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画梦的童年和少年(6)
作品名称:夜游者 作者:草芒 发布时间:2015-12-11 15:44:15 字数:6013
我天生热爱看电影,它不像电视剧,它不像长篇小说,它只是以一个不长不短的时间加上天马行空的空间,精炼地呈现它的魅力。所以,一部一个半小时的电影对我来说就是一次短暂的出神。一部经典的电影,会让我流连忘返,迷醉在里面。我家旁边的那个电影院一直开到我读高中的时候。《超人》、《佐罗》、《少林寺》、《焦裕禄》、《风尘女侠吕四娘》、《五郎八卦棍》、《木棉袈裟》一直到《泰坦尼克号》,都在我记忆里存储下来。后来由于受电视的冲击,电影院里的观众慢慢就少了,终于它完全停了下来,静静地坐在那里,似在回忆它精彩的一生。终于,它被重建了。
深怀电影情结的我,总是怀有要拍电影的野心,要在荧幕上创造一个迷人的时空,引人进入。于是我开始了演绎我的“小电影”。
“演电影啦!演电影啦!”假期间,我在院子里的铁皮板上用粉笔写上《颠东法师》,小妹和邻居家的小琼、小娇忙停止她们的游戏,很兴奋地围着我问:“今天又演电影了?”“对,要看的每人交两分钱!”为了凑集“经费”,我对这些小观众实行每人2分的收费方式。尽管很低,但这些小观众都努起了嘴,但为了看我绘声绘色的表演,只好起向大人要,如果她们没有钱,也要买些洋芋丁和酸萝卜、冰棍来抵偿。
“电影院”就是我家的堂屋,两扇木门一关,神秘的黑暗就降临了。为了增加诡异的氛围,我将那盏小红灯泡打开,小观众们立即就安静下来。
我用木偶自编自导的小电开始了。我嘴里模仿着呼呼风声,将一张用毛笔写好的电影名称、出品人、演员从一个角落慢慢“飘”到小观众面前,根据电影内容用不同的声音念出电影名称。这个时候我完全融入到角色里,仿佛真的变成的导演。演员就是这些木头人、塑料娃娃、塑料瓶子,道具是筷子、木刀、铁丝、发条小车等等。演“电影”之前,我会提前编一下故事的轮廓、主要情节。心中有底后,就迫不及待地开演。我最擅长的是那些神神怪怪的故事。我会把《西游记》、《封神演义》和林正英的鬼片里面的种种经典场面借鉴过来加油添醋,拿着这些木偶给它们配音,让它们有思想、性格,拿着武器决斗发生正邪冲突,设计荒唐的场景和滑稽的情节增添趣味,使它们可爱、幽默,经常逗乐了我的小观众们。很多时候,在演绎的过程中我会不自主地突破先前的故事框架,即兴式地编出更符合情节发展、更生动有趣的故事场景。后来,我干脆找来一个本子做“电影剧本”,将故事情节记录在上面。有时是在演前写的,有时则是在演后补写的,一段时间后,里面就记下来十多个粗略的故事。
在那些快乐的日子里,小电影开拓了少年的想象力,让我过足了一把演电影的瘾。我知道不可能成为电影导演和演员,但有梦就要画出来。
我的初中数学老师也姓谢,五十岁左右,身材高大,理着短发,常穿一件褪色的军绿衣服,整天挺着一个大油肚,挥手时有毛泽东的风范。
一进教室,他就将课本甩在一边,先讲几个笑话或新闻时事让我们放松,然后开始讲他这几天都做了哪些菜,问我们会不会做,常将一些生活的小常识告诉我们。一次,他一上课就在黑板上写上“水箱”两个字,他问我们:“有谁知道汽车的水箱是干什么的?”班上个子最小、机灵逗人的李海龙站起来说:“汽车除了喝油,还不是要吃水的嘛。”逗得我们哄堂大笑。谢老师指着他说:“好嘛,看来你是口干的狠,这回你海龙同学也该背一个水箱,每天吸足24小时的水!”我们又笑起来。谢老师又问到底谁知道水箱的真正作用,同学们都傻愣起来。我父亲是修车好手,我常常见那些找父亲修车的人说他的水箱坏了,引擎要冒烟了,我想到这里,便脱口而出:“降温!”谢老师点点头,对红了脸的李海龙说:“听见了吗?水箱的作用是降温散热!不是汽车口干了要吃水!我看你也要降下温,老是高烧不退!”又问我怎么知道?我说我父亲是修车的师傅。他高兴地点点头说:“是嘛,群众的眼光是雪亮的!你叫什么名字?”我说了名字,他又说:“哦,原来咱们班有两条龙,你们玩的电子游戏里不是有个‘双截龙’的?我看这个名字配!”
谢老师看看表,见十五分钟过去了,他才开始讲课。他从来不看书,每次都提醒我们翻开第几页,也从来不照本宣科,总是用最通俗易懂、生动有趣的语言将书上所讲的公式原理透彻地讲解出来——这种寓教于乐的方法很受我们欢迎,大家都喜欢上他的数学课。他很幽默随意,但治学很严谨,不放过每一个难题,最喜欢将他攻克难题的过程讲给我们听。他跟我们说,他早年教过高中,有一次一个学生拿出一个已经超出高中数学的题目向他请教,他当时也没有解出来,就叫那个学生等几天。他每遇到难题就进入兴奋状态,于是上班和下班的路上,淘米做菜的时候,都在思考难题,有好几次都将饭煮糊了。几天下来,那个难题仍然没有解开,他查阅了很多书也都得不到答案。某个晚上,他带着问题入睡了,结果竟然在梦中解开了这个难题。他醒来后,满头大汗,跳起来就到书桌上记下了梦中的答案。反复验算,觉得还不踏实,便去找他的老师。他的老师又验算了多遍,确定了答案的正确性。他一连兴奋了好几天。
谢老师还给我们讲华罗庚、熊庆南、爱因斯坦的故事,这些无疑激发了我们热爱数学的兴趣。初二下学期的时候,我忽然狂热地喜欢上数学,也学着谢老师找那些数学课外训练书上的题目来做。我在草稿纸上写满了各种演算的公式和数字,经常和数学科代表探讨、解题。晚自习回家后,我乐此不疲,经常找来姑爹,就着书上的题目用粉笔在地上演算。每次攻克了一个难题,我都很兴奋,梦想着长大后不光做个作家还要做数学家。
初三的时候,谢老师退休了。换了个高挑的戴眼镜的女老师。她讲课十分古板,轻、重点不分,多少削弱了我的数学兴趣,很怀念谢老师。
为迎战初二下学期的期末考试,为初三打好基础,为中考做好准备,我决定头悬梁锥刺骨一回。每天下了晚自习,狂冲回家,休息两分钟,将写的那些歪诗整理一下后,就开始了刻板、刻苦的复习。夜深人静了,父母、小妹都睡了,我还坐在堂屋里的40瓦的灯下孜孜不倦地复习。英语一个小时,数学一个小时,物理一个小时,不知不觉已经到了12点半。这时候,姑爹走过我家院坝上厕所,他见我灯还亮着,就说:“赶快休息了!”那时,表哥玉林住在姑妈家,他上厕所时就站在我窗外做鬼脸,叫我快睡了。我说再看一会。院子里下起了哗哗的大雨,从瓦逢里漏下的雨滴落在楼上的铁盆里,发出咚咚的声响。我听着这个声响,眼皮也慢慢粘起来,每次都要熬到一、两点钟我才睡去。我的这种学习方法非常不科学,但生在一个贫困的家里,用这种方法才能平复我尽快考上中专或中师,帮助家境脱贫,走进阳光的强烈愿望。
新学期来学校报到,我走进班主任宋老师的办公室,见好几个同学围着,一个个对我抱着羡慕的眼光,宋老师喜悦地告诉我:“上学期你的语文最高,数学第二,物理第四,英语也不错,总成绩全班第一!”我很高兴,回家将这个喜信告诉父母家人,姑爹高兴地题字装框送给我,勉励我不断进步。
开学后,我被选为班长,姑爹知道后又写诗鼓励我。
新的学期,接触了新的功课——化学。教化学的王老师是个矮个、黝黑、硬朗的人。他火气很大,上课时常将那凶巴巴的眼神四下环顾,看谁在作奸犯科。我们一个个如被胶水粘住身子,木雕雕地装成很认真的样子。在他的那种高压教学下,大家不敢有懈怠。不过,他爱好书法,写得一手好字,黑板上的那些化学元素、方程式也带有书法气息。也许是不适应他的教学方法,化学这个玩意成了我的一块心病。
到了期中测验下来,化学成绩很不好。渐渐发觉脑力没以前好使了,失眠、心悸、手抖的症状越来越明显了。但我还是没注意休息,急于考取的心情让我一刻也不想耽搁,但对着那些书看了半天就像是什么也没看似的。亲人们都寄予希望,我也想考中师或中专,及早工作,给沉重的家减压。当时的中师、中专分数线较高。我发现自己在英文、物理方面不足,又开始了新一轮的魔鬼训练。
初三下学期的时候,我终于知道自己学习方法非常不正确,一味苦劳身体以致患上神经衰弱症。“太阳神口服液”我吃了多盒也不见效,只要一考试手就会发抖,头发晕,这打击了我的信心。失眠与健忘,心跳急速,头昏眼花,已潜在我身上很久了,我的“小神通”并不能帮助我虚弱的身体。手无缚鸡之力,心又志存高远,反差激发了我那颗多愁善感的诗心,下晚自习回家后先将一篇篇仿古打油诗写在笔记本上。
这时我才注意睡午觉,杜绝熬夜,疲惫而兴奋的大脑得到了一点休息。
这时,来了一个复读生——宁德坤。他非常和善,乐于助人;走起路来神姿潇洒,一绺头发随风轻扬(要是穿上风衣、戴上圆毡帽、批上围巾,简直就是上海滩的许文强),后腿轻轻往后拖,像要马上使轻功飞走;吃惊时会很夸张地瞪大眼睛,像只青蛙,惹人大笑;语速忽快忽慢,思维左跳右跃,常常看着语文,忽然又找出化学、政治研究;热衷书法,其钢笔字飘逸灵秀。他有以前的底子,各科成绩都较好。班主任特意把他分来和我同桌。他还非常喜欢徐志摩的《再别康桥》,常常念诵玩味。通过他,我接触了徐志摩,并喜欢上硬笔书法,这些共同的爱好很快拉近了我们的距离。
记得一次在学校吃完晚饭,我们去田野漫步读书。黄昏的夕阳将绕着薄雾的树林染上片片金黄,农人赶着牛羊从林中走出,远山浮在青黛的暮色里。这些景致平添了许多诗意,久闷的心情也为之一放。我们看着默默远山,宁德坤问我:“小龙,你的理想是什么?”我回头笑问:“你呢?”他说:“我的理想就是考取中师,让家人过上好点的生活。”我点点头,说:“我的也是。但我最终的理想是做个像徐志摩、鲁迅那样的诗人、文学家,能写出可以传世的作品。”“好好,有大志!”他拍拍我的肩,说,“无论怎样,我永远都支持你,永远是你的好朋友!”我很感动。我们朗诵着古诗,大声唱着郑智化的《水手》,一片晚鸦从林中飞起,飞向天边的夕阳。
一次,电视播放一个交响音乐会。一个男高音站上高台,主持人报说下面演唱《男儿当自强》,乐团就奏起气势磅薄的前奏,男高音豪迈地唱道:
“浩气面对万重浪,热血像那红日光。胆似铁打,骨如精钢。雄心百万丈,眼光万里长。我发奋图强,做好汉……让海天为我聚能量,去开天辟地为我理想去闯……”
当时我还不知道这是李连杰主演的系列电影《黄飞鸿》的主题曲。它当即点燃了我的血液,听完后我抑制不住翻江倒海的心情,写下平生自以为算诗的第一首作品:
精魂旭月千分光,笔舞远比神鹏高。
焉说男儿不自强?飞龙出海腾九霄!
这首歌十分适应我的当时发奋图强的心境,成为初三下学期及以后很长一段时间的励志歌曲,和我后来喜欢上音乐的一把启蒙钥匙。在一次班级晚会上,我一改往日温脓公形象,模仿着那个男高音的英姿,激情地唱了这首歌,全班震动。上学、放学的路上我都哼着这首歌,每唱一遍我就觉得又靠近了理想一步。
那时候班上每周的黑板报都由我带领几个同学出,从版式到装饰都由我把握。随着一次次的锻炼,我的字也慢慢好起来。我经常和宁德坤“切磋”书法,讨论文学,研究黑板报的各种样式。宋老师看了我出的黑板报点头说:“我看你还不如去跟赵老师学画画,考美术更好!”当时我觉得考美术是业余之事,考上中专才是正路,就打消了这个念头,谁料以后我真的走了这条路。
她是我的小学、初中的同班同学,我们做了整整9年的同学。小学的时候我们不怎么来往,但彼此都有好感。到了初中也不经常说话,每次遇到她我都觉得不自在。初三下学期的时候,我开始发觉她对我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来。我们虽然不常说话,但彼此似心有灵犀。
记得有次下大雪,同学们都去打雪仗,我这个老冬烘还静坐在书桌前看书。突然她偷偷跑到我背后把一点雪丢进我的后领去,我一阵发凉回头见她嬉笑着转身就跑,我脸红了,心中起了一个波澜。
她是个开朗、美丽的女孩,她父亲开了个汽车修理厂,家境很好。一想到就要面临的中考及自己贫困的家庭,我就产生一种自卑的感觉。她常常看我,我觉得应以学习为重,所以频频避开她。即使是放学、上学我都尽量避开。每当我的作文被老师念诵、表扬时,她就会用欣赏的目光看我几眼。后来她发觉我在回避她,就渐渐有些失落,郁郁寡欢。我又怕影响她学习,所以有时还是主动找她,如找借口向她借擦头。我们这样若即若离地到了学期末。
一天要下晚自习时,她跑到我桌旁坐下借口说找我的作文看,我们就聊起来。下自习了,我和她并排骑着车在昏暗的公路上行驶。她说我学习这样刻苦,一定会考上中专的,我也鼓励她好好复习,把一份温馨的感觉深深的压进内心深处,将谈话固定在学习方面,等我们要分开的时候我装作没事的样子与她匆匆而别,但我的心是那么的狂跳!
中考就要来了,但我最怕的还是体育考试。
与那些体格健壮的农村同学相比,我这个充满奇思异想的花季少年就蒙上了一层病的肤色。每次体育训练我都如临大敌,如林黛玉般弱不禁风,单杠的引体向上和1000米跑步这两项魔鬼运动让我与其他同学拉开了巨大的距离——当我双手拉上双杠时才意识到自己的身体是多么沉重,双臂是多么的无力!引体向上最多到5个就成死鱼一条挂在那儿;1000米的跑步跑上两圈就气喘吁吁,双脚仿佛就已绑着几十公斤的石头。在灵异、文学的世界里踌躇满志,在体育跑道上却如一头精疲力竭的耕田的老牛,我的信心被生生切去一半。
那场的中考体育考试成绩可想而知——1000米我跑在最后,到结束的时候我觉得五脏都要吐出来了,天昏地暗,而引体向上的考试虽拿投铅球代替也抛不了多远。真像一个清末抽大烟的病鬼,真该让去虹口道场教训小鬼子的陈真不要踢碎那块“东亚病夫”的匾,而是送给我。
决定命运的考试就要来了,我紧张地复习着。这场决赛我的胜数是多少,一点没底,只是靠一种麻痹的信念坚持着。亲人对我抱以很大的期望,煮糖水鸡蛋给我补身体,改善我的饮食起居。每当拿起书,看见父亲劳累的涂着修车油污的劳动服背影,我的心就升起发奋的激情。
中考真的来了,我们去会一中看完考场,几个同学围坐在操场上谈论考试的情况。大家互相鼓励,我高声唱起《男儿当自强》,在场的同学们无不为之感染。
考试结束了,我疲惫地躺在床上,看着天窗里射进的阳光,心里一片空虚,不知道考成什么样。我不想去想,我沉浸在自己麻痹的必胜状态里去安慰所有关心我的人。我害怕失败,因为失败不止是对我的打击,更是对这个家,对而劳苦的父母的打击。
但我还是失败了。学校通知我:我的分数连高中线都未上,这是我人生第一次的失败……
我一个人走出城。路上遇到一个同学,苍白的笑笑,像一阵秋风飘向原野。金黄的稻麦,爽朗的秋天,棉花似的白云反衬着我的巨大失落与伤悲。我就这样沿着田野小路走向远山,仿佛山那边就是我的理想。我爬上了一座秃山,放眼望着县城,泪水慢慢滑落,一想到悲戚失望的父母我更是心如刀绞,我知道我拼命努力了,但我与事实却背离得很远,我被我的精神鸦片麻痹了很久……
秋月下的少年
仰望黎明的到来
微笑的瞬间
编织一颗星给孤独的影
一丝瞬间的微笑
恰似黎明的抚慰
一滴酸酸的泪珠
绽放少年的花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