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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金不换就用命换

作品名称:蛊女情      作者:黄钶      发布时间:2015-11-21 17:15:27      字数:6045

  陆老头和他的女儿,还有沟里的一个叫做马四狗的小青年一起去了麻线峡,麻线峡的尽头就是笔架山。
  麻线峡有二十三华里,峡谷两边都是二十多丈高的陡峭的石壁。正午时分才有一线阳光照下来。就是在仲夏,这线阳光也只在峡谷中停留半个时辰。峡谷两边的石壁中有许多缝隙,缝隙中有肥沃的黑色泥土。人们常常说,石头屙屎万年肥。所以缝隙中生长着各种各样的药草,如骨碎补、八角莲、燕尾、凤尾草等等。这些药物,人们当然不会去采的,因为可以在阴凉肥沃的山坡中采到,谁也不会去冒险。到了麻线峡的尽头,石壁陡然拔高四十余丈,真是高耸入云,正中间的主峰直刺云天,两边有两个扁峰,一样的高矮大小,放眼望去,话脱脱一副笔架,故称为笔架山。主峰下的千丈崖,就是大晴天,也是云雾缠绕,真是名副其实。
  千丈崖底突然宽阔。一挂瀑布从石崖顶上飞漱而下。即使大旱之年,水势也从不减弱。崖底由于常年激流冲击,成了一个大水潭。从远一点的地方看去,这挂瀑布就犹如一匹长长的绸缎,在这千丈悬崖上飘飘荡荡。潭中飞珠溅玉,雾气腾腾。就是在冰封雪锁的数九寒天,这里也是温暖如春。
  潭中的水看来很汹涌浩大,可是流到沟里,就只有细细的水流。潭水清澈,但是用强光电筒照射,也看不到底。眼力好的,看到潭中深处的水在缓缓地转着圈子。圈子越转越小,越转越快,好像一直转到地层深处。麻线峡里的这条涧里的涓涓细流,一直流到峡谷尽头。出峡时,又是一个深潭,潭边长满了嶙峋怪石。清澈的水中,可以看到芙蓉鲤、红泥鳅、团鱼等在嬉戏游玩,潭边水浅,可以看到无数的田螺爬在怪石上和潭边的淤泥上。
  这个潭当地苗民称为田螺潭,就是潭中田螺多的缘故而得名。明明是涓涓细流入此潭中,但是流出来就有两水车车槽大的水流。真是不可思议。潭中央水波不兴,平静得很。田螺沟中长年水流不断,沟中田螺更多。
  陆老头、陆麟嫦、马四狗一行三人,天蒙蒙亮就从家中出发,从田螺潭边上了笔架山脉。一路逶迤行来,半上午就到了千丈崖上。千丈崖下传来了轰隆隆的声音,陆老头说:“到了。前面就是瀑布,就从这里下崖吧。”
  陆老头把红藤编织成的缆绳牢牢缠着崖边一株老榆树上。马四狗用布带捆紧腰部,就抓着缆绳要吊下去。陆麟嫦一把将他拖回来:“你怎么这样不懂规矩,我是来给家中小黑屋的贵客采金不换的,犯不着你下去。我下去多采一点,你拿去给你老爸治伤就可以了。”
  陆麟嫦用一条长长的红围巾扎紧腰,罩紧黄色的头巾,握紧缆绳,就麻利的往崖下吊去。不一会就传上话来:“爸,这里有个小洞,洞口前面有一块小小的平地,有好多的金不换啊。”
  一会儿又传上话来:“我采了两包,一包是给我小黑屋的傻哥哥的,一包给四狗的爸爸。都系在绳子上了。把药吊上去,再放绳索下来接我。”
  啊,两大包金不换吊上来了。四狗又把缆绳慢慢放下去。只听得麟嫦的话音传上来:“好了。绳子下来了,我握紧了。上面要拴牢靠,爸。我觉得有点晕,你们出点力,给我拉一下。”
  四狗和老头子一起用力,刚一用力,就听到底下麟嫦一声大叫不好,四狗和陆老头用力过大,都一屁股坐到地上。他们拖上来的是空空的缆绳。
  只听得噗咚噗咚乱响,一群盐老鼠从千丈崖中飞出来,吱吱喳喳满天乱叫,这叫声盖住了雷鸣般的瀑布声。四狗子的耳朵好尖,他说听到有什么重物跌落潭水中的声音,莫不是麟姐姐掉下去了。
  盐老鼠在空中乱飞乱舞,一会儿又向崖中间飞去,立时没有了声响。
  陆老头不顾一切,就要跳下崖去救女儿。四狗子扑倒在地,一把抱住老人家的小腿,陆丰高倒地后,头已经到了崖边,他对着崖下大声喊叫:“嫦妹子,嫦妹子——
  对面的石壁也在给老头子帮腔:“嫦妹子,嫦妹子——
  空谷回响,嗡嗡嗡嗡——可是,哪里还有嫦妹子的回声。
  四狗子把老头拖回大榆树后面,两个人都觉得很蹊跷,以麟嫦的本事,怎么会跌落千丈崖。四狗子说:“大爷,我就快快回家报信,要大家到瀑布潭来想法救人。您老到潭边去看看,或许嫦姐姐被水冲到了潭边,您老也好帮扶她一下。”
  “哪里还有生存的希望,八年前不是有个小伙子为了给母亲治病,到这里哦采金不换,掉落水潭,连骨头都没有找到一根。”陆老头哭丧着说。
  溺水而死的人,无论是苗家还是汉族,都称为落水鬼。落水鬼是要找替身的,只有找到了替身,才能够接受超度,转世投胎。麟妹子一定是当了那个大孝子的替身鬼了。
  陆老头和四狗子都在心里这么想着。
  两人急匆匆从笔架山主峰下赶回田螺潭。在这里他们分了手,陆老头拿出两包金不换,对四狗子说:“你回家后,拿一包给你阿妈,要你阿妈嚼烂给你爸敷上。另一包请你代嫦妹子嚼烂,给小黑屋里的后生敷上包好,然后叫他担上行李走吧。”
  “为什么叫他走啊!”四狗子不解地问。
  “你嫦姐是死定了。我们按苗家的规矩,必须放人。”
  四狗子急匆匆地往家中走,陆老头顺着麻线涧上的麻线路急匆匆赶往千丈崖,看瀑布冲下的急流有没有把嫦妹子冲到潭边。
  我在黑屋里憋的好不烦恼。忽然,门外有了开锁的声音。
  老太婆开门进来了。四狗子跟在他身后,在小黑屋里给我敷上金不换草药包扎好。老太婆说:“后生,敷上这口药,你受伤的骨头也会好的,你拿好行李,随便到哪里去吧。”
  “好妈妈啊,你为什么赶我走啊,嫦妹妹怎么没有回来啊!?”
  “走吧,走吧,不用多问。”老太婆边说边向我挥挥手,满眼泪水再也留不住,簌簌地流下来。
  “为了给你采金不换,嫦姐姐跌落千丈崖,只怕尸骨难寻。陆大伯按苗家的规矩,就放你出小黑屋,嫦姐姐不在了,我们不会,不会留……”四狗子说着,眼泪也如断了线的珠子,扑簌簌往地下掉
  我听了,二话不说,拿到我的行李,翻出蛇皮袋,摸出那三节电池的电筒,用薄塑料扎严实。还从蛇皮袋里拿出一个书包,把里面的两本书和一支钢笔拿了出来,把电筒塞进去,还把我那把能够吹毛断发的裁衣剪刀也塞了进去,然后背上书包,捆紧在腰间。我找到一根榆木棍当拐棍,就冲出大门,逆沟水而上。我猜想这水一定是从千丈潭流来的。
  四狗从后面赶上来,他说:“你要到哪里去,陆大伯说,你可以自由了。可以到任何地方去,但是不要留在田螺沟。”
  “为啥,我喊陆大娘为亲妈妈,她好欢喜,那么我就是陆大妈的儿子。我为什么不能留在这儿,再说麟妹子跌落千丈崖,他是为了我而遇险的,我要去看看她遇险的地方,不可以吗!”
  “就是因为麟姐姐遇险了,你就没有必要去了。如果是麟姐姐在的时候你和她双双出了黑屋子,你就是我姐夫了。你一个人出来了,你就不是了,你又何必去惹大伯伤心啊!”
  “你说什么,不许玷污麟黛帕。我是他哥哥,不是你姐夫,我不配。我不连累她。你再胡说八道,看我——”我赶紧打住话头,在这里,在这个世界上,我敢揍哪一个啊。
  我脚下不停,靠着拐棍,快速奔跑。一边跑我还一边狂嚎,“她遇险了,但是不会死,不会死,我要救她出来。救出来。”
  四狗跟在我后面,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他边哭边说:“死的人应该是我啊,我爸爸的脚生了个痈毒,就是那种叫做牛眼珠的恶痈毒,生这种痈的人,如果不很快治好,三个月就必死无疑。二个月了,皮烂肉腐,看得见骨头了,寻不到金不换,我爸爸会很快死去的啊。姐姐,你是为了救我爸爸的老命啊,你去了,我会给你制作一个好灵牌,天天给你烧高香啊。”
  我再也不理他了。因为我们已经到了田螺潭,田螺潭边有座山神庙,要进麻线峡的人都要到庙里去给里面的山神爷爷山神婆婆作揖行礼,求他们保佑平安进峡和平安出峡。不去敬山神,就去麻线峡,肯定会遇上麻烦事情。四狗子进了庙,我可不信什么山神土地神的,我心里想着的只有麟黛帕。麟黛帕他们三人进麻线峡时,肯定在山神庙烧香焚纸,恭恭敬敬地拜了菩萨的,可是照样出了大祸事。要救人,全凭智慧和勇气。
  因此,我径直走上了麻线路。
  麻线路前面已经有了十几个人,有男有女。他们听到四狗子的哭声,大家也唏嘘不已。最后面的是个年轻苗姑,看来比麟妹子的年纪少不了几岁,她扭过头来,看到了我,惊呼道:“来了个生人,好个标志黛摧。”
  四狗子说:“是麟姐姐小黑屋里的贵人。”
  “还贵人嘞,这个黛摧是个扫把星,还没有出小黑屋,就把女主剋了。”前面有个年纪大点的女人搭腔。
  “大嫂,不要这样说,麟姐姐是为我老爸采金不换坠下千丈崖的。我要下去,姐姐不准,她是代我死的。姐姐的死,不关黑屋客人的事。”
  “谁在乱说,麟黛帕不会死,我要把她救出来。”我怒吼起来,声如雷鸣,惊雷在两边石壁上撞过来撞过去,嗡嗡龓龓,久久不绝,使人心惊肉跳,不,是让人心折骨惊了。
  人们不再说话,似乎在沉思什么,而且都要认真地走路,稍微不小心,从麻线路掉落麻线涧,不死也要残。
  大家站在千丈潭岸边,瀑布冲击潭水的雷鸣声,撞击着每个人的心灵,没有一个人出声,大家面对着翻滚的潭水默默致哀。陆老头看了我一眼,眼神怪怪的。
  我在这群人中,犹如鹤立鸡群,我有一米七一,就是高个子的陆老头,也只有一米六八。我太显眼了。我悄悄地移动到潭边的最高点,把一块大石头塞进书包里。我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总觉得有一双锐利的眼睛用余光看着我。
  我突然大叫一声啊:“麟黛帕,等等我,我来救你了!”我的声音很大,大家都觉得压过了雷鸣般的瀑布声,传进了每个人的耳朵。还没有等大家回过神来,我已经跃起在空中,头下脚上地向潭中心撞去。
  我的头撞进了水中,就在这一刹那间,觉得我的双脚被什么缠住了。但是这并没有影响我下潜的速度,因为我的书包里有一块大石头,增加了我的重量,帮助我加速下潜。只有几秒钟,我就觉得有一个无形的巨人用他的巨大的手掌,紧紧捏住我的腰肢,跟我开起玩笑来,就像小孩子玩螺旋一样,让我绕起圆圈来。
  啊,我是进入漩涡了。我越旋越快,头有点晕了。但是我还是很清醒的。我想,我很快就会沉到地底,看到救我性命,精心为我治伤,细心护理我的麟黛帕了。
  仅仅三四秒钟,我忽然觉得脚上有一股强大的力量把我向上面拉。湍急的漩涡也一点也不示弱,一个劲把我向下面拉。我成了两支拔河大队的争夺对象,成了拔河缆绳中心点上的红绸带,这个大队拉上去,那个大队拖下来,两家队伍相持不下,展开了激烈的拉锯战。
  我在这两股力量的拉扯下,骨头被拉长了,身子快被拉成两段,快要骨肉分离散架了。
  终于,我被向上的力量拉出了水面,被拉到了潭边的沙滩上。潭岸上的十多个人,个个气喘嘘嘘,都坐着或躺在沙滩上不动了。
  喘息了一刻,陆老头走过来,翻开我的书包,把里面的石头丢到水潭里去了。他老人家凶巴巴地骂道:“小猴子,天下好女人,漂亮女人多的是,为了嫦妹子就去寻死觅活,不好吧。”
  我无力回答,也不想回答。但是我听出来,老头子对我视死如归的勇气,大义凛然的表现,还是挺满意挺满意的。
  那个骂我是扫把星的中年妇女坐到我身旁,两眼直直地盯着我,好一会才说:“看不出来,你这个美黛摧还这么痴情,是一个多情的贾宝玉啊!麟妹子为你死了,值得啊!”
  我无力回答,但是在心中就想,这样的蛮荒之地,穷乡僻壤,就还有人知道贾宝玉,奇怪了。这个地方啊,不可小觑,还藏龙卧虎,大有能人在啊。
  那个俏丽的年轻苗姑也坐到我身旁,两眼泪汪汪的,但是没有说一句话。
  后来我知道了,年轻苗姑芳名马慧花,是四狗子的姐姐。中年妇女是个指上生花的苗家刺绣能手,名叫佟琳莉,是四狗子的三嫂。她娘家是安江城里的,她爷爷颇有钱财,送她爸爸到湖南师范读书,毕业后在安江城里教书,当时这种事情在苗家是极少见的。只是不知道她怎么嫁给了马三狗。
  我随着大家往回走,到了田螺潭。大家都进庙去拜谢山神爷爷和山神婆婆,我就站在外面,细心观察着田螺潭。
  这田螺潭和千丈潭大不相同,水面十分平静,可以说是死气沉沉。麻线涧的涓涓流水流到这里,已经断断续续,若有若无了。可是田螺潭就有十一亩水面,而且从来不会干涸。这还不算奇怪,它的出口有两个水车槽子大的水流。这股水流进入田螺沟,大旱之年也从不断流。有人说麻线涧下面有一股大大的暗流进入田螺潭,这股暗流比出水口的明流大八倍,那么这暗流的水又到哪里去了呢?因为按这个说法,流入田螺沟的水应当是汹涌澎湃才对呀。
  我刚才打这里经过时,因为匆匆忙忙,没有看出什么奥妙,现在可要看仔细了,好计划自己下一步的行动。麻线路这边的潭水很浅很清,因此适合田螺鲫鱼等等水生动物的生长,可是对面石崖下的水面,乌黑发亮,表示它很深很深。而且表面上还有丝线一样的纹理在轻轻晃动。我家乡岩口的岩水河就有一处这样的地方,河道的一边是缓缓的很浅的水流,但是对面的石崖下的水纹丝不动,乌黑发亮。水面下四米就是一个大大的暗涡。有一年一头大水牛到河里吃水草,游到石崖下,突然狂叫一声,在水面上转了两圈,立马沉了下去,再也没有上来。不用说,涌进田螺潭的暗流一定是千丈潭的水,可是这田螺潭的流出的暗流又流到哪里去啊。不管如何,我如果能够进入田螺潭的暗流,必然是涌出的暗流,在那向下流的暗道里,是不可能去到千丈潭的。至于那股从千丈潭涌进来的暗流,无论如何是进不去的。不管那向下的暗流把我送到哪里,死在哪里,我也算是对得起麟黛帕了。
  地下的溶洞千奇百怪,千变万化,大洞套小洞,小洞连大洞。如果我没有死,说不定会找到几处干洞,沿洞而上,会进入千丈崖下的岩洞,找到麟黛帕的遗留下来的玉体,我就和她永远在一起了,这可能是痴心妄想,但是不管如何,我也要拼命一试。
  在我们岩口公社的九龙山下,地下的岩洞纵横交错,互相贯通的,这里也一定是的。
  我突然哈哈大笑:“这潭里好多的田螺啊,这是少有的山珍海味啊,大家都跟我来,到潭里去捡田螺。”
  只听得佟琳莉惋惜地说:“好可惜啊,好好的一个标志后生,疯了!”
  “怎么见得是疯了啊?”是马慧花惊慌的声音。”
  “你没有看见,她一脸黑青色,正常人是这样子吗?”
  我走到潭边的淤泥中,把田螺泥巴沙石一股脑儿往书包里装。还回过头来,对着大家喊:“这里的田螺多么好吃啊,大家快来吃吧。”边喊边把大捧的泥巴沙石往口里塞。我一边往口里脸上抹淤泥,一边慢慢往潭中走。
  “傻黛摧,快回来,你醒醒吧,嫦妹子已经回到家里了。你快回家去看她。”这是陆老头在喊我,他改口了,不叫我小猴子了。
  “好可惜啊,好好的一个后生仔,就这样疯了。”这是大家的声音。
  潭水已经齐腰深了。我猛地伏下身子,贴着淤泥潜游起来。我还是听到了陆老头不无遗憾的声音:“不,他没有疯,他是真的不想活了,他是为麟妹子殉情了。”
  “好一个痴情的黛摧。”这是马慧花和佟琳莉异口同声地说。
  是的,我真的不想活下去了。我命薄如纸,而且是个扫帚星。在家中,受尽人们的白眼。任何女孩子都不会正眼看我一下,即使是个跛脚聋耳的女娃子也是如此。
  可是在这里,在田螺沟,这么一个靓丽的黛帕救我性命,如亲人一样的照看我,可是还没有几天,就会坠崖身亡。你说,一个人活在世界上,既害自己,又损别人,活在世上还有什么意义。
  我一下子就到了潭中心,头一低,立刻潜到了漩涡中,像在千丈潭一样,我快速地旋转起来。这回,再也没有谁能够把我拉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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