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我们为何而战（2）

　　雨后，校园的草坪被清洗的嫩绿光洁，我好像都能听得出草木在昂扬向上的生长过程中脱胎换骨的声音，我也很喜欢捕捉草坪修剪后发出的淡淡清香，那里面充满了泥土的芬芳。世界上也许只有土地才是唯一的实在吧，只要你为之付出了劳动，就能得到果实的回报。不过这种气息在我一脚踏进学生宿舍就发生了急转直下的改变，我的视线一探过楼层的地平面，宿舍门口凌乱堆放的垃圾和夹杂其中的烟头就随处可见，还好真正炎热的夏天还没有到来，辛勤的保洁阿姨也敬岗爱业，但是焦油味仍然刺激的我鼻子难受。别看宿舍都门窗紧闭，里面说不准就扰闹的很。
　　“你不出去玩，也不看书，连太阳都不晒了，整天窝在寝室里打游戏，不怕发霉吗？”陈皮休宿舍的门是半掩着的，我注意到就他一个人在书桌前专注的玩游戏，就走了进去，除了鼠标点击的“滴滴”声和游戏的背景音乐，宿舍里此刻倒也安静。我跟他打了招呼，他也没能转身看我一眼，依旧保持着一贯的专注神态。
　　“哦，你看书回来啦，我现在正忙着呢，等我玩过这局，有空想找你聊聊，行吧？”
　　看他专注于自己的英雄梦想，我也就不打扰他了。在我刚推开自己宿舍门的一刹那，室友贝勒大呼了一句：“你个蠢货，怎么玩的呀，好好地一局，硬是让你给拖后腿搅黄了！”接踵而至是隔壁豪哥的响亮嗓门：“你个兔崽子个人英雄主义还怪人？”
　　“帮我打瓶水！”我刚准备出去吃饭，就被贝勒猛的一声咋呼唬住了，仿佛他在间隙之间就能抓住我浮掠而过的身影，反应极快。
　　今天看了半天的书，脑袋有些沉重，而且近来天气也不好，闷得很，或许这是悲观者一贯坚持的论调吧。不管怎样，今天是周末，我这放纵不羁的神思也是需要停下来歇歇的。错过了阳光普照的白天，深邃宁静的夜晚，也还有另一种光泽可以吸允。
　　如果非要说校园里有什么能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话，莫过于白日里让我沉醉其中的图书馆了，玲琅满目的书架上摆满了令我眼花零乱的书籍，在这些书籍面前，我才深刻的感受到自己的渺小和不足，也肃然起敬的变得更加谦卑，就像是一滴水掉进了浩瀚的海洋里，没有边际，没有尽头，到处都可以驰骋和遨游，甚至也有些惊慌失措；夜幕降临，天色黑了以后，皓月当空，星汉灿烂，又有无穷无尽思考的余地了。
　　夜幕笼罩下的象牙塔，一座座水泥森林成了一团团黑黝黝的影像，我看不清各自真实的面目，在思维的想象空间里，倒也变得更加和蔼了。我站在路灯下，灯光橘黄，我在它光环的笼罩下，外面的世界仿佛更暗了，似乎我一走出去，就到了另一个截然不同的地方，可是月亮却在向我招手，给予我挣脱的自信和力量。
　　“你身后还有人，等你一个人的时候，就来找我聊天吧。”
　　“身后有人？”我像追着自己的尾巴一样自顾自的转了一圈，却没有发现任何人物。“本来就没有人嘛！”周围除了蛐蛐的交流，暂时我还没有发现别的对话。一个有耳力的人，即使身处最黑暗的环境中，依然能听到并区分出不同的声音。我抬起脚，也许只是那么一小步，就脱离了我的本相，在新的空间，我被淹没在浑然一体的暗色中，成了黑暗中的一粒因子，或许因此我才能更好的看到更广阔空间里的花花草草吧。我的右手边是一亩荒芜的芦苇荡，左边有一片茂密的竹林，这里是校园情侣们的天堂，四周众星拱月般植有灌木丛，我有时甚至会想这是故意安排好的，要是白天来看，就像是长满了腿的蜈蚣，七七八八的许多羊肠小道延伸出来。众鸟高飞尽，孤云独去闲，冬日里下雪的时候，我是很喜欢这一片林子的，但眼下我却毛骨悚然，害怕了起来，隐隐约约的有什么声音，就像是经过一块草地时担心会有蛇虫猛兽一样心生畏惧，同时我又为自己的眼睛近视而感到稍稍的幸运了。
　　“到哪里去疯了，今晚没去看书？看来看去的有什么意思，字还是一样的字，话还是原来的话，说得好听点是新瓶装旧酒罢了。”历云把在床沿，直溜溜的转着眼睛问我，仔细的全身上下打量了我一遍，就像是警犬在缉毒时的表现一样，见我没有靠近书柜，这是我习惯性的动作，每次我看完书回来，都会把自己的书整齐的码放一遍，而是一屁股坐在凳子上，他紧绷的身子像泄了气的球一样，从床沿沉了下去，又如在水面挺身翻滚的小鱼，折腾几下就钻到水底去了，不过他是回到自己的聊天状态中去了，抱着手机，就像是抱着一块金砖一样。
　　“一万多汉字，每个汉字你都想成是一个美女，这样就足够你看完四年大学了。不过我跟你不同的是，这些美女不会拒绝我看他们，但某些人就不一定了。”
　　“哈哈，对头！”贝勒听我这么说，不禁大笑起来。我们心里都很明白，历云是一个感情经历饱受挫折的人，而现在又有新目标了，按照他自己的话说，这叫与其和一群豺狼抢一只野兔，不如和一头狮子睁一只羚羊。其实历云在头脑正经的时候，言语之间还是常常让人眼前一亮的，就像狮子羚羊的话，他就会换成别的说法，人生就是一个不断造梦和追梦的过程，特别是自当前的梦不能实现的时候，要赶紧想出另一个梦来代替，以此达到激励的目的，儿玉泰介就是这样的人物。
　　“同志们好哇，同志们辛苦了，”沈天时伟岸魁拔的身姿挺立在我们宿舍的门口，仿佛那道门就是按照他的身形来设计的，只要他往那儿一站，严严实实的堵住了我们寝室空气的流通。他把T恤卷到腰上，露出浑圆的肚皮，有点像《水浒传》里倒拔杨柳的鲁提辖。沈天时是我在大学里极少敬畏的人之一，因为据他说，他从上学那天起，一直在班里当班长当到现在，十六年班长的岁月，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为同学们服务。此刻，他一身的酒气，还是忍不住随着门外走廊里的微风，缓缓的吹了进来。
　　“领导好哇，欢迎进来体察民情！”我们在寝室的三个人也极为配合的演戏。
　　“为……”
　　“喂，大班长，你当着道儿了，请放我进去！”沈天时的话刚半清不楚的说了一个字，就被身后的中泽打断了，他辅修了法学院的课程，并准备参加今年秋季的司法考试，因此也像读研的同学一样刻苦用功，上晚自习现在才回来。
　　“你懂什么，班长抢道儿，那是争先恐后的为咱同学们服务，你跟他抢道儿，那是阻挡班长为大家服务的脚步，是自绝于同学之中的，一点觉悟都没有！”历云笑嘻嘻请沈天时坐在他床下的椅子上，但他微醉，并没有坐下，而是靠在寝室一边的墙角。
　　“好哇你小子，等我以后当上了大律师，再来跟你探讨探讨！”中泽放下书包，大口大口的喝了水。“大班长，以后你要是想找个先锋官，可以考虑让我来，这种马前卒的劳碌命，就应该让咱来嘛，哈哈！”
　　听了中泽的话，我差点没忍住就笑喷了，幸好手里的水杯还是稳当的，否则也要腾空跳跃了。
　　“嗯，这话有道理，大班长，你怎么看？”历云抬头问。
　　“看你们一个个，一天到晚，既不好学，也不学好，也不体谅体谅我的劳苦，还都油嘴滑舌的！历云呀，你可是学生会干过的，具体什么情况你还不清楚？那么多的工作要安排，那么多的活动要组织，一天到晚能有多少空闲？累得要死！整天吃吃喝喝，要都是这样的话，工作还能开展？那么多工作成绩都是喝出来的？还有点出息了没有？”沈天时半开玩笑的说，脸上的红晕一圈一圈的。
　　“好啦，快要熄灯睡觉了，我就不打扰各位了，你们继续玩吧，再去其他寝室转转，好久没得空了，看看大家都什么情况。”
　　“看来学生会是挺锻炼人的，怪不得现在工作招聘都要求干员优先呢，咱是没办法比了。”沈天时走了，顺手带上了门，我有些感慨地说。
　　“屁哩！学生会了不起呀，我要是校园卡丢了，也没见能帮我找回来，就知道图省事让我重办！”历云显得有些愤愤不平。“干事干事，就是打下手忙活干事情的，当不上领导，屁用没有！”
　　“你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丢校园卡的大部分不都有同学捡到，还给本人了嘛，你那是个例，不代表全部，再说了，在学生会熬到大三大四，大小应该能混个领导，是你自己气不过退出了！”中泽笑着说。
　　“木头，我问你，人类几千年文明史，生生死死了那么多人，你也读了那么多的书，记住的有多少？”历云不服气，但他并没有让我回答的意思，接着说到：“无非就两种人，一种是流芳百世的，一种遗臭万年的！”
　　“不求闻名于人，但求无愧于心，我是个小富即安的人，不敢有那么多的想法，没那个能耐。”
　　“放屁！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句话你没学过？你说你整天看书看的都是些什么东西，有什么用？既不能兑换现钱，也不能解渴充饥，不说别的，找工作都不见得有用！”
　　这个时候中泽又说话了：“我要是领导我就愿意用木头这样的人，做事实在，做人信得过！”
　　“关键你不是领导，当不当得上也很难说！”历云在床上扑哧一声就笑了。
　　“十一点半，睡觉时间到，我不跟你扯闲篇。不过我还是在睡前跟你解释一下，‘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句话的意思，‘宁’，按照《说文解字》的理解，“愿词也”，作指示动词用，表示比较后做出的选择，一般是倾向于后者的选择，比如说宁死不屈，指的就是选择死、不屈服，不信的话，你看看新华字典的356页，白纸黑字的写着呢，还有那个‘乎’字，也可以做感叹词用，在李白的《蜀道难》里‘危乎高哉’不就是感叹词嘛，所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完全可以理解成‘王侯将相都是天生的贵种呀’，要不然为什么推翻秦朝起主要作用的是贵族出身的项羽呢，陈胜吴广死之前估计还会把这句话说一遍的。当然了，我想你可能会说‘乎’字后面是疑问号，但我告诉你，在古文里是没有标点符号的，不信你去看看古本的《史记》？”
　　“木头，可以呀，人才呀，神了你，在新华字典的多少页你都知道！”中泽放下我书柜里的字典，一脸敬服的望着我。
　　“承让承让，良好的习惯从娃娃抓起嘛，不知道到时候写论文要不要把每个汉字出自字典的多少页写到参考资料里。再说了，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碰巧今晚让他小子撞上了，我就勉为其难的秀了一下！都说百无一用是书生，不过到了一百零一的情况就很难说了！”我伸了伸懒腰，躺在床上，倒头就要入睡。“贝勒，明天你去上课吗？明天是老教授的天文课，为了不坠云里雾里的出不来，我决定还是看自己的书。噢，对了，中泽，这两天把你的《犯罪心理学》借我看看，我的博弈论看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