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徒然之劳(下)
作品名称:局外之人 作者:张有石 发布时间:2015-11-16 19:32:56 字数:194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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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我打开手机,很快查到了近期的通话记录和短信记录。杨杰和我的手机有三个通话,两个呼入一个呼出,看来西装男和杨杰沟通的意愿还是很强烈的。
另外还有三个未接来电,分别来自小莫、老狗和张天津。从时间上看,这三个电话都是在我被劫持期间打来的,西装男一伙儿很明智地没有接听。
跟这三个电话排序相同的是三条短信,大约是电话未接之后,三人发来的补充信息。
小莫的短信很简短:“杨哥,老板已经知道了。对不起!”
老狗的短信一如既往的虚伪:“小杨,听说你把东西卖给外人。希望你慎重考虑啊!我们可以再谈谈嘛!我这个人你是知道的,钱不是问题,我还是很看重你的!你都是为了公司才冒险出手的,我不帮你我帮谁呢你说是吧?收到短信回我电话。”
老狗从头到尾没说一个“错”字,看语气仿佛是我负气离职,这老东西可谓脸厚心黑嘴巴硬之典范。
相比之下,张天津的语气显得十分真挚。他说:“杨达你糊弄谁呢?人不来电话也不接,是不是要取消合作?你要能找到别人买你那破烂货算你本事,我还不稀罕了!你欠我的钱另算,咱俩没完!”
不出意外的话,西装男子已经全部看过这些消息了。三条短信严丝合缝地组成一个故事,那就是我身怀奇珍,待价而沽。这个逻辑如此合理严密,我自己都不相信我是无辜的了。
致命的一条消息来自杨杰,他发的内容是:“大哥,我先带着东西去找龙哥,你看到消息告诉我你的地址,一会儿我们就来找你!”
就是这条消息,坐实了西装男子的猜想。有了这几条短信垫底,我自然说什么他们都不会信了。大约也是这条消息,提醒了西装男此地不宜久留,看他们后来撤退的速度就知道了。
看了这几条短信,我哭笑不得,连呼倒霉。
郑副局长说:“别嚷嚷倒霉了,从头到尾交待一遍吧!也帮助我们梳理梳理案情!”
事到如今,可以说杨杰、龙哥、钱华三个人都是间接促成这团乱麻的罪魁祸首。晴晴似乎没做错什么,所以她跟我一样遭了灾。我哭丧着脸,把从知味轩到宏运宾馆的事讲了一遍。龙哥怕我抖出他嫖娼的事,杨杰进过拘留所,钱华涉嫌酒驾,在我讲述过程中着三人一直打着补充说明的旗号不断打岔。这场本不复杂的闹剧,足足讲了有十分钟。除开我们经历过的,其他的也当真不知了。
郑副局长边听边记,显得颇有耐性。他容忍了我们大部分与案情无关的叙述内容,时不时提几个问题,把话引回到主线上。最终他说:“不错!你们讲的情况很重要,和我们从茂春市警方得到的消息基本吻合。”我心想,又是一个“很重要但我们早已经掌握”的情况。副局长大人虚虚实实叫人摸不清楚,大概审犯人时他也常用这一套。
见我们这里已然问不出更多话了,郑副局长合上本子,招呼我们进了另一间屋子看录像。
把监控资料叫做录像,这也是老些时候的说法,他这个的年纪的人,把一切会动的画面都叫做录像。我们这代人大多直接叫视频,而最新潮的说法叫做VCR。虽然我一度搞不清楚VCR是个什么英文缩写,但我知道“录像”或者“视频”都比它要少发一个音,汉语的优势在此可见一斑。
后来我终于弄明白,VCR指的就是从前的盒式磁带录像机。闹了半天,VCR一词直译过来正是老土的“录像”。但是因为它是英文字母组成,所以念出来平白多了几分洋气,英文的优势在此可见一斑。
郑副局长带我们看的录像才从宏运宾馆调出来,U盘上的余温尚在,可谓刚出炉热乎的线索。那宾馆每层总共两个摄像头,被分别安装在楼道的两端,勉强能看见房门和人体形状。电梯内和地下室摄像头都是坏的,没有截获到有效内容。
好在视频质量虽然粗糙,但靠近楼道的画面因为采光充足,所以人脸基本可辨。我在视频中辨认出殴打我的一个汉子,他和另一个家伙推着一个大纸箱子款款走来,箱子里自然就是我了。两人头顶闪过画面后消失不见,这时应当是进了电梯。
我说:“看,当时我就在箱子里!”
不料后面房门一开,又出来一辆小推车。同样的两个大汉,同样的大箱子。我略微尴尬的说:“这……出门在外,行李总是有几件的。”
龙哥说:“不对,这里边应该就是晴晴。”
杨杰一听说晴晴两个字,霍地把脑袋挤进来,瞪大眼道:“哪儿呢?哪儿呢?”
龙哥指着视频中的箱子道:“盒子里呢!”
钱华提醒道:“什么盒子里?别说得那么不吉利!”
我说:“就是就是,你才盒子里呢!还金丝楠木,鎏金滚边的!”
随后画面中又出现三个人,前面两人我不认得,最后那人我一眼认出来了,因为他穿着西装带着个眼镜,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我指着那人说:“穿西装的那个,他就是头儿!”
龙哥又有新发现:“哎这人不是老钱吗?”
众人一看,还真是!一样的打扮,一样的发型,连表情都带着习惯性的微笑。典型的没素质装有文化的做派!
钱华对我的高度评价表示了谦虚:“我确实没什么文化,就是人老实。你看那人一脸奸诈,怎么能是我呢?警察同志面前你可别乱说。再说那人起码比我大十岁呢!”
我说:“那就肯定是你哥了!”
龙哥笑道:“我证明他一直跟我在一起,下午我俩玩游戏呢!”
这一段完了之后,那伙人再也没有出现在画面中。
然后郑副局长叫人把情况凑了凑,基本拼凑出这伙人的行动时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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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台能查到的登记时间来看,上午十点过,这伙人来到宾馆。但是只登记而未入住,因为监控中始终没有出现他们。随后在下午三点多才进入房间,走进楼道的时候就已经推了两个大箱子。这个场景看上去十分寻常,如果不是知道箱子里装的我和晴晴的话,大概都会以为推的是行李或者货物之类的。五点半不到的这群人先后离开,我被送往电视台附近抛下,晴晴则被他们带走不知所踪。六点过后我来到公安局,这个时间也正是他们弃车逃逸的时候。将近七点的时候警方抓捕扑了空,估计这个时候送我回电视台的两人已经找到了同伙及老大。至于现在他们藏身何处,就无从所知了。
综合分析看来,这伙人在本市逗留的目的很明确,就是要找我们几人。开了房间却不入住,一直在外游荡就能说明他们始终在行动当中。而花了钱不等过夜就离开,并且根本不退房,说明团伙头目的反侦察意识很强。一旦作为栖身地的宾馆成了案发地后,果断被弃之不用。尽量减少和前台服务人员的接触也能有效降低曝光率。虽然楼道有摄像头,但是停车场并没有监控,这也方便了他们的车辆出入。
看完视频,杨杰痛感这些老旧城区的安防设施落后。郑副局长也坦言日常对公共场所的检查中只侧重了消防设施。可惜这伙人消费水平实在太低,离宏运宾馆一条马路之外就是时代广场,那里高楼耸立金碧辉煌。虽然和纽约的时代广场不是一个风格,但是起码宾馆电梯和停车场是有摄像头的。抢匪学什么不好偏偏学起了勤俭节约,这给案件侦破工作带来了更大难度。
不一会儿头像对比结果出来了。七人团伙中,有三人确定为省城金店盗窃案的在逃嫌犯,包括西装男在内的其余四人身份未知。三个嫌犯登记的身份信息都是伪造的,若不是我说出他们和蔡德龙的关系,办案人员很可能就被他们的假名骗过去了。
由此可知其余四人的身份信息也都是伪造的了。看来他们并非是真的勤俭节约,而是不得不挑宏运宾馆这种地方。从宾馆带回来的入住登记表上看,店里不能刷二代身份证,登记表竟然都是手写的。赵副局长脸上一红,随即训斥手下,表示一定对辖区内的公共场所进行一次彻底的检查,坚决整改一批不合规的商家。
对此我们也不是很关心,领导表态总要支持,况且现在批评人家的工作水平也不是时候。
郑副局长要求迅速查清余下四人的真实身份,及时向上级部门汇报情况争取支持,必要时可以请茂春警方协助。郑副局长忧虑地说:“就怕茂春的同志不会把案子拱手让人啊!”我还不明白如何请人协助,郑副局长接着自言自语道:“省城和茂春都没破的案子,如果在我们这里破了,啧啧!”
副局长大人无限畅想的同时,我研究起了桌上的入住登记表。虽然是假名,但是未必无用。办案民警的资料做得很详细,每个人的视频截图下面对应着相关信息。西装男子叫赵书贤,听上去就像个有文化的知识分子。不过他给手下起的名字相较之下就粗制滥造许多,一水的的“大勇”、“小军”之类。
我观察了一会儿,对无限感慨中的郑副局长说:“领导,依我看,这些假名并非全假!”
“哦?你说说理由。”
我很有把握地指着最上面三个人说:“你看这三个,是货真价实的逃犯,他们的资料后面都有。对比之后我发现他们使用假名的一个习惯,那就是名字虽是编造的,但还是沿用了自己本来的姓氏。”
这也是我一厢情愿的猜测,但是我想那江湖豪杰,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在下便是某某。”这伙贼人虽然算不上豪杰,但是草莽之人,最信鬼神。抛弃祖宗姓氏,这事中国人一般都干不出来。再加上有了三个人名做例证,我这个推论也有七八成把握。
在场的民警基本上认同了我的猜测,但是要证实这个猜测还不具备条件。除非让蔡德龙前来指认,当然这个略有难度。
“简单!”,郑副局长挥手道:“把资料发给茂春的同志,请他们也加个班,尽快让蔡德龙指认出每个团伙成员的信息。没想到金店盗窃案还有其他同案犯,这次要一网打尽,好好长长我们柳城警察的脸!”他越说越兴奋,一口把纸杯中的茶水饮尽,然后重重把纸杯敲在桌上。本来想营造掷地有声的坚决气概,不过纸杯实在太轻,没有达到效果。
这时候杨杰突发奇想:“要不然给晴晴打个电话试试,那咱们就能知道她在哪儿了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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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齐刷刷地白了他一眼。如果晴晴的电话还在她自己手上,以她的聪明,还会笨到不和外界联系吗?
杨杰坚持道:“试试呗!万一打通了呢?”杨杰对晴晴的关注可谓念念不舍,我看他一片情真意切,于是便说:“你怎么不自己打呢?”
杨杰气馁道:“打了,一个都没接。”
我说:“还是的,电话肯定不在她手里,打了人家也不接啊!”
杨杰已几近疯魔,固执地说:“不一定啊!用你手机打说不定有人接呢!”
我心想那姓赵的又不是我手下,凭什么我打电话就会有人接。杨杰可怜巴巴的看着我,瞧那意思,好像我跟绑匪有什么勾结似的。
莫名其妙地,郑副局长也觉得这个办法值得一试。他认为和绑匪取得联系正是目前需要的积极动作,或许还能得到更多线索。
我一下反映过来,激动道:“哎呀我怎么把这茬给忘了!只要我和他们通话,你们就是查到他们所在地点是吧?需要我拖延多久?30秒够不够?我这人嘴笨,不知道会不会露馅啊!”
杨杰也恍然大悟,叫道:“就是就是,早该打电话了!”龙哥和钱华闻之动容,大约电话追踪这种场景对普通人来说还是非常刺激的经历,一时间人声嘈杂,纷纷讨论这个方案的实施细节。
但是周围的人都用不可思议的眼光看着我们。郑副局长说:“谁告诉你公安局能查手机地点?”
我理所当然地说:“电视上都是这么演的啊!怎么查不了吗?”
郑副局长忿忿道:“查不了!没那高科技!”
这回轮到我们不可思议了,闹了半天是我们自作多情。但是转念一想,北城分局没有这种高科技设备,不代表市局没有。市局没有不代表省厅没有,省厅没有公安部总该有吧?电视剧再假也该有个素材基础,我坚信这套器材是真实存在的。
郑副局长悠然道:“不过,我们这里通话录音设备还是有的!”我心道这真是废话,我手机都自带通话录音功能。然后我又想起另一个方案来,我说:“就算查不到具体地点,也可以查到在哪个通讯基站附近吧?这个不用什么高科技设备,通讯公司就能查的。”
旁边有人插话道:“你知道一个基站覆盖面积有多大吗?”
我说:“不知道,不过总比什么都不做好吧?”
那人马上就不高兴了:“啥叫什么都不做?没见到这么多人在加班忙活吗?”
我自知失言,感觉确实有点强人所难。正尴尬时,手中的电话突然乐声大作,慷慨激昂的歌声响彻整个房间:“刚擒住了几个妖,又降住了几个魔……”
没想到龙哥的手机铃声如此应景。那手机秉承了龙哥一贯的豪迈之气,也就是以大为美,大得不像话。外放喇叭十分夸张的咧着大嘴,音量震耳欲聋。陡然间一声高歌,吓得我手一阵哆嗦,差点拿不住那硕大的手机。
定睛一看,屏幕上显示来电联系人不是旁人,正是晴晴。
杨杰喜出望外,这铃声于他来讲无异于天籁之音仙乐飘飘,立马就要抢过手机接听。我躲过他的手说:“不一定是仙女,也有可能是妖魔来电啊!”
龙哥说:“阎王爷的电话也得接啊!”
我一想也是,转头看看郑副局长。这个时候歌已经唱到“吃俺老孙一棒”,再不接对方有可能就挂了。他郑重地点点头,我一横心,摁了接听键。
电话中随即出现西装赵书贤那略显疲倦又无比阴险的声音:“怎么才接电话?”
我急中生智道:“开车呢!手占着。”
对方又问:“在哪儿?”
我说:“桥头堵着呢!”
对方笑道:“你小子才醒啊!”
我感到这个对话太诡异了,它的诡异之处就在于太正常,正常得就像我给龙哥打电话叫出来吃饭一样。离得近的几个家伙纷纷把耳朵凑上来,把我们的通话听得清清楚楚,然后用狐疑的眼光看着我。我心想这么说话不行,他们非得把我当成匪徒卧底不可。于是我说:“手不方便,我开免提了哈!”然后摁了免提键,把手机扔桌上了。
这人终于表现出了一个匪徒应有的狡诈,他说:“很安静嘛!你不像是在开车。”
对付这姓赵的家伙果然不能当张天津忽悠,甚至比老狗还要难对付。我假装无辜地笑道:“别开玩笑了赵哥,我没在路上还能在哪儿?”
“我看你在公安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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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吓一跳,脑海中瞬间闪过万千个答案。如果不是被监视,那就指定是在我的电话中植入了定位装置。但是一想也不对,我还没来报案的时候姓赵的就已经带着人逃窜了,再说他们的人手也不够派人来监视。定位装置窃听装置什么的也不太可能,我手机一直没电,现在更是换了龙哥的手机。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他在诈我。
我迟钝了一下,但是我自认为这个迟钝是在正常范围内的反应时间。我当下回答道:“哈哈,我还在公安局吃了晚饭呢!不信我开车窗你听。”说着一个劲朝龙哥等人打手势。
龙哥心领神会,远远地吆喝道:“住宿住宿!兄弟住旅馆不?保证干净又安全,热情又体贴……”
就冲这一嗓子,他要说他没嫖过打死我也不信。我冲龙哥一比大拇指,钱华不甘示弱地喊道:“朋友,吃饭里边坐,炒菜小吃面条混沌都有……”
杨杰不失时机地放起了《好日子》,并且把音量调到最大。这首歌是河边广场跳舞的大妈每晚必放的经典舞曲,我跟着音乐还哼了两句:“今天是个好日子,敞开了家门,咱迎春风……”同时用手指叩击桌面,假装在敲方向盘。
我举手凌空抓了一下,做个“收”的手势,几人同时噤声。然后我对着电话说:“嘿嘿,太吵了,我还是把车窗关了吧!赵哥打电话来有啥指示?”
赵书贤冷冷道:“很好!你既然知道我是谁,看来蔡德龙都跟你说了。我也不怕你跑,打电话就是看看你小子老不老实,别忘了那小妞还在我这儿。我有的是手段,不怕你乱来。”
我连忙说:“是是,绝对不敢乱来!”其实我怕的正是他乱来,要是他知道我已经报了警,一怒之下撕票就不妙了。紧接着我提出一个自认为合理的要求:“那个,赵老大,能不能让那姑娘接下电话?”
那边很干脆地同意了:“给你30秒。”
郑副局长上来捂住电话说:“问她在哪儿。”杨杰、钱华、龙哥同时凑上来,抢着要说话。我竖起中指“嘘”了一声,示意杨杰过来。一则是让这小子宽慰下痛失美人的心情,二则是龙哥和钱华刚刚已经在客串表演中出过声音了,有可能露馅。
等了几秒钟,晴晴的声音终于响起了:“喂?”
晴晴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听起来波澜不惊。但是就这一声“喂”,已经让杨杰涕泪俱下了。他抓起电话,动情地说:“晴晴,你还好吗?我好担心你!”
这话头已经有点肉麻了,而且完全没按郑副局长的指示说话。晴晴镇定地说:“我没事,就是刚睡醒,脑袋昏昏沉沉的。”
杨杰安慰道:“你别着急,我们一定想办法救你出来!我们现在……”我一脚把杨杰踹开,这小子保不准说漏嘴,到时候就万劫不复了。我哈哈笑道:“秦姑娘,你猜我是谁?”
晴晴大吃一惊:“大哥?你怎么回去的?”
这话我也不好回答,整不好我也要说漏嘴。而且潜意识里我对自己抛弃同伴的行为颇为自责,详情不便与她细说。我正嗯嗯啊啊地犹豫之时,赵书贤果断夺回电话说:“差不多行了!人好好的,没受什么委屈。想要她平安回去很简单,照我的话把事办好。你还有十几个小时。还有,电话要随时开机,如果我找不到你,你知道后果的!到时候你恐怕就没有蔡德龙那么好的运气了!”
虽然我不知道这里和蔡德龙的运气有什么关系,但是我本能地答道:“知道知道!”
郑副局长在我耳朵旁小声说:“争取多点时间。”
我赶紧补充道;“那个,时间仓促,你再给我宽限点……”
“嘟……”那边挂断了。
一群人都沉默了,这番通话似乎完全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看来这个蔡德龙还是个关键人物啊!”郑副局长打破了沉寂,自言自语道。他突然高声问道:“提审蔡德龙的事怎么样了?”
手下一个警察回答道:“茂春那边说蔡德龙被捕后一直拒不认罪,一口咬定自己没有偷东西。我们发过去的资料还没有回复,说是要提审只有等明天了。”
郑副局长怒火中烧,拍桌子骂道:“娘的!审个犯人要审多久?等他们审完黄花菜都凉了,你说没说人质的事?”
手下的人刚要回答,他又摆摆手道:“算了,我亲自打电话去!”
这晚我们候在公安局,看它们忙进忙出,都渴望第一时间知道案件进展。然而我们在此没有更多价值,快到十点的时候,周围的人已经被郑副局长差遣得差不多了,他便让我们各自回去等候消息。虽然极不情愿,但留在此处也别无它用,我们随即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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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共同的想法是,一定要牢牢团结在一起。有了白天的惨痛教训,说不准哪个落单了就要被掳走。众人一致决定回去钱华租住的地方再行商议。
刚才一群人聚在一个屋子,自然嘈杂热闹。如今离开了组织,也失了积极作为的气氛。单剩下我们几人,终于觉得有些哀伤。晴晴被困,实在是我们小团伙内的一次重大打击。夜间气温本就有些寒冷,四人都没说什么话,偌大一个房子,没半点生气。
杨杰怔怔道:“你说晴晴现在吃过晚饭没有?”
我和龙哥自顾抽烟,钱华在一旁踱来踱去。见无人搭话,杨杰取了龙哥一颗烟,眉头紧皱地吸了起来。我说:“我这是思考问题呢!你在这儿摆什么造型?”
杨杰又说:“你说晴晴现在睡了吗?”
或许我不太能体会他的内心所想,但是我可以理解。因为我心中也夹杂着焦虑和愤怒。焦虑是一开始就有的,从某种角度讲,晴晴是我弄丢的。虽然我没表现出来,但面对他们我始终心存愧疚。现在晴晴下落不明,杨杰跟中了邪似的,我也很不好受。人总是要自我宽慰的,潜意识里我不断给自己找理由,为没能护得晴晴周全开脱罪责。想来想去,终于越发的愤怒。
当先要恨的自然是赵书贤一伙,其次是蔡德龙。然后一路想到老狗、张天津等人。最后连龙哥等人也一并埋怨了进去,还有省城、茂春、柳城的警察们也被我腹诽了一遍。越想越火大,仿佛这世上所有人都在与我为难。我心中积郁了满腔怒火,却找不到一个由头发泄。
杨杰喃喃自语道:“要是找不回来了怎么办?”说罢痴痴地盯着手上的烟头,似乎要问那香烟火星一个答案。
我怪叫一声,蓦地蹦起来,把烟头扔在地上拼命踩了十几脚。边踩边骂:“妈的!妈的!妈的!”也不知骂的是谁,骂完又摔了一个塑料杯子。那杯子在地上哐当几声,竟未跌破。我赶上去一脚踏扁,仍是未碎。气急之下,我朝阳台外狂吼数声,一直到气不能继方才作罢。
周围的人也不来劝,我径直回屋坐下,龙哥不动声色地又递过来一根烟。
以前我在学校教书的时候,曾经也出过一次丢了大活人的事。寄宿制中学晚上是不允许学生外出的,然而一个女生来左右要请假。理由是她男朋友的前女友要做手术,这男生情绪十分低落正在校外某处借酒浇愁,所以要前去安慰。我很诧异,一般情况下这对女生来说应该是个好消息,假装下人道主义关怀就可以了,何必亲自前去慰问?那女生信誓旦旦地说,他男朋友得了忧郁症,恐会作出极端行为,比如跳楼投河之类的。
我那时年幼无知,信了她琼瑶式的鬼故事。好在我基本逻辑还在,我叫她好好在学校呆着,我自会通知那男生的老师家长去处理。这女生死活不依,说没有她便找不到那男生的所在。我又信了她的鬼话,连夜同几个老师外出寻找。
后来证实这女生所言不虚,出门之后她打几个电话就找到了那男生。我们赶往某网吧后引起了短时间骚乱,因为我傻乎乎地跟网吧老板表明了身份,说要找一个学生。
旁边一个瘦小的孩子突然高叫一声:“老师来抓人了!”随之现场三分之一的人群轰然而起,四下逃窜。为了避免引发踩踏悲剧,一个有经验的老师连忙声明:“都别动,单身的不抓!”
到网吧来玩的孩子大多没有女朋友,此言一出,现场秩序迅速稳定下来。
那女生恳切地说:“老师,你们上去了肯定会吓着他,我去劝他回来就行了。你们在这里等我。”
我们几个年轻老师还真就信了!现在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我们那么单纯的给予了学生最大程度的宽容和放纵,真正具有人道主义情怀的,除了刚当父母,那就是初为人师了。
随后这女生不知去向,我们在楼下等了半个多小时无果后,发现该女生电话也打不通了。带我们冲上二楼小包间一一搜查,才发现那网吧二楼另有一个楼梯通向后门。
我们几个差点疯了,而且还不敢跟校长汇报此事。几人一合计,从网吧后门的三岔路口分头去追。此时追不追得到已经不是我们能决定的,漫无目的地寻找不过是觉得必须做点什么才能抑制心里的纷乱。相比之下,原地不动是最让人煎熬的。我们每个人内心都充满着惶恐、焦虑,还有愤怒!
那种感觉和今晚我的情绪十分类似,此刻尤甚。
天快亮的时候那男生发来一条短信,说自己已经没事了,因为那女生是因为找人心切才欺骗老师并且怕被我们责骂所以不敢开机希望我们原谅云云。发完短信这男生也果断关机。这人没有暴露自己所在的地方,我们也就放心了。因为我们不知道他们在何处,他们才是安全的。如果我们知道,恐怕忍不住要去将这二人双双掐死。
第二天上课的时候那两人居然准时出现在学校,我们是半点不敢为难。一则怕校长知道,二则怕这对小鸳鸯再演一出夜奔。
这事不久后我就离开了光荣的讲台,另外几位老师遭受了严重的心理创伤,以至于有些变态。从那以后不再相信任何学生的眼泪,彻底抛弃所谓和学生做朋友的想法,变得冷酷无情毫无人性。有八卦消息传出男生前女友所谓手术实乃堕胎,此后又和新欢莫名其妙分手。分手后那女生后来自己又主演了一回寻死觅活的大戏,被全校通报批评后令其家长带回反省。
我沉浸在回忆中有些出神,一根烟燃到尽头浑然不觉。龙哥出声提醒:“喂!小心烫手!”
我瞬间醒悟过来,骂道:“干!”
众人道:“干什么?”
我站起身来,一字一句地说:“是什么让你冲破重重阻碍而奋不顾身?是什么让你万里追寻而无怨无悔?是什么让你沉迷其间而无法自拔?”
众人被我一通拽文绕得迷迷糊糊的,但为了表现思想的深刻大家还是踊跃回答。
龙哥说:“是速度!”
钱华说:“是真理!”
杨杰说:“是爱情!”
我说:“放屁!是背叛、是仇恨、是鲜血!”
众人又被我这话吓了一跳,钱华战战兢兢问道:“老杨你这是要作甚?怎么比龙哥还狂暴?”龙哥也说:“就是啊!你这话我怎么听出来有点反社会反人类的意思啊?”只有杨杰幡然醒悟似的说:“哦!我明白了!”
“你明白个屁!”,我说:“开电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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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依稀记得下午赵书贤给我看的那段视频标题中有“光头”、“刀”等字眼。其余三人还没看过这段视频。我在网上按关键词进行了搜索。结果搜出来一堆“光头刀疤脸”、“南城光头刀削面”、“光头神器——某某剃须刀”。
我再加上“群众”、“震惊”等词汇继续扩大搜索。结果出来的全是不相关的各式新闻。有“震惊!光头男子持刀砍人言称报复社会只因求爱被拒”,有“两车互别后光头男子拿刀威胁对方,震惊过路群众以为遇上打劫”,还有“光头男子麻将馆输钱后竟当街持刀抢钱抵付赌债”等等。这类标题都严格遵循了新闻写作的特点,就是看一眼标题就不想再看正文了,因为标题中已经包含了绝大部分有效信息。虽然损失了趣味性,但是为我快速检索提供了便利,翻了两三页搜索结果都没有找到当晚在知味轩的视频。
我又仿佛记得赵书贤用的是我的手机播放视频,于是我赶紧打开手机查看历史浏览网页,果然找到了那条播放记录。众人围着津津有味地看了三遍,从另一个角度审视自己当时的举动。这比监控录像好看多了,因为有现场声音。手持摄影营造的真实感震撼了每个人的心,画面中几人扭打在一起的场景实在是太不堪、动作太丑陋,真实得让人无法接受。这个视频时长约一分钟,从龙哥飞身而起到我持刀砍人,完整地记录下了整个斗殴过程。画面一阵哆嗦后最终定格在我指着光头蔡德龙作势欲砍的时候,估计当时录像的人也吓得不轻。
美中不足的是,整个事件的导火索,当时穿着睡衣的钱华,从头至尾什么也没做过。他除了被人面汤灌顶之外,就是在一旁擦拭衣服、头发、眼镜、脸……用时也是约一分钟。
这个视频的名字叫做《三人饭店围攻一光头猛男,不动刀还真制不住他!警察都震惊了!本人亲眼所见冒死拍摄,绝对真实!》。我感叹现在网上这些东西的标题都如此冗长,除了表现出撰写者的笔下功力浅薄之外别无他用。而且取个长的标题可以博人眼球的做法被证明是不可行的,因为它导致用户在搜索的时候太难锁定关键词,这是不利于传播的。
龙哥不以为然:“文笔好顶个鸟用?还不是靠刀子人才怕你?”
钱华遗憾地说:“你们好歹都出镜了,我呢?从头到尾就没拍到我的正脸。”
我说:“同志们,这不光是文字功底的事儿,最重要是导向立场的问题!这家伙标题中透露出对我们的不屑和对蔡德龙的崇拜,这属于严重的价值偏差!这是要犯政治错误的!后来新闻不是播了吗?蔡光头是逃犯,标题也应该叫做《三英战贼秃》嘛!”
众人一想,好像是把我们合力擒贼的行为描述得有点不堪。最后大家都释然了,网民嘛!大多是不看电视的。不看电视自然不能感受到社会公平正义的一面。
这是该网站某个用户的个人视频集,视频三遍播放完毕后我们没有再重播,网页自动播放了下一个视频。我们还在讨论这个视频怎么会引起赵书贤等人注意的,杨杰突然说:“别着急,这不是我们的车吗?”
我们把头凑上去一看,果然是我们朝夕相处的富康兄弟。它那夸张的大尾翼让人一下子就认出来了。然而这个视频的标题也有点糟践人,叫做《富康也参加F1了?别以为装个扰流板就是跑车,哈哈!天然气罐也可以装氮气的吧!》
钱华一看这标题就怒了,谁知那拍摄者也坏得无聊,把这车前前后后里里外外全都拍了个遍。边拍还边调侃,着重羞辱了后备箱里的天然气罐和车屁股上的大尾翼。
我看出来钱华也是个有血性的汉子。他那么重视仪容仪表的人,被浇了一碗面条在头上也没见他沉不住气。然而时隔几天,见有人侮辱他的爱车,钱老板忍不住了。他大动肝火,立刻就要在评论中留言对视频作者给予反击。钱华用了五分钟,用手机键盘打了将近二百字的评论,引用了大量法律条文,措辞严谨、态度慎重。其中心思想是你侵犯了我的权益,对我造成了伤害,希望你删除这个视频。
打完这些字后钱华请我读了一遍,我赞道:“好!钱老板这番陈词有理有据有节,不愧为著名大律师!”
钱华见我说好,便得意地点击了发送。不料网页刷新后弹出一个对话框:“您还未在本站登陆,不能发表评论。请选择现在登录或立即注册。”
这情况让钱华有点懵,辛苦奋斗大半天,一点刷新全白干。龙哥劝道:“老钱,没必要。让孙子说去呗!”
钱华不这么想,大概学法律的就是这毛病,他们就受不了单方面话语权的压迫,凡事一定要据理力争,让他辩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真真切切。于是他不屈不挠,花了三分钟注册这个网站的账户,然后又花了三分钟,打了一百来字。这回的主要精神是人各有所爱,你要尊重他人云云。没有再提让人删除视频之类的废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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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刻钱华心如止水、气沉丹田、运指如飞,只用了五秒钟就成功发布了评论。这评语言简意赅、直抒胸臆,就一个字:
“操!”
我拍拍他肩膀说:“钱老板,难能可贵啊!你只用了三次就领悟了互联网精神的真谛,无非是你骂我我骂你,你跟人不用客气!”
龙哥也说:“老钱早跟你说了,你整那些词儿有啥用啊?下次让我碰见这孙子,我非打得让他把这车给你一口一口舔干净了!”
杨杰再次发表了和主题完全不沾边的言论:“哎!我知道赵书贤怎么找到我们的了!就是这车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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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都愣了一下,再一想的确如此。就凭这车奇特的外观和一张柳城的号牌,要找我们确实不是什么难事。在茂春我们就被人盯上了也不无可能。
柳城并没有蔡德龙等人作案的案件资料,当然有的话人家也不一定给我们看。好在这个时代有互联网,还有热衷挖料的媒体和群众。我们又在网上搜索了一阵,找到了当时的新闻报道和视频资料翻来覆去的看了几遍。
被盗的珠宝店叫“金玉缘”,跟“石头记”一样属于盗用经典名头,结果这回自己不幸被盗。案情并不复杂,盗匪一共四人,其中包括蔡德龙。这哥儿四个作案的方式十分简单粗暴,趁夜破门而入进去一通抢,抢完就走。也不知这几人是喝高了还是怎么的,现场指纹都没留下一个,却偏偏忘了遮住脸。幸运的是没有触发报警装置,直到第二天才被发现。经过清点当夜被盗金银珠宝价值四十多万。金玉缘老板赶紧报了警,并提供了店内监控画面,不到半天的时间这伙人就被确认了身份。
要说这帮傻贼也不是傻得那么彻底,当夜就逃出了省城。根据后续报道,警方分赴这几人老家进行了走访、排查、蹲守,结果当然是无功而返。犯了事往老家跑的等于自投罗网,所以随后警方对他们进行了公开通缉。
从公开的资料中看到,这四人都是外来人员,先后在省城混了十年上下,平时多有劣迹,但没有犯什么大事。四人中33岁的蔡德龙年龄最大,25岁的林国强最小,皮小康、姚志远都是29岁。
蔡德龙当然是熟面孔了,我盯着其他三人猛看,发觉对他们没什么印象。打我的人不是这三个,而是另有其人。
我是相信面由心生的,一个人的内在气质总会通过面相表现出来。这跟基因无关,纯粹是后天培养的。性格会对面相产生细微的影响,而我就善于鉴别这种微妙的变化。对朋友对敌人我都坚持这套理论,而且屡试不爽。比如龙哥看似一脸凶相其实挺楞的,晴晴表面柔弱实则内心强大,老狗整天板着一张脸就是为了掩盖他的虚伪,赵书贤笑眯眯的眼睛暴露了他的阴险狡诈……这些都是很好的例子。
龙哥办事向来喜欢直截了当,能用暴力解决的绝不多费口舌。他说:“老杨你研究这些个有鸟用?我说咱也别指望警察了,明天找到那姓赵的,我叫上些兄弟直接把晴晴抢出来不就完了吗?”
钱华一向与龙哥行事风格不同,但是他可能不想同时遭到我和龙哥的挤兑,于是很小心地说:“要找到他恐怕不容易,南城外来人口太多,流动性又大,找个人实在是……还是先稳住他们再说,只要晴晴不受苦就行了。”
我看了看杨杰,虽然不指望他能解决什么问题,但是我深信傻瓜和天才只有一步之差,说不定他可以为我们提出一些天马行空的思路。这家伙被我看得有点发怵,极不自然地说:“别、别这么看着我,我也挺着急,我情愿被抓的人是我!真的!”
听完这话,所有人都把头转过来看着他。我和龙哥还相视一笑,点了点头。杨杰慌道;“干嘛?你们要把我拿去换晴晴吗?”
我笑道:“杰子,不入虎穴,焉得美人?你表忠心的时候到了,是真爱就把晴晴换回来呀!”
杨杰想了想说:“那好吧!但是你们一定要救我出来啊!”
“哈哈哈哈!”我们全都大笑起来,我说:“你值40万呢你知道吗?”龙哥说:“你就别逗杨杰兄弟了,卧底这活儿,他真干不了。我倒觉得老杨你挺适合的,听你说装死那一段,真***刺激!不过就是窝囊了点。”
我感叹道:“是啊!其实我也想过,要是被放走的是晴晴,她可能已经想出办法来了。咱们还在这里一筹莫展,”
钱华卖弄道:“从犯罪心理学上看来,人质一定要容易控制才行,歹徒潜意识肯定觉得女人比较容易受控制。所以这种假设不存在了。”
大家都点点头,表示确实如此。这个时候众人怀念起晴晴来,她的足智多谋给我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如果她的电话没有被控制就好了,我们可以联系她让其传授点锦囊妙计什么的。
晴晴自然不会打电话来了,不过龙哥他爹打来了电话。龙哥跟他老子说话态度颇为随意,远没有对东哥那般客气。但是他也不是毫无顾忌,在电话中含糊其辞地说跟几个同学在一起,大概吃了宵夜就回去。然后不断说没有没有,真的没有女同学。
“没办法!”龙哥解释道:“我爹那人……唉!”
我表示充分理解龙哥的苦衷。龙哥没有女朋友,也没有同事,在外的圈子无非是狐朋狗友,只有说“同学”才让老爹稍微放点心。而他所不知道的是,我在东哥面前暗示他和钱华有不正当男男关系,老爹知道了恐怕要跟他断绝父子关系。
我说:“龙哥,别着急否认。你又不是中学生,跟女同学一起玩玩怎么了?”
龙哥没理这茬:“走吧走吧!差不多也该吃宵夜了。肚子饱了脑袋才转得动,今晚那盒饭我是真没吃饱。”
众人都见识过龙哥过人的食量,两个盒饭或许真的没吃饱。那盒饭饭多菜少,几口菜吃完后大家都没怎么动了。这时龙哥提议吃夜宵,得到了积极地响应。
赵书贤等人藏身在南城某处,应该也在张罗吃宵夜了。为了表示我们心怀晴晴,大家一致决定开车到南城去吃东西。这样离晴晴近一点,就算是喝酒吃肉,心头也略微减轻一些负罪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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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夜宵,在龙哥的认知范围里无非是啤酒烧烤。我们驱车来到汽车总站附近,此时的汽车站一片灯火通明。白天云集于此的黑出租和黑旅馆代言人消失不见,站前广场上满满当当都是烧烤摊,食客的吆喝声混杂在弥漫的烟雾之中,酒肉的香气中又暗藏了远处垃圾桶的恶臭。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兴奋和迷茫的表情,这是一个颓废又充满生机的地方。
前几天我就是在此地结识龙哥,才有了后来一系列后续事件,钱华和晴晴也因此和大家相识。念及此处,众人唏嘘不已。坐下点了一堆羊肉串、鸡翅之类的后,我们开始喝酒。与往日不同的是这回龙哥要了白酒,说又不是吃火锅,晚上喝啤酒太冷。然后龙哥嫌气氛太凄凉,有些喝闷酒似的不快,于是他打电话又叫来一群人。
钱华顾虑地说:“龙哥,我们这样聚众饮乐不太好吧?有点乐不思蜀的感觉。”
杨杰说:“乐不思晴。”
龙哥说:“什么淫乐?什么私情?我叫的都是在南城的兄弟,大家一块想想办法。”然后又解释道:“我是北城长大的,对南城情况不太熟。这两年南城变化太大了,我也不认识什么人,找找以前的兄弟,没准能帮上点忙。”
既然如此我们也不好再说什么。
可能是我们想念晴晴的次数有点多被她感应到了,晴晴电话再次打了过来。当然电话那头是赵书贤。
赵书贤开宗明义:“小子,干嘛呢?”
我实话实说:“吃宵夜啊!”
他惊奇道:“嘿!还挺潇洒!我还没吃宵夜呢!事儿办得怎么样了?”
我有一种预感,或者叫猜想也可以。赵书贤一定是蔡德龙的头儿,他找蔡德龙有八成是因为蔡德龙反了水。有一些细节可以佐证我的想法,比如蔡德龙逃亡的时候随身带了刀。大概蔡德龙还怕赵书贤要多过害怕警察。钱华误打误撞跟他说了几句话这人就沉不住气先动手了,而警察逮住他以后他基本没有反抗,审讯中也不肯松口。这说明在他看来,坐几年牢的代价可以承受,但是被赵书贤找到则会有灭顶之灾。
这个想法未经证实,我也没跟人说过。我打算向赵书贤求证。于是我问道:“蔡德龙是你的人?”
赵书贤鼻子一哼,不咸不淡地说:“这不关你的事!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失去的东西我一定要拿回来!”这句台词有点耳熟,不过他没有直接否认,算是默认了蔡德龙是他手下的人。
我说:“蔡德龙现在可是在警察手上,你老兄就没点顾忌?”
赵书贤恨恨地说:“我知道,所以佩服你们手段高明啊!这招借刀杀人的确很精彩,不过你们忘了一件事。警察公开他被抓的消息就说明东西不在他手上,所以你别想赖给蔡德龙。”
问题还是要纠结在这个赃物上面。赵书贤口口声声要钻石,但是珠宝店失窃物中全是黄金,并没提到钻石。赵书贤认定是我们抢了蔡德龙携带的钻石,这个误会只有两个办法可以消除。一是请来蔡德龙作证,二是请来当时的两个茂春警察作证。然而这两个办法都是不可能的。蔡德龙要是真吞了他的钻石,那是自然巴不得推到我们身上。赵书贤也不会答应和警察面谈的邀请,晴晴还在她手上,我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见我不说话,赵书贤语气松了下来:“我知道你们这些人在柳城算是有点实力,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我们对那姑娘可没虐待,大家日后好相见。我说过,如果你有合适的买家,我也很乐意合作。”
我不知道晴晴对赵书贤说了什么话,让他得出我们几个人有“实力”的结论。天知道晴晴怎么忽悠他们的,凭她的脑子,把龙哥描述成柳城市地下皇帝,再我我们几个吹成柳城黑道四大金刚什么的都有人信。再加上南城形势复杂,连本地人都不敢轻易在此惹事,何况从外地逃窜来的赵书贤等人。万一牛皮吹大了,让这帮人没了安全感再逃到别的地方更麻烦。
关键是晴晴对赵书贤等人的情况一无所知,她要是忽悠人固然还能起到些许震慑作用,让对方不敢妄动以便自保。现在的僵持情形虽然被动,还不算太糟。我被抓后死硬的态度和目前吃夜宵的淡定形象给了赵书贤错觉,我们尚可和他周旋一番。但要是晴晴像杨杰似的合盘脱出,那对方更加肆无忌惮了,何年何月才能脱身都是未知数。
想到此处,我没有辩解什么,又一次默认了他说的话。我觉得有必要顺着晴晴提供的思路表个态,我说:“那很好!实不相瞒,那姑娘是我弟媳。你给我好吃好喝地招呼着她,否则也别怪我们不客气!”
本以为我这句话霸气十足,多少能壮壮声势。不料赵书贤失口笑道:“哈哈!原来是弟媳啊!哈哈!难怪你那兄弟不肯拿东西来救你们。看来是我坏了你们的好事啊!哈哈哈哈!”
我知道这人此时脑子里一定充满了各种不堪的想法,但是我也懒得分辨。我说:“明天我们见一面。你不是要找买家吗?我可以给你介绍。”
赵书贤又恢复了那不阴不阳的语气:“是吗?你那买家不会是警察假扮的吧?”
“哈哈哈!”我突然大笑起来。他这话正中我的心事,我一时不知如何回应,只好故作高深。我也曾熟读《鹿鼎记》,韦小宝遇到被人怀疑的情况都是先大笑几声以迷惑对方。我的打算就是请警察假扮成买家接近他趁机实施抓捕,这是我短时间内能想到的最具可行性的办法。
笑完之后我用很轻蔑的语气说:“如果我报警的话,那我不是白忙活一场吗?我的好处还没拿到,怎么舍得对付你呢?”
赵书贤不再言他,叹一口气道:“我本不想与这个世界为敌,可是现实却到处充满恶意。人心难测,善恶一念啊!抓紧点,明天联系你。”说完就挂了。
没看出来这家伙还有点当诗人的潜质,一个窃贼还跟我谈善恶一念,抓了我们的人还说现实充满恶意。除了“多愁善感”可以用来形容他外,就只剩下“臭不要脸”四个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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挂了电话我才发现旁边几人看我的眼光都不太对了。龙哥先开口道:“老杨,你说句老实话,你真的跟他们不是一伙的?”
我茫然道:“啥意思?”
龙哥说:“我现在怀疑你就是跟人串通好的把晴晴给绑了。你刚刚说的那些话怎么听怎么像是道上混的,还有你几次跟人打电话那语气就跟拉家常似的。两个人被抓怎么偏偏放你走了?你说,你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我怒道:“你别招我啊!我心情可不好。我***还怀疑你呢!在茂春是不是你主动跟蔡德龙干上的?下午我说让你帮我取东西送到电视台你怎么死活不去了?是不是早就计划好了怎么洗脱嫌疑?出了事却半天找不到你,我们几个都是外地人,你的嫌疑最重啊!龙老大!”
龙哥本是开玩笑借机攻击一下我。让我吃瘪这是他一直追求的效果。不料我的反应有点大,钱华和杨杰不明真相地看看我,又看看他,眼神中充满了不寒而栗的恐惧。
龙哥赶紧举手投降:“行行行,我最坏!我有罪,我自罚一杯!”说着干了一杯白酒,然后呲牙咧嘴地呼着气,柳城酒厂的老烧果然有些劲头。
钱华神色一缓,说:“真不爱跟你们这些江湖中人打交道,把人唬得一愣一愣的。不过老杨你刚刚那几句话确实像,有那么点黑社会谈判的意思。”
我说:“你见过黑社会谈判吗?你怎么知道像不像?”
钱华笑道:“嗨!都是电影上看的。”
我说:“我也是!装好人不行,装坏人还不简单?”说完三人一起哈哈大笑起来。笑声融进昏黄的广场路灯里,融进嘈杂的酒令拳经理,融进呛鼻的油烟里,我们这桌终于有点像是吃夜宵的群众了。
杨杰还愣在原处,直到我们的笑声惊动他,他才试探性地问道:“大哥,你们都是说笑的吧?”
听得杨杰如此询问,我们笑得更大声了。
正说话间,龙哥叫的几个当地朋友纷纷来到。来的一共三个人,龙哥一一为我们作了介绍。这三人一个是卖电脑的姓高,一个是开小超市的姓权,还有一个买卖二手珠宝首饰的姓齐。我们客气的称他们为高总、权总、齐总。三位穿着拖鞋的老总坐下后自来熟地给自己倒酒,又嚷嚷着添杯筷加凳子。气质与我辈中人一般而二。
姓齐的喝了一杯酒后开口道:“龙哥上了大学好不得了!我妈天天跟我耳朵边念叨,嫌我没出息。一直到老太太抱了孙子以后,我才能喘口气。现在我妈和我媳妇只紧着孩子管,不然哪儿能出来喝口酒。”
龙哥笑道:“上大学有鸟用,我现在还不是在家里混饭吃?”又指着三人对我们说:“老齐、老高、老权、我们是一个班的高中同学。现在都混的风生水起。不像我,快三十了连个对象都没有。”
姓齐的苦着脸说:“屁的风生水起!我们几个,哪个不是靠家里做点小生意吃饭?龙哥你可别羡慕我,听兄弟一句话,晚结婚的好!现在我在家地位还不如我老婆养的那条狗!”另外两人纷纷附和,叹息不已。
我们几个都没说话。老同学见面,照常理一定要相互猛夸,表示愿意活得像对方一样。所以我安静地等他们相互恭维。不过龙哥并没有照这个套路继续走下去,他客套了几句就直奔了主题:“知道你们个个都是有家室的人,所以平时也没咋叫你们一块儿玩儿。今天叫你们出来一是喝酒,二是有事要麻烦兄弟们。”
姓齐的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龙哥你有事说话,帮得上的一定帮。但是有一条,打架什么的我就不掺和了。我是年纪越大胆子越小,现在走街上看见染黄毛的瘦小子我都绕着走。”另外两人随声和应,都感叹自己越混越怂。
龙哥笑道:“放心!打架不找你们。”然后指着我们说:“我们一个朋友在本地有些小麻烦,涉及到40多万……”
“我操!”姓齐的猛然叫道:“借钱免谈啊!我们家钱不归我管!”
众人都大笑起来,我突然对着姓齐的好感顿生,因为这人至少不虚伪。龙哥略显尴尬:“老齐你咋这样?我没说要借钱啊!你这反应也太激烈了,人家还以为我经常借钱不还呢!”
姓齐的这才稳定了情绪,说:“也不是那个意思,你接着说!”
龙哥大致讲了一下晴晴被扣的事,略去了相关复杂背景。如果所料不差,龙哥存的主意是让他这同学假扮赵书贤需要的买家。他讲述期间我一直很紧张地盯着他,生怕他把情况描述得太过凶险把人吓走。毕竟这事有一定的危险性。然而龙哥也并非全然无脑,讲得颇有分寸。最后龙哥话锋一转,只说需要一批钻石去换人。
姓齐的皱了皱眉:“我家那小店也就是收收旧首饰,哪儿去给你弄钻石。”
龙哥神秘地一笑:“如果是假钻石呢?”
我心一惊,但还是没有说什么。杨杰钱华和我交换了一下眼神,都微微点头,表示此法可行。
姓齐的若有所思地啃着鸡腿,龙哥继续引导他:“对你来说不难吧?我就不信你手上没有假货!只要看起来像40万的东西就行了。”
姓齐的说:“不好弄!钻石这东西跟黄金不一样。有的一颗就40万,有的一堆才40万。你到底要啥样的?”
我们都看过被盗珠宝店的报道,金玉缘的规模看起来不像是有巨钻出售的大型珠宝旗舰店。龙哥仔细想了想这一层,他肯定地说:“按堆算!”
姓齐的又问:“那重量、净度、色泽之类的有啥要求没?”
龙哥不耐烦道:“哪儿那么多讲究?看起来差不多就行了!”
姓齐的说:“我想想办法吧!”
龙哥这才喜笑颜开,举杯跟姓齐的碰了一下,说:“老齐那就拜托你了,一定得搞定啊!”
姓齐的苦笑道:“龙哥找上门,准没好事。不过你一不借人二不借钱,我再拒绝你也不忍心啊!但是千万千万,假钻石这事不能往外说,不然我生意没法做了!”
龙哥自然满口答应,钱华和杨杰也十分欢喜,认为此计甚妙,足可以瞒天过海。
我给龙哥使个眼色说:“走,陪我去撒个尿。”龙哥一听说要上厕所就懂了,笑盈盈地跟了上来。
20
车站旁边有个公厕,万幸那公厕还有电灯,只是时不时闪烁一下,给人随时要爆炸似的感觉。龙哥跟上来问道:“怎么了老杨?我这主意有啥不对吗?”
我一边释放一边说:“思路是没错的,说实话我想的也差不多。但问题是咱们都没见过那钻石什么样,太容易穿帮了!”
电灯又闪了几次,愈加有要熄灭的趋势。龙哥回头大喝一声:“嘿!”那灯被他吓一跳,忽地又振作起来。
我说:“这又不是声控灯,你吓它干嘛?”
龙哥摸出烟来抽,啪嗒啪嗒点着火。我说:“问你话呢!”龙哥递给我一颗烟,说:“有些事就跟这灯一样,原理咱不懂,但是我现在能做的,就是吼一嗓子。灵不灵的,看运气了。”
我说:“这种事怎么能看运气呢?”我的想法是,假钻石不如假钱好使。我们虚构一个买家,假装要收购赵书贤手上的赃物,并且以买家要求为由把赵书贤骗到埋伏圈里就大功告成。钱太好解决了,我们在电影里看过无数次的伎俩。上面一张钱,下面一摞纸。反正见面点钞的时候他已经要落网了。虽然我的这个主意也还是有运气成分,但是我自觉比假钻石要靠谱些。
龙哥摇摇头说:“老杨你太真了。赵书贤哪能这么轻易相信你?手上什么东西都没拿到,就傻乎乎地出来见你所谓的买家。别忘了他可是被蔡德龙坑过一次,要骗他不简单啊!”
龙哥一席话说得我也开始动摇了,确实是斗争经验不足,对形势判断得太过乐观。龙哥接着说道:“他要什么,咱们给什么就是了。少点弯弯绕绕,简单直接最好。”
我内心已经被龙哥说服了,但是我还不甘心道:“你那同学既然是卖首饰的……”
龙哥打断我的话说:“老杨我知道你意思,但是我不想让老齐卷进这事来。所以刚刚我没全跟他说实话也是这个缘由。能帮忙搞点东西也就行了。”
我没有再坚持,于是反复向他强调:“这事儿明天咱们跟郑副局长商量着来,千万不要擅自行动!虽然是两手准备,但是不能政策打架。一定要通盘考虑,协调行动。”
龙哥笑道:“老杨你真是心向党国啊!这么爱整词儿,咋不去考警察?”
正说笑间,有人进来了。我二人把烟丢进便池里出了公厕。
回到座位上,众人还在嘘唏感叹。姓权的说:“现在南城都是外地人的天下,总感觉背井离乡的倒成了自己。”
姓高的也说:“还不是自己没本事呗!我要是好好上学,现在说不定也到了北京上海,最不济也能在省城谋个工作。”
钱华感慨地道:“其实不然。北京上海我都呆过,省城也是混过几年的。我倒觉得还是老家好,起码不用租房子住。”
我举杯道:“诸位,莫说是咱家乡好还是外面的世界更精彩。人生一切都是借用,谁都不能长久地拥有。哪怕咱这身子也要回归大自然的。正所谓生不带来死不带走,看开些吧!”
龙哥说:“老杨又在装文化人了!”众人又笑起来,共饮了一杯。
这顿饭气氛诡异,一边强颜欢笑一边忧心忡忡。结束后齐、高、权三位各自散去,我们把龙哥送回家后也准备撤离。我提议不去胜利路,转回我租住的屋子里。钱华同意了这个提议,毕竟胜利路总是有一种笼罩在危险阴影下的感觉。
龙哥拦住我们说:“都喝了酒就别走了,老钱老杨你俩开车我都不放心。今晚就住我这儿吧!”好在龙哥独居一层,又不愁房间不够。大家都欣然答应,闹哄哄跟着上了楼。
这一夜无论如何都睡不踏实。身体极困而大脑极其活跃,脑子里不停闪过好多人的脸。晴晴、郑副局长、赵书贤、老狗、甚至还有胜利路78号院的看门老头,这些人不停在我脑中说话,或悲戚,或凶恶,或冷漠。我来不及思考这个,又要回答那个。我开始和他们解释、争吵、咒骂,然而我一个人哪里吵得过这许多人,只觉得脑袋痛得厉害,仿佛有一锅辣椒水正在煎熬我的脑髓。我叫道:“老子不玩了!”这些人同时消失,然后我才得以清静,迷迷糊糊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