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化蛇警林峰

　　王青娥打伤了刘判官，杀了密斯洋鬼和飞狮鬼王，此事轰动了整个冥界。刘判官派出黑白无常牛头马面四处搜捕她，风声吃紧，她悄悄去冥行取了张大娘烧给她的轿子和轿夫，买了些生活用品就悄悄来到人间避难。去小楼住有太多痛苦的记忆，她只好来到小县南山腰山坡上的墓茔暂时住下。
　　她白天蛰伏在墓茔里，夜晚出来修炼怒魂玄功，转眼就过了两个月。
　　去年中元节还有小徐一起陪她来人间回小楼凭吊旧迹，去林峰家惩治赵队长，现在只有她和孤独相伴了。人间有太多回忆，她常常身不由己地想起这个熟悉而陌生的尘世还有一个憎恨又放不下的林峰。林峰这样无情无义、贪婪势利的人为何在这个世上潇洒快活，而自己这样一个弱女子却没法活下去。要不是没遇到钟馗，她早就融成冥河里的一滴水了。这一切是谁造成的？是林峰！鬼王和刘判官只是帮凶，林峰才是真正的元凶。于是，她决定先惩治一下这个无情无义的人——以她现在的本领取他的命易如反掌，但她不想要他的命，因为她的一万分仇恨里还有一分还在爱着他。每当感到孤苦的时候只要一想到他，就能生出许多危险的幻想和假希望来慰藉痛苦的心灵，尽管她知道这是在自欺欺人，同时也痛恨自己为什么被他害得那么惨，受尽了那么多的苦难仍然是仇恨的背后藏着苍白的爱！她要惩治他让他迷途知返。
　　一轮月亮升起，山风吹来，树枝上的几只鸟儿惊飞而去。树叶纷飞，一股青烟从墓顶喷出，王青娥轻轻飘出落在墓前的山崖边。她的身影刚好站在圆月轮廓里，清辉映照着银色的衣服荧光闪闪，飘逸的长发也镀上一层白霜。
　　茫茫夜空里远远飘来一乘朱红色的轿子，四个轿夫绿脸红衣，面无表情。那轿子飞到王青娥前，帘门自动扬起。
　　“走，今晚去教训下那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去！”王青娥像一阵风轻轻飘进轿里，帘门垂下，四轿夫抬起轿子又向茫茫夜色深处飘去。
　　林府一片安静。
　　厢房里林峰由两个姨太侍候着悠哉乐哉地抽着大烟，桌上那个留声机悠悠地唱着。
　　她飘到树梢上，惨白的脸上蒙上一层冰霜。一声鸦叫，她飘渺的身影飞进林府的客厅。厅里几个下人正在打扫收拾，客厅正中摆放着一张檀香木的大桌。她就变作一条碗口粗细的浑身赤红的大蛇盘踞在那大桌上，立起蛇头瞪着发绿的大眼吐着一尺来长的信子，那张开的嘴里露出两颗獠牙。下人只顾低头扫地没有察觉，等她们发现这桌上突如其来一条可怖的大蛇时，浑身毛孔都竖了起来，失声尖叫着滚爬出大厅去报告她们的主子。
　　“什么？！”林峰和几个姨太吃了一惊，对着几个连滚带爬跑进厢房来报告的的下人骂道，“你们是不是疯了？”
　　“真的，老爷，我们刚才扫完地突然就发现一大条红蛇盘在大厅的桌子上……吓死我们了……”一个下人带着哭腔颤抖地说，其他几个忙随声应和。
　　林峰要在他的小妾和下人前立威，于是强压着惊恐叫上几个男丁拿着刀、棍、洋枪奔大厅里来。众人一到大厅门前，果然见一条足有三米多长的红蛇盘踞在厅里的大桌上，吐着信子用发绿的眼珠瞪着他们。林峰和众家丁见到这副凶相，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心头狂跳，一个个不由自主地往后退。那条大蛇见他们想跑，眼睛瞪得更大，大嘴慢慢张开，恨不得扑上去一口把那些人全吞了。众人见状更是吓得腿都挪不动一步，只觉血都要凝固了。林峰感到那大蛇的如刀似的目光紧紧盯着他，他差点跌在地上，回头叫他的家丁：“快保护好老爷！”几个家丁只好硬挡在林峰前面，林峰躲在人群里胆子增加了一点，仗着人多对那条大蛇叫道：“你是什么东西？敢来我府上捣乱！还不快给老子滚出去，否则一刀剁了——”
　　哧——那大蛇不等林峰叫完早已暴怒了，尖厉地啸一声，尾巴乱摆，把四周的花瓶、器皿摇在地上打个粉碎，张口一阵冷风刮向林峰等人。“啊！”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风刮得东倒西歪，惊得魂飞魄散。
　　“姓林的，你这个畜生！不认得我了吗？！”那大蛇突然用凄厉愤恨的女人声音怒吼起来。众人一听蛇会说话，更是吓得半死，动弹不得。
　　林峰一听知道是王青娥，浑身打起颤来，跪在地上问：“……你，你……真是你的魂魄现身吗？……求你，求你不要来吓我们……”
　　“你这个畜生！我当年是怎么对你的？把家里仅有的一点钱都拿给你去经商，可你倒好，在外苦到钱买房子买女人就把我忘了！你这个狼心狗肺的畜生！我苦等了你那么多年，四处打听你的下落，后来终于找到了你，可你却绝情背义唆使恶妇来打我！我死了你连吊望一看都不肯！好啊，老娘现在做鬼了，今晚特意来教训下你这畜生！你现在还想带着你的狗腿来打我吗？！”
　　林峰惊骇之极，忙揪着几个家丁挡在前面，暗暗吩咐他们准备洋枪。为分散大蛇的注意力，一面又装出痛悔的样子使劲哀求作揖说：“青娥，我知错了，我对不起你！前年你亡故我本来是想来吊望你的，可有事抽不开身，我已经请省城里的寺庙念经超度你了。如今我们已经阴阳两隔，求你看在我们夫妻多年的份上让我多活几年，我一定在寺庙里为你立长久的灵位，天天请和尚念经超度你……”他一边说着，一边使眼色叫家丁准备射击，忽然他大叫一声“打！”众家丁鼓起胆气抬枪就朝大蛇射击。
　　“砰砰”数声洋枪吐出火舌，大厅墙壁上、桌上尽是弹孔飞沫，家具碎了一地，硝烟中那大蛇迎面窜来，飞沙走石。众家丁屁滚尿流一哄而散，林峰来不及躲闪忙抱头向前扑倒，觉得一股强劲的阴风掠过头顶尖啸着飞上夜空去了，一时四下远近响起此起彼伏的狗吠声。原来王青娥幻化的那条大蛇还不成气候，被枪声惊了，只得悻悻而去。
　　院里恢复了平静，林峰久久扑在冰冷的地上大气不敢出，像一只被剥去壳的乌龟。
　　一连两个星期过去了，林府上下不同寻常的安静。就连平时最骄横跋扈的大太太李如茵也不敢大声说话，走路也轻脚轻手，生怕惊醒某种藏在黑暗里面的可怕力量。这天她走进林峰的卧房，来看林峰。林峰躺在床上盖着厚厚的被子还在哆嗦不停，额头上放着一块白毛巾。李如茵见他这幅样子，气得咬牙切齿，忍不住骂道：“看看你这点死样子！被个大蛇就吓得卧床不起！我爹把个偌大的厂让你管，你也不操操心，尽躺在床上装死！”
　　阿嚏——林峰打了喷嚏，苦瓜着脸，四处惊恐地看看把手指放在嘴边嘘了一声，小声说：“我的姑奶奶，你就不能小声点！我要是能爬起来，能不去厂子管事吗？我实在是病得一塌糊涂，这几天只有劳烦岳父他老人家操操心了。”
　　李如茵骂骂咧咧地走出去了，林峰望着天花板只发愣。
　　10年前他带着王青娥辛辛苦苦一针一线积攒下来的小本钱离开那个小县城，随几个朋友四处闯荡。实际林峰哪有创业之心，只不过借这个机会四处透口气，补回数年来不做少爷的快活日子。妓院、赌场、烟馆、戏场，这些都是他每到一个地方都要去逍遥快活的所在。那点小本钱岂能经得住他这般糟蹋！几个月下来，他就囊中空空了。那几个朋友见他没了钱，也作鸟兽散。他觉得没脸回家见老婆，但事已至此，就只好硬撑头皮四处找事做了。他睡过桥墩，也住过破庙，甚至做过几回乞丐，也拉过一段时间的人力车，到码头当过搬运工，尝了很多辛酸，终于明白了时间的珍贵，决定不再浪费人生，好好混出个名堂再回去。
　　于是他来到广州这个较发达的沿海都市。最初几年，他同样做着底层苦力类的工作。一次一家香烟制造厂招人，他被招进去做了个搬运烟叶的工人。他知道要想脱颖而出必须要有一个精明、有文化，会管理人的脑子。于是他拼命在部门管理者的面前表现，渐渐得到了赏识。就这样，他一步步爬了上去，成了厂里的管理者。他也想过把青娥接来广州享享福，但他想再爬高点再说。于是他更拼命卖力，弄得上边高兴下边服帖，这些绩效引起了广州市内的大富豪，这家厂的大老板——李世雄的注意。他知道李世雄就是他爬上天的梯子，于是他放下前脚，摇着尾巴横竖伺候在李大老板身边，毕恭毕敬，愿效死力。李世雄觉得眼前这个如此精明能干又忠心耿耿的青年人实在难得，就满意地点了点头，决定委于重任。这个时候的林峰已不是以前那个还想把妻子接来享福的人了，他已经利欲熏心收不住手了，他那能放过这个登天的良机！于是把那个小县上的妻子抛在脑后，拼命卖力，对天发誓：自己还未成家，无亲无朋，是只身来广州的。李世雄满意地点了点头，决定将大千金李如茵许配给他。林峰就这样当上了李大老板的乘龙快婿，羡杀多少豪门富家子弟。经过多年的艰苦奋斗，他终于获得了财富、地位、声望、豪宅、洋车和成群的女人，他以为从此可以飞扬跋扈一生了。
　　不料他离家后的第十年，与他患难与共的贫贱妻子王青娥竟然找上门来，这还了得！要是让他的大靠山岳父大人知道了，那他今天拼命掙来一切还能乖乖地属于他吗？不不！这一切的一切怎可失去！他要做出狠毒的选择——选择豪富的生活，抛弃那个贫贱的妻子！于是他一方面对大太太千依百顺，哄住她不去老岳父那告发他的糗事，一方面又断然拒认王青娥。他以为王青娥这些年为他苦苦守候付出的心血可以用钱作补偿，哪料王青娥有一颗执着、痴情、高贵的心灵，竟然不买账。他更没想到，他的拒认会给青娥带来致命的打击，让她走上自绝之路。当接到她死讯后，他也有些内疚，很想去吊望下这可怜的妻子，但他已被大太太软禁在家中。
　　一个月前他去市集游逛，遇到了一位占卜算命的人，当头就说他阴气满身有血光之灾，劝他多积点阴德，他恼羞成怒，让身边的几个保镖掀了摊子，狠扁了一顿那个胡说八道的瞎子。不料几天下来眼皮总是不停地跳，整天魂不守舍，经常梦到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在追杀自己。有两晚他上厕所的时候，恍惚看见一个背站着的白衣女人，揉揉眼睛再看时便不见了，唬出一身冷汗来。前些天在车间里视察工作的时候，竟稀里糊涂地把手伸向切割机，要不是被身边的随从拉住，手指就被削去了。两个星期前，青娥的魂魄竟然化成大蛇盘踞在大厅里，吓傻了一府的人。这几天人人提心吊胆，连说话都不敢大声。他现在再也不能不相信那个算命人的话了，觉得这个世界上除了金灿灿的大洋和女人外，还有看不见的因果。他便悄悄托城内寺庙里的和尚立了个王青娥的超度牌位，希望能超度她的怨魂，化解这场凶灾。
　　但纸肯定是包不住火的。这件骇人的大怪事让岳父大人知道了。他岳父见他几天不去厂在家称病，就上女婿府上来，一见面就臭骂他是不是做了什么缺德事才引来邪灵作祟，一个月了也不去厂里照看照看？李如茵在旁又告他爹以前还有个自称是与林峰分别多年的乡下妻子上门大闹的事，李世雄更是火冒三丈，把林峰骂个狗血喷头。林峰战战兢兢，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誓死声称他没有什么分别多年的贫贱妻子，还谎称来找他的王青娥只不过是当年认识的一个妓院里的婊子，（真是狠毒！）现在得知他发富了，故意前来榨取钱财，毁他的声誉。经过多年打磨的林峰一番出神入化的苦肉表演不但安抚了大太太李如茵，也蒙住了何等精明强悍的李大老板，这才精疲力竭地躺在床上养着高烧不止的怪病。
　　眼前是一个黑暗幽深的胡同，两旁堆积着无数骷髅，阴风吹得背脊发凉。这是哪里？别管它了，快跑吧！哦，前面有个白点，是这该死的胡同出口吧！咦，怎么前面背站着个长发女人的背影？好像在哪见过。管它，走上去看看。
　　渐渐近了，突然那长发女人转过身来，只见惨白的脸上嵌着一对流血的鼓鼓的眼睛，鲜红的嘴唇里挂着一尺长的舌头——啊，血都凝固了！那不是青娥吗？忙转身就跑，可是双脚就是跑不动，好像坠着两大块石头。背后传来阴冷、刺耳的尖叫：“林峰，你跑到天涯海角我也不会饶你！”后面传来急促的奔跑声，完了，她追来了！追来了！只觉后颈被一只冰冷的爪子钳住，心脏停止了跳动，魂魄冲出顶窍……
　　“啊，饶命啊，青娥！不要啊！”林峰疯狂挣扎，睁开双眼坐了起来，额头上尽是冷汗，心还在狂跳，发现坐在自家的床上。
　　“你这窝囊废，又做恶梦啦！”身边的大太太被惊醒了过来，打开了台灯，没好气骂起来，“你刚才叫什么来着？什么蛾的？”
　　林峰才知是做梦，虽惊魂未定，可还是陪笑着遮掩道：“没什么，做了个梦，怪吓人的——我是说太可恶了，这个梦！”
　　“我看我们家自从发生那件怪事后，这两个月来，你就整天魂不守舍病歪歪的，家里老是阴森森的，一个人不敢独自待着，睡觉老被魇，经常坐立不安，老二、老三、老四她们搓麻将经常为点小钱闹得鸡飞狗跳，你儿子也是整天哭闹不安，弄得王妈都束手无策了！这些怪事不由让我不信邪了。我看还是那条大蛇在作祟，才让一家人不安啊！”李如茵翻过身怨怨地说。
　　“那怎么办？我的太太！”林峰问道。
　　“不如，不如请个法师来看看！”大太太忍不住说了。
　　“法师？”林峰想笑，因为在他眼里，这个骄横跋扈在外国念过几年书的大太太也有迷信的时候，但他忍住了，不敢惹这头母老虎。
　　“对！法师！我也不信，但请个来试试，说不定有用！”大太太一本正经地说。
　　“这广州城里寺庙道观多着呢，不知请那个？”
　　“你这蠢驴！听说过城里的陶半仙吗？这老道以前是从江西龙虎山张天师处来的，去年为我爹地的朋友——警察局郭局长的大公子驱魔，才几下就治好了病了好几年的痴呆狂躁症！其他还有更多灵异传闻呢！反正陶半仙灵符一下，好多顽疾都好了！”
　　林峰眼前一亮，仿佛找到了灵药，哄着大太太说：“那就请这位陶半仙来家里看看吧——一切都请夫人做主啊！”便又关了灯，钻进被窝向那肉乎乎的李如茵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