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湘江区公安分局主管刑侦工作的副局长莫立强，自早晨上玉到局长办公室打了一转，出来就一脸丧气。好像谁欠他二百块钱似的，见了谁都没有一个好脸色。手下的人都在猜测莫局长是不是昨晚手气不好还是跟老婆又怄了气。局里谁都知道，他老婆最近正在跟他闹离婚。
　　莫立强中午也没有回去，就在分局外面的快餐店里将就吃了一份饭，喝了一小瓶浏阳河，打算回办公室去眯一阵。本来分局有个小食堂，是值班人员就餐的地方，可那里是不准喝酒的。莫立强今天心情实在是不好，只好在外面偷偷犯犯规。他知道自己的酒量，这么一小瓶绝不至于坏事。
　　进了办公室，莫立强泡了一杯浓茶放到沙发边旁的茶几上，自己便在长沙发上躺下来。他是从派出所长任上提拔上来的。当所长那会，这人真是痛快，有事忙一阵，没事到处溜哒，挺对他的脾气。他也干得挺有劲，工作就蛮有成就感。原想这副局长是组织对自己的提拔重用，可就刚上来的时候过了几天开心的日子，新鲜劲头一过，他就感到了坐机关的难处和压力：有事没事老得在办公室呆着，人事关系比所里不知复杂了好几倍。凡能呆在机关里的，大多有各式各样的背景，人不好管不好说，自己只是个副手，上头还有个局长压着，什么事也作不了主。这样的日子，让过贯了自在生活的莫立强狠不适应，总觉得使不上劲。
　　
　　今天上午一上班，局长把他叫到办公室教训了一通。原因是局长昨天在市里开会挨了批评，这一晌辖区内刑事案件发案率比较高，可就是破不了案。在全国性的积案侦破和追逃运动中，其他分局都多少有些收获，而地处闹市的湘江区竟然一无所获，成了排在全市倒数第一。
　　莫立强躺在沙发上迷迷糊糊想：他娘的，这么热闹一块地盘，哪个地方不好藏几个人，这些狗娘养的在逃犯就怎么一个都上不来？真是人一不走运，连喝水也塞牙。
　　正迷糊着要睡去时，莫立强忽然感到腰上手机一阵响起。他想谁他妈的这个时候找我，还让我不活了？连盹也不让人打一个？摘下一看，号码不熟，却是本区内的，再一看后面的代码，全身一机灵，想起来了：这可是自己的一个线人，叫吴霞。吴霞是他当所长时候打到的一只鸡，因为认罪态度较好，供出了几个有影响的嫖客。莫立强罚了他之后就把她放了。吴霞答应做他的线人，可从此杳无音讯，莫立强还以为她转到外地谋生去了，没料到她还在。他赶紧起身接电话。
　　打莫立强电话的果然是吴霞。她给莫立强带来了好消息：有人这几天看到有一个叫威仔的人经常出没于沙西宾馆，这人可能是个负案在逃的通缉犯。
　　莫立强刚要问吴霞现在在哪里，吴霞却立马把电话挂断了。莫立强心中骂道：臭婊子，你还能瞒得过我！他放下话筒，略为思忖了一下，先要总机查来电号码所处位置，然后出了办公室，往档案室走去。吴霞讲的这个威仔到底是什么角色？他对这个名字没什么印象，他在心里想，要是这家伙真是个通缉犯，那可真是我莫立强该走运了！
　　
　　从石中青家里出来，孔亚和黎颖都感到心情舒畅。尤其是黎颖，她原以为石中青的工作会很难做，没想到他虽然一直推三阻四的优抱琵琶半遮面。临到分手时，却明确表了态：只要组织上不反对，他本人愿意再度出任长新公司的法人代表。
　　这简直令黎颖大喜过望。
　　看来，孔亚的分析还是对的。当先，孔亚就坚定地表示：只要有机会，石中青绝对会同意退守长新时。黎颖对此还将信将疑，她觉得石中青不是孔亚想象中的那种人，会因为新华总厂目前遇到的困难而萌生退意，会把个人经济方面的原因作为考虑问题的重要因素。因此，当他看到石中青在孔亚提出董事的收入要参照市场作大幅度的调整的思路并不反对，只是表达了“根据公司目前状况恐怕很难实现”的担忧，她对石中青的表现态度感到有些意外。按照黎颖对石中清一贯的了解，石中青对待遇方面的问题向来是低标准严要求，他不应该对此特别看重。黎颖虽然不愿意石中青真像孔亚所说的出任长新法人代表是为了个人的利益，可她却衷心希望石中青能接受请求。这并不是最重要的问题。她想，重要的是她已经表示了同意！不管他是为了什么目的。
　　事情如此顺利，完全出乎黎颖的意料！她侧问望看又陷入深思的孔亚，心中涌起一股幸福的感觉。她觉得孔亚深思的时候样子最像她心目中的孔亚，最能让她找回十年前令她情窦初开的那种怦然心动的感觉。
　　
　　路过一家茶馆的时候，黎颖提议进去坐坐，孔亚顺从地答应了。品着酽酽的红茶，听着理查得·克莱德曼的钢琴曲，看着坐在身边的孔亚，黎颖仿佛在做梦一般。要知道，就在这几天前，这样的情景她连想都不敢想。她感叹生活的奇妙：你今天根本无法想象明天会遇到什么意料之外的事。
　　“喂，孔亚，你真的就打算让欧新鹏继续担任总经理？”
　　“这只是权宜之计。我总在想，长新公司从本质上讲，应该是一个国际性的企业，我们需要一个具有国际管理经验的总经理。”孔亚出神地说，眼中透出某种无法确定的向往。
　　望着孔亚痴人说梦话一般的神情，黎颖觉得他真像一个正在做白日梦的大男孩，心中涌进一股深深的爱怜之意：“你真的觉得长新有这样的发展前景？”
　　“一个公司有没有潜力，关键在于看它的人有没有潜力。就像我们的邻居远大集团，有一项好的技术，有一个好产品，只要人敢想敢做，就一定能成。长新公司目前的状况可以说就是远大前身的翻版：有好的技术，有好的产品，就看我们有没有一批敢想敢干、能想能干的人。”
　　“你可别把长新的东西想得太美了，人家美之源一来还是就把我们的市场挤掉了？”黎颖觉得孔亚对自己的技术评价之高，简直让人受之有愧。
　　“我一直在想，美之源在东南亚徘徊了这么久，为什么会突然仓猝出兵登陆呢？并且选择了一个明显不适合中国国情的产品作为突破口。”
　　“你是指它的‘美乳霜’？”
　　“没错。中国人在‘性’这个问题上一惯是比较敏感，也比较含蓄的。作为美之源的国际大公司对此绝不会心中无数。你是女人，自然更能准确地把握中国女性的这种心理。国人显然没有开化到敢把美乳这种属于隐私范畴的事情无所顾忌地公之于众的程度。”
　　“它会不会是为了提高知名度，从而使它的护肤用品能够迅速占领国内市场呢？自从它们的电视导购广告出来以后，我们的产品销售马上就受阻了。”
　　“假如只是为了占领护肤品市场，它为什么不就用护肤品来做广告呢？”孔亚盯着黎颖说道。
　　黎颖摇摇头，表示无法理解。
　　“我个人的理解是：美之源对自己的护肤品的竞争力实际上心存顾忌！这也是为什么它在东南亚行销了这么多年，却迟迟不能进入大陆市场的原因。我仔细研究了爱神公司计划收购长新时所做的可行性分析报告，他们也认为美之源的产品不足为虑。黎颖，我想问你这是为什么？”
　　黎颖不加思索马上回答道：“美之源的产品思路是西方式的，主要是用性激素来刺激人体内分泌系统，从而使人体各器官细胞保持在一种持续亢奋状态，实现皮肤美容的效果。它这种做法在国际上存在很大的争议，虽然见效快，但缺乏持久效果，并且有不小的负作用，可能导至人体内分泌紊乱，甚至有专家认为有可能诱发癌症；而我们的产品思路则是中国式的，是通过调整人体内部本身的生理功能，使皮肤细胞保持在良好的营养代谢状态，达到护肤养颜的目的，与西方的思路有本质的不同，应该说具有一定的优势。”
　　“所以美之源巧妙地避开了正面交锋，这倒不失为一个恰当的理由。可我还有一个疑点，既然有这样简单的解决问题的方法，为什么它早不来迟不来，偏偏要在这个时候来呢？”
　　黎颖见孔亚又盯着自己，赶紧避开他咄咄逼人的目光，不再言语。
　　孔亚心生一计：“黎颖，你能不能找一个知名度比较高的专家，帮我们针对美之源正在大做广告的‘美之源’跑制一篇文章，到媒体上就它的负作用进行探讨，骚扰一下它，看它如何反应！”
　　“这恐怕不太好吧？”黎颖迟疑道：“这显然有些不道德。”
　　
　　孔亚看着黎颖纯朴的表情，忍不住笑了起来：“我听说解放军文艺出版社最近出了一本书，名字叫《超限战》，黎颖，我特别推荐你去读一读。这本书向弱者提供了一种对付强大者的战略思想，那就是要打破限制，全方位地打击敌人。报界有人称《超限战》是中国军事史上的一次革命，这倒是有些言过其实。事实上，在市场战中，商家们早就在自发或自觉地实践着这种战略。黎颖，在生存的战争中，不应该存在‘道德’一词的！你难道觉得我们的祖先进化成人而猴子依然是猴子这件事有什么不道德的地方吗？这就叫物竞天择嘛。假如在我们这个星球上老天爷选择了猴子而不是人进化成最高级的生命形式，猴子们就难道不会像我们人类现在所做的那样，给人的脖子上套一个项圈，头上戴一顶花帽子，用鞭子抽着我们人到大街上去翻跟斗吗？”
　　黎颖被他这一番歪理说得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只傻乎乎地看着他。
　　孔亚见黎颖无意同自己辩论，便又接着自己的独角戏继续玩：“《孙子兵法》上说：‘主教有道？将孰有能？天地孰得？法令孰行？民众孰强？士卒孰练？赏罚孰明？吾以此知胜负矣’。从你刚才介绍的情况看，我觉得这‘道’应该是在长新一方呢！美之源用自己低级的产品来剥夺长新比它更先进的产品的生存权才是真正的不道德，违背自然发则嘛。”
　　孔亚滔滔不绝地说到这里，又停下来看了一眼正出神地望着自己高谈阔论的黎颖，略微放慢了口气：“我现在还没有证据，可我总觉得现在是美之源在对长新进行某种意义上的超限战。美之源貌似强大，其实它本质上是弱小的，它的强大只是物质的，只是一种外强中干的壳；长新是狠小的，可它是一颗幼芽，是一粒受精卵，它有着强大的生命力。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呢，只要呵护得当，长新有可能是一个潜在的巨人。”
　　
　　黎颖被孔亚这种古怪的诗人气质的逻辑弄得莫名其妙，她努力跟上他梦游般思路。孔亚的最后一句话，又将她猛地拉回现实。
　　“从李大千最近掌握的情报来看，我甚至怀疑，企图侵入你电脑的网络强盗就是美之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