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如寄，寄也浮生 第十七章

　　有了头一天的经验，第二天便好办得多。我们先分头将笔记运到各自的定点单位楼下，然后挨个通知他们来取。我左手收钱右手记账，忙得不亦乐乎。不过有件事让我心里很不爽，就是不知是谁趁乱给了我张二十块的假币，我当时没看出来，过后才发现这张假币假的太邪乎了，不仅印制粗糙，掂在手中轻飘飘的，连防伪线和水印图案都没有，我心想这个兔崽子，别让我知道你是谁，否则我非把你扒光了示众不可。
　　送完了笔记我就继续跑到自习室里推销。因为有昨天累积的人气，所以很多人一见我面就纷纷打听某某科的笔记有没有，到底什么时候能给他们送过来。我笑容可掬神态谦和地给他们一一予以解答，众人满意而去。由于他们响应比较积极，我当天下午就赶回宿舍加印，不一会儿小谷也回来了，和我抢机器的使用权，我说一边去，我这起码还有五十多份要印。他说你能和我比吗，我这里有一百多份要印，而且都是马上要。我说那你去复印社吧，又快又便捷。
　　经过我们的不断努力，笔记的销量连续创造新高，我们趁热打铁，连战连捷，几天下来成绩斐然。不过也有乐极生悲的事情出现，就是宿舍那台小复印机在我们不间断的折腾下终于报废了，小谷为了保证我们工作的正常运转当天就去抱回一套新复印机。这新复印机效果要好很多，复印速度快不说，噪声也小很多，我们再也不用担心开复印机会睡不着觉了。
　　在十多天的时间里我们昼夜奋战，加班加点赶印笔记，直到考试周的前几天笔记无人问津为止。我们几个人都累脱了形，人人眼睛红的兔子一般，但看着手中多出的钞票，我们心想值！小谷最终做了一个统计，刨去各项开支和买复印机的费用，我们的净利润达到了六千三百元。清川说那就一人一千五分了，剩下三百元咱们去吃饭。
　　我们去了以前常去的一家小饭馆。以前手头没有钱，点一个荤菜心里得掂量老半天，盘算着到底有多少肉，但现在有钱了我们终于可以放开胆子点了。我们除了把各人爱吃的菜全要了之外，清川还特地要了四份焦熘鱼柳，说是慰劳大家的。他还一下要了一箱蓝带，说大家敞开肚皮喝。酒菜上齐，我们尽情吃喝，觉得好久没有这么畅快过了。喝到最后四个人全都撑得直不起腰来，跑了好几趟厕所才感觉好些了。回到宿舍后我们七扭八歪地倒在床上，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大早我在睡梦中被电话铃吵醒了。我挂断电话，侧转身准备继续酣睡，但没过两秒钟电话铃又锲而不舍地响了起来。我愤愤然地抓起电话，一看竟然是鹿宜芝打来的，宿酒一下醒了一大半，接了起来。鹿宜芝在电话那头说：“你也忙过了，酒也喝完了，现在该好好学习了吧？”我无可奈何，说你在自习室等我，我一会儿就到。
　　其实这时我还有些头晕，实在不愿意就此离开被窝。但我怕她再耍小性子，只好咬着牙坐起来，跳下床套上T恤短裤，匆匆洗漱完毕，便挎上书包直奔自习室而来。
　　她就坐在常坐的那个位置上，我大步走到她身边坐下，开玩笑地说这么早就想我了，她白了我一眼说美得你，顿了顿又说还没吃早饭吧？说着便推过来两块蛋糕一个鸡蛋一袋牛奶。我不由大为感动，说还是你对我好。她说马上要考试了，你得打起精神来。这样吧，你一边吃我一边给你讲高数，很容易的。
　　于是我愁眉苦脸地一边吃着早餐一边听她讲曲线曲面积分，那场景别提有多悲摧了。好在我在数学上天分不低，再加上这学期多少也被眼镜女神灌了一阵迷魂汤，高数觉得还真没什么难度，就是算起来太麻烦。她于是说你就是不好好学，要是好好学的话早上清华北大了。这话题我不想同她争辩，便装作虚心受教的样子连连点头。
　　复习完了高数，她又拉着我给我讲电磁学。我在她的督促下记了一肚皮的公式，可就是不知道该怎么用。她给我讲了两个例子后告诉我：“你也看见了，这些全都是套公式的题，只要把公式写上，数字字母代入就行，完全就是高中习题的翻版。”她的话虽然有些夸张，但我细心一瞅还真是那么回事。因为这电磁学老师不抓人则已，抓住人挂科就挂个没完，所以我决心一次性把它过了，免得以后为难。
　　还有光学原理和几门杂七杂八的课，因为有笔记的辅助，再加上鹿宜芝孜孜不倦的讲解我终于融会贯通了课本上的知识，虽然我不知道这些东西有什么用。
　　几天苦练过后，期末考试真正到了，我们宿舍几个人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清川仍是买通了程晓宇叫他给传答案。虾米决定自己作答，小谷自认为有见义勇为英名的保护，这些老师不能把他怎么样，所以也自己在卷上乱涂乱写。我则是按照笔记所讲外加瞟两眼参考资料，随即拼凑成答案。
　　考试成绩出来后，我们几个人大跌眼镜。虾米倒是一科未挂，不过成绩不高；我折了一科英语，不过我也认了，谁叫我天天说李麻子的坏话呢；清川亮了两门红灯：高数和光学原理，他说都怪程晓宇提供的答案条理不清，含混其词，下次再有这事他绝对不找程晓宇了；最为悲惨的当属小谷，他挂了整整七门，基本没有一门分数超过二十分，虾米无限悲哀地说，你的不败金身已经破了。小谷若无其事地说，人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这次是我大意了才马失前蹄，看我下学期把输了的全都赢回来。说着抻了个懒腰，自言自语地说：“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那！”
　　本来考完试后就应该放假，但我们学校居然在考试后安排了三个星期的军训。我们听说后全都傻眼了，刚入学时见没有军训心中还有些窃喜，不免和几个在军训场上累死累活的高中同窗夸耀自己学校有多么好，学校领导有多么仁慈和英明，到现在我们才察觉出来那些领导的心思有多么恶毒。别的学校的军训都安排在九月份，那时天高气爽，就是再怎么热也比不上七月份的流火天气。而当作训服发下来的时候我们再一次傻眼，这些作训服居然全都是长袖的，穿在身上闷也把人闷死了。虾米大声叫着我不穿我不穿，穿上我就成烤乳猪了。小谷笑嘻嘻地拍着他的肩膀说，师太你就从了老衲吧。我说你这笑话太恶毒了，不怕天雷滚滚啊。小谷说这我没辙，谁叫咱们物理系这么沉闷，不开点玩笑我怕几年下来我大脑萎缩。
　　不管我们愿不愿意，还是被生拉硬拽上了军训场。我们物理系被编成了三个连，我们这个连全是男生，给我们当连长的是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他自称是武警部队的，这次他们部队受学校委托来搞学生军训，他荣幸地被选中了。他自称会很严厉，所以要我们有心理准备。
　　然而我们着实没有心理准备。头一天虾米就因为没戴领花而被罚去面壁一个小时，而且不准偷懒。虾米叫屈不迭，说我哪里知道有这么多规矩。连长不为所动，说以前你不知道那现在我告诉你。说着拎小鸡似地把虾米拎到墙边，让他面壁受罚。我们看到此情此景，不禁栗栗自危，心想宁肯多吃点苦也好过被他惩罚。
　　头一天练的是分列式，内容不外乎稍息立正向左转向右转齐步走正步走之类，内容又单调又乏味。而那个连长偏又特别苛责，发现队列中有一个人动作做得不到位全连就得陪绑训练。在别人坐在树荫下休息谈天的时候，我们只能眼巴巴地盯着连长那张乌鸦嘴，渴盼着他说出“休息”两个字来。然而他偏偏不说。我开始还觉得身上汗出如浆，汗水像502一样把皮肤和衣服黏在一起，可一阵热风刮过之后，留在衣服上的汗水就全部蒸发了，只在衣服上留下大片大片的盐斑，而身体里的热量并未释放出多少，于是在水盐平衡的调节下，我再次大量出汗。这样几个循环下来，当终于听到休息命令的时候，我虚脱的都快挪不动了。
　　我们找了块树荫席地而坐，清川拿出一个军用水壶说：“快，一人喝两口消消暑。”我接过水壶咕咚咕咚喝了两口，水咽下去之后用嘴一咂摸问清川：“你在水里加什么了，这水喝起来怪怪的。”清川诡秘地一笑说：“你就喝吧，喝完之后保证你不中暑。”我半信半疑，不过也姑且听他的。
　　在我们休息的时候，那个连长一直精神百倍地在我们身边踱来踱去，仿佛我们的休息是对他的折磨。十分钟不到，他终于忍不住吹响了手中的哨子。我们一片唉声叹气，不过在他严厉目光的注视下也不得不爬起来接着训练。他反复喊着口令，一面从头到尾地检查是否有人在偷懒。小谷因为在他喊原地踏步走的时候只摆臂不动腿而被揪了出来，被罚做二十个俯卧撑。小谷咬着牙瞪着眼，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到连长面前，拱着屁股呲牙咧嘴地做了十个就爬不起来了。连长站到他面前，说你到现在还想偷懒！小谷摆摆手，有气无力地说让我歇会。可是在一脸正气的连长面前，他这话实在太没有分量，于是他苦着脸做完了这二十个俯卧撑，一张脸胀得跟酱茄子似的。
　　好不容易才结束这一天苦训，我们拖着沉重的步履走回宿舍，谁也不想再多呆一分钟。我拿了沐浴露毛巾就往浴室跑，想冲个热水澡解解乏。哪知和我有同一想法的人不在少数，以至于出现了一个喷头下有一人在洗，而旁边有五六人围观的奇景。我耐着性子等啊等，总算挨上了号，因为后面排成了长龙，我不好意思太过分，冲了两下就出来了，回到宿舍倒在直接入梦，这在我还是开天辟地头一回。
　　而这仅仅是我们灾难的开始。几天之后我们训练增加了器械，我们连是棍棒方阵，所以每人发了一根长木棒。连长在前面做示范动作，我们在下面照做。他做过两遍之后，便要我们将分解动作反复练习。由于他讲解粗糙，我们很难驾驭这些无知无识的木棒。两个小时不到，我两手虎口就生了两个大水泡，一碰就钻心的疼。再后来水泡就破了，露出里面嫩生生的肉来。小谷一边照猫画虎地比划着，一边低声哀叹：“这军训比高数课还折磨人啊！”而我只能选择苦笑，谁叫我们当初选了这所大学呢？
　　度日如年地熬过了最初的几天后，我们才慢慢适应这种生活。因为太阳毒烈，我们几乎人人脸上都被晒爆了一层皮，火烧火燎地疼，嘴唇也因为内火上炎而干枯开裂，照镜子一看都以为自己是非洲来的。不过鹿宜芝的情况要好很多。她打从听说要军训那天起，便拉着我到超市捧回一堆防晒霜护肤液，每天早上至少花十分钟将自己打理一番，这才跟着众人去晨跑，所以几天风吹日晒下来，她居然没怎么黑。我在烈日下晒着的时候总想起她那张精致的如同芭比娃娃的脸，便按耐不住和她说话的冲动。不过军训安排很紧，两人又不在一个连队，只能是休息的时候凑到一起碰个头说两句话聊解相思罢了，我到这时终于深刻地体会到了什么叫“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军训生活虽然很苦，但是也有趣闻出现。有一天连长和我们打招呼说你们这几天都警醒点，半夜有可能要紧急集合。于是我们当晚就没脱衣服，合衣倒在床上。刚刚躺下一小会儿，忽然听到楼下传来一声尖利的哨音。不知是谁喊了一声“集合啦”，整个宿舍楼爆锅了一般，所有人都行动起来了。我们昏头胀脑地跟在别人后面跑下楼，来到指定地点一看鬼影也没有，正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呢，二楼有个哥们从窗口探出头来，对我们喊道：“不好意思，是我烧的水开了。”我们这个气啊，连吞了他的心思都有。虾米嘟哝着大半夜的烧什么水，这不纯心找抽吗。清川说算了，没准他是哪个教官派下来的卧底。你们还记得唐朝时张巡守睢阳的故事吗，城里没有箭支了，他就趁半夜从城上缒下几十个穿着黑衣的草人。城下的叛军不知所以，就拿乱箭射草人。张巡白得了许多箭支。几次下来叛军发现上当了，城上再吊下来草人时也没有人放箭了。这时张巡挑出死士仍是一身黑衣从城上吊下去，偷袭敌方一举奏功。我分析学校这帮人没准是先诈我们几次，等我们疲了之后再来一次真格的。我说你谍战小说看多了吧，这群人还不至于这么无聊。
　　连着过了几天果然相安无事，我们便都放松了警惕，连清川也说可能是他判断错了，看样子那家伙只是想吃泡面或者粉丝。因为穿着衣服睡觉实在太热，所以我们又回到原来的生活轨道，怎么舒服怎么睡，虾米也依旧保持他的裸睡习惯，每天睡前脱得一丝不挂再飞速钻进毛巾被。
　　有一天夜里我们正在熟睡一阵凄厉的集合哨响了起来。我最先从梦中醒过来，瞟了一眼窗外，见楼下灯火通明，便知是真正的紧急集合来了。我手忙脚乱地套上衣服裤子，蹦到地上一只脚踩住一只鞋，趿拉了两步穿在脚上，却发现右脚挤得生疼，糟了，这只鞋肯定是虾米的，不过时间紧急，我也没有心思脱下来找自己的鞋了，三两下收拾起背包就要往外冲。这时只听小谷惊慌地喊：“我的裤子呢？”我不能不顾及哥们义气，借着窗外隐隐约约的亮光，从地上把他的裤子拾了起来，扭头一看却差点笑喷了，只见虾米拿起他的裤头用力往头上套，他还以为是背心呢。我冲他喊错了错了，他还不解其意，我一把揪过他的背心递到他手里，说你快点，时间总共只有三分钟。
　　当我们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回本队方阵时，连长已经在点名了。好在我们四个人都没有迟到。我偷偷瞟了一眼他们三个，看他们都一本正经地站在队列之中，不由暗暗好笑。连长检查了一番我们的精神风貌后，说：“这次的紧急集合情况非常地不好，本来时间是三分钟，可有的同学过了五分钟还没有到指定地点。再看看你们，衣服扣错扣子的，没戴帽子的，背包七扭八歪敞着口的，这像是预备役的军人吗？罚你们绕操场跑十圈！”
　　操场一圈是四百米，十圈便是四千米，我们肩上还背着包，这让我们怎么跑？后来在大家的强烈要求下，他给减到了五圈，我们这才跌跌撞撞地跑了下来。
　　这件事过去之后虾米有好一阵子没有裸睡，物品的摆放也规矩了许多，我们都说这是军训的意外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