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如寄，寄也浮生 第四十章（大结局）（附后记）

四年大学，忽忽而过，清梦聊聊，一夕伤别。不管我是多么盼望离别的路能再长一些，离别的脚步能走得再慢一些，可离别最终还是来了。
最先和我们告别的其实是花花。它在寒假中被清川寄养在了李翼家，李翼也答应好好照顾它。可清川回来接花花走时，李翼却说它走丢了，他到哪里也找不到。我们不甘心地四下寻找，又在周围贴出了“寻狗启示”，但始终一无所获。后来我们走累了，在路边看见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她正是娇憨的年纪，手里攥着两只绘有卡通图案的气球，嬉笑着向我们走来，未经世事的双瞳清澈恍如天使。清川向她招招手，蹲下身问她：“小妹妹，你看见过一只小花狗吗？”小女孩摇摇头，清川又补充了一句：“是一只额头有白毛的小狗，挺好看的。”小女孩嘟起了嘴唇：“我见过的好看的小狗只有一条，它身上有白毛也有黄毛，胖滚滚圆乎乎的，它眼睛很大，比你眼睛还大，哥哥你见过吗？”清川一听这些特征都与花花符合，忙问道：“这小狗现在在哪里？”小女孩格格地笑了，无邪的笑容让我再一次想起了天使：“在琪琪家呢，琪琪跟这条小狗同吃同住，有三年了。”清川失望地站起身。小女孩咧开嘴，蹦跳着向远处走了。
花花的离去让我们很伤感，整整两年的时间，我们梦着醒着都会感受到它的气息。每天会在睡梦中把我们吵醒的是它，从外面进门第一个迎上来的是它，会用后腿直立，将前爪伸向你和你握手的也是它。现在一合上眼，我还能明晰地记得那个小小的跃动的身影。清川从他的电脑中找到了当年给它录制的DV，DV中花花拼命转着圈，想用嘴咬住自己的尾巴，可却徒劳地失败了。虽然画面很好笑，我们却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不知它现在流落何方，过得可曾安好，逝去的梦里可曾记得这样的宿舍和这样的四个人？
清川和丁浅浅分手的消息是我很久以后才听说的。那天我们穿上了黑质银领的学士袍，集体站在物理系的教学楼前合影。合影后清川说咱们宿舍一起吃个饭吧，并特意说带上“影子”。在桃花源的八骏图下，我们像以往一样，在桌子上多添了一双筷子，“影子”有些惊讶地看着我，我低声向他解释了一下小谷的境遇。沉默了片刻，他在属于小谷的酒杯中斟满了酒，并拿着自己的酒杯和他碰杯，然后一饮而尽。清川眼圈泛红，说道：“文博，你是个好人。”清川头一次这样称呼“影子”，我毫不意外。其实我也明白，我们之间本来是应该有真诚的友谊的，只是以往未来得及珍惜，那就让我们现在用心去弥补吧。我们在惜别的气氛中，一个个喝得酩酊大醉。清川忽然大哭不止，并不停地呼唤着丁浅浅的名字，我到这时才知道两人已经分开了。
他们的裂痕早已存在，只是我想不到会来得这样急迫。据清川自己说，丁浅浅自从在那家国企上班之后就时常出入各种娱乐场所，而且身边总是跟着一群所谓的同事。清川曾经质问过她，她却总是推说这是工作需要。清川不是不想挽救这段濒临死亡的感情，就在那一天他还和丁浅浅约定晚上一起去学校北面的影城看电影。可是到了约定的时间，丁浅浅却爽约了。清川在她常去的地方疯狂搜寻，最终在一家KTV的包房里找到了她。她化着夸张的妆，面前堆着高高的酒瓶，酡颜如醉双目迷离，清川一见便气不打一处来。他把她拉出包房，问她为什么要这样。丁浅浅大着舌头说你不懂。清川苦口婆心的劝说已经收不到任何效果，最后他抛出了一句话：“你还记得纯净的蓝天吗？”这是他们之间的一句暗语，丁浅浅在初中时常说自己喜爱蓝天之蓝，喜爱这种蓝背后的纯净。清川便牢记在心。他这句话说完后，本来醉意朦胧的丁浅浅明显愣了一下。她沉默了片刻，最终吐出一句话：“天空的蓝是一种病。”说完后她没看清川，径直回到了包房。清川信奉了多年的爱情信念顷刻被击溃，他站在原地久久不肯相信这个残忍的现实。或许是，人生的阅历需要岁月的积淀，爱情的盟约却经不起岁月的推敲。曾经在三生石的牧笛声里相互守望，于长亭的暮色中互寄珍重，在一方相思的手帕中执彼一端，海誓山盟刻骨铭心的两个人，在经历了猜疑、忌妒与争吵之后，最终无言地擦肩而过成为陌路。
为了安慰清川，我们吃完饭后集体去K歌，同行的还有圈内的几个至交好友。我们又蹦又跳，大喊大叫，释放着离开大学前最后的疯狂。当我中途从洗手间回来时，看见里面一个个疯脱了形的同伴，我忽然一下子觉得，这种喧嚣已离我远了，自我上大学开始，它曾经在我生命中浮浮沉沉反复出现，但现在它已不属于我们这个年纪。更新更年轻的人们悄无声息地涌上来，用他们的理念和想法顶替了我们的位置。换言之，那些媒体赋予的新新人类标签已不属于我们。我们的青春就像一块干净无尘的海绵，轻飘飘地扔了下去，却又沉甸甸地被拎上来。然而这些额外的沉重究竟是什么，我却无法说清。
在剩余的大学时光里我们拼命吃喝玩乐，像是要以此作为四年大学的总结。大家忽然就有了说不完的话，忽然就发现了很多共同话题和兴趣爱好，忽然就产生了许多剪不断理还乱的离愁。有人开始絮絮叨叨地回忆自己的经历和经历中的人，有人借酒醉之机向心仪已久的女生表白，更有人互相拍着对方的肩膀高喊：“苟富贵，勿相忘！”在一幅幅伤感的画面中，我们送走了一个个好同学好朋友，直到人少的凑不成一桌酒席为止。我因为要留在这个城市，所以见证了同学中许多重大事件的发生，我用数码相机把这些时刻记录下来，希望它能成为我一生的回忆。
我最后送走的是鹿宜芝。她在申请学校的过程中所受的磨难自不必说，联系中意的导师，频繁的电话面试，打印成绩单与个人自传，与出国中介商定各个细节，在最繁忙的时候，我几乎是一天天看着她憔悴下去。但这样的辛苦付出也有回报，在寒假之后她陆续收到了数十封来自各大知名院校的offer，她没有挑选最知名的那家，反倒是选了一家条件看起来不那么出众的。我很好奇地问她为什么，她说别的学校当然不错，但只有这所学校她联系的导师是最优秀的，她要做出一番成绩，需要自己的不懈努力，更需要名师的倾力指点。
当所有的出国手续都一一落实，当所有的毕业事宜都尘埃落定，鹿宜芝终于闲了下来。只是这时一来我公司上的事务比较多，二来同学朋友相聚又占用了大量的时间，两人能真正相对的时刻仍是少之又少。偶尔闲暇的时候，我会叫上她一起去“7616”，在这个曾经离我心脏最近的地方，铺陈了梦幻色彩的一切总让我感到亲切而恍惚。程姐笑容依然，风韵依旧，且总是很体贴地为我们端来啤酒和橙汁。啤酒是我的，橙汁是她的，我们看着窗外的风景，间或短短地交谈一句。大概在一年前，学校对“7616”周边的环境进行了大力整顿，还将空闲下来的一片土地改造成了一个玲珑小巧的湖泊。每到傍晚时分，从我们固定不变的窗口位置望出去，可以清晰地看到白鸟翔动的羽翼掠起湖面粼粼的波光，漾开的涟漪涌动着万点金芒，远处的上下课铃声混织在暮色的微醺状态中，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真切平和。
可这一切很快都要不属于我了。我轻呷一口啤酒，微苦清香的气息在口腔中扩散，稀释，最后慢慢地沉下去，却有一种叫感伤的东西幽幽地浮上来。对面的她玉颜明艳、面庞清秀，只是神色间略有些寡淡与悒悒不欢。她在想什么？我无从揣测，只是能微微地感觉到，她在为我的选择黯然神伤。
“去走走吧！”我听见自己内心的声音，深刻的仿佛一句独白：“总会有办法的。车到山前必有路，不是吗？”
她离校的前一天，我们循例在“7616”喝过酒水，她忽然提出要在校园里走走，我理解她的心思，于是就陪着她走遍了校园的每个角落。随着我们脚步的移动，那些熟悉的建筑都一一映入眼帘：高耸挺拔的行政楼、方正大气的物理系教学楼、文化气息浓厚的图书馆、刻有校董名字的纪念碑、她住过的有些残破的公主楼……一同而来的还有这四年风风雨雨的回忆，所有的甜蜜、浪漫、忧伤全都铺天盖地的尾随而来，我鼻子禁不住有些发酸。
“去你宿舍看看吧。”路过我们宿舍的时候，她忽然说道。我刚想说：“没什么好看的。”转念一想反正也要走了，看一看也无妨，便和她走进了宿舍楼。女版钟馗这几天忙着给毕业生办理退宿手续，根本无心理会来往进出的人员，所以我和鹿宜芝得以顺利进入。来到805，我用钥匙开了门，一股灰尘扑面而来。我有些歉意，这几天随着虾米和清川的相继离去，宿舍里没有人打扫卫生，再加上一些生活垃圾被甩出来尚未来得及清理，造成这种情况并不奇怪。鹿宜芝很自然地走了进来，对这些灰尘熟视无睹，仿佛她才是这里的主人一样。因为椅子已被收走，我指指搬出来尚未来得及卖的一摞书，示意她坐。
那晚我们谈了很多，话题的落脚点也很宽泛，从两人之间的趣事说到她对在异国他乡学习生活的憧憬，从当年的学生会讲到今天学校里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社团。说不清是什么时候，我们忽然一下子都没话了。想到今后两人要处在地球两端，迢渺云汉，相聚无多，身边再没有添香红袖如水温情，我不由凝神定定地盯着她。她眼波流转，双颊生晕，似乎比以往更具出尘之姿。心神激荡之下，我紧紧抓住了她的纤纤柔夷，不禁怦然心动。
在沉默中，她忽然起身关掉了灯，宿舍里顿时一团漆黑。还没容我有思考的余裕，她已宽去外衣。震惊之下我想开口，可却被她用温热绵软的唇堵上了。
……
我们弃掉了所有的伪装，也许是意乱情迷，也许是依依不舍，痴缠替代了苍白的语言。在这个有些凄清的午夜中，她静静且绝世独立的绽放着，不胜凉风的娇羞如一朵白玉兰。
事毕之后，她附在我耳边喃喃轻语：“端木，真的舍不下你呀……”她身上散发出的兰麝气息令我着迷，她额前低垂的青丝撩乱了我的离绪。我心神不定，恍恍惚惚，仿佛只有拥抱才是唯一的真实。在我未来的人生道路上，显而易见地会有哭，会有笑，会有欢乐的歌声与痛楚的意外，但她用她独特的方式告诉我，她将是我生命中永不磨灭的存在。
第二天，我送她去车站。她会先乘车回家，略作调整后由家里出发，转机赴美。我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不让离别的哀伤弥漫在我们四周，可终究有一些不舍从密不透风的心灵栅栏中突围出来。她虽然答应我不哭，可到这时还是哭的一塌糊涂。我替她拭干泪，要她保重自己，她庄重地点点头，仿佛在做一个深沉的承诺。最后她要上车了，她一脚踏在车梯上，一手接过我递来的行李，喉咙里却哽咽着说不出话来。我嘶哑着嗓子喊道：“我明白你的心，放心吧！”列车启动前她最后深情地向我瞥了一眼，惊天动地地喊了一声：“端木，我——爱——你！”
她的火车载着她的梦想远去了。回到宿舍后，我总感觉还有一些话没说出来。稍稍整理了一下思绪，我在键盘上敲出这样一首诗，作为彼此的念想给她发了过去：
至爱三生
攀着站台高耸的围栏
看着思念一点点走远
梦中曾经恐惧的一切
如今无比清晰地出现

房间里你的气息依然
日历还停留在你走的那天
你那些莫名其妙的习惯
我用心珍藏一如从前

一定是佛前共执过一卷真言
一定是携手走过同一条忘川
那些历经风雨的层层积淀
摹刻出三生不变的誓言

一执念一弹指一转眼
守望的目光越过沧海桑田
前生愿今生恋来生缘
倾心一笑就是真情永远
后记
早就想以大学校园做背景创作一部小说出来，此次终于得偿夙愿。在经历了三个月的创作修改之后，这部二十余万字的小说差不多就完成了。古人说，“胸中有万卷书，笔底无半点尘”才可以创作，这一点我自愧弗能。的确，回头看来，小说缺点不少，诸如情节连贯性不强、人物对话稍显随意、在文字分量上显得前重后轻等等。但是相比于以往，这部小说是我创作的最为轻松的一部。为什么呢？因为这部小说的素材绝大多数取自于现实生活，在我生活的环境中，这些故事日复一日地上演着，我可以毫不费力地从日常生活中提取出相应的写作素材，像小谷、清川等人物在现实中都有原型对应，他们身上甚至还有我自己的影子，把他们的故事整合到一起对我而言并不是太困难的事情。
与市面上流行的校园小说如《草样年华》、《理工大往事外传》等相比，这部小说最大的特点是切入了物理这样一个独特的学术群体，并且没有因娱乐而娱乐的肆意歪曲。如果按社会心理学层面上的分析，物理学应该是最具基础意义的学科，往上才依次是化学、生物学、社会学等学科，最具综合涵盖的学科是哲学和神学。独特的学科特点造就了这个群体独特的社会特点，与别的学科的同龄人相比，这群人普遍具有思维缜密、推理计算能力突出的特点，但同时也内向、羞怯、语言表达能力和沟通能力均有所欠缺，表现在平时生活就是好“宅”在宿舍，鲜少参与集体活动。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完全不问世事，放弃了与社会的接触。正相反，他们与正常人一样，也渴望着得到别人的认可，也有着相似的情感需求。我把他们在生活中的点点滴滴记录下来，一不做人格攻击，二不做价值判断，是非好坏仅供大家参考。
还有几点要交代。小说虽然取材于生活，但未必与现实一一对应。文中的校名、地名、专业名称，包括鹿宜芝申请到的科研项目名称，均系作者杜撰，请勿对号入座。至于文中出现的一些专业名词，是为了让读者朋友们能更好地了解物理人生存状态而加设，背后的含义以及名词解释，大家大可不必追究。
最后要衷心地感谢江山文学网长篇频道参与编辑本小说的六月竹子、未名书屋屋主、月儿常圆等诸位老师，谢谢你们的鼓励与指点，没有你们的辛勤付出就没有这部小说的诞生。自然也要感谢江山文学网这个文学平台，在此龙年来临之际，祝网站越办越红火，作者群体多发文、发好文，读者朋友们阅读愉快！
陟云子2012.1.7于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