击溃心中蠢蠢欲动的恶；恶者，他最后杀死了弱不禁风的善。这是血淋淋的战役，善战胜恶，承受一时的痛苦，反之，若恶胜则万劫不复。然而要知道，善常常是仁慈羸弱的，因此，很多人终生都被囚困在痛苦的噩梦中，饱受周而复始的惩罚与煎熬。这是炼狱，贩卖自身灵魂的讨价还价的炼狱。
　　失算的李云，陡然间，发觉今天行驶的路程是那样的漫长，漫长得看不到边际。他陡然发觉自己落入了一个阴凄凄的陷阱，一个引力十足的陷阱，一个他竟舍不得爬出、甘愿于其内忍受折磨的黏糊糊黑洞。他忐忑满腹，不由倒抽了一口凉气，心虚到了极点。毕竟身为丈夫，却对自己的另一半董丽缺乏必要的了解。这方面他已对自己丧失了起码的信心。
　　可若是按我们中国人评断一个人优秀与否的普遍标准来裁定：李云见多识广，能说会道，通权达变，人脉广生意大，在他那个非富即贵的圈子里是大家公认的外场人。足证他的情商与智商都是高人一筹的。
　　情商与智商双高的李云了解的本也不少。他了解如何奉承巴结权势，如何赌博下注谋财；如何商业投资，如何套取银行贷款。他了解如何钻法律空子打擦边球；他了解如何借力打力为己所用。当然，更精通怎样哄骗女孩子们上床行乐的技巧。他了解金钱和人际关系的价值，了解如何支配运用它们；他了解顶级红酒、高尔夫球、珍品香烟、各系豪车，还通读《厚黑学》并从中领悟了“不要脸方能成就事业”的启迪而受惠丰厚。除了不了解如何做一个诚实正直的善良人以外，见多识广的他了解的真就不少，面面俱到。
　　女人目光短浅，水性杨花，见异思迁，她们是不可靠的歹毒动物。这个极其歧视女性的不良观念已然在李云的思想里根深蒂固，成了他醒世的座右铭。他意识到自己失败了，必须得承认败了：枉费一番心机，居然没能有效抓住自己名义上的妻子的把柄。
　　为胜之道需知己知彼。做为一个精明的商人，李云深谙此道的奥妙。她连续干出几桩他意料之中的荒唐丑事，却出现了他意想不到的不知羞耻的状况——莫非是她真的就不拿他当回事儿？莫非是她蓄意报复？他心乱如麻，猜度着，暂时无法断定。董丽的内心世界似乎已成了他无力瞭望的盲点。
　　陆续给我戴了几顶绿帽子，可这又算得了什么呢？谁叫我不尽丈夫的责任满足她，谁叫我早就对她失去了男女间怦然的情趣，他想，自己的莺莺燕燕更是十根手指拈不过来呢。不过她也不在乎我，他想，而且是无可争议的事实。但是又明摆着——他们俩谁也离不开谁。他想，她那么虚荣爱炫耀阔气，没有我挣钱供她挥霍她怎么活得下去？
　　但我不敢跟她提出离婚。他心知肚明，注册的两间盈利公司的法人代表是她，别墅的产权证明书和户口本上的户主也是署她的名字。我要爱惜我的名声，他想，也不能分割巨额财产让骚娘们儿达成所愿。除非我俩现在就死掉其中一个……
　　考虑到“死”的问题，他不敢继续想下去了！说真的，李云确实不敢再往下深想了。他知道，人性天生的本质是贪婪自私，高尚无私则是后天历练修养的美德，很多智者都知道。他还知道自己尽管做事一向不择手段，但不害命是他奉行的做人原则与信守的底线。二十年前那晚发生的事情已让他付出了沉痛的精神代价。
　　“我的确像一条不要脸的哈巴狗似的，”李云拍着方向盘乐出了声，“呵呵，这不要脸的女人形容得真没错。妈的，她也学会不要脸了。妈的，不要脸的人确实不可战胜呢。”
　　“可这骚娘们儿对我有恩……”乐完，酸甜苦辣齐涌胸口的李云又嗟叹着说。他有一种说不出的马上要疯掉的感觉，刹那间，他沦丧多年的良知似乎失而复得了。
　　操作台上，手包里三部手机轮番来电，夹杂震颤的嗡鸣，唱响南腔北调各自不同的流行歌曲；但它们的主人李云不愿接也不想接。蓝天一朵朵浮云和路两侧的树木与色彩缤纷的广告牌纷纷拷贝在李云的镜片上，但显示镜片上的那一幅幅美丽景观紧跟车速稍纵即逝，况且，他也根本无缘欣赏到自己镜片上那如放映状态的电影胶片般快速转换的美妙画面。他强逼自己原谅董丽——他十分清醒：假如人生不曾邂逅董丽父女，那么李云这个商业神话永远不可能成立。
　　“去你妈的，我受够了。”遗憾的是，刚稍稍碰触这份美好而珍贵的感恩思想，李云便气不打一处来而恼羞成怒了。宛如雨过天晴后，那干燥荒芜沙漠里突生的一片无根的紫色花海，只能维持短暂的梦幻绚烂，随即便在骄阳炽烈的晒烤下急速枯萎、干瘪，燃了一颗颗可有可无的火星，转而化为灰烬。他抓狂般，摘下鼻梁上的金丝边眼镜，嘴里迸出一句自己也匪夷所思的脏话——他无法确定骂的是自己还是别人。他把充装知识分子的眼镜扔到副驾驶座位上，犹丢弃一双残破发臭的敝屣。
　　雷克萨斯险些与红白相间的路碑相撞。李云踩了脚刹车，慌慌张张打了个急舵，魂飞魄散吓得冷汗直冒，他边擦汗边说：“好悬，起誓差点应验。但我这次真他妈没说谎啊！”不能分心了，有惊无险的李云暗暗告诫自己。飘移的雷克萨斯在路面遗留了一道优美的弧线，是胶皮轮胎与路面摩擦创作的作品。
　　关键是我们的爱情之树早死了，只剩下一片荒凉的、烧焦了的、不成样子的废墟框架，以婚姻为掩护为幌子的框架，惨淡护养也于事无补。集中注意力后他想，在一个盛气凌人的女人面前有哪个男人会爱得起来？不他妈阳痿才怪！我和她只是单纯的依附关系，彼此迁就因金钱而存，危难降临之际，将土崩瓦解脆弱得不堪一击。他想，完完全全没有爱的介入，就像狼与狈、犀牛与犀鸟那样。
　　今天还好意思跟我提你那个七窍流血的死爹？他老身板子一翘，除了一堆烂摊子又留了些啥？他想，凭啥嚣张你个傲慢无知的骚娘们儿？凭啥分你钱你个人尽可夫的骚娘们儿？
　　“傲慢是无知的影子，你个傲慢的骚娘们儿。”李云说，“谄媚是卑鄙的孪生兄弟，哈哈，我也忒贱。咱俩是一丘之貉，一个好货也没有。”雷克萨斯行驶得依旧稳妥。“钱通通是我的。”他尽情宣泄他心底积压已久的愤懑，又乐出了声，“他妈的，臭婊子休想得逞，一毛儿钱不给你。”他置身心灵的炼狱，激烈地与自己斗争拼杀着，殊死搏斗，虐待着自己。残酷的虐待致使他皮开肉绽，趋于遍体鳞伤。哦，他天性携带的善良所剩无几。他无力让自己的灵魂从利己主义的囚牢中获释。
　　“我像自私的长不大的婴儿，我是卑鄙的亲兄弟。”李云一眼不眨，目视明亮的风挡玻璃，两手握着方向盘，姿势优雅地打了个舵，轻松超越了前方一辆稳速行驶的英产路虎。他喃喃说，“很抱歉，我像一个自私的婴儿。”两车平行的短瞬，又一次胜利的他扭头向车窗外展露自信的微笑，给路虎车主施了个成熟持重的注目礼。对方按了声喇叭致意，点着头赠送其心目中的成功者以友好的笑容。
　　但凡事业有成的成功者，在旁人看来都是一部极致的“人生喜剧”。然而，其实这世上人人在合上双眼，结束他的一生的时刻，都会为自己的“人生悲剧”的落幕而遗憾喟叹，落下两滴伤心泪来。无论怎么看，人生都是一部痛苦的悲剧。欢乐是这部悲剧的插曲，痛苦则是洋洋洒洒的正文。“华枝春满，天心月圆”——宽慰与激励他人深具作用。但为了逃避现实的残酷和丑恶，抛弃妻子循入空门的李叔同，他圆寂前的瞬间无法逃避自我内心的谴责。
　　“有时，我仿佛一个狡诈的猎手；有时，我又仿佛是一个狼狈逃窜的猎物。”李云猛踩了一脚油门，说，“我还算一个挺成功的猎人吧！不过，疲于奔命的猎手和提心吊胆的猎物，他们的日子都不太好过。随心所欲的舒坦生活是啥呢？”
　　说实在的，平心而论，驰骋商场这么些年了，终日钻营算计的李云业已心力交瘁。他偶尔也考虑过放弃，尝试和所有人建立一种和谐真诚的关系，可积习难改的他做不到。他投标的地产基本都是偷工减料的豆腐渣工程。他也渴望获得市民们赞誉的口碑，可利欲熏心的他做不到。我没啥惭愧的！他想，我日常吃的用的非毒即假；我真的没啥好惭愧的！除了极个别的少数另类，人们不全是像鬼一样在相互倾轧坑害吗？互相投毒，互相欺诈。除了妈是真的，剩下哪儿有真的？爹都有可能是假的，是个挂名。这世道像圆圈的链条，永恒轮回；任凭是谁都无法幸免。品质超过我李云恶劣者触目皆是，不乏其人。他喜欢如此宽慰自己：假设几乎人人都误入了歧路，独行的正途者反而成了叛逆，成了不招歧路上行走的洪流们所待见的妖魔。随波逐流与明哲保身是极高明的做人方式，老祖宗说的错不了。
　　“想那些伤脑筋的没用东西干啥？我该物色一个可靠的司机供她使唤。她原来并非如此，很多事情是我的错。”驾车的李云决定对董丽改变策略，不断地自言自语，若神经错乱般梦呓，“其实，目前的生活多幸福啊！漂亮的女儿读大学；生意一路坦途；事业如日中天。从前我哪敢奢望自己开车，而且是一部天价的豪华版雷克萨斯……”
　　想到开车，他倏地想到了一个人。想到此人，他登时觉得困扰自己的棘手问题迎刃而解了。这沉默寡言的傻瓜十分可靠，他是最佳人选，李云激动地拍了下方向盘，笑了。这丑陋的犟黑牛，头些日子与他撞见我还调侃他，称呼他“师傅”。“人啊，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他情不自禁感叹道，并回忆起了十七岁进城在酒厂做装卸工的光景：
　　图跟车能够多扛几条麻袋赚点钱，我李云竭力取悦那个丑陋的犟黑牛。谁叫这孬种是正式的国营职工，是司机。他相貌是多么的丑啊：矮墩墩的个头儿，两条罗圈腿，厚厚的紫嘴唇，洼下去的一双小眼睛，黑不溜秋掉地找不着的皮肤，可我是那么地羡慕这孬种。他当年多牛逼啊！现今却一名不文贫困潦倒。命运可真会作弄人。
　　不过犟黑牛与我容貌的差别并不是他失败的主因。李云想，谁叫这个丑陋的犟黑牛与如今的世道格格不入，不懂得趋炎附势溜须拍马呢？！他要是和我一样识时务，圆滑点儿，按照自己用得着的那些人的看法做事，把那些人的标准当做自己的标准，又怎能落到这副天地？这个社会不是这冥顽不化废物蛋子的舞台，他必须得遭致淘汰。可这个世间哪儿有一无是处的废物？只存在放错位置的人才！至少使女人看着呕吐的犟黑牛，目前在我这块儿是一个稀罕的宝贝。李云想，倔黑牛奇货可居，他是不二人选。
　　“幸亏我存下了他的电话。”李云脱口嘀咕道，“天真蓝。”他定了主意，拨通了手机，喜笑颜开，顿觉自己今天又打了一场漂亮的大胜仗。
　　
　　画蛇添足插播几句，简要聊一聊夫妻关系。
　　男女两性携手共同组建的婚姻家庭，是人类世界整部框架里密不可分的最最基本的社会关系结构。它是由法律保驾护航的，确保人类繁衍生育的有效途径，也是社会稳定向前发展不可或缺的基础条件。
　　以往旧时的男娶女嫁并不遂两位当事人的意愿，常常面临着先结婚后恋爱的尴尬窘局。时而，原本是吉祥的喜事还会酿成一幕又一幕遗恨万古的人间惨剧（例如《金瓶梅》人物潘金莲便是明显的受害者，其貌不扬的武大郎，亦然）。步入当今文明时代，婚姻关系挣脱了封建时期父母长辈包办的枷锁，僭越了门当户对的愚昧限制，亦杜绝了买卖婚姻的野蛮恶俗。通常来讲，一对喜结良缘踏进婚姻殿堂的年轻男女是爱情升华后的必然产物。
　　提及爱情，首先它是神圣而伟大的。纯洁的爱情其本质理应是甘之如饴，相敬如宾，举案齐眉，亲密无间，是连接和稳固夫妻关系的重要纽带。然而它同时却又是一种奇妙的情愫，异常诡谲——爱情滑铁卢屡见不鲜。
　　失败的爱情步骤一般大体是这样：
　　起初，男人爱女人发轫于怜爱，女人爱男人则出于崇拜。男人误认女人是弱小的，女人则盲目地以为她寻到了一处安全的避风港湾。逐渐，当男人再三领教他女人的强势，女人也辨清了这男人的花言巧语，那么这便不再是磕磕绊绊的情感纠葛了，而是隔阂顿然萌生。长此以往，久而久之地，撕破浪漫面纱的一切便统统颠覆了——曾经罗曼蒂克的爱情变得疏远而陌生，融洽消无，两个人势必分崩离析。
　　诚如您前边故事内容所见，李云认为：“我们（他和董丽）的爱情之树早死了。”——先不论女方董丽红杏出墙或男方李云寻花问柳两者对错与否的花边课题（实际上他们的出轨和弥补自身情感的遗缺休戚相关；人类是种需要保持自我内心平衡的动物），明眼一看，他们夫妇应该就是一个吻合失败爱情步骤规律的活生生例子。
　　“夫妻”二字是令人头疼的三天三夜也谈不完的话题。毫不偏颇的定论：某些时候，夫妻这东西，若评价其为伉俪爱侣，莫不如用水火不容的仇人冤家形容更为妥恰。
　　好了，长话短说，插播结束。让我们现在重新回归故事主题的瞭望台，一同瞧一瞧李云是拨通了哪一路神仙的电话？这位被李云称呼为孬种的先生，他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