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不测之渊(下)
作品名称:局外之人 作者:张有石 发布时间:2015-11-20 08:55:35 字数:16599
07
可能我这辈子从没如此频繁地出入公安机关,门口的警察都认识我了。这回倒是没什么周折,轻车熟路地找到了会议室。
路上钱华就激动万分,想到马上可以迎回爱车,此人甚至一路拿着钥匙把玩,不停凌空扭动,随时准备开门点火。我向他交代了若干遍,到时候千万不要说那车是他的。因为那车手续不全,属于黑户。所以最好说是龙哥的车,反正二手车行里的事怎么解释都合情合理。钱华心有不甘,看得出来他对座驾炽热的感情,就像在谈一场没有名分的恋爱,苦于不能完整地拥有对方。
会议室出奇的安静,不似先前那般杂乱繁忙,也没有大案告破的轻松氛围。尽管如此,走进会议室的时候我骄傲无比,完全以一个功臣的心态微笑着跟人打招呼。想必老郑一定对我刮目相看,说不定还会发个万儿八千的奖金给我。如此一来足够我挥霍一段时间了,这对我们当前的经济形势有重要的战略意义。
我心情大好,跟老郑打招呼时还用上了英语:“哈喽啊!郑局长你好!忙着呢?吃了没?”
老郑把头埋在一堆文件里正看材料,见是我来,突然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喝道:“你还敢来!”
我下一跳,猛地往后退一步:“别动手!我是良民啊!”
老郑指着我说:“抓了!”说着就有几个警察上来把我们按住。我惊恐万分,脑中快速搜索自己从小到大干过的所有坏事,貌似没有一条犯法。不好!老郑要卸磨杀驴!
这时旁边一个警察出言询问:“老郑,什么情况?”我这才注意到会议室的状况与之前有些不一样,端端正正围坐着一圈警察。警衔我看不懂,不过看年纪也不是小兵小卒了。更何况能叫副局长为“老郑”的,那至少也应该是个什么领导。
老郑答道:“贾局长,这就是那个杨达,他和这个案子关联很深。”
那个贾局长大约就是北城分局的一把手了,此人点点头,说:“先开会吧!”然后我们被人带出了会议室。我深感面上无光,尊严殆尽,我必须说点什么表达下我的愤慨。然而时间仓促,我马上就要被拖出门口,情急之下我慷慨激昂道:“十八年后老子又是一条好汉!”
与此同时,钱华也心有不甘地叫道:“哎哎!我的车怎么说……”
幸运的是我们并没有真的被当做嫌犯关起来,拖我们出门的警察也是之前认识的,出了门把我们带到了一楼接待室。这下好,原来我还能在会议室参与案件讨论和行动决策,现在只能做一个普通群众了。后来一想,我操的心实在太多了,我本来就是普通群众。现在晴晴安全了,除了钱华的车,我还真没什么要求公安局的。单从这车讲,如果不是我随意把追踪器丢在富康的储物箱里,老郑他们未必抓得到人。
想到此处我对老郑的不满情绪又蹿上来。我埋怨钱华说:“跟你说了多少遍,不要说那车是你的。按公安机关的风格,你必须证明这车是你的才能交还给你。你有行驶证吗?车辆所有人是你吗?这下怎么办?”
钱华也很沮丧:“我不是一时情急吗?你说他们怎么说翻脸就翻脸?要不然我回去,换龙哥过来?”
我白他一眼道:“你当那一群警察都瞎啊?还在公安局玩大变活人。等着吧!”
随后我见四下无人,又小声跟钱华讨论了各种细节,预备再一会儿的谈话真能干统一口径。串通好说辞之后,我突然感觉到阵阵悲凉,一种挫败感油然而生。我是怀着功臣的心态来接受表扬和奖励的,结果人家几句话就把我逼到要串通口供的地步,瞬间连我自己都怀疑我干了什么违法犯罪的勾当。
又等了一会儿,老郑跟贾局长出现在了接待室。我连忙站起身来打招呼:“局长好!局长好!贾局长周末都还加班,真是辛苦啊!”打招呼的时候我瞧都没瞧老郑一眼,故意晾着他。
老郑两眼一瞪:“少嬉皮笑脸!你涉嫌故意杀人知道吗?”
我又吓一大跳,正要说什么,贾局长双手虚按,笑眯眯地说:“坐,坐下说!老郑你别把人吓着!”
我心想难怪你当副局长,这一把手的风度就是不一样。我和钱华坐下后,贾、郑二人也在我们面前坐下。贾局长掏出烟来给我们发,钱华推说不会。本来我顺手就要接的,见钱华都推辞了我也想给人留个好印象,只好把伸出去的手摆了两下,说:“不会抽,谢谢!”
贾局长何等精明,直接把烟抛了过来,笑骂道:“手都伸出来了,装什么不会!”我恬着脸把烟叼在嘴里,掏出打火机先给局长大人上了火。
贾局长收起笑容,沉声道:“这案子没那么简单。本来是不该让你们知道太多的,但我们商量了一下,或许你还能提供一些有用的线索。这样,老郑你先把情况跟他们讲一讲。”
郑副局长还是没个好脸,恶狠狠地说:“赵书贤死了!”
08
听到这个消息,我的第一反应是活该!这对我来说算得上喜讯了,我不禁拍手道:“死得好!这个王八蛋打了我两次……”话说到一般,我发现老郑还是用一副看犯人的眼光看着我,于是我解释道:“不是我杀的啊!您继续,继续!”
老郑简单讲了下下午的情况,综合起来看,确实是一场完胜。
林国强等三个笨贼从现场逃离后,坐上了有追踪器的富康上了高速。根据追踪器的定位,老郑带着人很轻易地把人抓住了。过程也很简单,他们在下一个高速路口设卡,那三人没什么抵抗就被捕了。车也带了回来,经过仔细检查,没发现任何赃物或者武器。
钱华听到车找回来了,喜于形色就要插话。我赶紧拉了他一把,示意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然后我说:“郑局长,这不是挺好的吗?省城金店盗窃案四个盗贼全部归案了,这可是大……大的好事啊!”本来我想说大功一件的,但突然觉得这样说有点太功利了,临时又改了口。
贾局长微微一笑,说:“是好事!”
我问道:“那说赵书贤死了是怎么个情况?”
老郑苦笑道:“南城分局发现的。”
赵书贤逃窜的方向和他手下三个笨贼刚好相反,冲着高速另外一头跑了。当时老狗报警后我们被抓,我给来的警察指出了赵书贤逃跑的方向。那时我并不知道这些人是南边分局的,在我心里人民警察都是一家,也就没想这么多。虽然时间上稍微要晚点,但南城分局的人还是很轻易追上了赵书贤。因为他们赶到的时候,赵书贤的面包车已经翻车了。从高速路上直接冲下几十米的山沟,车体严重变形,赵书贤和他一个心腹手下当场死亡。
我忍不住插嘴道:“这就是啊!他意外死的,跟我没半点关系。你总不能说他受到我的惊吓才出车祸吧?要说吓也是你们警察把人吓到了!”我把汽贸城的大战添油加醋地说了一番,重点描述了我和犯罪分子斗智斗勇的故事,以此表示和邪恶势力划清界限。
老郑不理会我的胡说八道,冷冷的来了一句:“如果是车祸的话,怎么会连车上的财物一起消失?”
南城分局的人到达现场后,确认了尸体身份。这还是因为车辆坠毁后没有起火的缘故,所以赵书贤的脸还能辨认出来。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其他东西可以证明他的身份。证件、票据、钱包、赃物、手机,什么东西都没有发现。这就怪不得警方往故意杀人方面联想了。
这个时候我却想到其他的事,仍不住又插了一句:“晴晴的手机还在赵书贤手里呢!也不见了?”
老郑吹胡子瞪眼地说:“你少扯其他的!这件事你的嫌疑最大。你把追踪器放在富康车上,引导我们去追,结果车里什么赃物都没有。这个时候赵书贤碰巧在相反的方向出了车祸,价值巨大的赃物也消失不见。你说,是不是你小子黑吃黑?”
这回轮到我苦笑了,从一开始世界上所有人都怀疑我黑吃黑。就连我们内部的龙哥等人都开玩笑地说我和赵书贤有勾结,我实在有口难辩。
我说:“郑副局长,我要申明三点。第一,我只是一个普通群众,不是道上混的,所以不存在什么黑吃黑。第二,虽然我跟赵书贤有接触,那也是在你的指示下进行的,是属于行动计划的一部分。第三,这个,第三还没想到。”
老郑一愣:“没想到你说什么三点五点的?装腔作势!”
我说:“我可不是心虚啊!主要是跟你们这种领导谈话,不自觉就想编排个一二三点来。”
贾局长闻言不由得轻笑道:“看来形式主义给群众留下的印象很深啊!”
我说:“对了对了!我想起第三点来了,这也是最重要的。从案发时间上看,赵书贤死之前我就已经被南城分局的人给抓了呀!他们也怀疑我是黑吃黑,为这我解释好半天呢!赵书贤死的时候我还在派出所给你打电话呢!这个做不了假吧?专业的话怎么说来着?哦对了!我有不在场证明啊!”
老郑一句话把我堵回来:“不是你干的,不能证明你没有指使别人杀人夺财。”
这回我是真的没法辩驳了。蔡德龙的嘴就是我们撬开的,我们是最先知道钻石价值的人,他完全有理由怀疑我从中牟利。
见我一时语塞,贾局长出言安慰道:“小伙子别紧张!我们知道不是你干的。我查过你的资料,以前还当过老师是吧?你们那几个朋友大部分都不是本地人,底子也很清白。这些情况我们是掌握了的。”
我感激道:“领导英明啊!”
“只不过呢……”贾局长吸了一口烟,慢悠悠地说:“听老郑说你似乎知道不少事情,可不要有所保留啊!只有跟我们公安机关配合,才能保障你们的安全。”
我恍然大悟!原来这局长大人听了老郑的话,以为我们隐瞒了什么关键信息,这才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来诈我。我汗如雨下,说:“一定一定!领导啊!我胆子小,你们可别这么吓唬我。杀人的罪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我还没结婚呢!”
贾局长笑道:“给你打了一个下午的电话都关机,你也别怪老郑多心,他干刑侦出身的,自然什么都要多琢磨琢磨。”
我忙说:“那不能!郑副局长的谋略我也是见识过的,佩服得紧呐!那句话怎么说的?人民警察绝对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绝对不会放过一个坏人。我一向是相信党和政府的!”
贾局长笑意更浓,指着我对郑副局长说:“老郑啊!这个小伙子很懂事嘛!哈哈!”
郑副局长说:“贾局长,你可别被这小子外表骗了。我跟他接触过几次,这小子坏心眼多得很呢!”
我心想你老小子坏心眼才多呢!自己无能抓不到贼,反倒跟领导说我黑吃黑。转念一想也不对,老郑给我的印象虽然有些暴躁,但并不是没有脑子的人,否则也当不上分管刑侦的副局长。我又没得罪过他,他犯不着跟我一介草民过不去。所以结论还是这俩老头在演双簧,怕我对警方有所隐瞒。
我赶紧说:“我那破手机这段时间就没正常工作过,时灵时不灵的。今天下午我是真的睡着了,我跟我朋友好几个,都在一块儿呢!”然后我把晴晴出逃和杨杰钱华英雄救美的事情说了一遍。
贾局长点点头说:“你说的这些情况南城分局的同志已经跟我们通报了,但是这里又有一个新的问题。你们是在我们分局报的案,但是赵书贤及其同伙确是被南城分局的同志抓获的。我们倒是抓了三个盗窃犯,但那也是要移送省城公安局的,毕竟那是他们的案子。所以,我们很被动你知道吗?既要注意兄弟单位的团结,又怕打击了同志们的积极性,我们跟老郑两个很为难啊!”
领导讲话就是不一样,什么团结、积极性之类的。归结起来无非三个字,抢功劳。明目张胆的抢,怕人家南边分局的人不乐意。发扬风格把功劳拱手让人,又怕手下的人空忙一场心有不服。
贾局长那双眼睛仿佛能看透我心思似的,他依然笑眯眯地说:“当然,这不是谁的功劳大小的问题。这件案子还没有结束,远远不到论功行赏的时候。老郑,你还是说说你的推测吧!”
郑副局长点点头,接着讲了起来。
09
到目前为止,盗窃案算是快结案了。蔡德龙及其同伙都被抓获,下面就是公诉、审判的程序,这个没什么多说的。由盗窃案牵扯出的绑架案,随着晴晴的成功出逃也告一段落。赵书贤虽然死了,但他两个手下被抓,坐牢是免不了的。这个也毋庸置疑。现在的关键,是钻石。
在上午的时候,老郑就预感到赵书贤干的事情没那么简单。这么大一批钻石失窃,金店老板硬是没提,只说被盗了四十多万的金银。这一点就非常值得怀疑。于是他上午跟省城警方通报了这个情况,建议对金店老板展开调查。
金店老板姓裴,这个姓对做生意的人来说有些不太吉利。人家张口就是“赔老板!”,似乎也不好听。而事实上裴老板财大气粗,在本省拥有多家连锁珠宝店。这和裴老板的精明是分不开的,也和他的长袖善舞有关。裴老板在黑白两道都还有些能量,也乐于和江湖好汉结交,所以他对前来野蛮求职的赵书贤表现出了极大的宽厚。但他不可能真的信任赵书贤这个所谓的经理,事实上所有的老板都不信任手下,这是人性决定的。
所以裴老板留了一手,除了在店内明面上安装常规安防系统之外,自己还偷偷在隐秘处安装了一个监控摄像头。此举防的就是赵书贤,毕竟让黄鼠狼养鸡的行为太过幼稚。
裴老板多的这个心眼很快就派上了用场。赵书贤不知怎么得知他手上有一批来历不明的钻石,便打起了这笔财富的主意。他装出一副游手好闲的样子,还故意跟店长把关系闹僵,长期不去店里上班,私底下却没少研究金店的安防系统。终于让他等到一个机会,就是系统维护的时候。监守自盗这种事不能亲自干,甚至不能让自己手下去干,于是他找到了蔡德龙。
蔡德龙听信了赵书贤的话,以为店内没有监控,又被巨额财富诱惑,铤而走险偷了这一票。不料一切被拍得清清楚楚,这才有了后来一系列事件。
所以事情的形势就是,蔡德龙对赵书贤耍心眼吞了钻石,赵书贤对裴老板耍心眼雇人行窃,裴老板对警察耍心眼只字不提。而警察采用了我的主意,又对蔡德龙耍了心眼,才得知这钻石的秘密。
好人的世界是个圆的,罪犯的世界也是个圆的。关于这些案情,即便老郑不跟我们说,我也能猜个七七八八。
老郑提出本案的两个疑点:第一,钻石是哪里来的?第二,钻石到哪里去了?
从哪里来,到哪里去,这是个哲学命题。古今中外多少圣贤都没能解答出这个问题,一时间众人都沉默不语。警察都不知道,我又哪里晓得。
我说:“其实还有第三点,钻石值多少钱?”
老郑又用看犯人的眼光盯着我,我两手一摊:“不关我的事,我只是帮你凑足三点。领导讲话,无三不成文嘛!”
老郑说:“就你怪话多!”
钱华替我辩解道:“他开个玩笑!一说起案子气氛就有些沉重,开玩笑的!”
贾局长舒展眉头,笑呵呵地说:“是啊!开个玩笑嘛!老郑你这人就是太严肃,搞得我都紧张兮兮的。要我说呢!案子移交省城,我们守好这一亩三分地就行了。”
一把手发话了,老郑也不能公然跟他对着干。他委婉地说:“贾局长,就像我之前跟你汇报的一样,我怀疑这批钻石很可能是境外走私物品。贾局长你与世无争不想跟人抢风头我是知道的,只是这么大一个案子就拱手让给给别人,我老郑不甘心啊!”他没有指责贾局长不作为,反而说得像是自己立功心切一样。看来老郑并不是不懂得说话的艺术,只是要分说话对象。
然后老郑又对我说:“小子,你不是问那些钻石值多少钱吗?根据蔡德龙的口供,我们粗略估算了一番,保守估计也要值2000多万!当然,这个数字还没有得到确认。现在赵书贤死了,金店老板咬牙不认。这还是黑市交易的价码,如果经过专业鉴定结构的认可,从正规渠道销售的话,它的实际价值要远远超过这个数。”
钱华和我都倒吸一口凉气,面面相觑,满眼都是惊讶。之前我们一直以为那些钻石最多也就几十万,还用这个数夸大了几倍去忽悠老狗。想起我们兜里总共还剩79块,这就不难理解蔡德龙要铤而走险了,赵书贤的暴怒异常也就很好解释了。想一想赵书贤当时忍住没有打死我,那真算得上流氓界的良心了。
我和钱华对视一样,心中想的都差不多:赵书贤要真是我们杀的就好了!
钱华出言询问道:“郑副局长,听你这意思,是怀疑金店老板杀人灭口了?那你们不是应该去审裴老板吗?我们也帮不上忙呀!我只是来想取回我的……我朋友的车。”
老郑神秘的一笑,抛出一个耐人寻味的问题:“据你们说,那个叫秦晴的姑娘,她的手机在赵书贤手上?”
钱华说:“对呀!赵书贤不想暴露自己信息,这两天都用晴晴的手机联系我们。这你不是知道的吗?”
突然间我如遭雷击,一个可怕的念头像闪电一样从头皮一直蔓延到脚底,惊得我一声冷汗。我猛地跳将起来,失声叫道:“我操!两位领导你们一定要救我啊!从今以后警察叔叔说什么我做什么,我坚决听指挥,永远跟党走!”
钱华被我的举动吓了一跳,就连一直笑眯眯的贾局长也愣了一愣,不明白我为什么突然大惊失色,更不明白一向耍滑头的我为什么大表忠心。
只有老郑露出狡黠的笑容,赞许地点点头:“孺子可教!你放心,警民合作,共保平安嘛!”
10
有道是响鼓不用重捶,老郑提到晴晴手机的一刹那,我瞬间想通了其中关节。
虽然目前没有确凿证据表明赵书贤是被谋杀的,现场也没有搜到任何证物,但没有证物就是最大的证据。我开始相信赵书贤是被灭口的了。
办事的人做得很干净,太干净反而留下了疑点。他不想赵书贤暴露自己从而取走赵的手机可以理解,里面恐怕有牵涉到这幕后黑手的信息。但是晴晴的手机完全没有任何价值。
晴晴的手机才使用两三天,这两天联系最频繁的就是我。前几天她刚拿到手机时拍了不少我们的照片,我们的电话号码、长相、住处、活动地点,全从她手机里看得出来。
换句话说,杀赵书贤的人十有八九是盯上我们了,这才取走了晴晴的手机。
老郑不愧是搞刑侦的,眼光何其毒辣,思维何其缜密。他早知道这背后还有隐情,故意先拿杀人罪吓唬我,让我不敢有所隐瞒。然后点出我们的危险处境,彻底瓦解我的意志。到如今我是不得不依靠警察了,只能无条件配合。
旁边两人还没想通其中蹊跷,老郑不紧不慢讲了他的分析。事态已经从盗窃、绑架升级到走私、杀人了,贾局长的神色也凝重起来。
贾局长沉默了一会儿,开口说道:“如果案子真像老郑你分析的那样,这就不是我们分局单独能破获的了。必须上报市局,还要请省城协助。刚才开会你应该提出来讨论一下的。”
郑副局长说:“倒不是我藏着掖着不说,只是没见到这小子,好多佐证还不能成立,所以我不敢妄下结论。”
贾局长点点头说:“嗯!今天先不要盲动,我看那幕后黑手短期内也不会有大动作。这几天你们几个不要乱跑,更不能离开本市。通讯一定要保持畅通,像今天这样找不到人的情况不要再出现了。”
听贾局长语气越来越严肃,我也开始收起不以为然的心态,表示一定24小时待机。
贾局长又说:“对了,南城分局的同志也在找你们。今天下午你们集体消失了,就直接打到我们局里来了。”
钱华捅了捅我后背,轻声说:“老杨,你撺掇龙哥从医院跑了,医药费还没给呢!”
我也小声说:“怕什么,咱们现在总共就剩79块了,找到又能把我咋样?”
然后我转头说道:“嘿嘿!找我们干啥?是不是要给我们送锦旗发奖金啊?不用不用,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就像郑局长说的,警民合作,共保平安嘛!”
贾局长笑道:“想得美啊!虽然基本能确定死者是赵书贤及其同伙,但程序还是要走一下的。找你们是让去指认下尸体,毕竟你们也算案件受害人。”
我苦着脸嘟囔道:“看死人呐?还不如找我要钱呢!”
老郑耳朵贼灵,马上问道:“要什么钱?”我忙说没什么。
贾局长若有所思地说:“那先这样吧!老郑我们上楼再议议,赵书贤死了,要从金店老板那里打开突破口。毕竟坐等杀手现身太被动了,也不利于群众安全。”
郑副局长立即表态:“对对!局长你这个思路太正确了!我的想法还是不太成熟。我这就联系省城方面,争取在姓裴的那里取得一些突破。”
老郑说自己的想法不太成熟,也不知道他什么想法,八成是拿我当诱饵。他没有明说,我也无从反对。现在属于领导之间的交流,我们再留下去也没有必要,于是站起来向他们告辞。
钱华忙不迭的说:“我那车……”
老郑心思全在那幕后黑手身上,并无他话。随即唤来一个人,让他带着钱华取车去了。我跟着也要出门,老郑在后面交代我:“你们那车最近也少往外开,弄那么高个尾巴像个电熨斗似的,生怕人家认不出来啊?”
我说:“是是!你老人家提醒得对!我这就跟他说去!”说完一溜小跑出去了。
电熨斗,老郑这个比喻还真贴切,我回头得用这个狠狠取笑一下钱华的爱车。
此时钱华开着他的富康在门口等我,天已经完全黑了。不知不觉我们在公安局坐了一个多小时。这一个多小时真是惊心动魄,比我跟赵书贤大战三百回合还刺激。来的时候喜气洋洋,走的时候却心惊胆战。
我坐上副驾驶,发现钱华也跟我一样。爱车失而复得固然高兴,但最近一段时间都将生活在危险的阴影下,大家都有些沮丧。
我对钱华说:“钱老板,一会儿回去之后先别跟大家说这事。我不想人人都变成惊弓之鸟,尤其是晴晴。知道吗?”
钱华点头道:“我明白!”
我说:“那咱走吧,龙哥他们也该饿了!”
钱华问:“不是去指认尸体吗?”
我说:“认个鸟!你还真想去看死人啊!他们也就那么一说,公安机关要查什么人资料查不到?还用你我去指认?”想起赵书贤的脸我就恨得牙痒痒,这人给我留下的心里阴影不小,死了还想折腾我一回,我是绝对不干。如果他没死的话,我倒不介意去亲切慰问,顺便问候他祖宗若干代。
钱华发动车子,说:“那倒也是,说起看死人我也有点发怵。”
我叹一口气道:“我今天该一个人来的,钱老板,让你跟着担惊受怕真是罪过啊!”
钱华笑了笑,说:“也不是这个道理,说起来还得怪我。那天在知味轩,如果我不把蔡德龙错认成龙哥,就什么事都没了。老杨,我发现你这个人很有领袖气质啊!”
我惊讶道:“你也这么觉得?我小时候的理想就是当国家主席呢!”然后我模仿电视里领导的口吻说:“小鬼,今年几岁?参加革命多久啦?怕不怕苦?怕不怕死?”
钱华又笑了一阵,感慨万千地说:“我是说真的。你这个人吧,看起来老没正经,其实你头脑很清醒。关键是遇事沉得住气,还能想方设法给别人加油鼓劲,压力却都自己扛了。说真的,你也挺不容易!”
我说:“你要是个小姑娘,我还可以勉强接受你的崇拜。不过你小子是不是后面憋着什么坏啊?今天你就贡献十八块钱,然后猛夸我有领袖气质,我怎么觉得我的钱包在喊救命啊?”
说笑了几句,阴郁的气氛消解不少。这正是我想要的结果,否则回到屋里我二人的脸色一定瞒不过去。钱华吸收了上午出租司机的宝贵经验,没有走主干道,车速渐渐提了起来。
我们行驶在茫茫的夜色之中,迷离的灯光把这座白天毫不起眼的城市照得多姿多彩。我们穿过时代广场,穿过财富大厦,穿过滨河公园,一道车窗把我们与这个世界抽出、隔断、剥离,我由衷地感叹这个世界的美好,也感叹它的虚幻。我能想象这个城市的各个角落,此刻一定在上演着纸醉金迷、万种风情。而我要奔赴的,只是此身彷徨、三餐一宿。
11
到地方后我还是先取了一千块钱,自动取款机“突突突”的声响听得我心疼,好像不是机器在吐钞票,而是我在吐血。钱华在外边等着我,我莫名其妙地担心他会不会一脚油门突然消失不见,取钱的时候我不停回头看他。他显然误会了我的意思,对我比一个“OK”的手势,表示周围很安全。
进门之后才发现屋里热闹非凡,齐新民等人还是前来看望慰问龙哥了。此时龙哥正在和齐新民竞相吹牛,神采飞扬地讲述着自己的英勇故事。晴晴也醒了,看起来精神好了很多。一群人都在我隔壁的上下铺坐着,仿佛正召开全寝室人民代表大会。见我们回来,纷纷跟我们打招呼。
我热情地说:“齐总、权总、高总三位老板大驾光临,实在是惭愧啊!本应该我们登门道谢才是……”
龙哥打断我的话说:“老杨收起你那套说辞吧!都是哥们儿,说这些干啥?事情咋样了?”
钱华晃了晃手中的钥匙说:“好了!车开回来了。”
龙哥一挥手:“不是这个事!”
我笑道:“钱老板车都开回来了,你说还能怎样?赵书贤自有天收,高速路上车祸身亡,其余同党悉数落网!”
“好!”众人闻得喜讯,纷纷拍手称快。我说:“为了感谢齐总几位的仗义相助,也为了庆祝秦姑娘华丽归来,我宣布,今晚吃火锅!”
“好!”众人又是一阵喝彩。
晴晴听说要吃火锅,起身问我要钱说去买菜。我说:“买什么菜?我屋里锅都没有。外边吃去!”
杨杰说:“大哥,79块钱能吃个啥?”
龙哥也说:“是啊!也就够点个锅底。”
我从包里摸出一沓钱,摇得哗哗作响,说:“公安局念我们擒贼有功,特奖现金一千元,以资鼓励!”
钱华眉头皱了一下,想要说什么,但没开口。龙哥听说有钱,迫不及待地冲上来说:“给我给我,老子今天牺牲太大了,怎么也得补偿补偿!”
杨杰忙说:“别着急!人人有份,晴晴吃那么多苦还没说补偿呢!”
晴晴微笑不语,看我们闹成一团。齐新民等人连声咒骂南城分局小气,一分钱奖励都没给。
龙哥拿着钱感激涕零:“这么多年光给警察交罚款,今天终于见到回头钱了啊!”
我一把抢过,把钱交给晴晴,说:“这钱不分,就当成每个人的生活费,统一交秦姑娘管理使用。如何?”
龙哥笑道:“也对!给我的话两天就花没了,还是交给秦管家妥当。”
我对晴晴说:“秦姑娘,我建议啊!咱们豪乐自助火锅,走起!”
“走!”众人轰然响应,浩浩荡荡直奔火锅店。
这一晚好不热闹,每个人都超水平发挥,一直喝到火锅店打烊。
齐新民喝了酒以后豪情万丈,扬言回家后无条件打老婆一次,并保证打足30分钟。众人纷纷喝彩,但是建议他行动延迟几日。因为此刻齐总头缠纱布,恐怕别人误会他被老婆痛打了一顿。
龙哥或许是酒后痛感减弱,喝到激动之处当场打起了自学的少林长拳。姿态舒展、拳风硬朗,打得甚是好看。但多次目睹龙哥跟人斗殴之后,我已清楚他最擅长的还是跟人滚地扭打。诸位看客纷纷拍手叫好,龙哥用一个漂亮的收式稳稳立住,得意地瞧着我们表示自己毫无醉意,然后举起醋瓶一饮而尽,还咂咂嘴说着可乐怎么酸了。
杨杰一扫多日来的沉默寡言,不停跟人讲自己如何力斗歹徒勇救晴晴。当时晴晴处在昏迷之中,杨杰大为遗憾,一定要情景再现抱着晴晴深情呼唤的细节。但他又觉得不太好意思,于是让钱华临时客串。他揪着钱华死命摇晃,撕心裂肺地哭喊一遭,差点把钱华掐断气,笑得众人不能自已。
晴晴饮酒不急不缓,神态始终如一,既不十分主动,也不太过矜持。我感觉此人的酒量深不可测,但对其人品已经较为肯定了。之前我对她还多少有些防范心理,一场变故下来,顿觉亲近不少。
我和钱华相对要保守一些,基本控制在能力范围之内。后来他主动找我喝酒,说:“老杨,今朝有酒今朝醉这句话,我一直觉得太过消极。其实现在想想,这未必是悲观的逃避,而是无畏的勇气。别管***的什么杀手不杀手,来,我敬你!”
我口齿不清地说:“对啊兄弟!很多事喝糊涂了反而看得更清楚。明日愁来明日当……那个,粪土当年万户侯啊!”
龙哥正拉着晴晴碰杯,扭头问道:“你俩嘀咕半天了,说什么杀手啊粪土的?”
我说:“你瞧你那德行!嫖娼未遂一条龙,再拉着秦姑娘不撒手,我就代表我兄弟把你碾成粪土!”
众人都哄笑起来,纷纷开始翻龙哥的历史旧账,搞得他灰头土脸。晴晴说:“你们也太闹了,整个店里就咱们这一桌声音最大。”
我说:“秦姑娘此言差矣!首先这地方没有包间,那也不是咱的错啊!其次,中国人的餐馆哪儿有不吵不闹的?公共场合不大声喧哗还是中国人吗?来来来,我给你来个中国式祝酒词啊!”
我举起酒杯,对众人说:“女士们、先生们,同志们、朋友们,此值周末佳节之日,我们在这里隆重集会,热烈庆祝打黑除恶战斗取得阶段性胜利。谨以此杯,向关心支持公安工作的群众表示衷心的感谢!向仗义相助的各界朋友表示崇高的敬意!”
“好!”众人轰然应道,齐齐举起酒杯。
我打了个嗝,继续说道:“毛主席教导我们说,宜将胜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革命的道路还很长,愿我们精诚团结,和衷共济,誓要与邪恶势力斗争到底!”
龙哥说:“老杨你这什么词儿?不应景啊!要我说,就是谁惹咱们,咱就灭谁!大家说对不对!”
“对!”众人又是一片欢腾声,饮尽杯中酒。
饭后齐新民等人各自离去,我们也深一脚浅一脚往回走。龙哥喝得最多,又因受伤,就由状态最好的晴晴搀扶着。如果是别人,龙哥必定会一把推开对方,大喊老子没醉。但换成晴晴,这厮显得十分配合,非常享受。
我叼着烟和杨杰、钱华走在后面,我喷着烟对杨杰说:“杰子,这事儿我都懒得说你了。你要是看准了早下手啊!你在这里臊眉搭眼装纯情,人家那儿都勾肩搭背动上手了!”
杨杰今天跟人打了一架,自觉已经是个纯爷们了。又加上喝了不少酒,竟然出口顶撞我:“大哥你别管!我的事,那跑不了。晴晴现在对我,不一样的!”
我惊讶于杨杰的勇气,但碍于钱华在侧,我不想再多说什么,也懒得去理解他的话。说到底,我自己还没女朋友,似乎操心有点过了。我不理会杨杰,扭头和钱华说话。
到了我租住的房子后,大家倒头便睡。为了防止被冻死,我拿了很多毯子大衣破棉絮之类的东西,分给众人权当铺盖。一夜无话,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也不知几时睡着的。
12
第二天照例是我最先醒来,硬板床睡得我腰酸背痛,好在没有冻感冒。一看时间却才七点多,我环视房间,心想还是让他们多睡一会儿,不料龙哥的床上却没有人。
昨夜龙哥饮酒过度,半夜似乎爬起来呕吐了数次,有可能一大早起床晨吐去了。我出房间寻到卫生间,卫生间门恰好打开,出来一个人,却是晴晴。
我问她:“龙哥呢?”
她指了指我的卧室说:“还没起来。”
我大吃一惊,下巴差点掉地上,莫非这两人昨晚发生了什么不该发生的事?我不能想象我那纯良的堂弟知道后会是怎样的肝肠寸断,甚至我自己都不能接受这种假设。晴晴似乎从我的表情中猜到了我脑中的想法,她瞪我一眼,娇嗔道:“你想什么呢?我睡的沙发。”
我自然不信,但表面功夫必须做到家。我说:“哎呀!怎么能让秦姑娘睡沙发呢!可委屈你了!”一边说着我一边走向破沙发,并拍了拍说:“这破玩意儿没硌着你吧?”说完顺势躺了下去。
这所谓的沙发其实不过是一张竹制的大椅子,有个沙发的样子,却并无沙发的柔软,是不适合过夜的。
我躺下去明面上是感受下软硬,表现下关切和自责。实则暗地里用手背试那沙发表面温度。沙发上还有一条薄被,其中余温尚在,想必晴晴所说属实。
我站起嘘寒问暖:“怎么样?没有冷到秦姑娘吧?”
我自以为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毫无破绽,不过还是被晴晴看出了端倪。她说:“大哥你就别疑神疑鬼了。昨晚龙哥起来好几次,大概也睡不好。我看他身上有伤,你那床要软和得多,就把他扶进去了睡了。”
我说:“应该的。秦姑娘宅心仁厚,最见不得人家受苦了。早知如此,我也该出来吐几回。我那床挤一挤还能再睡两个人呢!”说这话的时候我心中暗骂龙哥无耻,他那一身叫花子衣服也不怕弄脏我的床。
为了缓解尴尬,我打算出门溜达一圈,顺便给屋里的几个人买点东西醒醒酒。晴晴叫住我,要跟我一起去。我说:“不必了,你留在屋里就行,外面冷。”
晴晴一边穿外套一边说:“你们的钱都在我这里呢!我不去怎么行。”
四季之中,冬夏太过极端,我是不喜欢的。冬天的寒冷让人颓丧,夏天的炎热又让人急躁。春天固然美好,然而柳城是没有春天的,往往才脱下棉衣就穿上了短袖。因此我独爱秋天。
秋天的寒风让我隐隐有些危机感,但却还在可以承受的范围内。这种气候既能让人保持斗志,又不致使人绝望。大约生命里这种感受极为难得。我努力寻找这样一种平衡,让我可以在这个世界面前保持与其对峙的勇气和信心。
然而这种心境很少,多数时候烈日和寒风会瞬间击溃我的闲情逸致。只有在秋天,我可以假装感叹一番生命凋零,然后庆幸自己还能感知这个世界的温度。
一路走到菜市场,我没有和晴晴说话。倒不是无话可说,只是一开口就难免提到杨杰,而我不想谈这个,她也不想谈这个。
晴晴开始跟我并排走着,后来不经意落后了半步,跟着我不紧不慢不尴不尬地走在人行道上。行道树是一种常绿阔叶木,不知叫什么名字,一年四季都是绿的。即便常青,也不免叶落。不时有树叶掉下来,砸在我头上。我像个老头一样,把手背在大衣背后,低头看脚,抬头看天。
买完东西回来,一大包吃食都由晴晴提着,我还是背着手走。
晴晴突然赶上来,说:“大哥,我觉得你有事瞒着我。”
“哦?”我抬起头看着她,问:“何以见得?”
晴晴很笃定地说:“很少见你这么心事重重的样子,一定是有事。”
我笑道:‘秦姑娘有所不知,我是怕你跟别人好了,伤了我那兄弟的心呢!”
晴晴也笑了,说:“这个是我知道的,但我说的不是这个。”
我说:“秦姑娘冰雪聪明,有什么是你不知道的?”
晴晴收起笑容,忽闪着大眼睛问:“赵书贤跑了是吗?”
我看着晴晴认真的样子,突然觉得这个女的似乎跟我一样缺乏安全感,她对这个世界本能上充满着怀疑和防备。作为一个美貌女青年,疑神疑鬼和多愁善感一样,都是病。我反问她:“你怎么会这么想?”
她仰起脑袋看树,深不可测地说:“虽然我没读过几年书,但毛主席的诗词还懂得几句。昨天你说宜将胜勇追穷寇,这不就是有坏人逃跑了的意思吗?你还瞒我。”
我心下巨震,这女的实在太过聪明。我满以为随口一句,没人会放在心上。谁知此女心细如发,竟然敏锐地发现了丝丝端倪。
然而我面不改色,笑道:“怎么会呢?那姓赵的高速上出了车祸,死得不能再死了。当时钱老板跟我一同去的公安局。他可以作证,都是郑副局长亲口告诉我们的。你不相信我,也该相信你钱大哥啊!”
晴晴思路非常清晰:“这还是解释不了你的话,分明就是有人跑了。”
我见她不好糊弄,便说了几句实话:“实不相瞒,我忧虑的是南城公安局让我俩去指认赵书贤的尸体。我正为这事心烦呢!秦姑娘,要不然你随我去太平间走一趟,看看那姓赵的跑是没跑?他现在就是一个死流氓,要是从太平间跑了出去,过不久尸体腐烂,就会成为臭流氓……”
这几句恶心的描述,终于成功把晴晴的注意力引偏了。她相信了赵书贤身亡的事实,也不再纠结“穷寇”之说。毕竟女人天生对死尸之类的还是颇为忌惮,即便她是秦晴。
我看得出来晴晴依然心有疑虑,她也看得出我在刻意回避。但赵书贤已死是不争的事实,我们都没有再谈这个话题,说了几句闲话,就走到了屋门口。
我将众人一一叫起,吃罢早饭。龙哥要回家换身衣服,顺便把刀伤药换一换。我交代杨杰和晴晴陪着他,并且说:“你换药别去你们家附近那一片,要实在遇上熟人了,你就说痔疮犯了!”
龙哥骂骂咧咧道:“你才痔疮犯了呢!我一个人回去就行,又不是真残疾了,哪儿用人陪!”
我的真实想法是,尽量多人一起外出活动,相互间好有个照应。于是我告诉他,这是英雄才能享受的待遇。为了表示我们对他的敬意,必须有专人陪同。龙哥见我这么说,便欣然接受了。
杨杰和晴晴并无异议。我又交代说:“完了之后到钱老板那儿集合,也可以等我们回来接你们。”这是我跟钱华商量好的,所谓狡兔三窟,我们也该换个地方住一住。
钱华点点头,说:“钥匙你们都有的,我跟老杨今天要去指认现场。”
龙哥不满道:“要指认现场也该是我去啊!顺便去看看我昨天战斗过的地方,怎么轮得到老钱!”
我说:“除了指认现场,还要去指认尸体。听说赵书贤的脸撞得像个披萨一样,你去不去?”
龙哥厌恶道:“不去不去!本来正想说中午吃个披萨的,胃口都让你倒没了!”
我说:“就咱们这点钱,还披萨,有烧饼吃就不错了。”说完我问晴晴要了一百块活动经费,跟钱华两人先出了门。
今天换我开车,出门之后直奔高速入口。
13
我和钱华商量的结果,是尽快去赵书贤的死亡现场看一看。上了高速之后,我按照老郑提供的线索,先跑了十几公里。然后放缓车速,叫钱华仔细查看路边情况。钱华很顺利找到出事的地点,那地方的护栏被撞掉十多米,现在临时放置了几个警示标志。来往车辆并不多,我们把车停在应急车道,俯首观望。
这路边是一个陡坡,陡坡下去有几层楼高的断崖,再往前不远处有一条小河。高速路穿过小河上面,架起一个小小的跨河桥。从现场可以看到,失事的面包车先是冲出护栏,然后在陡坡上翻滚,最后坠落在悬崖下面。一路上被压坏的草木证实了这场事故的惨烈,高速翻车不比得寻常,碰着了非死即伤,又何况掉落了这么高的落差。所幸的是车辆没有掉进小河里,否则现场勘查难度更大。
我来回走了一趟,没有发现明显的刹车痕迹,所以应该不是意外事故。如果有其他车辆撞击赵书贤乘坐的面包车,或许会留下一些撞击的碎片,但现场已经被警方清理过,以免影响车辆正常通行。
应急车道上停车太久恐有麻烦,我对钱华说:“咱们想办法绕到下面去看看。”我这个想法也很容易就达成了,几分钟后我们就下到了河边的断崖处。
柳城的南面是茂春,北面是省城江都。但这条高速路则是东西走向,主要功能是连通省内几个偏远的地市州。前几年国家往基础设施建设上投了很多钱,一时间全国都在修路。本省也不甘落后,把少数几个没有通高速的地区划进了重点建设圈,轰轰烈烈地开工了。
修路自然是好事,但这好事不可能惠及到每家每户。路只有那么几条,但几十个县都想让高速路从自己辖区内过境,这就不现实了。为此临近的几个县纷纷到省上去请过愿,发动本县籍贯的知名人士为家乡摇旗呐喊,恨不得每个乡镇都设置一个高速出口。
得益于广大群众的奔走呼吁,这条高速前方不远处就有通往附近一个县的出口。我们拐下高速,走上省道,不一会儿到达了坠车现场。
这是临近河边的滩涂沙地,较为松软。车已经被拖走,但可以清晰地看出面包车坠落后砸出的一个浅坑。我和钱华走走看看,没看出个所以然。只是抬头看那高高在上的高速路,听着间或呼啸而过的车声,我俩不由得浑身一震,生怕掉下一辆来把我们当场砸死。
钱华说:“这悬崖也不高啊,上面还有个斜坡,按理说不至于摔死吧?赵书贤说不定在坠车前就死了呢!人家就是要造成这种假象。”
我摇了摇头,说:“照你这么说,杀他那人还得用钢丝锯把防护栏锯开?四五层楼高的悬崖你还嫌矮,等你用一百公里的时速掉下来你试试摔不摔得死人?”
钱华下意识一缩脖子,问道:“那你说这是谁干的呢?”
我说:“我也不知道。不过我现在更关心另外一个问题,这人去了哪儿?”
钱华说:“那还用问,肯定是逃呗!逃得越远越好。”
我又摇摇头,不说话。
我把自己当做那个杀手,一一想象作案的手法。首先要排除的是我不会在面包车上跟赵书贤抢方向盘。其次也要排除给刹车系统、转向系统做手脚的方法,因为这样就不能控制面包车出事的时机,万一掉在河里没死成就不妙了。再次要排除枪战、爆炸等过分脱离国情的手段,剩下唯一的选项,就是撞击了。
面包车坠毁后,车体严重变形,根本看不出案发时被撞击的痕迹。这条路车流稀疏,附近也没有监控,将面包车撞下山坡后潜逃十分容易。附近的高速出口比比皆是,国道、省道、县道也都还发达,等警察赶到现场的时候,我早就逃之夭夭了。
而我要解决的两个问题,第一是车身自重要大,车体要坚固,否则撞击别车自己也难保安全。第二是逃逸方向要明确,一定要尽快到达没有路卡、没有收费站、没有警察的地方。
第一个问题很好解决,我可以找一辆高大壮实的越野车,用粗壮的前保险杠对面包车进行撞击。这样我的作案车辆基本不会受任何损伤,也不会在现场留下碎片。第二个问题也容易,下高速,收拾面包车上的赃物,然后迅速转向附近的人口稠密的城镇。
我蹲在坑前仔细看了看,现场留下了很多脚印,大多是昨天办案警察警察留下的。至于有没有杀手的脚印,我不能确定。老郑告知我们的情况极其有限,何况他也没有第一时间到现场勘查。
钱华见我不说话,问道:“老杨,你怎么不吭声呢?到底怎么想的?”
我把我的想法跟他讲了一遍。刚开始钱华还频频点头,表示认同,听到后来他脸色越发吃惊。我讲完后,他深吸一口气道:“老杨,我都怀疑是不是你干的了。你说得就像你亲眼见到似的。”
我说:“钱律师,你是学法律的,不知道有没有学过犯罪心理学之类的,但你逻辑思维一定很过关。你现在设身处地想一想,你在这里捡起了面包车里的财物,清理了一切线索。接下来,你会往哪里走?”
钱华想了想,说:“我会选择掉头回柳城!”
我点点头道:“英雄所见略同,我也是这么想的。”
钱华说:“但是我们的选择,不一定就是杀手的选择。毕竟回柳城的风险太大了。”
我指着河边的省道说:“这条省道走下去,是青芜县,再有一百多里,才到屏县。屏县是蔡德龙老家,他已经被抓了,到他家能干嘛?难道真杀他老娘?”
我又指着道路另一端说:“掉头回去,走二十里地,就是柳城郊外的石店村。杀手专门过来这里,不仅拿走了赃物,还带走了晴晴的手机。那里面有我们每个人的电话、照片。你说他是到屏县找蔡德龙的可能性大还是回柳城找我们的可能性大?”
钱华像是安慰我,又像是自我安慰似的说:“老杨,会不会是咱们想多了。也许只是赵书贤的仇人要杀他,顺便拿走了晴晴的手机呢?”
我苦笑道:“我也希望是这样,可世上哪来这么多的巧合?这事八成还是和钻石有关。”
钱华叹了一口气道:“唉!那天在茂春,我要是不跟蔡德龙打招呼就好了。我觉得吧,这些事情还是该告诉龙哥他们,毕竟咱们也扛不了。”
我说:“本来我就没想扛,只打算全心全意依靠人民警察的,所以不让你告诉他们。希望老郑能尽快破案吧,我们就不用提心吊胆了。”
钱华点头道:“我瞧那个郑副局长,他也很有可能要来这个地方。咱们赶紧回去吧,省得让龙哥他们等久了。”
我说:“回去之后还是先别说。晴晴已经有所察觉了。”我把早上和她的对话跟钱华讲了一遍,并且交代钱华注意口头表达。
钱华说:“别说晴晴那股聪明劲了,昨晚我都看出你说漏了嘴。说什么阶段性成果,又说什么再接再厉,这不是明摆着告诉人事情还没完吗?”
我疑惑道:“有吗?我说过吗?不记得了,哎呀真的喝多了!”
钱华指着我,痛心疾首地说:“你看,言多必失啊!”
我跳上车说:“那行,我什么都不说了。你想想回去怎么说吧!上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