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徒然之劳(上)
作品名称:局外之人 作者:张有石 发布时间:2015-11-11 09:48:00 字数:19032
01
我飞驰在路上,奔向这个城市的保卫者,奔向承诺庇护我的正义力量,奔向我对这个城市的最后一点索求。我的心里充满了激动而又忐忑的情绪,这种感觉就像小时候向班主任告状一样。告得好,大仇得报。告得不好,惨遭报复。
本市主城内只有两个区级行政单位,一条名叫柳河的小沟渠穿城而过,于是成为两个行政区的天然界限。古时候都称“南城”、“北城”,从来没想过给两岸城区单独起名。后来城市规模扩大,政府架构也大了,在许多官员的强烈呼吁下,国家终于同意筹备建立两个区级政府。
帽子多了自然是好事,但是这个新区命名却是一个不大不小的问题。要说这事给美国人就很简单,直接“A区”“B”就完了,反正也没多少历史,不用背什么文化包袱。但在中国,起名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何况大小也是一级行政区划,必须慎之又慎。
有人提议就叫“河北区”“河南区”,结果被领导痛骂一顿。小小一个区,竟敢跟省份同名,属于政治意识严重淡薄。而且国家规定地名不能重名,这样报上去肯定不被批准。
有人又提议,叫“江北区”“江南区”。但是非要把一条小河说成是“江”,未免太过自欺欺人。叫“沟南区”“沟北区”则太不堪,显得既难听又小器。
有人逆向思维,提出不能叫“河北”“河南”,咱们可以叫“北河”“南河”嘛!众人大喜,直夸此公奇思妙想智计超人。不料提案公布征求意见时,遭到当地最大的支柱企业——柳河酒厂的强烈反对。原来在当地话中,“北河”“南河”正好与“别喝”“难喝”同音。纳税大户有意见,市领导不得不掂量掂量,此方案又被枪毙。
市重点中学的一位老教师摇头晃脑地说,“山南水北为阳,山北水南为阴。用阴阳以示南北,古来有之。不如就叫“河阳区”“河阴区”吧!
南岸市民立刻反对:我们明明在向阳面,凭什么叫我们河阴区?什么狗屁老师!呸!
北岸市民也群情激奋:北方在五行属水,偏偏要起名为“阳”,阳就是火,这不是五行相冲嘛?假装有文化,什么狗屁老师!呸!
于是此方案再次作罢。
最后领导一拍桌子:“你们这些个同志,都是受党栽培多年的干部,怎么就丢不掉个小农意识呢?翻来覆去在“河”字上做文章,要打开思路,勇于创新嘛!”
众人这才意识到,领导还没表态,自己着急上火的不是瞎出主意吗?于是到处打听,书记到底有什么高见?全市人民都等着他拿主意呢!
书记也不来假谦虚那一套,在一次市委扩大会议上,首次公开提出了自己的设想。当时书记正在作题为《与时俱进高位提升全力打造区域枢纽中心城市》的工作报告,书记在讲话中描绘了将来本市在全省乃至全国的重要影响力。他豪气干云地说:“我们城市的定位,就是要发挥区位优势,就是要东连西接,北通南达!”
坐在一旁的市长“哎呀”一声,就是它了!
很快上级的批复下来了,本市两个区政府正式挂牌,分别是“北通区”和“南达区”!
不过普通市民对此并无反映,还是“南城”“北城”的叫。
我刚到这座城市的时候,很喜欢“南达”这个名字。因为我性男名达,所以我选择了在南城居住和工作,很少到北城活动。倒不是我对北城有成见,主要是城市对外通达,在内部却不是十分便利。
原本柳河上有几座桥梁,但因年久失修,经常封闭施工进行维护。同时柳河渐渐枯竭,枯水期常有市民弃桥徒步过河。所以两岸间来往颇费周折,每当市里研究两岸交通方案的时候,听上去总像在讨论台湾海峡问题。
于是专家们分成了两派,填河派与挖河派。
填河派认为,修桥是浪费财力。建再多的桥,过不了几年又会“年久失修”。不如直接把河填了,一劳永逸。从此一路飞架南北,天堑变通途。
挖河派认为,填河是破坏生态。河没了,市里那么多工厂如何排放污水?不能排放污水,则会极大地破坏人居环境。应该深挖淤泥,拓宽河道,多建桥梁。从此截断巫山云雨,高岸出平湖。
每一届市领导都要被这两派折腾不已,最终双方妥协,柳河既不准填,也不准挖,保持现状。至于将来河道的命运,要取决于长江的水量。而长江河道的命运,则是更上一级领导操心的事了。
南北两区的交通不便也不尽是坏事,当地公安机关就乐见其成。本地兴建的火车站、汽车站、高速路口差不多都集中在南边,所以南城流动人口较多,像我这样的外来务工人员大多住在南城。北城则是政府大力改造的旧城区,集中了众多老居民区和商业中心,市政府也在北城办公。如此一来形成截然不同的治理模式。南城虽然乱糟糟的,管理难度大,但是油水也相对可观。北城在市领导眼皮子底下,虽然创收略有不便,但是容易出政绩。两区公安机关各有所长,北城善于侦破诈骗、非法集资、传销、不正当经营的案子,而南城则在治理盗窃、抢劫、走私、扫黄打黑方面颇有建树。
本来按我的想法,肯定是去南城分局报案。但是现在我所处的位置决定了只能就近选择北城分局,因为案发地点电视台、歹徒窝点胜利路都在北区。现在又是交通出行高峰期,就算我电话能报警,南城分局的警察也会无奈地堵在各个桥头,如此一来雷霆之势就会成为挺累之事。
02
我的运气不错,路上并未如之前那般拥堵,十几分钟后顺利到达北城分局。
想象中我应该一路飞驰,风风火火冲进公安局大门口,然后一个急刹车跳出车外,惊魂不定地大喊救命啊!这样才有点劫后余生的感觉。
不料公安局大门铁栅栏把关,一个执勤的保安远远的冲我摆手说:下班了,要办事明天再来吧!”
我说:“我报案!”
对方说:“报案找辖区派出所。”
我说:“这事儿派出所管不了,人命关天!我找刑侦队!”
那人一听事情紧急,再看我一身狼狈,立即开了大门。我冲进大厅,茫然地看着一溜办事指南,不知道何去何从。于是我原地半蹲,一拍大腿,带着哭腔大叫一声:“救命啊!”
果然立刻从四面八方冒出许多人来围观,其中不乏拿着警棍的民警和拿着手机的办事群众。一群人把我团团围住,我立刻跳起来嚷嚷道:“警察同志,快救命啊!我被人绑架啦!”
这个表述方式确实有些浮夸,尤其是我的肢体语言,看上去同遭受家庭暴力的妇女很相似,都是哭天抢地一阵嚎,把自己说得无比凄惨。但是我衣衫褴褛、面目全非,显然更有说服力。两个警察上前扶住我说:“怎么回事?赶紧说说!”
然后人群中有人惊呼:“哎呀!这不是老杨吗?”
我抬头一样,说话者正是龙哥。龙哥认出被打得像猪头的报案者是我之后,情绪比我还激动:“我操!我操!我说什么来着!跟你们说是绑架!绑架!这回信了吧!”
杨杰钱华二人也赶紧上前来扶住我,同时开口问道:
“晴晴呢?”
“我车呢?”
不待我回答,龙哥兴高采烈地说:“警察同志,我就说肯定是被绑了票,你还不信。赶紧给立案吧!”我虽不满为何他见我被人绑架反而如此兴奋,但是无暇顾及此人的狼心狗肺。我说:“立案什么的就别整了,先救人要紧。”
那警察遣散众人,带我们进到里边办公室,让我详细讲述事情经过。我捡要紧的把事情经过讲了一遍,着重强调了敌人的凶恶和我的机智顽强。几个警察边听边记,然后一人出去向上级汇报,另外几个也忙不迭地开始打电话。讲完之后杨杰略有不满地说:“说了半天怎么还是你一个人跑出来了?万一他们劫财不成劫色那……”
我蹬他一眼道:“你能!你咋不来救我们呢?还不是只有跑来报警!哥费了多少脑力加体力才跟他们周旋成功,才没有让人为难晴晴。看我这一身伤,还不是为了保护你的妞吗?”
杨杰被我一顿呛,不再说话。我联想起那西装男对我说杨杰不可靠之类的话,于是我继续质问他:“你跟那伙人说什么了?那帮王八蛋拿我撒气,你看把我打的!”
杨杰说:“我以为有人讹你,就坚决没有交出你让我取的东西,也没告诉他我在哪儿。然后就照你的话,去找龙哥了呀!”杨杰说话的时候,眼睛一眨一眨地,十分无辜。我一想也对,是我跟他交代说不能把东西给别人。不管那东西是牙膏还是钻石,逮住杨杰都是我方徒增损失。
我转头问龙哥:“这都多大半天了,你就没想点招来?你不是老大吗?还说什么报你名字好使,我说认识你,结果被人打得你都不认识我。”
龙哥惭愧道:“按说也不应该啊!杨杰兄弟跟我说了这情况后,哥们当时就火了!立马找了几个弟兄就往电视台杀过去了……”说道此处,这厮意识到自己身在公安局,贼眉鼠眼地瞟了旁边几眼,然后小声道:“关键是也不知道你在哪儿啊!最后哥几个想了想,报警算了。这帮人楞不相信,我在这儿耗了半天了他们都不肯出警。说是失踪24小时才能立案。把我急得!幸亏你来了,不然你问老钱,我差点就要替天行道!”
我说:“阿龙啊!你这次表现不咋地啊!早跟你说有事要相信政府,个人英雄主义是解决不了问题的!你看我这么智勇双全,还不是来求助人民警察了吗?”
龙哥连连点头称是,王霸之气消弭殆尽。我设身处地地想了一下,龙哥确实也够憋屈。我在危急时刻的“遗言”是去找龙哥,而他无头苍蝇似的撞了一阵,最终老老实实来报警。人家不理他不说,到后来求救者浑身是伤地自己跑出来了。这对自诩为地头蛇的龙哥来说,无异于耻辱的耳光,无情地打击了他的自信和尊严。
钱华在一旁帮着龙哥说好话:“其实龙哥也尽力了。你失去联系后,龙哥给北城所有认识的弟兄都打过电话了,没听说最近谁有动作。估摸着你这是遇上外地犯罪团伙了,才带我们来报警的。”杨杰在一旁点头佐证,龙哥则一副劳苦功劳的样子,摆手说都是应该的。
我很惊奇:“听这意思我还欠着你们了?我还得给你们修庙立牌坊了?你们两个装逼犯,你知道劫我的人是谁吗?要不是你们俩,我能受这罪?晴晴还在人手里呢!这都三四个小时过去了,你们别告诉我说你们是走路来报的警!”
“不是,我们坐的公交”,钱华说:“我本来以为你们遇上抢车的,就先把龙哥的思路往那方面引导了下。谁也不知道到底出多大事儿啊!”
我指着钱华的鼻子骂道:“放屁!也就你把那破车当个宝。你那宝贝疙瘩现在就在外面呢,一点漆都没蹭掉,老子半条命都快没了!”
03
所有人都不说话,由着我挨个痛骂。骂了一气我也没劲了,颓然坐倒在地。龙哥见气氛有些紧张,摸出烟来递给我一颗,说:“老杨你别上火,逮着那帮孙子我帮你出气。这事都赖我,咱一会儿就去收拾他们!”
其实这事根本怪不了谁,虽然我嘴上痛骂他们几人,但是我还是理智地认识到,不能把对敌人的怒火转化为对战友的怨恨。骂了一通也就算了,于是我接过龙哥递来的香烟,算是接受了他的好意。
正打算点上火,屋里进来一个警察,四五十岁,面色有几分威严,看上去像个当官的。他一看我嘴上叼烟,手上打火,眼睛一瞪就要制止。但是我眉歪眼斜,鼻青脸肿的模样赢得几分同情。张嘴之后,他的话变成:“我们这儿……唉,抽吧抽吧!”
我一咕噜从地上爬起来,立正站好。我知道这是领导来了,烟也不点了,赶紧说:“首长好!首长好!求首长给我们做主啊!”
那人微微一笑,示意我坐下,说:“我姓郑,是北通分局分管刑侦的副局长。你的情况他们都跟我说了,你不要慌,我们已经向市局领导请示过了,很快就可以出警。”
我一看,副局长都出面了,说明领导十分重视。于是我催促道:“郑局长,你们就不能先救人后请示吗?我那边人命关天呢!”
郑姓副局长安抚我道:“就是因为人命关天,才不能盲目行动。我们已经向市局汇报了这个案子,正在联络特警支队。据你描述,对方是一个有组织的团伙,小伙子,你也不想辖区派出所的同志们去打草惊蛇吧?”
我问:“那请问郑局长,什么时候能出警?”
对方想了想说:“特警支队五分钟就能出发,加上我们分局备勤的民警和派出所的同志,二十分钟一定能控制现场!”
这人笃定的语气给我平添了不少信心,隐隐还有一种大军出征的紧张压迫气氛。但是我还是觉得哪里不对,想了半天,突然反应过来:“郑局长,你可不能看我年轻就忽悠我!刚刚我从现场过来都用了半个小时!”
对方依旧很自信:“警车出动,哪里用得到那么长时间。从分局到胜利街也不过六七公里路嘛!”
我觉得不是很妥当:“开警车去,不怕坏人吓跑了吗?我好歹也看过警匪片,人质营救行动都是讲究悄悄地进村,打枪地不要。”
郑副局长显然已经考虑到这个情况,胸有成足地说:“既然你知道他们的窝点,那就应该一鼓作气,速战速决!”
我大惊失色:“郑局长,那个,我刚才可能没说清楚。我只知道他们在胜利路附近一带,不知道具体地址啊!”
“什么!”这个郑局长也被我的话刺激到了,他眉头一皱,随即下令道:“通知各单位原地待命,暂不行动。给南区分局打电话,请求封锁各交通要道,尤其要注意对中型厢式货车的排查。通知刑侦队、治安队、特警队负责人到马上到会议室来。”他手下的人应了一声,出门去了。郑局长转头对我说:“小伙子,这下更不能着急了。我们要再研究研究解救方案。”
我点点头说:“那我能做什么?”
“你就留在这里,再仔细想想,还有什么有用的线索。”说着站起身来,行色匆匆就要出门去。
我叫住他:“哎郑局长,让我去给你们侦查侦查,找到地方再通知你们去救人行不?这样多有效率!”
“不行”,郑局长严肃地说:“你哪儿也别去!我可不想一个没救出来,再搭进去一个。还有,我是副局长。不要一口一个郑局长的叫,影响不好!”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心想不让叫就不叫,这儿又没有局长在。之前在学校教书的时候,我发现在单位里称呼副职领导的时候,按惯例是要省略那个“副”字的。这样显得对领导尊重,被叫着也乐于接受。所以我一直自认为很懂规矩的称其为郑局长。理论上并无不妥,除了一种情况之外。
我拉住旁边一个警察问:“同志,打听一下,你们局长是不是姓付啊?”
那警察回答得很干脆:“哪儿啊!我们局长姓贾。”
我心道难怪如此,那警察又很热心地说:“不过我们政委姓付,怎么地?认识啊?”
我忍俊不禁道:“没,随便问问。”然后向几人招呼道:“哥几个,陪我上个厕所去!”
龙哥说:“你事儿真多!撒个尿还得吆五喝六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是你保镖呢!”虽然龙哥嘴上牢骚,但还是起身跟我出了屋子,后面跟着不情不愿的钱华和杨杰。
04
出门后我直奔停车位去,龙哥拦住我问:“上厕所还开车啊?这里边有公厕。”
我说:“上车,咱去胜利路!”
龙哥喜道:“好个老杨!不是说不逞英雄吗?你这个人英雄主义情结不轻啊!要不要我叫几个兄弟?”
我招呼后面两人:“赶紧上车,钱老板开车,龙哥你帮他盯着点路。”说完我自动坐上了后座。
钱华显得很兴奋,仿佛化身间谍般神秘。一个劲说:“放心吧老杨!胜利路一带我闭着眼睛都能开。”
杨杰则谨慎地问:“咱们这是要去救晴晴吗?”
我给大家宣布行动目的和行动方案:“不许叫人,也不许去救人。咱们就是去摸摸情况。钱老板你发挥稳定点,别一激动整熄火了。情况不对咱立刻开溜,龙哥你是本地人,你给他看着点路。房子才租下几天呐?就号称闭着眼睛都敢开了?”
出门的时候没敢摁喇叭,我探出头对守门的挥舞了几下手臂,示意他放行。那人友好地冲我点点头,说:“小伙子,有事找警察,别打击报复啊!”
我吓一跳,心想我的意图有这么明显吗?转头一看车上坐了四个男的,各个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的样子。尤其是龙哥,已经开始扭脖子掰手指活动筋骨了。我一边说:“哪儿能呢!就是上医院瞧瞧去!”一边提示龙哥:“喂!太夸张了,小心暴露!”
在龙哥的指示下,我们抄了几条近道,很快到达胜利路。我想有本地人带路就是好,以前我也骑电动车到北城跑过业务,但是一遇到老街老巷就懵了。北城是现代和传统结合得比较紧密的城区,往往一些破旧窄小的巷子旁边就是宽阔气派的大道。“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这句话用在此处再合适不过。几个弯绕下来,78号院就出现在我们面前,钱华差点习惯性地就要拐进去了。
我一脚把杨杰蹬开,勉强在后座躺下。交代钱华说:“沿着这条道往北走,开慢点,我找找感觉。”
开慢点正是钱华擅长的,他甚至连油门都不踩了,以怠速往前蠕动。幸亏此时车上坐了四个男的,否则我们可能被后面愤怒的司机拖下去暴打一顿。
到了胜利路北站的时候,我更是全神贯注,眯着眼睛斜着脑袋,竭力还原当时出来时的视角。到了一个路口,我看见旁边的兰州拉面招牌,赶紧让钱华拐进去。转弯后走了十多米,凭着印象又让钱华拐了一次。再然后就不敢继续走了,再走就太接近目标,恐有暴露的危险。
我对龙哥说:“你去看看,附近有没有什么宾馆?”
龙哥随口说道:“前面就有一个招牌,‘鸿运宾馆,请上六楼’。我操怎么走哪儿都有鸿运宾馆!”
我一听“六楼”两个字就激动了,探出脑袋一看,原来是“宏运”不是“鸿运”。但是我装作平静地说:“有可能是这儿,你再看看还有没有别的宾馆?别整错了!”
龙哥又四下张望了一圈,说:“没了!这一片都是5层的旧楼。要有什么别的宾馆我早看见了。”
这下我更紧张了,心脏都快跳出胸腔,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我对众人说:“同志们,我就是在这里受到敌人残酷地迫害!我们的阶级姐妹秦姑娘,现在还处在水深火热之中,有可能正遭受敌人的非人折磨。不行我太紧张了,龙哥给我来根烟!”
杨杰比我更激动:“大哥,还等什么?咱们现在就去救人吧!”
我一拍他脑袋:“就你积极!凭我们几个,上去也刚够人家舒展筋骨用。瞧瞧哥这张惨不忍睹的脸,这就是活生生的教训!”
钱华说:“老杨,虽然说我一向不赞成使用暴力解决问题,但是你看来都来了,就这么回去是不是有点太怂了?”
我不搭他的话,招呼龙哥上车说:“赶紧停远点,离太近了不安全,知道地方就行了。”
龙哥气呼呼地说:“我说找几个兄弟帮忙你不让!这破地方,咱进去抢个人出来还不容易吗?救出晴晴后让我来开车,我保准没人追得上!”
我痛心疾首道:“你们这几个家伙,说得我好像是天生投降派似的。你们还有没有一点大局观?龙哥冲动、杨杰幼稚我也就不说了。钱老板你是饱读诗书的人,怎么也跟他们一样逞匹夫之勇呢?”
几人不说话,要听我如何狡辩。
我说:“现在只是是救人的事儿吗?首先,我们救不出来。龙哥你别不服,上次你跟光头蔡德龙打,没占到便宜吧?那上面有起码有五六个比蔡德龙还厉害的,还不知道手上有没有家伙。其次,救出来了怎么跑?就算你车技再好,你看看这路况,人家用腿就能跑过你!最后,这根本不是把人救了就能完的事儿。必须要把这伙人全逮起来。不然有几个漏网的,回头再把我们当中谁给绑了,到时候还得麻烦人家警察叔叔。所以同志们啊!不能盲目行动啊!毛主席说过,我也想今天晚上就冲锋,明天就把蒋介石的八百万军队消灭掉。可是不行啊同志!我们今天大踏步地撤退,就是为了明天大踏步的前进!”
众人听我说得在理,心悦诚服地点头称是。龙哥更是对我的理论水平提出了高度赞扬:“行啊老杨!词儿整得一套一套的。我还没见过谁能把逃跑说得这么有理有节的!”
我叹了一口气说:“如果秦姑娘在此,她一定会同意我的观点的。就让她再多委屈一会儿吧!咱们先把车放远点,然后给公安局打电话。还有龙哥,这不叫逃跑,这叫撤退。行了钱老板,撤吧!”
05
我们又把车开出来,绕回到78号院。我让龙哥给北城分局打了电话,汇报下新近掌握的情况。龙哥被电话那边骂得狗血淋头,一个劲说:“我们知道,知道!您别生气,我们很安全。快来吧,就在胜利街78号。是,是,一定等你们来!”
打完电话龙哥苦着脸说:“叫我们在这儿等着,他们一会儿就到。老杨你也太不是人了,这电话你怎么不打?是你小子假装上厕所把我们忽悠出来的,这我跟谁说理去?”
我晃了晃手机说:“我电话没电了。本来中午充了一会儿的,结果被一个绑匪玩儿游戏玩关机了。”
龙哥仰天长叹:“我算是发现了,自从认识你以来,我到处给人装孙子,在你面前还受挤兑。哥们当年也是一条响当当的好汉,怎么越活越憋屈了?”
我说:“这就对了!学会装孙子说明你成熟了,感觉憋屈说明你有担当了。这才是真正的好汉,不是一言不合拔刀相向,知道不?”
钱华笑道:“老杨,你这口才,有点当指导员的天分,做思想工作很适合你啊!我要是有你这口才,肯定都国内著名大律师了。”
我说:“指导员算什么,起码是个团政委才行啊!”胜利在望,紧张气氛缓解不少。我们只管等到大队人马到来,破门而入就万事大吉。把晴晴接回来晚上照样啤酒火锅开整,又是一片歌舞升平。而北城分局则一举打破不能办理刑事重案的传言,人人立功受奖升官发财,又是一片国泰民安。
越是这个时候,越是觉得时间过得慢。大家嘻嘻哈哈说笑了五分钟后就开始不耐烦了,想象中神兵天降的场景并没有出现。十分钟后我开始再次问龙哥要烟抽,之后每隔一分钟向钱华询问一次时间。十五分钟后警方人马还没到达,我让龙哥再去催促,龙哥果断拒绝了我。期间78号院的看门老头凑过来问道:“你们这是在等快递吗?不用等,门卫室可以代收快递,保管费只要一元钱。”
钱华礼貌地回答:“大爷,我们等人呢!”
老头“哦”了一声说:“等人啊!等什么人?那一会儿要拿身份证来登记啊!”
我上前说:“师傅,我们等的这人啊,跟您一个爱好,也喜欢看人身份证来登记。”
老头不以为然:“不就是计生委嘛!人口普查这事儿,每次我都没少帮忙。还给我发老多避孕套!你说我一个老头子要那玩意儿干啥啊?你们要是用得着,我这里一元一个,比超市便宜!”
我心想还是留着给你孙子吹着玩儿吧!这老头做生意真是无缝不入,政府发的计生用品也拿来倒卖。
老头不依不饶:“小伙子,你脸上都青了,跟人打架了吧?我这儿有红花油,正宗新加坡产的,只要25。”
我从小就特别恐惧红花油这东西,这是我一个小舅舅给我害下的毛病。此人不务正业不说,还特别爱捉弄小孩。一次小舅跟人斗殴后英勇负伤,在家擦红花油疗伤。我年幼无知,对世界上的东西只分两种看待,能吃的和不能吃的。小舅看我对那花花绿绿的瓶子充满好奇,于是说,这是王母娘娘家的仙酒,喝一口可以多活一百岁。孙悟空知道吧?他就是喝了这酒才长生不老的。你要不要试试?
孙大圣是我辈偶像,既然偶像都喝过,我自然不甘落后,抓起小瓶就咕咚咕咚一番痛饮!那味道,直到现在我都描述不清大概是个什么感觉。总体来说,类似于中药加白酒加橄榄油的混合味道。比这个还要怪,还要难受。
事实证明这确实是一番痛饮。我后来肚子剧痛,腹泻不止。而小舅被外婆痛打,二次受伤,三天没能下床。两人都为此痛苦不已,从那以后,凡是小舅给我的任何东西我都不吃不喝。若干年后,我到小舅家走亲戚。他总要把我送给他的酒翻来覆去地查看,嘴里还反复询问:“大外甥,你这酒是原装的吗?没掺红花油吧?舅舅当年不懂事,你可不能伺机报复啊!”
所以一听老头说红花油,我潜意识就开始反胃:“不要不要!我脸没事。我什么都不买,就跟这儿呆一会等朋友。”
杨杰忧心忡忡地说:“他们还不来,不会也是坐公交的吧?”
老头耳朵贼尖,马上说:“你们要公交卡也可以找我,五元钱一张。代售点都卖二十呢!我这虽然旧了点,但是保证好使。说不定里面还有钱呢!”
我说:“大爷你忽悠谁呢?公交卡都是月底清零的,哪儿还有余额呀?”
只要是谈起生意的事,老头立刻就没了小区管理者的铁面无私。根本不计较我的针锋相对,转而认真给自己做起推销来:“那我这卡还带保护套呢!商店里一个卡套也得三块钱呐!”
龙哥从小住的都是自建房,没怎么深入了解过小区保安这个行业,对此大为惊奇:“你这儿有烟吗?”
老头自信满满地说:“有,你要哪种?”龙哥边掏钱边说:“来包南京。”老头回头摸摸索索一阵,拿出一条没拆封的南京九五之尊,当场就要给龙哥开包装。龙哥吓一跳:“不不!我要普通的那种,15块的就行!”
老头也不嫌麻烦,换了一条拿出一盒来。龙哥递上20块钱,老头倒找了龙哥10块,并解释说:“我这里只卖10块,小伙子你尝尝,保证正品。我也不图挣这几个个钱,没人买我就自己抽了。”
在老头的不屑努力下,他终于和我们做成了首笔生意。可见做销售这行,首要素质还是贵在坚持。我这人耐心十分地有限,而且性格散漫惯了,现在想来,难怪不受老板待见。
钱华和杨杰是不抽烟的,我和龙哥一人点了一根,确实是真货。我喷着烟雾对老头说:“大爷,你这货哪儿进的?没烟草专卖许可证可进不到真货。”
老头颇有些显摆的意思,骄傲地对我们说:“咱这院里,从前那住的都是领导还有干部家属,来送礼的多了去了。领导家也用不了那么些好烟好酒,我这儿就给回收。领导家更不在乎这几个钱,所以我卖得也便宜。怎么样?大爷实在吧?”
我们翘起大拇指,称赞老头简直是业界良心。我对钱华说:“瞧见没,这才是人生赢家。钱老板你住在这里,要多跟大爷亲近亲近,包你吃不了亏!”
钱华一个劲点头,猛拍老头马屁,说:“好的好的!有机会一定照顾大爷生意!”
我义正言辞地教训道:“钱老板你怎么这么不会说话呢?大爷生意还用你照顾吗?我是说你将来要靠着大爷关照明白不?”钱华自知失言,又是一阵点头哈腰。
老头毫不介意地笑笑,说出了中国人民耳熟能详的六字宣传语:“有困难,找大爷!”这句话自然是从“有困难,找警察”翻版而来,不过生活琐事总不能老靠报警解决。比如家里断电、钥匙忘带、下水道堵塞等等,只要你找到门卫大爷,分分钟给你解决。我们称大爷是中介所,大爷是运营商,大爷是便利店,大爷是宣传队,大爷是播种机……
06
正在给老头戴高帽的时候,龙哥电话响了。龙哥接起电话就往门外跑,我们知道是警方大部队来了,也跟着往外跑。刚跑出门口,几个面包车恰好停在我们面前,车窗里正坐着郑副局长。
我上前一看,车里满满当当都是人,不过全穿着便服。一共来了四个面包车,大概能有二三十个人人。我心下大定,有这二三十号人,抓几个小毛贼还不易如反掌。而且我看那后面一水儿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有几个腰间鼓鼓,似乎带了武器。那更是如虎添翼,手到擒来。
郑副局长冲我一嗓子吼道:“你小子有种!幸亏你不是我手下的人,不然看我怎么收拾你!还看什么?赶紧上车!”
我大喜过望,跳上车笑呵呵地说:“是是!首长,我给你们带路。宏运宾馆就在前面。”
郑副局长说:“我辖区内的地方我不知道路吗?要你逞能!”
我只好说:“领导英明!英明!给领导添麻烦了!咱们赶紧去吧!”
龙哥等人也跳上车来,坐定准备前去随大部队剿匪。却不知何时,看门老头出现在车边,瞪大眼睛叉着腰骂道:“好小子,这就是你们几个等的人?你们这是要去打群架啊!要送死就去,没死回来大爷我也得给你送公安局去!”
郑副局长问我:“你大爷啊?”
我急道:“什么我大爷,小区保安。领导你赶紧把警官证给他看看,不然这老头一会儿不让我们进门可咋办?”
此人哈哈一笑,命令道:“开车!”
路上我跟郑副局长说了一遍宾馆的大概情况,因为我当时被关在箱子里,所以许多地方描述不请。这位副局长频频点头道:“很好,虽然你说的情况都是我们已经掌握的,但是仍然很重要。”
我不明白这句话到底算是夸还是损,大概副局长大人的意思是,你不要自我感觉太良好。转念一想,找辖区内一家宾馆的构造图纸,对他来说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在来之前,警方肯定已经计划好了布防把守抓捕营救等等事宜。
我不再多言,几句话聊完,就到宾馆楼下了。一辆车径直绕到了后门,一辆车开进了地下车库,剩下的车各留下两人把住路口。
我们几人紧跟着他们正要进门,一个警察拦住我们说:“你们就在这儿呆着!”
这个机会是我必须要竭力争取的。不论缘由如何,客观上我毕竟抛下晴晴独自出来了,所以杀回马枪必须有我的份,才对得住人家叫我一声大哥。杨杰关心则乱,此时也比较激进,强烈要求一同上楼。此举得到了龙哥和钱华的一致支持,我们五人当中唯一的女孩受困,不做点什么有悖于义气。我们乱哄哄的说:“没事,我们不忙,别客气!”
那警察嫌弃地说:“谁跟你客气?别添乱!”说着转身往外赶我们。
我说:“咱们几个还能帮着把门呢!”
那警察说:“去去去!出口我们都有人守着,你们就别凑热闹了!救个人,分分钟的事儿,你要相信人民警察!”
我说:“那肯定!肯定相信!我们就在这儿等着,哪儿也不去!”于是我转身往回走,没走两步,我突然躬身捂着肚子叫唤到:“哎哟!我这肚子!肯定是中午那家馆子不干净,不行了,我得去趟厕所!”然后一溜小跑拐进了大厅厕所。
龙哥等人很快反应过来,纷纷表示膀胱负荷已满,急需泄压。钱华对此的解释是:“男人嘛,撒尿都是要组队的!”
在厕所门口一集合,我们连滚带爬从消防通道往六楼蹿。众人瞬间体力无限,一口气跑上六楼都不带喘气的。我们上到六楼的时候,警方还没展开行动。楼道口和电梯口各有一人把守,见是我们,沉声问道:“你们上来干啥?”
我忙说:“郑局长让我们来帮忙的!”因为我深知此时这人绝不会跑上前去跟领导核实,也不由得他不相信我的话了。那警察做了个靠后的手势,小声说:“呆这儿就行了。”我怀疑他们警察部门都有这个培训内容,见到罪犯就喊“站住别跑”,见到群众就说“呆着别动”。
07
这栋楼总共八层,六层以上都是宏运宾馆的地方。当年似乎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六楼以上的建筑才能装电梯。相对周围的五层小区楼房来说,这里已经勉强算得上大楼了。从我们背后的窗口看过去,全是各户在楼顶自建的花园、凉台、水池子、菜地什么的。
看得出来宾馆曾经被精心装修过,只是入住率似乎不高,也疏于清扫。楼道里的灯忽明忽暗,地毯上也污渍斑斑。楼道中间挤满了人,那都是即将破门而入的突击队员。
队员们分成四队,每队四个人负责一个房间。人人放低身姿,贴在墙上。这是为了不让门上的猫眼看见楼道里的突击队员。四个人中,有两人持枪,一人持便携式摄像机,另一人负责破门。从这个排兵布阵来看,警方已经从宾馆前台掌握了那伙人的房间号码和每间房的人数。一个标准间也就能住两个人,四对二,我们这边还有枪,那应该是十拿九稳了。
我小声对龙哥说:“看见没,这才叫战术小组。你见过真枪吗?”
龙哥说:“没,你们谁见过?”
众人都说没见过。旁边守楼道口的警察说:“别说你们没见过,我一年都不见得能摸一次枪。除了打靶时打过几发子弹,都快忘了怎么开枪了。”
我们怀疑地看着他,他解释道:“你们放心,我是在派出所上班,也就是办个家长里短的案子。前面那些,都是刑警队的,他们那打枪没得说。要相信人民警察!”
我们都说:“相信相信!肯定相信!”果然是纪律部队,说的话都是一模一样的。看来除了“呆着别动”之外,他们的培训内容还有一项,就是“相信警察”。
正讨论间,那边已经把战术布置完毕,马上开始攻门。郑副局长回头望了一眼,各个小组都打手势表示准备完毕。这个时候他瞥见我们在楼道口大肆张望,但是来不及处理我们这几个不老实的群众。
他果断地一挥手,我的心也随之沉了下去。我知道,最惊心动魄的时刻就要来临。
不料现场并没有想象中破门而入的激烈场景,负责开门的队员手中拿着房卡一刷,房门“嘀”一下应声而开。其余队员迅速进入房间,最后进入的队员高举摄像机,把守楼道口的警员同时神色一变,随时准备应付逃窜出来的漏网之鱼。这一刻仿佛无比漫长,整个过程安静得可怕。成败在此一举,连我们几个看热闹的都紧张到无以复加。
然而时间过去十来秒,既没有传来突击队员高声喝令,也没有听到匪徒负隅顽抗的骚动声,不知道房间里战况如何。
随后一个小组首先退出房间,摇头示意房内无人。接着几个小组纷纷空手而出,都是一无所获。
四个房间都没人,这太诡异了!
这个情况显然不在警方预料之内。此时正是晚餐的饭点,就算有匪徒外出进食,也不该没人留守,更不可能带着人质到外面下馆子。
郑副局长思索了片刻,命令所有人员原地待命,然后冲我招了招手,示意我过去。
我先是一愣,用手指着自己做一个疑问的表情。郑副局长点点头,我忙不迭的跑过去。小声问道:“怎么了?”郑副局长一脸严肃:“我还想问你怎么回事呢!你确定是这家宾馆?”
我赌咒发誓地说:“那绝对是啊!这附近一片就这一个宾馆。我记得清清楚楚,从房门出来后被人推着走了大概十多步就到电梯口。差不多就是这几个房间。再说你们不是从住宿登记那儿核实了吗?”
郑副局长扭头和几个队员眼神交流了一下,说:“狡兔三窟,这伙人很可能不止开了这几个房间,明面上登记的房间号也许是障眼法。立即增派人手,对六、七、八楼进行全面清查!”
手下几人应了一声,就要分头行动。我慌忙拦住他们,说:“等等!领导,有没有可能匪徒们,真的是出去吃饭去了?全面搜索动静这么大,我怕是……”
我的意思很明显,不能不考虑匪徒去而复返的情况。到时候宾馆闹得鸡飞狗跳,警方行动一旦暴露,恐陷晴晴于不利。郑副局长经我这一提醒,才意识到目前为止敌人仍在暗处。但是他命令已经下达,要收回成命也会危及领导的权威。他瞪我一眼,改口道:“七八楼不用搜了,六楼每个房间挨个搜查!”
这个结果也还符合我的心理预期。郑副局长不能排除我的假设,同样我也不能完全否认他的推断,有可能匪徒就藏在临近的几个房间。既然队伍都拉出来了,不搞出点战果实在面上无光。
08
于是轰轰烈烈地拉网式搜索开始了。警方敲开每一个房间,对房内住客进行一一盘问。敲不开门的就找来宾馆的万能房卡,一一刷开再行清查。忙活了半天,仍然没有发现匪徒的踪迹。
不过意外收获也不是没有,清查过程中发现两起嫖娼和一起疑似吸毒的。其中一个嫖娼的汉子也是外地人,刚到本地就迫不及待的找了个小姐,正要提枪上马的时候却被警察突然闯入坏了好事。
因为执法人员都没穿制服,那汉子以为是小姐伙同当地流氓设的仙人跳骗局,于是立马跪倒在地:“好汉!我初到贵宝地,身上钱财不多,你们喜欢全拿去!千万留着我的腰子!”
警察上去一脚将其踹翻:“谁要你的腰子!”
那汉子面如死灰:“你们不会是想要我的命根子吧?”
警察掏出手铐将其铐住,说:“警察办案!”
这人突发神勇,猛地从地上跳起来,一头把执法民警撞倒。破口大骂:“奶奶地!我当是遇上歹人了,早说是警察嘛!老子啥也没干,你警察能耐我何?”
这个故事充分证明了我国警察文明执法的形象已经深入人心。事后被那汉子撞破嘴唇的民警感叹道:“妈的!当个城管也不至于这么憋屈啊!”
其实他这想法过时了,随着全体国民对城管的口诛笔伐,城管被小贩围殴的事件也层出不穷。要想威风,还得当地痞流氓。我国人民只怕小偷露凶光,不怕警察一杆枪。
另外一个吸毒的哥们很逗,估计当时已经欢乐无极,浑然不觉有人进了房间。民警上前盘问他时,这人来了一句:“爱卿前来所为何事?有事启奏,无事退朝。”再看此人神情恍惚,嘴角含笑,显然已经嗑药了。民警不再盘问,直接带走。这人被拖出去的时候还依依不舍:“爱妃!朕的爱妃啊……”殊不知他的“爱妃”已经在隔壁房间开始创业了,还被捕快逮个正着。
这些事都是后来跟出勤的民警闲聊时他们告诉我的。从大搜查一开始,我就知道铁定捞不着人。于是我和龙哥等人退出了现场,来到楼下等待行动宣告失败。
然而最终结果还是不幸的应验了,警方没有捕到大鱼,只带着几只小虾凯旋。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伙匪徒早已挟持着晴晴换了藏身地点。一想到此处,我们几人都万分颓丧。事发突然,警方也尽力了。眼下速战速决的雷霆行动失败,只能从长计议了。
杨杰像是安慰我们又像是自我安慰似的说:“别着急,肯定能找到的。他们那么多人,那么大一辆车,公安局肯定有办法找到的。别着急!”
此时一个办案民警走来跟郑副局长说了什么,他听完眉头一皱,点头表示知道了。随后他面色沉重地向我走来,我迎上去跟他打了个招呼。郑副局长开口道:“坏消息!刚刚收到报告说,南区找到了一辆被盗的中型厢式货车。我们怀疑是匪徒使用的那一辆,也就是说,他们弃车出逃了。”
我不相信这伙人鼻子灵到如此境界,除非他们在我体内植入了窃听器。从我被放出来到警察上门,前后不过一个多小时。没有理由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穿过交通拥堵的柳河大桥,然后找到合适的地方处理掉货车,再浩浩荡荡地带着晴晴逃出本市。
我斩钉截铁的对郑副局长说:“他们一定还在市内,没拿到货就匆匆离开,除了抓个不值钱的女人,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说这话的时候杨杰颇为不满地冲我翻白眼,在他认为,晴晴应该是非常值钱的。不过对绑匪来说,一旦行迹败露,人质确实没什么用了。因为他们要的根本不是这个素未谋面的秦晴。
郑副局长说:“不是我悲观,这件案子没那么简单,还需要从头侦察梳理案情。你们急于救人的心情我是理解的,但是小伙子们,冲动解决不了问题。既然没抓到他们,咱们再从长计议吧!”
我拉着他的手,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恳切真诚一些:“郑局长,我敢保证他们还在市内。放我出来的时候,他们还特意把我的手机还给我了,说一定会找我的。机会还没有完全失去啊!”
郑副局长听得此言,紧皱的眉头霍地舒张开来,瞳孔瞬间放大了数倍:“什么?这么重要的情况你怎么不早说呢?只要能联系到他们,破案就容易多了!”
我解释道:“当时情况紧急,我只能捡要紧的说。而且我以为这个回马枪一定杀得他们措手不及,哪里知道这伙人这么狡诈啊!”
郑副局长前后踱了几步,随即命令道:“留下一组人继续在宾馆附近蹲守。马上调取宾馆监控视频带回局里。再给宾馆工作人员做一个详细的笔录,看看还有什么情况没掌握的。你们几个,跟我们一起回去。把你们知道的,原原本本全给我讲一遍!”
吩咐完毕,众人上车撤退。临上车前郑副局长又补充道:“马上联系市局,查查近期省内有什么重大团伙作案的案件,必要时可以扩大到全国范围。一定要搞清楚这货罪犯什么来历!”
我又凑上去说:“郑局长,不用查了,上个月闹得沸沸扬扬的省城珠宝店盗窃案就是他们做的!”
郑副局长惊奇道:“你怎么知道?”
我和龙哥等人面面相觑,半是骄傲半是尴尬地说:“其中一个抢匪蔡德龙就是我们抓住的!”周围的人听到这话,个个目瞪口呆。
这时郑副局长突然爆发:“娘的!你们几个小子到底还知道什么,统统给我老实交待!”
09
我们赶紧装孙子,表示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尤其是我,更是装孙子装出了水平。
我说:“局长大人您千万别生气!我们可从来没想过欺瞒政府。我这几个朋友都不太知情,我主要是胆子太小性格太怂,一紧张吧就容易脑子短路,所以说话有时候就没什么逻辑。再加上刚出来那阵儿真是有点懵,我都快被打傻了!但我真是一颗红心永向党,依靠人民警察的信念从来没有动摇。您老人家的英明神武我已经见识过了,绝对不敢在您面前耍花招!回头我一定老实交待,我要不老实您给我上老虎凳辣椒水,就把我当犯人一样审行不?”
郑副局长的恼怒我是可以理解的,我们这伙人急吼吼地跑去报案,而且泼皮耍赖般地逼着人家出警。在根本没有了解案件详情的情况下,二三十号警队精英陪我们玩儿了一场官兵捉强盗。大约也是这位副局长建功心切,才被我们裹胁而来。最后发现我们除了添乱外,还带有一定的忽悠性质,因此难免有些气愤。
好在我一番言辞恳切的陈诉,充分包含了委屈、坦白、恭维、痛悔等多重意义,我相信一定能感动这位已经不再年轻的副局长。
果然,郑副局长满意地说:“你敢不交待试试!我真敢把你当犯人审你信不信?”
我嬉皮笑脸地说:“不能不能!警民鱼水情嘛!您肯定不会像对待阶级敌人一样残酷的对待我们!”
郑副局长拿我没辙,气鼓鼓地说:“你小子一点也不傻啊!我看你逻辑很清晰嘛!”
我忙说:“都是您老教导得好!挨您一顿骂,胜读十年书。嘿嘿!”郑副局长不再言语,回身上了车。
我隐约听见后边有人作势欲呕,大概我这马屁拍得稍微有点过了。龙哥一如既往的表示了不屑:“老杨你要点脸吧!你这还算个爷们儿吗?我都替你臊得慌!”说完边摇头边往车里钻。
钱华拽住龙哥说:“咱自己开车来的忘了?”把龙哥拽下来之后钱华对我说:“老杨你别理他,我就挺佩服你的!你这张嘴简直能把黑的说成白的,把死的说成活的!”
杨杰不敢当面评论我,只是说:“大哥,我一定要把晴晴救出来!”
我说:“放心!大哥一定帮你!”
后边过来一个警察问:“你们怎么还不上车?”我说我们自己开车来的,一会儿就去分局报到。那人点点头,然后一拍我的肩膀,不无感慨地说:“兄弟,你不吃警察这碗饭真是可惜了!”
我很纳闷:“哦?你也觉得我骨骼精奇,是万中无一的绝世高手?”
那人哈哈大笑到:“好!不仅脸皮够厚,还懂得装糊涂!哈哈!”说罢也跳上了车。
随后我们回到78号院内,看门老头坐在小屋里面哧溜哧溜地吸一碗面条,还一边看着电视,电视里正放着新闻联播。我抬头一看天,不知不觉都快黑了。杨杰又在我耳边长吁短叹:“也不知道晴晴现在吃了晚饭没有。”
10
老头瞧见我们回来,高声说:“哟!一个不少都回来啦?”
我看见这老头就气不顺,有心逗逗他,便说:“还有三十多个弟兄刚去了公安局!”
老头不以为然地说:“是么?同志们今晚要加班啊?”
我说:“你都知道了?”
老头得意的说:“我什么不知道?你们前脚刚走,派出所的小廖就来跟着来了。我跟他说有三十几个人打群架去了,还被他笑话了一回。才知道你们是去执行任务呢!哎你们到底执行啥任务啊?”
所谓的小廖,大概也就是被叫来负责周围警戒的小警员。虽说爱打听八卦消息是所有保安门卫的共同特点,没事便用来吹牛皮作谈资,但这老头和我原来公司楼下的保安老刘却完全不是一个风格。老刘是那种只要你给我发工资,大厦被导弹炸了都懒得搭理的人。这老头却是耗子过路都要逮住三堂会审严刑逼供的角色,他的心态是典型的以天下为己任,干的活比居委会还少,操的心比国家总理都多。
钱华晃晃悠悠把车开出来了,我不再搭理老头,朝钱华走去。老头不依不饶:“哎!你们是新调来的吧?哪个派出所的?”
杨杰这个时候刚好走过来,听到老头的话便回答道:“我们不是派出所的啊!”
我蹬杨杰一眼,说:“少废话,快上车!”
老头的八卦精神不死不休:“那你们是市局的?到底哪个单位?”
我坐上车,不耐烦道:“国家机密,打听那么多干嘛!”
老头恍然大悟,敬畏地说:“原来是国安的同志啊!知道了知道了!你们执行秘密任务,都不能开太显眼的车是吧?”
龙哥这时正在抽烟,听到这话差点一口烟没把自己呛死。他边笑边咳,眼泪都快流出来了。钱华也不知道是同情龙哥还是不忍欺骗老头,大慈大悲地说:“老杨你何苦忽悠人家呢?”
我也没料到那老头想象力竟然如此丰富,他的话也把我吓了一跳。我们在车上的几人没有一个谋过公职,也不知哪点气质像是国家安全机关的工作人员。我对钱华说:“钱老板,你就少充好人了。反正我什么都没说,他愿意怎么想是他的事。从今以后,你这富康可以在院里横着走了!”
众人齐声笑骂,都说我太坏了。幸亏此时车已经开出了大门,老头并不知我们背后如此讨论。
我们赶到公安局的时候天已经全黑,新闻联播差不多也该放完了。有人把我们带到指挥中心,说郑副局长在等我们。听名字我以为那里应该是灯火通明、电台嘀嗒,一派繁忙紧张的气象。不料一群人正在里面吃盒饭,吃得热火朝天不亦乐乎。空气中弥漫着饭菜的香气,这香气瞬间把我的饿魂勾出来了。同行的几人也是一样,看着这会餐的盛况均觉饥饿。
见我们几人进来,正在拿着纸杯喝水的副局长招手示意我们过去。我感动地说:“郑局长,为这事儿真是辛苦你们了。要不是时间紧急,我一定请同志们好好搓一顿!”
郑副局长那杯水可能有点烫,他呲牙咧嘴地说:“那你可别开空头支票啊!都没吃饭吧?今天我先请客。”随即吩咐人拿了几个盒饭进来,说:“吃吧,管够!”
我们几人毫不客气,说动就动,一人领了一个盒饭坐下便吃。只有龙哥例外,因为这厮拿了两份。
吃罢饭我拿出烟给在座的人分发。发了一半烟不够了,又把龙哥的烟拿出来。从郑副局长以下,民警们大多是烟民。在场的人手一根烟,吞云吐雾起来。有人搬来一个大垃圾桶,开始收拾桌上的饭盒。桌子清扫得差不多的时候,一支烟也抽完了。
整个过程不超过五分钟,吃完后我感叹道:“这个速度算是创了生平记录!”回头一看,龙哥第二份盒饭都快吃光殆尽了。我赞道:“龙哥不但时速快,食速也相当惊人啊!”龙哥没听懂我说的两个时速,低头对饭盒内最后一小撮米饭进行围剿。
郑副局长掐灭香烟说:“本来办公区域是禁烟的,同志们加班,也就放松要求了。”
我忙点头说:“应该的,应该的!”
然后此人神情一变说:“那就开始吧!你下午说匪徒把手机还给了你,后来有没有跟你联系过?”
我说:“不知道啊!我手机一直没电关着机。应该没有吧,他们换藏身地点又不会通知我。”
郑副局长说:“糊涂!这都几个小时了?有可能错过多少有价值的线索?他们既然想联系你,自然会通知你接头的地点。我看你是小事聪明,大事糊涂哇!”
我连说:“是!是!您说得对!”
郑副局长紧接着说:“是什么是?还不快去落实!”
我又忙不迭地到处问人借充电器,郑副局长摇了摇头,痛斥道:“充什么电!什么时候能开机!把手机卡取出来啊!你是真被人打傻了吗?”
龙哥等人早已乐不可支,非常愉悦地欣赏着我的窘态。一边慷慨地把手机递给我,他一边落井下石道:“郑局长,您可不知道,这小子坏着呢!平时仗着自己牙尖嘴利,净欺负我们几个。我看呐!只有您能制得住他。这小子平时在我们面前耀武扬威的充大尾巴狼,那见了您,立刻就变哈巴狗了!哈哈!”
我说:“你才哈巴狗呢!郑局长高瞻远瞩、明察秋毫,我这点小聪明自然不能比。可是某些人好勇斗狠、草菅人命,从来不把警察同志放在眼里。对待这种人,我们就应当毫不留情地消灭。您说是吧郑局长?”
副局长大人岂能看不出来我们这一唱一和的门道,他说:“我看你们几个都不是什么善茬,给我惹一身麻烦还嬉皮笑脸。我要是你爹,非得被你气死!”
我心想我还是你爷爷呢!老东西居然还蹬鼻子上脸,一点为人民服务的觉悟都没有。虽然他年纪和我爹差不多大,但是小平同志都说过“我是人民的儿子”,一个小小分局副局长竟敢和人民的爹相比,着实让我别扭。
眼前有求于人我不敢稍有得罪,我只能说:“哎呀!我可高攀不上。我爹就一个下岗工人,您可是国家干部。而且我亲爹还没被我气死呢!倒是现在比较流行这个干爹,您要不介意,我就认作您干爹怎么样?”
此话一出,郑副局长也觉得自己所言似有不妥。我把电话卡装进龙哥的手机里,摁了开机键后半天屏幕才亮。在这间隙,我指着杨杰说:“领导,我们虽然没啥出息,可都是品行优良的青年啊!我弟弟杨杰,美院毕业的,未来的大画家!这位钱华,政法大学毕业的,未来的大律师……”
这时钱华突然痛苦地笑起来,笑地十分狰狞。之所以痛苦,是因为他想竭力忍住不笑。但是面部神经想要对抗大脑的笑神经,这种冲突又使得他的表情无比扭曲。同时他的呼吸系统受到冲击,已经十分困难了。到后来整个人都开始不可抑制地抽搐起来。
周围的人还没明白过来,心想不过有人夸了他半句话,不至于开心到羊癫疯发作吧?杨杰和龙哥关切地拍拍他的背,并询问他因何发笑。
钱华一边抽搐一边指着我,大家把视线转向我的时候,钱华又摆摆手说:“我……没事,哈哈,没……事!哈哈!”
我怕我也很快忍不住笑,于是赶紧说:“钱老板,你严肃点,郑局长在呢!”
钱华控制住笑意,说了声不好意思,示意我们继续。我心中暗叹还是钱华读书多,一下就明白了我的文字游戏。我气急之下说要认作老郑的干爹,老郑竟然还觉得有几分羞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