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如寄，寄也浮生 第十六章

　　快到期末的时候，一天虾米忽然兴冲冲地跑到我和清川面前：“听说了没，学校过几天就统一组织毕业的大四学生卖书。”我说这你兴奋什么，他们卖的都是专业课本，能和你拉上半毛钱的关系？虾米说你看你，也不让人把话说完。我从这里发现了一个致富的商机，那些大四学生以往记的那些笔记都没什么用了，但对我们期末考试还有一定参考价值。我打算低价把它们回收回来然后到期末时再把它们卖出去。清川扬了扬眉毛说看不出来呀，你小子也会赚钱了。虾米说那是当然，这可是一本万利呀。你算算看，一门课的笔记咱给他两块钱，咱就算十块钱一本卖出去，有一百本能挣多少钱？一千本呢？清川说你小子先别忙着乐，你这里面有一个天大的漏洞。如果我以十块钱的价格在你这里买了一本笔记，我周围的人看到了也想要，你说他们是会拿我的复印呢还是再从你这里买一本呢？虾米搔了搔头皮，不说话了。原来这两年因为学校扩张，学生对复印打印的需求急速增长，导致多家复印社入驻我校。这些复印社为了多拉客源，不惜采用价格大战的方式互相排挤，有的甚至开出了A4纸单面复印仅需五分钱一张的条件。对于一门专业课来说，学时在那里摆着，老师上课时讲过的东西不可能记得太厚，要是十块钱一本去买肯定不如复印。清川见虾米语塞，又笑笑说：“不过你的方案也不是一无是处，我们回去商量看看怎么办才合理。”
　　经过我们宿舍四个人的一番密谋，一个成型的计划呼之欲出。当天我们四个人做了分工，分别去本系和外系的熟人那里打听哪门专业课比较难，哪门专业课上课的人比较多，然后一一记下名单。晚上大家坐在一起讨论时，清川指着名单上的几门文科课程说：“这几门课都是死记硬背的东西，老师讲得再好也比不上课本的涵盖，没什么赚头。咱们主要是针对理科，那种不看笔记，一看笔记就豁然贯通的那种。”这样经过大家的辨别筛选，共计挑出了较有代表性的三十三门课程。我说咱们几个势单力孤，这么多课的笔记肯定收不过来。小谷说不用急，咱物理系名下不是有个绿色行动小组吗，咱们运作运作，让他们出面去收。清川问他们的头是谁，你认识吗？小谷说不仅认识，还挺熟呢，就是足球赛上大三队那个门将。我说那再好不过，他们可以为我们打幌子作掩护，到时大不了分他们几个钱。
　　没过两天，绿色行动小组就发出了这样一项通知：“亲爱的毕业班同学们，在你们即将离开母校之际，手头肯定有不少废旧的笔记课本。如果任由它们乱扔乱丢，不仅会污染环境，也造成了优秀教学资源的浪费。我们绿色行动小组以保护环境，传承知识为宗旨，基于以上这些考虑，将在近期以高于市场价格一倍的价格回收往年笔记（课本因可以转赠给低年级家庭困难的同学，暂不在我们考虑之列），有意向的同学可以联系以下几位同学：李同学，王同学。”
　　通知打出来后，最初大四学生对此反应冷淡。这也难怪，他们现在什么正事也没有，整天忙着聚餐吃散伙饭，对绿色行动小组开出的蝇头小利根本没放在眼中。但到了真正卖书的时候，由于绿色行动小组现场宣传得法，再加上我们四个人轮番上阵鼓吹，我们基本上是以收废纸的价格收罗了上述三十三门课程的笔记。有些人看我们在毒辣的阳光下来回奔波，于心不忍，就将自己当年的笔记无偿奉送。对于这些人我们都是再三感谢，好人一路平安。当然也有人拿出了一些不在我们范围之内课程的笔记，我们就以种种理由拒收，比如说笔记内容不全，妨碍别人阅读啊，比如说字迹太潦草，难以辨认清楚啊之类。几天下来，我们几个人都累脱了一层皮，宿舍中央却堆起了几摞一米多高的笔记。我一边坐在上面吸烟一边对他们三个说：“这些得归归档，不然太乱。”小谷说其实也不用那么费劲，每门课找一个写得清楚内容比较全的就行，最好是女生的笔记，看着舒服。其他的我们留着没用，卖了就行。费趟劲倒个手呗。清川说这样也好，起码能保证我们不赔。虾米问小谷你那儿有帐吗，刚才我可垫了一百多块钱。小谷说你太小家子气了，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舍不得媳妇套不住色狼，这道理你总该懂。舍得舍得，不舍哪有得。你要是让他们捐赠给你那肯定有人起疑。清川说小谷你还是记下帐吧，最近这进出款项太多容易乱。
　　小谷于是从一本笔记上撕下一页空白的，又从笔架上抽了一支中性笔说：“你们先报下自己往里填了多少钱。”于是几个人想了想，分别给出个数。清川说别忘了加上请绿色行动小组吃的那顿饭，两百六十五。这样算下来，几个人总共投入近六百元。清川说等真正干起来，还得加上复印费用和人工成本，那成本肯定就得超过一千了。废纸能卖二百上下，咱们要想赚钱，起码就得卖出二百份笔记。虾米插嘴问每份笔记多少钱？清川说按厚薄计，厚的标上二十，薄的标上十五。虾米吃了一惊，说你这价也高的太离谱了。清川说这是考试宝典，不比别的，价格定高一点没关系。再说这是单价，如果他能一下子买五本或十本，我们可以考虑给打折。虾米疑惑地问你不是说复印的话比这价格低得多吗。我说这你就不懂了，笔记是死的人是活的，咱们可以复印那种三十二开的笔记，把它印成十六开大小，并且只单面复印，这样厚度就会增加一倍不止。装订好了之后，别人要是拿去复印就得跟着印成单面的，双面的复印店肯定嫌麻烦不给印。清川赞许地说就这么办，总不能让他们牵着咱们鼻子走。
　　四个人歇了一会，又忙着挑拣写得符合我们标准的笔记。期间丁浅浅和鹿宜芝也来过，听说我们有这么个大计划不由又是好奇又是担心。我说干哪行都是有风险的，吃饭还有可能噎着呢。再说这些笔记里有高数，有光学原理，还有以后咱们好几门难过的专业课，有了这些笔记就等于开了保险，一切无忧，现在辛苦点也值得。清川说浅浅，你们系的几门笔记我都单独给你留了一份，你拿去用就是，但千万记得别外传，否则我们就赚不到钱了。丁浅浅皱着眉头接过几本脏兮兮的笔记：“就这些？”清川说你不要小看这些笔记，它们的作者是这一届你们系的第一名，考到985去深造了。据他本人说这些笔记都是考试的重点，你拿着对你以后肯定有帮助。鹿宜芝也挑了几本笔记，说我拿回去看看。我说你尽管拿，多拿点没关系，看完后别忘了给我讲讲。她白了我一眼说你到现在还是这么不学无术。我说这一阵比较忙，等忙过之后我保证和你一样好好读书。
　　收来的笔记真正有用的不足五分之一，剩下的都被我们归拢成了一大堆。清川向楼下的女版钟馗要了两个大号麻袋，虾米刚要往里装我说等等，便到水房端了一脸盆水回来。小谷会心地一笑，和我动手将几摞笔记浸湿再扔进麻袋。虾米担忧地说他们要是不收怎么办。小谷说放心，他们给咱们的价格远低于正常价格，就这样他们还赚呢。
　　最后我们联系废品收购站，他们动手将两麻袋废纸扛下楼去，又称了秤。我估计他们的秤有毛病，称出来的重量只有三百斤不到，只卖了一百多一点，远远不到清川的预估。清川说行啊，就这样吧。
　　剩下的事情就需要耐心了。所有的笔记都要经过仔细的比对制作出一个标准版本出来，这被我们称之为“底本”。那几天我们宿舍的小型复印机昼夜响个不停，旁边宿舍问你们干什么，我们就说是在做物理演示实验。有的笔记部分字迹缺损，就由我们揣摩意思填补上去，有的笔记复印出来效果不好，看起来太空，我们就再重新拼版加工。在别人都在为期末考试紧张复习之时，我们却将时间全部用于制作“底本”。小谷还别出心裁地为之加上封皮，让它看起来更像那么一回事。最后当“底本”全部出来之后，清川说下面的流程就是推销了，还是按之前的情况，大家分头去推，动静不要弄得太大，咱物理系的不要推销，这学期的高数、光学原理谁出多少钱都不卖，就咱们几个看看就行。我们都会意了。在物理系推销不仅容易被别人知道，造成不必要的麻烦，还会人为地将众人的成绩抬高，导致成绩很菜的我们必挂无疑。这样就违背了我们倒卖笔记的初衷，所以我们坚决认定，不能为了这点小利就出卖自己的学分。
　　我们分头走访了数学系、化学系和生物系。这些都是需要笔记的大单位，有多大利润也主要看这几个地方。当天我去数学系，数学系有门禁，我是借别人刷卡之机一同蹭进去的。进去之后我直接走向自习室，在自习室我装作找东西的样子，看见那种东张西望，愁眉苦脸地盯着天花板的人我便小声凑过去问：“同学需要考试笔记吗？”他或她如果有兴趣，抬起头来看我，我便说：“都是你们特别难过的专业课的，内容翔实，参考价值极大，看了之后考试就不难了。”如果他们还有兴趣，问到价格，我就把我们之前商定好的价格告诉他，并说买五本以上可以打八折。这时有人就会要求看看。我就会拿出“底本”，指给他看说你看看，这知识点记得多全，然后不等他看清便翻到封底，问他怎么样。这时一般人可能就会被我侃晕而直接要求买。因为我是探路的，“底本”并没有复制，所以我就先记下他们的名字和要求的科目、册数，然后告诉他们什么时间我会过来送货。他们也留下我的手机，方便呼我。自然也有很多人不合作，我就被好几个人翻了白眼，可我心想这无所谓，全当社会实践了。
　　这一天下来我在数学系的各个自习室和资料室来回转，共推销出六十六本各类笔记，我以为我的战果就够丰厚的了，回来却听小谷说他推销出八十多本。他去的是生物系，按理说生物系相对应该推销的比较少才对，可他怎么一下子推出这么多本。和他一探讨才明白，原来我主要问的是男生，因为我认为让他们掏钱比较容易，而小谷恰恰相反，他将目标客户定在了女生身上。他解释说，女生虽然普遍比较细致，喜欢翻来覆去地和你砍价，指着笔记说这不好那不好，但你只要号准了她们的脉，在几个女生聚到一起时说服其中的一个人，其他的人便都会出于攀比的心理而跟风抢购，不会顾忌这笔记到底有没有用。所以我趁热打铁，半天功夫就卖出了这么多。听他这一番剖析，我不得不心悦诚服地说你学的心理学不是伪科学，它是真具有实战价值的。虾米从化学系回来后，脸上黑一道花一道的，嘴唇枯得和老树皮一般。我忙沏了杯淡盐水给他，叫他润润喉补补水分。他喝了两口水说自己可累惨了，还差点被看门的撵出来，我说东西没落到他们手里吧？他说没有，就是舍了命我也不会丢这些东西。后来我们帮他一统计，他卖出了三十多份，还有几个人在犹豫。我们说这也不错了，化学系的人需要有一个心理接收过程。最后回来的是清川，他满面春风，一手攥着瓶雪碧，一手托着单肩挎包，哼着“爱你在心口难开”走了进来。他说真是形势大好，我去几个文科系一转，原以为他们对这些不感兴趣，哪知道他们反而更看重笔记，早知道就把其他那些科的笔记也收回来了。我们问他推出了多少，他说起码有两百份吧，意料之外的顺利。小谷扯过他记的单子一看，密密麻麻的好几页，还有不少人买了好几科的，最后统计的结果是二百一十三份。
　　在赞叹之余我突然冒出来一个问题：“这么多今晚上都要印出来，复印机吃得消吗？”清川说实在不行的话就只能找复印社了，忍痛分他们一部分利吧。我估算了一下复印速度，起码差了三分之二。于是我们决定清川去复印社，我们三个留在宿舍里印。我让他们两个先睡，我打开复印机直接开印。A4纸头几天我们买了四十摞，一摞五百张，看着挺厚实际上也就能印十一二份，最后还得用特制订书机给装订起来。四五十张纸摞起来足有五六毫米，装订也是一项重体力劳动。我装完所有的数学笔记右手掌根都疼得不听使唤了，指头也因为反复捻动纸张而麻木不已。我把虾米叫醒说你接着来吧，没墨了换墨盒，一会儿机器热的受不了的时候你让它歇会儿。
　　虾米印笔记的时候我一头倒在床上睡着了。因为是夏天，屋里本就闷热难捱，我们怕保险丝断掉也没敢开电扇，所以我睡着睡着就被热醒了，醒来后发现小谷只穿了一条短裤赤膊上阵，在那里挥汗如雨地忙着，不由大为感慨，从床上蹦到地上问他用不用帮忙。他说你不睡了？我说反正热的受不了，不如和你一块忙。他看看表说现在才一点，离天亮还早着呢，歇会儿也来得及。我们刚刚坐下，清川就给我打了个电话，说让我们去接他。我说你印完了？他说差不多了，本来复印店十点半就关门的，我求爷爷告奶奶的让他们印到现在。我和小谷穿上衣服，叫醒女版钟馗说有急事要出去，一会回来给留个门。她不高兴地嘟囔了两句，小谷说您工作不容易，我们都能理解，您白天忙活一天了，这大半夜的把您叫起来也确实不应该，但您也得体谅体谅我们这些做学生的。与人方便，与己方便嘛。下次再有优秀宿管评选我们一定推选您。这优秀宿管是学校为防止宿管过分嚣张而想出的一招，规定只有学生可以参评，得票前三的宿管可以获得一千元现金。女版钟馗听到这里脸上才有些笑意，二话不说开了门放我们走。
　　我和小谷骑着自行车来到清川指定的复印店，到地方一看，复印店早已关门了，清川正坐在门前的台阶上守着一堆白花花的复印笔记抽烟。见我们过来，他拍拍屁股上的灰尘站起身来：“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到大部队支援了。”一边不由分说地将笔记全都堆到我和小谷的后车座上。小谷看自己车上堆的笔记已经摇摇欲坠了，便说够了，实在不行咱们多来两趟。清川说切，一次肯定能全搬走，你们瞧我的。他从地上拾起几根复印店绑东西用的塑料绳，两三下将笔记牢牢固定在小谷的后车座上，然后又在前面堆了一摞。小谷说你这样让我怎么骑？清川说这么多你还想骑？推着走吧。
　　最后我和小谷的自行车上码成了两座小山，我们小心翼翼地推着车，生恐一个不小心让这些笔记给我们活埋了。清川空着两只手，有说有笑地跟在我们一旁，不断和我们插科打诨。我和小谷却不敢开怀大笑，只能在心里乐。三个人好不容易才蹭回宿舍，又费了一番功夫将笔记搬回宿舍，这才趁着天还未亮眯了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