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美人要出嫁啦

　　从清水镇政府窗看出去，是一条碧波荡漾的清水河。河边长满了人头高的芒草。
　　风从水面吹过，芒草层层叠叠倒伏下去，气韵非凡，听起来像下着沙沙的雨。此刻，晶莹剔透的雨点柔弱无骨地落在芒草叶上，听起来如同吹着风。
　　芒草伏了下去，现出了一把粉红色的伞，伞柄上挂着一个旅行袋。谁最先看到了，说：“看呀，朱美霞来了！”
　　清水镇政府不大，几乎每人都投去了关注的目光。自从她一年前来到这儿，便成了令人瞩目的对象。朱美霞才请了三天假，大家都在相互打听：“朱美霞去哪了？”
　　叫朱美霞的女孩子径直到了镇委办公室。她把伞前后甩着，许多水珠掉下来。她在靠窗边的座位坐下。从她旁边依次排列，们们分别是办公室主任黄从良、副主任陈进和工作人员孙红樱。
　　今天她休假后来上班。她推开两扇木格窗子，站在光线黯淡的窗后忙乱了一会儿，然后，给每个人的桌面放上一堆花花绿绿的糖果。她压着嗓门，头低低地说：
　　“我要结婚了。”
　　小小的一句话，却似晴天霹雳！三双目光定住了，齐刷刷集中到朱美霞身上。黄从良看着她灿若桃花的脸。陈进盯着她巍然屹立的胸脯。孙红樱玩弄着圆珠笔，一下一下看她的肚子，研究她是否非法同居，未婚先孕。
　　一石激起千层浪！
　　黄从良听着屋檐嘀嗒嘀嗒的水响，虚拟的泪影在眼前闪闪烁烁。每天，他聊以打发时间的是从每个角度欣赏着朱美霞，心里感到比看五彩缤纷的画报好，比看各种色彩斑斓的电影美妙，一种飘渺的慰藉一次又一次抚平内心深处的创伤。在谈恋爱失败了无数次之后，他毫无疑问地爱上了朱美霞。他烦躁忧郁地看着窗边发愣，窗边放着一只墨水瓶，瓶里插着一株桃花。早过了开放的时期。但他还是顽强地想着一句唐诗：人面桃花相映红。
　　陈进的目光看着桌面。一只蚂蚁在办公文具之中如鱼得水地穿梭，原来桌上有一点面包屑，如同玻璃上开了一朵紫色穗状的小花。陈进咬着牙，狠狠地把这只蚂蚁摁在手指下面，久久不松开。他头发蓬乱，心里像不断装卸什么重物，艰难的表情像要失声痛哭。其实他心里有着一种莫名的仇恨，不允许有任何一个男人美丽辉煌占有面前这个女孩子，世界上的任何快乐都与这种幸福无法比拟，正如他痛恨蚂蚁吃到了面包一样。
　　孙红樱放下电话。朱美霞进入这办公室以来，她便有着一种恐惧，以及遍体鳞伤的悲凉。此刻，她张大的口无法合拢，喜气洋洋地问：“你要结婚了？”
　　在得到肯定的回答以后，她仰起浓妆艳抹的脸，挤压着密密麻麻的青春痘。她是个充满青春气息的女孩子，一激动便大口大口喝水，使自己充分镇静下来。她终于知道自己应该立刻干点什么了。她站了起来。
　　“红樱，这桃花人看了会过敏的，你拿出去，”黄从良烦燥地说。
　　孙红樱装作没听到，闪身出动了走廊。
　　这时候她听见外面的雨已经下大了，墙上的铁皮管发出一种空洞的流水声。
　　孙红樱的外八字型走出一串碎步。肩膀向左侧微微倾斜。她跑到了孙立人那儿去。
　　孙立人是镇委副书记，以前做过孙红樱的老师。孙立人一再向她交待过，朱美霞有什么风吹草动，都要给他好好收集信息。朱美霞要嫁人了，当然要给他通风报信。
　　孙立人的眼睛像冰块一样寒冷而晶莹，像蒙着一层雾似的，刀把子般的长脸呈现出灰暗的菜色。他正在办公桌前指手划脚地教训人。他的面前，几个人正襟危坐，姿态近乎静止。孙立人见到了孙红樱，立刻说：“这个会明天再开吧。”把那些人赶了出去。
　　孙红樱花一声不响地过去，屁股一扭，坐到了孙立人的膝上。整个镇政府早已经知道，他们的师生关系不清纯，杂质很多。
　　孙立人抬起头，有点惊慌地扫视着四周。
　　孙红樱花笑了，说：“不用怕呀，我早把门关上了。”
　　孙立人便摸着她的手腕，说：“今天又有什么不高兴啦，你也不小了，得让人一点，别耍小脾气到处得罪人。”
　　孙红樱一触到孙立人的手，便感觉到有一种别样的冰凉钻进心里。孙立人的皮肤太嫩了，像女子的手。她与孙立人十指紧扣，然后说：“今天太高兴了，一早就有高兴的事。”
　　孙立人干菜色的刀把子脸上浮出笑容：“什么高兴事？你给我说说。”
　　孙红樱噘着嘴说朱美霞要嫁人的事，就像一名老牌家庭妇女一样有条不紊地晾衣裳。
　　孙立人眼睛还是像冰块一样，寒冷而晶莹的。他停止了在孙红樱花身上乱摸的手，说：“你，去把朱美霞给我叫来。”
　　“叫她来干什么？”孙红樱不满地捶他胸口，“人家又不是嫁给你。”
　　孙立人沉吟了一下，说：“我就是要了解一下，她究竟要嫁给什么人。”
　　等了半天，朱美霞的影子始终没有出现。
　　朱美霞的漂亮是个谜。据说她父母相貌平平，甚至处于中下水平，然而，上帝的垂青却給了她仙女樣的外貌，无论如何也难以从她身上找得到多少遗传细胞（很多人看过达尔文的遗传学说）。没文化的就犯困惑：什么瓜结什么种，怎么种芝麻结了西瓜？
　　朱美霞的恋爱也是个谜。自从有了一个她，这儿的男人似乎都有了新鲜而甜蜜的心情，眼睛里从早到晚流动着幸福的神采。然而，朱美霞一直在苍蝇一样围绕着她的男子中间左躲右闪，她会看上谁呢？正如世界上有许多美丽、原始而充满神秘色彩的地方，比如高山、沙漠、冰川、草原和森林，哪里是她的旅游圣地？
　　朱美霞刚进入厕所，就听到男人那边有人说话。
　　一听声音，是黄从良和陈进。
　　他们开始说朱美霞的结婚，后来说到了朱美霞的美丽，
　　两人各有观点。
　　黄从良羡慕地说，朱美霞的肤色是最好的一个。很远就能分辨出她特有的冰清玉洁的肌肤。
　　陈进也十分坦诚，说许多人是被朱美霞的眼睛所打动的，她眼睛一泓秋水，会说话，低头时静若清泉，顾盼时千娇百媚。
　　朱美霞心里甜蜜起来，不由骄傲地想：本姑娘的美丽，其实何止这些呢？
　　果然，隔壁两人又说开了，你一言，我一语，又从走路说到神态，从神态说到笑容，从笑容说到…。。到最后，他们都没有了声音，两人都重重地“唉”了一声，好象一个梦境破灭了，无从寻找。
　　朱美霞心里也偷偷地叹息：唉，我只有一个，不可能每个人的梦想都能实现的！
　　这时候，她听到外面叫她的声音，是孙红樱到处去叫她。大家背后都说这野丫头不懂得稳重，喜欢在镇政府大院乱叫嚷。朱美霞忙结束出去，及时出现在她面前。
　　孙红樱就像站在一只垃圾箱前，抖开花手绢，拨掉朱美霞身上带出的臭气。她故作高深地说：“孙副书记有急事，到处找不到你呢？”
　　朱美霞一急，便向孙立人的办公室跑去，步态仍然如慢走一样，像风中的柳枝一样袅袅婷婷。
　　孙红樱在后面学了几步，却感觉到差远了，她注意到了自己腰粗了，都快不敢穿紧身衣服了，不由狠狠地向朱美霞的背影瞪了一眼。
　　孙立人办公室的门微微开出一条缝。朱美霞把头探进去，用眼睛找到了人，微微一笑，说：“孙书记，你找我？”
　　孙立人放出了笑容，站了起来，招手说：“来来来，过来，有话跟你说。”
　　朱美霞迟疑了一下，便大大方方进去了。
　　孙立人像冰块一样的眼睛热情似火，拍着身边的沙发让朱美霞坐。
　　朱美霞又迟疑一下，坐在孙立人的对面。
　　孙立人便从桌上拿了一份稿子，笑眯眯地望她的脸：“有份通知我签发，你拿给办公室。”
　　朱美霞伸手过去。
　　孙立人却不给稿纸，而是拿住朱美霞那双手。他说：“你写的字好漂亮呀，就象你这双手，你说为什么？因为字是手写出来的嘛。”
　　“这稿是黄从良主任写的。”
　　孙立人仍然笑着看手：“我知道是黄主任写的，但你的手一拿过，字才变得迷人了。以前我一直以为字和人的性格是相同的，字格即人格，今天我才发现字和手是一样的。”
　　想想，又说：“你看看这些字，你再看看你的手，温柔、大方、淑贤、理解人、体贴人，而且卫生素充足，富有弹性，符合领导口味，呐，不要动呀，你看这个‘人’字，苗条、玲珑、该大的地方大，该小的地方小………”他的目光在朱美霞身上浏览，不知是说字还是说人。
　　朱美霞缩了几次，还是挣脱不了他的手。
　　孙立人抬起头来，抖抖稿纸，说：“唔，很好，上面很突出。”目光定定地看朱美霞的胸脯。
　　朱美霞低着头，专心听领导说文章。
　　孙立人的目光塌了一下，盯着朱美霞的裙子，眉头打了结，说：“下面我未看到，会有点毛草的，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会有漏洞，水分很多。”孙立人大笔一挥，龙飞凤舞地改动大半页，下半部分却原封不动，递给朱美霞说：“下面的地方，你可不可以给我压一压？”
　　朱美霞以为要她改稿，无可奈何地说：“你什么时候要？今晚我给你压行不行？”
　　孙立人却以为她上路了，不禁喜形于色。但他总算沉住了气，说：“你明不明白我说什么？”
　　朱美霞的心在稿纸上。她点点头：“明白。”
　　孙立人差点要扑上去了，可是他还是在大腿深处用力地掐下去，极力抑制自己的冲动。最后，他平静地抓住朱美霞的手，说：“小、小霞，单位里就你最聪明，最有培养前途，一点、一点就、就明的……”说着说着，他的呼吸变得粗重了，手也不那么规矩了。
　　朱美霞闪到一边，她知道领导不是说文章了。她想说什么，情急之中又说不出什么来，便退了几步，慌慌地看门口。她感觉到那儿有动静，忙说：“有、有人。”
　　眼看“肥肉”到嘴边了，孙立人哪会轻易放弃见缝插针的机会？而且凭他的经验，女人心里即使求之不得，嘴上偏要深恶痛绝的，万事开头难，等我下足了功夫，你就会顺水推舟了，到时，还供不应求呢，我不用跟你客气了！他一你抓住她的臂，一手揽紧她的腰。
　　朱美霞又退了几步，但不能再退了，后面是墙了。她双眼蒙着泪水，小小声说：“有人！”
　　“我不是人吗？”孙立人笑得见牙不见眼。
　　然而，在他无意转头的瞬间，笑容凝固了，人？果然有人！那人没敲门就进来了，而且双手抱胸，赏心悦目地观赏。
　　糟！进来是竟然是曲冲。
　　孙立人脸色骤变，如临大敌，这可是强硬的对手呐！他一只手仍然抓着朱美霞手腕，说：“她的手过敏，让我看看。我学过几年中医的。”
　　另一只手，孙立人把它伸到裤袋里去，迟迟疑疑地掏，慢慢掏出一串锁匙来。他便拿锁匙去开办公桌。
　　曲冲是镇长，他四十多岁，尖嘴猴腮，抖动身子笑着说：“孙书记，我想叫朱美霞来一下，等会儿再还给你。”
　　孙立人的刀把脸上也忙堆上了笑容，挥着手说：“镇长别客气别客气，你用你用，你先用。”
　　朱美霞左右为难地出了孙立人的办公室，然后顺手把门带上。
　　孙立人朝那儿吐了一下口水，嘴里喷出一句话：“哼，官大一级压死人！”接着，软软地躺在沙发上，一支烟，接着一支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