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血字

　　周末，夏夜的闷热加剧着省城里上流人群的骚动。
　　省城里最豪华的春如梦歌剧院门口霓虹闪烁，迎宾小姐们艳丽照人，一辆辆高级轿车和黄包车停了下来。豪绅和政府要员纷纷走出车来，西装革履和锦绣旗袍，窃窃私语和大声阔笑，五光十色和雍容华贵，高挑而曲折有致的身材，白净而丰肥的脸庞，这一切都为歌剧院添光加彩。
　　一辆黑亮的轿车停到了歌剧院门前。两个膘肥体壮戴着黑毡帽的人先了下车，一人恭敬地打开了后车门。只见一个身穿缎褂，手摇小扇，敦胖阔绰的大亨摇摇摆摆地走了出来。那两个戴黑毡帽的人就一左一右地尾随着这位大亨走上大理石台阶向歌剧院大门走去。转眼间，他们就消失在人流里。
　　不用说，这位大亨正是我们的林大老板。他这四、五年来事业蒸蒸日上，垄断了许多商家，成了省城里和他岳父平起平坐的豪霸了。钞票和食色都让他不停地发福，地位和权利让他越发不可一世。弄几个师范里的女学生，挤垮几个商界对手，多搜刮点工人的剩余价值，多向军阀们献点白银、美女，走私点军火，贩卖点鸦片等等，这些都是他的丰富的娱乐活动。
　　今儿晚上，他带上两个保镖想出来透透气。因为最近这个多月大老婆对他看得严，不准他出去乱找女人。虽说他在商界算个狠人，但有点怕他大靠山岳父李老板的这个金枝玉叶，只好干巴巴地在家憋了一段时间。家里的那几个他早腻了，他翻来覆去地想着以前常来“春如梦”歌剧院找的省城名优小杏。他想都快想疯了，终于今晚老天助他有了机会——他岳母想女儿，叫她回去打麻将。李如茵临行时揪着林峰的耳朵警告他要乖乖在家，出去玩也绝对不能去找那些风尘女，林峰哈巴狗似的点头不迭。等李如茵一走，他就跨上车迫不及待奔“春如梦”歌剧院来。一路上他想着小杏那久未温存的樱桃小嘴，那灵活的腰身，那声声娇笑，他简直就要发狂了。
　　八点开场了。场内坐满了有头有脸的观众。他坐在前面的贵宾位上，品着点心喝着美酒，两只眼直往华丽的舞台上看。节目开始了，先是俄罗斯女郎的艳舞，对于这些蓝眼睛、白皮肤的外国妞的撩人动作，林峰是没感觉的。第二场是唱了场《珠帘卷》的戏，林峰看得昏昏欲睡，就是不见小杏登场。第三场来场洋歌剧，林峰一看表已经是快12点了，他恼怒起来，一拍桌子叫来服务生：“怎么不见小杏的歌舞呢？你们究竟是怎么编排的？尽演些什么呀！把你们张老板叫来！”服务生忙赔礼说：“林老爷，请别生气，最后一场就是小杏的节目！马上她就登场了！”正说着，只见银幕拉开，一个娇小艳丽，身穿紫红连衣裙的女子站在麦克风前，她身后站着一排伴舞女郎。正是小杏！林峰一阵心花怒放。
　　“莫再虚度好春宵，莫教良夜轻易跑，你听钟声正在催，的答、的答、的答”音乐响起，甜蜜娇嫩的歌声从麦克风传向大众，一时间纷纷叫好，“小杏！小杏！”此起彼伏。台上的小杏瞥见了好久未见的正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林老板，向他媚然一笑，和舞女们边唱边跳起来。林峰被这一笑，笑得脚软筋麻，整个魂都飞了，心想好个小骚女人，今晚你是跑不出我手掌心的了！
　　小杏退场后，林峰迫不及待地叫人开车到歌剧院侧门候着。半小时后，小杏一身旗袍挽着个香包走了出来。林峰笑呵呵走上去，搂着小杏的腰说：“小杏，我请你吃宵夜！”小杏早和这个林峰打熟了，她爱他的财，他要她的色，于是坐上这位林老板的车先去吃了宵夜，又转上一家豪华酒店。
　　车中一个保镖小声提醒林峰：“老爷，夫人那边——”
　　“夫人又怎样？老爷我一年到头辛苦，出去玩玩有什么大不了的？你别再提那个母老虎！”林峰终于忍不住了。
　　他们开了间房。
　　“你们两个在下面给我逛悠着，老爷我和姚小姐上客房谈谈心！”两个保镖唯唯诺诺。
　　一进房间关上门，林峰就像一头饥饿的狼把姚小杏扑在床上，张开狮子嘴就吸在那点樱桃小嘴上。姚小杏涨红了脸，用力掰开林峰的头，娇瞋道：“你这种没良心的，好久都不来找我了，现在在外面惹些火来才想起来找我，一见面就这样猴急，我看你八辈子都没碰过女人了！”
　　“那是，那是！”林峰厚着脸皮笑起来，又要去亲，又被小杏用力推开。林峰没注意，一个趔趄跌坐在床边。“小杏，你这是干什么嘛，我林某什么时候亏待过你？”林峰微愠道。
　　“哟——林老板发火可不得了！”小杏见商界大亨依旧对她情有独钟，心中有股满足感，就调笑着走到林峰前，抚摸着他的头，哄道，“好啦好啦，人家想你才这样说的嘛。”林峰转愠为喜，抱着小杏不放。
　　“好啦，我先去洗个澡，才好陪你啊。”小杏挣脱林峰手臂，向浴室走去。
　　“一起洗嘛！”林峰跟了上去。
　　“不行，你要是不听我的话我就不理你了！”
　　“好好，我的小宝贝，你快去，不过要快点来啊！”林峰拗不过只得躺在床上待着。
　　哗哗哗，浴室里传来洗浴声。这林峰身上的欲火轰然点燃，烧得他抓耳搔腮，在房里走来走去，一发不可收拾。
　　快一个小时了，她还里面哗哗哗地洗浴，撩得林峰实在烦躁起来，他走进浴室门喊道：“小宝贝，你洗好了吗？再不出来，我可要进来了！”一直喊了几声也不见小杏回应，仍然是哗哗水声。
　　“你不说话就是默认了，我就进来了？”林峰身上的欲火已经控制不了，他色迷迷地笑着，轻轻拧开门锁，走了进去，只见浴缸前遮着一块薄帘，四周热气腾腾，一大股香水味扑来。“小杏，我来啦！”林峰的样子用垂涎三尺这个词已经不能形容了，他蹑手蹑脚地向薄帘走去，轻轻掀起帘子满眼放光地向浴缸看去——只见水管里的热水源源不断正在向浴缸里注着水。
　　“人呢？！”林峰吃了一惊，“水都要漫出来了！”说着他关了水管。“难道她悄悄跑了？不可能！”林峰大惑不解转身过去，一副苍白呆滞的小脸上一双白鼓鼓的眼睛在离他一尺的地方瞪着他。林峰吓了一跳，不由向后一退，滑倒在浴缸里，浸湿了一身。定睛一看，原来是小杏站在他面前，只见她裹着浴巾，水灵灵地看着自己，那白鼓鼓的眼睛不见了，而是她水汪汪的桃花眼。林峰见她表情有些诡异，但这身半裸的装束也不能不让他咽了回口水。
　　“你怎么进来啦！”小杏忽然恢复了原样，连娇带瞋地说。
　　林峰眨眨眼，爬了起来，以为是小杏在开玩笑吓他，“好啊，你这小心肝刚才把我吓的！”就一把抱着不由分说走出浴室扑在床上。林峰粗喘着气，把湿衣裤一阵乱丢，一时脱个精光，像一团肥肉压在小杏身上。“不要嘛！”小杏欲推还就的模样更是撩起林峰的万丈淫火，他粗暴地扯开浴巾向那销魂荡魄的雪白的峰峦平原扑去，只觉整个身心已经融化在上帝特别恩赐的情欲里了……如果我们从房间天花板处俯视，有这番奇怪的境况：房里的台灯、落地灯在一闪一熄，而且有一团黑雾笼罩着大床，林峰的衣服一件件飘在空中，天花板四角扑腾着一些很小的黑蝙蝠。
　　这林峰正在像吸血鬼一样吸吮着这可爱的胴体，忽然觉得含在嘴里的是一些蠕动着东西，身子也躺在一些软乎乎、不停乱钻的东西里，连忙吐了出来，定睛再一看，妈呀！我怎么躺在几万只白鼓鼓的蛆虫里！这一惊非同小可，他惊悚地弹跳起来抖着身上的蛆虫，再一看床上竟然躺着一个由无数蛆虫奇迹般组成的人形！呕心和惊骇让他魂飞魄散欲火顿消，“啊”一声惨叫完后，那些无数蛆虫又倏的一下消失了——床上空无一人。
　　这时他才发觉房间里的灯急速地闪烁着血红的光，他浸满血液的衣服静静地浮在空中，一滴滴流着血；再一看地面只见地毯飞快四处运行着，许多惨白的面孔一个个飞过，消失在墙角处；那墙更是奇怪，像蔚蓝的水波一样四处荡漾……
　　“见鬼！”林峰抱着脑袋摇了摇，用力擦擦眼睛，睁眼一看，猛见浑身长着白毛、倒立着垂着长发、血红着双眼的小杏出现在他眼前。
　　“啊！”林峰大叫一声，从床上滚了下来，但见倒立在天花板上的小杏怒眼圆睁着，从口中吐出二尺来长的舌头！
　　林峰挣扎着去找门，可是四处笼罩着一片灰色的雾气，哪里有什么门！他带着哭腔叫道：“这一定是在做梦！做梦！”
　　“姓林的，张大狗眼看看我是谁？！”倒立在天花板上的小杏说话了，声音异常阴冷，但不是她原来的声音，像谁的呢？有点熟悉，但一时说不上来。林峰腿都软了，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那倒立的小杏，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浑身哆嗦，惊道：“你，你是，你是谁？——小杏，你不要吓我！”
　　“先给你长点记性！”那小杏突然两手暴涨数丈，狠狠掴了林峰十大耳刮子，林峰双颊顿时印上很多血手印，鼻口流血，眼冒金花，跌坐在地上，捂着脸痛叫：“饶命啊！”挣扎着站起来就向雾深处跑。他直觉脚下嗖嗖风响，两腿像灌了铅不听使唤。“想跑！？”一张比生铁还硬、坚冰还冷的长爪一下钳住了脖子，他直觉气管一阵憋闷，用力去掰莫想动分毫，接着自己又被轻轻提起，再被重重掼在地上。他浑身散了架，呼呼地喘着气，动弹不得。
　　一双女人裸脚走到他眼前，他用力扭头向上一看，只见毛绒绒的小杏一脸煞白，微微低头冰冷地瞅着他，那眼神迸发的目光让他心中一阵透寒。
　　“你这丧尽天良的畜生，竟然骗我落在陶老贼的封印里两年！我受的罪好苦啊！就是把你五马分尸也不为过！多让你活了这几年，你还越发黑心烂肝无恶不作了！我不把你和陶老贼这些恶棍一个个收拾干净就誓不转世！”
　　林峰心都快停止跳动了——她怎么还来附在小杏身上来找我报仇？不是几个月前已经被老陶彻底消灭了吗？这老贼骗我！今晚完了！
　　“不是天雷救了我，我早就在封印里灰飞烟灭了！真是善恶有报，因果不爽！我不会让你就这么轻易死的！你和你那些猪朋狗友作恶一天，老娘就折磨你们一次，直到你们统统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小杏说着，双爪向林峰胸膛一张：“先给你这畜生盖个冥记！”狂风起处，她双手射出白气流击向林峰，只听唰唰唰几声响，林峰的胸膛处血流四处，出现了一个血槽组成的字，林峰一阵杀猪似的叫起来，昏晕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林峰睁开了眼睛，胸口一阵剧痛经不住痛叫一声，吃力地坐起来，发现胸口还在流着血，所幸伤得不深，突然发现血痕构成了一个令他魂飞天外的字：“死”。他吓尿了，举头四看，先前的那些恐怖的幻境不见了，房间里依旧是原有的陈设。他定了定神，慌忙拿起浴巾围着血淋淋的上身，兀自颤抖不迭。
　　“啊——！”他忽然发现围着浴巾的小杏有气无力地从浴室里走了出来，一脸苍白。
　　“你是人是鬼？你不要过来啊！救命啊！”林峰吓得拄着地板半坐着倒退。
　　“林老板，是我小杏啊，看把你装的！”小杏疲惫地娇笑起来，又很奇怪地说：“真是奇怪，我记得我在里面洗着洗着忽然打了个冷战，就什么也不知道了，刚才我醒过来发现自己还躺在浴缸里——我现在觉得特别累——哎，林老板你有没有发现什么怪事啊？”
　　“你又来吓我了！！你死了还不放过我，好好，我就——”林峰吓昏了头，忍着痛用力爬了起来，扑向小杏，双手紧紧掐住她的脖子。小杏用力挣扎，两个滚跌在地板下，两分钟归去，脚乱蹬了一阵，小杏就干瞪着眼还没弄明白过来就死在这个摇钱树手里。他发现她的脖颈有人的正常体温，懵了。
　　“老大！”传来他的保镖的敲门声。他慌乱找把水果刀放在躺在地上的小杏手里，开门走出去见在打呵欠的两个保镖。“老大，我们该回府去了，现在已经快四点钟了！夫人怕早回去了！”“你们进来！”
　　两个保镖见地上躺着瞪着眼的小杏，吃了一惊。“你们两个东西要是敢声张出去，老爷立马宰了你们！”林峰威胁道。“不敢，不敢，可是这——”“——这骚婆娘发疯了，想用刀杀我，老爷我才把她掐了！”“是是！这婆娘该死！”“老大，那怎么处理？”“听着，你们两个，今晚随我连夜把她运出城，埋在荒郊野外，方保无事！”
　　他们把小杏穿上衣服，由一个保镖背着，急急走出宾馆，上了轿车向城外狂奔而去，拣了一处乱坟地把尸体挖坑埋了。事情办完，天也快亮了，林峰累得像只死猪，倒在车上呼呼大睡。车子慢慢向城里开去。
　　可怜一个风尘女就这样不明不白做了林峰的冤死鬼。
　　林峰回到家，一打听才知李如茵还没回来，他忙喝令所有下人不准透露昨夜未归的消息，自己慌称不慎跌倒划伤身体，叫来医师敷药包扎，躺在床上哼哼个没完。想起昨夜发生的遇鬼、杀人一系列怪事，如做梦一般，那些恐怖的情景想起来还颤抖个没完——失手掐死歌女小杏这件事倒好摆平，最让他心胆俱裂的是：时隔五、六年了，她还没彻底消失，竟突然来寻仇报复！实在是一生的恶梦啊！他越想越怕，更恼怒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陶老贼，竟敢糊弄自己，诈骗钱财！哼，要是你老贼不有个好交待，老子马上砸了你的摊子，管你是什么真人假人，让你在省城身败名裂！
　　大老婆回来了，林峰哼哼地躺在床上谎称被劫匪用刀划伤了胸膛，加油添醋说幸得两个保镖死命保护才抓了劫匪送进警察局去了。李如茵相信在她面前的林峰是不敢说谎的，就不过问了，但还是罚两个保镖对打了100耳光作为保护老爷失职的惩罚。
　　警察局郭局长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家伙，在林峰事发后不久就接到了春如梦歌剧院张老板报歌女小杏失踪的案子。
　　那晚林峰带着小杏去的那家高级宾馆是张老板的小舅子开的，他小舅子在暗中看见了林峰带着他姐夫的歌女小杏来开房，四点出来巡视时又见林峰带着保镖背着一动不动的小杏风急火燎地走出宾馆，很觉奇怪，但又不好问。让手下收拾林峰开的那间房时，见房内十分凌乱，地上还有人翻滚的印记和几滴血，就知道可能是出事了。过几天遇到了他姐夫张老板，听姐夫说剧院唱歌的小杏无端失踪了，找遍了全城也不见踪影。小杏可是剧院里的招牌，招牌不见了，剧院生意很受影响，张老板简直是快急疯了。他小舅子忙把他所见的告诉了他姐夫，他姐夫一下明白了：不用说，肯定是林峰把他的招牌谋害了！林峰本来就仗势吞没了好多力量薄弱的中、小商家，党同伐异，垄断商圈，近年来经常来挤压张老板开的春如梦，两人在生意场上已有过节，但碍于他和他岳父李世雄强大的势力才敢怒不敢言，今见他的招牌又被林峰砸了，实在忍无可忍就去警察局报案。
　　警察局的郭局长、李队长早是李世雄收买的黑爪，所以表面上派人去案发现场勘察，呼呼哼哼地答应一定给张老板讨还公道，稳住了张老板后秘密来向林峰报信。林峰还能出什么招？当然是用钱堵住了郭局长、李队长的嘴，让他们把这个案子屙进茅坑封锁消息，一面私下在郭、李二人的陪同下找张老板私了，张老板不要钱要人，林峰恐吓着拿给了张老板一笔赔偿费，郭、李二人又出面讲好话调停，张老板迫于权势只好认栽，忍辱收了赔偿费就算私了。
　　林峰为把事情彻底搞妥，又请郭局长向王市长通了气，大家都是一丘之貉，弄死个人有什么大不了的，林峰还让这些政府高官帮他圆谎，不要把实情让他岳父知道，以免传到他大老婆李如茵耳里——他岳父知道也不算什么大事，要命的是让李如茵知道了可就闹翻了天！
　　小杏也是个风尘女子，在广州也什么亲属，只结交过一些社会名流的花花公子，因此她的死无足轻重，在人们眼里只不过是流水浮萍，也没有谁为她的失踪而报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