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不虞之变（下）

　　07
　　醒的时候已经是真正的天昏地暗了，公园里的人已经换了一拨儿。抱孩子宠物出来晒太阳的都消失不见，大爷大妈们占据了公园，开始调试音响，并为长达两个小时的舞会做热身。我摸了摸口袋，钱还在。然后我飞速回到屋里，翻出手机给龙哥打了个电话，让他叫上钱华等人，说晚上我请吃饭。
　　吃饭的地方定在附近的一家自助火锅店，该店特色是酒水免费，因此吸引了一大批擅饮的顾客，稍微去晚了就一座难求。有晴晴在我不必担心他们找不到地方，何况龙哥是本地人。在我第一瓶啤酒还没喝完的时候电话响了，号码不认识，接起来却是杨杰的声音，说是已经到门口了。
　　我起身一张望，正好看见四人有说有笑的走进来。钱华远远看见我，把手在空中挥舞了两圈算是打招呼。他手上的车钥匙被他当成马鞭挥动，看来钱华今天开车开得很爽，策马奔腾的激情还没有消退。
　　四人嘻嘻哈哈地坐下来，各自给自己倒酒。只有钱华义正言辞的拒绝道：“我就不喝了，开了车来的！”
　　我给他一个白眼：“昨晚钱老板酒后飞车的英姿还历历在目啊！怎么说不喝就不喝了？”
　　钱华说：“那是在自己家附近，现在我是外地暂住居民，低调！得低调！”
　　龙哥在一旁怂恿说：“没事儿，老钱我跟你说，这块儿咱自己地方，有什么事儿我都能给你平了！”
　　杨杰冲我展示了他的手机，高兴地说：“龙哥真有办法，还给我搞了一部手机，看，差不多是新的呢！晴晴也有一部。”
　　我脸一黑道：“你没钱不知道问我要吗？怎么能让龙哥破费呢？”
　　晴晴难为情道：“已经让大哥破费不少了……”
　　其实我倒不介意龙哥花钱，关键是这厮和我抢夺人心，让我感到丝丝威胁。恐怕不久杨杰和晴晴要管他叫大哥了。
　　这时龙哥潇洒地摆摆手说：“其实不是新手机，我一个哥们儿做二手手机生意的，我就从他那儿拿了两部电话给杨杰兄弟和晴晴妹子先用着。翻新得不错，其实不值几个钱，当然我也没给钱。啥时候你们用腻了，我再还给他，让那小子再翻新一次呗！”众人齐夸龙哥手眼通天无所不能，龙哥被一番恭维，笑眯眯地受用不已。
　　我说：“龙哥仗义！看来龙哥是真不差钱。那这么着，今晚这顿算你吧？”
　　龙哥急道：“别呀！听说你请客，我除了一张嘴，别的全没带。”完了又转移话题道：“老杨，你今天去上班没挨批吧？这都请吃火锅了，一定是发了奖金！”
　　我一瓶啤酒见底，又给自己开了一瓶，对众人说：“也不知道咋地，今天就是想花钱。把大家叫来，主要是庆祝我光荣的加入失业大军。从今以后，我跟诸位都一样，都是待业人员了。”
　　几人听我这么说，都停下杯筷，不解地看着我。我一看时间差不多了，招呼老板把电视机调到本地台，对众人说：“下面请看详细报道！”
　　
　　08
　　本地电视台只有两个频道。一个是影视频道，专门播放各种盗版影视剧。根本不存在购买版权的说法，工作人员直接从网上下载近期热门的海外影视剧，然后公开播出。经常能在画面右上角看到压制小组打上的水印，有时候字幕组实在太不靠谱，看着看着字幕就消失了。因为播的都是外语片，所以免去了被版权方追责的担忧。刚开始很多家长以为这是一个学习外语的频道，热衷于让孩子学习观摩。但是后来发现该频道播放的片子尺度颇大，经常出现裸体女人的镜头，遂禁止孩子观摩，转为自己欣赏。
　　另外一个频道叫综合频道。顾名思义，就是什么都播。其中以广告为主，卖药的、卖家具的、卖饲料的、卖房子的应有尽有。柳城新闻是为数不多的自办节目之一，在转播七点钟中央电视台新闻联播之前的时段播出。所以眼镜儿秃说晚上六点半见的时候，我立刻明白了这家伙的打算。
　　电视上先是播放了本市领导召开的几个重要会议，然后是领导们四处检查指导工作的新闻。正当众人看得不耐烦的时候，主持人说道：“近期有热心群众向本栏目举报，本市宾馆广泛使用的一次性日用品存在严重的质量问题。那么这些日用品到底存在怎样的安全隐患呢？为此，我们的记者暗访了市内一家生产厂家……”
　　“我明白了！”龙哥最先反应过来：“老杨你们公司关门倒闭了是吧？”旁边的几人也带着同样的疑问看向我。
　　其实我也不知道眼镜儿秃和胖子到底拍到了什么，我同样对新闻内容十分好奇。我对众人说：“看下去！”
　　随后画面一片阴暗，构图怪异，抖动激烈。字幕显示：“非正常拍摄”。我们知道，这就是所谓暗访了。画面中所有人都没有露脸，镜头统一对准被拍摄者的腰部，显得十分猥琐。然后镜头一转，我出镜了。只见我凶狠地用手指着镜头方向，表情狰狞，气焰十分嚣张。然后胖子走进画面，背对着镜头，几个人同时走上前来，把胖子围住。胖子挥手挣扎。
　　画面暂停，主持人冒出来不可思议地说：“这家企业的工作人员竟然将记者团团围住，阻止了我们的采访。其中一名男子更是情绪激动，凶神恶煞。让我们来看看他们到底要干什么！”
　　画面切回现场，只见我飞身跃起，怒不可遏的扑向胖子，随后和胖子滚成一团。群众又将我二人围住，看不清具体情况。我脱身出来，人群还围住胖子运动。我在一旁大呼小叫，表情看得清清楚楚，穷凶极恶的样子活像土匪山大王。因为视频抹去了声音，凭想象，应该是类似于：“弟兄们，给我往死里打！”之类的台词。而胖子在地上不停挣扎，谁也不会想到他当时哈哈大笑地喊着“打得好！”
　　画面再次暂停，主持人又冒出来：“万万没有想到，这名男子组织一群人对我们的记者进行了惨无人道的围殴！
　　众人再次把脸转向我，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我说：“一会儿再解释，不要太崇拜我！”
　　下一个画面出现在医院，胖子以手抚额，只说头昏。这招太坏了！胖子选择了人体最为复杂的头部做文章，只要他坚持说头昏，医生在检查不出结果的情况下只能选择相信他。以胖子的智商和浮夸的演技还达不到这种如此水准，多半出自眼镜儿秃的授意。
　　按惯例结束前主持人还要说一些谴责的语言，不过大家都没心思听了。
　　龙哥兴奋地说：“行啊！你出手那几下子有点意思，跟我再好好练练，一个胖子不在话下！”
　　我谦虚道：“不行不行，我也就会使王八拳，瞎打一通。”
　　钱华也赞道：“原来老杨你约我们来，是特意看你的威风啊！不错不错，霸气十足！”
　　我更是不敢当：“哪里哪里！其实本人长得也不太上镜，都是记者偷拍得好！”
　　晴晴展示了她一贯的独特视角：“你真把人打伤了？会不会是他们讹人的？”
　　“唉！”，我叹口气道：“秦姑娘果然冰雪聪明！你们看那胖子，起码180斤。拿刀砍三天都只见流油不见飙血，我能伤了他？”
　　杨杰的脑子明显不够用了：“到底怎么回事？”
　　我把打斗经过一说，众人都哈哈大笑。尤其是杨杰笑的最厉害，边笑边说：“大哥你可真糊涂，怎么会认为胖子是送外卖的呢？哈哈！”
　　我冷笑道：“是啊！我把人打伤了，现在需要用钱。杰子，还钱吧！”
　　杨杰立马就笑不出来了：“大哥，别着急，我找到工作会还你的！”
　　我仰天长叹：“你的工作还没找到，我的工作已经丢了。”
　　钱华认真地说：“这事儿其实也好办，记者无非想要几个钱，让你们老板出面公公关，花点钱平了这事呗。”
　　我指着桌上的肥牛、毛肚、鹅肠、五花肉说：“这就是我老板平事儿的钱，都在诸位面前了，不要客气！”
　　龙哥一脸惊恐：“我靠！老杨，你请我们吃饭，不是要我们帮你杀人灭口吧？”
　　我顺势开玩笑道：“如果真让你们帮我善后，你说怎么办？”
　　龙哥想了想说：“那只有让晴晴假扮护士，给那胖子来一针氰化钾了！”
　　这回轮到我惊恐：“小声点，别人听见真以为我要杀人灭口了！”
　　杨杰好奇道：“什么是氰化钾？”
　　我直接无视他的问题，对众人坦言相告：“这是我老板给记者的红包钱，被我顺了！”在大家不解的眼神中，我把老狗当众炒我鱿鱼的经过讲了一遍。
　　听完之后几人都沉默不语，没有了刚刚怒打胖记者的欢乐气氛。最终龙哥先开了口：“老杨，你那老板也太不是东西了！你要是不解气，我帮你找人教训教训他！保准查不出是谁干的！”我摇了摇头，给龙哥倒上一杯酒说了声谢谢，表示没有这个必要。
　　钱华也不同意龙哥的主张，他环顾了一周，用一种自认为很成熟的语气说：“这个事啊！其实有别的途径解决。老杨，试试劳动仲裁委员会，一般劳资纠纷都可以解决。实在不行，向法院提起诉讼。我学过几天法律，一定帮你要回你应得的工资、奖金、违约金。”我还是给钱华一样添上酒，说声谢谢。
　　龙哥不屑道：“老钱你别搞那没用的，有些事讲理是讲不通的，到最后还是看实力说话。”这一点上我比较倾向于龙哥的意见，如果我是认死理的人，也不会那么干脆就离开了。因为我知道纠缠下去除了耗费时间精力也没什么用。
　　钱华还不依不饶道：“我学法四年，合同法、劳动法、民法也算通晓，司法考试也过了。除了没拿到律师执照，我的专业水准不在职业律师之下。怎么说是没用的呢？”
　　龙哥反应很快：“我习武十年，拳法、腿法、棍法也算通晓，少林铜人阵也过了。除了没拿到散打金牌，我的专业水准不在职业运动员之下。那遇上拿枪的不也怂吗？你说有用没用？”
　　钱华听罢默不作声，许久才说：“所以我拿不了律师证啊！所谓的正义往往廉价而脆弱，一个律师要接多少背叛良知的案子才能功成名就？果然是没什么用啊！”钱华这话更像是说给自己听的，说完一个劲摇头。
　　我看气氛有点沉重，端起酒杯说：“我没计划打官司，当然更没计划杀人。平日在***堆里呆久了，其实也没什么朋友。就是突然想喝酒了，来，走一个！”话里意思表明，我并没有真想让人给我平这事儿，暗示龙哥等人不必有心理负担。
　　越是这么说，龙哥越是觉得有必要做点什么。他用杯子敲击着桌面说：“老杨你别太丧气，这事儿还没完！让我想想。”
　　我赶紧说：“龙哥，毛主席他老人家说过，革命不是请客吃饭。我请客吃饭也不是为了闹革命。这五百就算是我的遣散费，反正我也不想在那儿干了。踏踏实实吃了这顿饭，再找下家吧！”
　　龙哥不平道：“这事儿就这么算啦？”
　　钱华学着龙哥的样子，用手指代替酒杯敲击桌面说：“来文的你嫌没用，来武的你怕闹大。那你说到底怎么办吧？”我哪里知道怎么办？我以为这事已经过了，不过是向朋友们宣告结局，并没有当成报复行动的背景资料来描述。然而大家却并不愿意看我忍气吞声。
　　杨杰在这种时候表现了他一贯的单纯天真，他诚恳地说：“大哥你别着急，等以后你发达了，把那老狗的公司买下来，然后当众开除他！”众人听了这话都笑起来，然后用一种看小朋友童言无忌的慈爱眼神望着他。
　　我举杯跟杨杰碰了碰说：“等你啥时候杰出了，我就能发达了！”
　　杨杰极力辩白：“真的，我说真的！”众人又笑。
　　讨论过程中晴晴一直没有发言，把玩着酒杯也不喝。我知道此女一向颇有急智，善于透过现象看到本质。于是我问：“秦姑娘，你有何高见？”
　　晴晴顿了顿，睁大眼睛盯着我说：“大哥，我倒是有个办法，只怕你不愿意。”
　　
　　09
　　“哦？”我觉得她这口吻很熟悉，貌似在古装影视剧里经常有人对老大说“主公，臣有一计，不知当讲不当讲？”显然说这种话的人已经深思熟虑很久了，只是在操作层面上存在困难。
　　我把酒一饮而尽，故作潇洒：“秦姑娘但说无妨！”
　　晴晴整理了下思路，一字一句地说：“大哥，你得去给记者赔礼道歉！“
　　“什么？”众人没想到她竟然出这么个主意，大吃一惊。尤其龙哥愤然道：“什么赔礼道歉，我看是自取其辱嘛！”杨杰出于对晴晴的深度信赖，竭力维持现场秩序：“别着急呀，听人家说完！”
　　我回忆了所看过的古装片，一般这时候献计的军师都会受到其他干将的攻击，主公总会力排众议采纳其计谋。于是我也淡定地点头示意晴晴继续说下去。
　　晴晴受到鼓励，说出她的计划：“先给记者赔礼道歉，然后跟他们合作。他们不是要曝光你们的产品吗？大哥你拿到证据跟他们合作，算是给你们老板一个教训！”
　　听完这话，所有人都呆住了。虽然我早看出这姑娘聪明机智，但没料到她竟然有如此城府。我暗自感叹，此人只可为友，不可为敌。假以时日，何愁秦姑娘不成功业。
　　众人愣了一会儿，杨杰率先拍手叫好。凡是晴晴露脸的事情，他都莫名其妙有一种自豪感。龙哥把烟叼嘴上，腾出手来也跟着拍。他嘴歪眼斜地仰着脸，避免被自己的烟熏到眼睛，含糊不清地说：“好！晴晴这招好！不文也不武，咱给他来阴的。哈哈！够狠！”
　　钱华频频颔首：“嗯，先和一方达成谅解，再谋求合作框架，创造主动局面，最后争取利益最大化。秦姑娘好思路，有见地！有见地啊！我自愧不如！”说罢连连摇头，我猜他此时的感慨无非“老子白读那么多年书了”之类的。
　　最终轮到我这个当事人发言了，我必须对这极富建设性的意见做出高度评价。我头一低，虔诚地送上两个大拇指：“服了！大秦曾用远交近攻之策扫荡六国，一统宇内。毛主席他老人家说过，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秦姑娘深谙纵横之术，更领悟了无产阶级革命战争的宝贵经验。这份见识，这份谋略，莫说是在当世女子中举目无双，就是男人也远不及姑娘你啊！服了！服了！”
　　接二连三的恭维让晴晴有些兴奋，她谦虚道：“真的可以吗？我也只是随便说说的。”我们都拼了命的点头，崇拜之情溢于言表。晴晴忽而羞涩起来：“你们也太会夸人了，我哪有那么厉害？我还担心这法子行不通呢！”
　　我说：“秦姑娘当之无愧！我们几个瞎闹腾半天也没想出个办法，本来我都打算偃旗息鼓了。姑娘妙计让我茅塞顿开，如今我老杨又重燃了革命斗志。韩信连胯下之辱都能受，让我赔礼道歉又有何难？”我举杯说道：“来来来，同志们，今日痛饮庆功酒，老狗不灭誓不休！干了！”
　　众人轰然叫好，纷纷举杯。这一群人本是无业游民，突然出了这么一件有挑战性的事情，人人都唯恐天下不乱，七嘴八舌地讨论行动细节。不觉之间，席上氛围大变。一场痛饮下来，人人都有些脚步虚浮，目光涣散。喝高了后一向豪迈的龙哥开始不停地唱情歌，如泣如诉，如怨如慕。而平时斯斯文文的钱华则喜欢脱衣服，袒胸露乳，赤诚相见，拦都拦不住。只有杨杰老老实实，一言不发，除了呕吐频率较高，无明显特征。这一晚，我们喝掉了整整两箱啤酒，一直痛饮到店家打烊，才闹哄哄地离开。
　　
　　10
　　翌日我从陌生的床上醒来，头疼欲裂，劣质啤酒喝多了后脑袋仿佛要爆炸。宿醉未醒，我艰难地辨别了环境，最终认定所处的地方正是钱华租住的房子。因为此时杨杰就躺在不远处的地板上，裹着被子呼呼大睡。我把他踢醒，问道：“几点了？”
　　杨杰迷迷糊糊摸出手机看了看说：“不知道，我手机没电了。”
　　我步出房门，果然是那老屋客厅，这一觉睡得像穿越，直接回到了八十年代。我在客厅嚷嚷：“钱老板，出来接客啦！”
　　钱华突然光着屁股从屋里冲出来，一边跑一边往上提裤子，嘴里还叫道：“我靠！坏了坏了！”我还没来得及了解情况，龙哥又光着膀子从屋里探出身来说：“老钱你屁股被火烧了？”
　　看着这神奇的一幕，我想起了《春光乍泄》这部电影，脑中浮现出龙哥和钱老板的激情画面。我急忙遮住双眼说：“哎呀龙哥，我可什么都没看见，千万别杀我灭口！”
　　龙哥大概意识到这个场景实在太过暧昧，呸一声道：“你小子能有点正经吗？”说完缩回身去继续睡觉。
　　我又嚷嚷道：“某位仁兄衣衫不整的和裸男共处一室，到底谁不正经啊？”龙哥自知斗嘴不是我的对手，不再搭话。此时钱华穿好了衣服，正往脚上蹬鞋子。不待我问，急吼吼地说：“昨晚喝多了，忘了开车回来，弄不好车要丢！”
　　显然钱华在大脑迷糊的时候，已经忘记了自己刚买车这件事。还好他记得住的地方，虽然也有可能是晴晴最后把大家领回来的。我安慰钱华道：“钱老板莫慌！昨晚喝成那样，你要是开车回来，弄不好命都要丢。再说了，哪个没品位的能看上二手富康啊！”
　　钱华白我一眼，气呼呼地说：“我就是那个没品位的！”说完咚咚跑出去了。
　　我在后边喊：“回来带碗豆浆！”
　　一通吵闹终于惊醒了晴晴，她从屋里出来时已经略微整理过，看上去精神不错。这说明昨晚的状态属她最佳。大家都喝得不省人事的时候，依然沿袭了前一晚在钱华家中的住房分配方案，很难说这里面有没有晴晴的主张。我向她打招呼道：“秦姑娘早啊！”
　　晴晴随口应了一句就去洗漱了，杨杰像嗅到血腥味儿的鲨鱼，冷不丁出现在客厅里。龙哥也放弃睡回笼觉的打算，从屋里出来，顺手抛给我一颗烟。我问龙哥几点了，结果龙哥手机也没电了。或许是觉得这个情节似曾相识，龙哥反问我：“老杨你怎么走哪儿都喜欢问时间呢？”
　　我思索了一下，一般情况下，人们从昏迷中醒过来必问的问题有两个。一个是“我在哪儿”，另一个是“我昏迷了多久”。如果是和他人一起出的事故，通常附加一句“某某怎么样了”。所以在陌生地方醒来，准确掌握这两点信息非常重要。
　　于是我回答龙哥的问题:“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因为涉及到宇宙的基本构成，怕你听不懂。简单来说，宇宙由时间和空间组成。人在混沌中恢复意识后，第一反应都是迅速确定自己在时空中的坐标。懂不？”
　　龙哥撇撇嘴说：“我只知道警察拷问犯人要问，案发时你在哪里，具体时间是几点到几点。”
　　我接话道：“案发时你不是和受害者光着身子在同一个屋里吗？”
　　龙哥正要发作，晴晴从卫生间冒出头来说：“你们手机都没电了吧？我手机有呢！刚刚看了，才十点刚过。”
　　所有人都对此毫无反应，包括我也只是“哦”了一声表示知晓。得知准确时间后，我突然发现这对我来说也不是很重要，因为我现在不需要上班了。不仅是时间，貌似手机有电没电也无甚意义。
　　这时候我的胃提醒我应该进食了，周围的人均有同感。大概酒后一碗热粥是最能唤醒身体的办法。我们开始怀念起钱华，并热切期盼他的归来。在胃极度空虚的时候，膀胱发来另一个完全相反的信号。幸好晴晴不是那种拖拖拉拉的女子，三两下洗漱完毕。我和龙哥争前恐后地冲进厕所解决了内急。
　　少顷，钱华不负众望地回来了，并且带回大家急需的早点。众人狼吞虎咽的时候，钱华并没有着急下口，喜滋滋地说：“给你们看个东西！”然后从衣服口袋里掏出烟盒那么大一张纸晃了晃。
　　我随口问道：“钱老板中彩票了？”
　　钱华还是乐呵呵地说：“没，我收到一张罚款单！”说着把那张纸递给我们看。
　　这是一张违章停车的罚单，罚款金额五十。既然收到罚单，至少说明车没有被盗。而且交警盯上的地方，窃贼一般不常出没。唯一不解的是钱华为何对此事津津乐道，一般人被罚理应懊恼才是。我仔细看了那张罚单，并没有电话号码之类的信息。
　　我对钱华说：“钱老板，你是不是巧遇美女交警，主动违章搭讪了？”
　　面对我们疑惑，钱华给出了官方回复：“这是我人生第一辆车的第一张罚单，我要收藏起来做个纪念！”
　　没人再对此持有异议，钱华爱车之心已经泛滥。罚单在他眼中等同于荣誉证书，像领到第一张奖状的小学生一样，这罚单必须精细装裱，然后家传万世。虽然钱华的纪念品稍微特别了些，但并不危害社会，也不影响他人。相比之下，欧洲那些所谓贵族把猎杀的动物尸体制成标本展示的行为才是不可理喻。在这一点上，众人同我一样，对钱华举动表示了包容和支持。大家纷纷贺道：“恭喜钱老板荣领首张罚单！祝你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吃罢早饭，人群又陷入迷茫混沌的状态。无所事事的人总是嫌时间过得太慢，大家百无聊赖地吹了一会儿牛之后，突然发现空虚得要命。我一拍大腿：“都***别扯淡了！昨晚策划的复仇行动呢？不打算帮我了？”
　　众人喜道：“就等你这句话呢！怕你又后悔了，都没敢提。”
　　我说：“少废话，谁陪我去？”
　　龙哥自告奋勇：“我去！老杨，有我在，万一出什么事儿，不敢说把对方全灭，保你完整无缺地回来还是没问题的。”
　　我果断拒绝：“不行，龙哥你身上绿林气息太浓，人家会以为我是去挑事的，不利于友好和谈。”
　　龙哥不解：“啥林啥气息啊？”
　　我换了个说法：“你一看就是道上混的，去了非得跟人干架，还是在家歇着吧！”
　　龙哥不服，霍地站起来：“我是那么憋不住气的人吗？我跟你说我肺活量那不是吹……”
　　我把他按回椅子上，说：“肺活量没用，我要个口才好、思路清的。”
　　钱华闻言一笑，笑得从容不迫、气定神闲：“呵呵！我……”
　　“别激动，我说的不是你！”我扭头对晴晴说：“还是麻烦秦姑娘跟我走一趟吧！”
　　钱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瞪大眼睛问：“为什么？谈判这种事是我专长啊！”说完特意整理了下衣领，让他那件西装外套尽量显得笔挺，以这种方式提升专业形象。
　　不待我回答，龙哥先对其进行了打击：“老钱你尽整那没用的，不是叫你去跟人谈判，是去跟人勾结懂不？你学法四年学这个了么？”
　　钱华不理龙哥，对我说：“我可以开车送你去啊！”
　　我充分理解钱华当前对开车的热衷，但是我拒绝了他：“算了，我还是给你省点罚款吧！”然后我指着他的外套说：“不是想帮我吗？把你那外套借我，探望伤员嘛！咱也显得隆重点。”
　　钱华还在迟疑，龙哥毫不犹豫地帮他把衣服扒下来。我对龙哥一挑大拇指：“可以啊龙哥！脱人衣服很麻利啊，昨晚没少练吧？”龙哥把钱华的外套狠狠甩给我，说：“快滚蛋，我看见你血压就高！”
　　我抱拳道：“两位高人暂且休息，是金子总会放光的，今后少不了你们表现的机会。既然这个建议是秦姑娘提出来的，我想由她陪我去最合适。再说，秦姑娘的能力，你们有什么怀疑的吗？”
　　众人连连摇头：“不怀疑不怀疑！”
　　“那就这么着吧！”我穿上钱华的外套，招呼晴晴出发。她倒是干脆，拍拍衣服就准备出门。杨杰在后头潜意识就要跟上来。我问他干什么，他用一副理所当然的口吻说：“跟你们一起去医院啊！”
　　我说：“没你事儿，在家呆着！”
　　大概杨杰觉得无论跟着我还是跟着晴晴，都是天经地义般合符逻辑。我拒绝龙哥和钱华的时候，他一直乐见其成，丝毫没有担心自己会落选。如此一时还不能接受我们把他抛开的行为，神情中带着委屈。我好言相劝道：“你不及龙哥英武，又不及钱老板博学，更不及秦姑娘机智，你跟着来干嘛？”杨杰不答。
　　晴晴回头说：“阿杰你等我好消息就是了！”于是他终于露出惯有的骄傲表情，“嗯”了一声。龙哥和钱华从杨杰身上找到了优越感，拉着他嘻嘻哈哈地坐下了。
　　跟晴晴出门的时候，我小声说了句：“这小子该断奶了！”晴晴笑而不语。
　　
　　11
　　先前对这个来历不明的姑娘，我是心存防备的。尤其杨杰对此女无端的信任更是让我觉得危险。他们在一起干了什么不靠谱的事我不得而知，唯一能够肯定的就是不靠谱。趁此机会，我决定套一套她的情况。晴晴对我没有防备，虽然话不多，但聊天过程中我还是掌握了不少资料。
　　晴晴家在祖国最南边，那地方祖祖辈辈都十分穷苦。几乎赶上了中国近代所有的悲剧，战乱、灾害、疫病、贪腐等等。而新中国成立后所有的好机遇都没有眷顾那个地方，贸易、旅游、养殖、矿产一项都没搞起来。而当地人改变生活的唯一方式就是，逃离自己的家乡。村上的往镇上跑，镇上的往城里跑，人人都在为中国的城镇化做贡献。晴晴就是其中的一份子，十六、七岁就辍学外出打工。到如今已是第五个年头了。
　　我很吃惊：“也就是说，你才22岁？”晴晴说：“咋？我长得特别显老是吗？”我笑道：“现在的女孩儿，看脸哪能看出年龄啊！不管二十几还是三十几，脸都化得像妖精似的。我是看你说话办事都挺老练，不像二十出头的小女生。我有一个同事，才大学毕业，比你还大一岁呢，跟杨杰似一样幼稚。”
　　晴晴突然就有些伤感：“我就是读书少了，没上大学，这些年吃了那么多亏。”
　　我安慰道：“也别这么想。上大学不见得有什么用。我以前的学生都是跟你那会儿差不多大的娃，十六七岁。五年过去了，除了把诺基亚N95换成苹果4，别的半点没长进。还不如早点进社会大学，哈哈！”
　　她颇有兴趣地问：“你还当过老师？”
　　我上学的时候成绩也就一般，后来考了一个师范学校。大学毕业后在一所中学做实习老师，教了一年半书。那段时间应该说还是很开心，很有成就感。校长承诺实习一年后正式聘用我。当时学校聘用老师都是学校自己说了算，不像现在需要各种考试之类的。我也满心期盼领导兑现承诺。然而一年过去不见消息，我一直以代课老师的身份继续教了半年，直到学校突然录用了某副校长的外甥。
　　校长面色尴尬地向我解释，说学校有新规定，聘用教师必须有研究生以上学历。还说这是教育部门的要求。事实证明校长没有骗我，某些地区教育部门的确有这个说法，但那是针对大学教师的要求。我不想让领导为难，更不能破坏学校党委班子的团结，于是选择了离开。
　　晴晴听罢唏嘘不已，说：“大哥你也不容易，平时看你没正型，其实你这人挺重感情的，只是用玩世不恭掩饰你的敏感脆弱而已。你当时走的时候，你的学生肯定特别舍不得你吧？”
　　得到如此评价，我还是很欣慰的。但我不能轻易让人觉得看穿了我，于是我哈哈一笑：“秦姑娘，你这套词儿怎么听着好像央视某著名女主持啊？这么快就开始煽情了？恰恰相反，我走的时候学生们都非常支持我离开！孩子们一致认为，以我的才能，应该到市场经济的广阔天地中去闯荡。学校那破地方有什么留恋的？”
　　晴晴不置可否，转而问道：“那大哥你原来是教文科还是理科的？”我说：“考考你，你猜吧！”
　　晴晴似乎早有答案：“我猜是文科。”
　　我问：“何以见得？”
　　晴晴立马就笑了：“就凭你的反问。一般人都说为什么，你偏要说何以见得。这不是文科生的毛病是什么？”
　　我拊掌大赞：“好你个秦晴！简直是人精啊！杨杰要有你一半机灵就好了！你既然猜到我是教文科的，不如继续猜下去，能不能猜出具体哪个科目？”
　　她胸有成竹地说：“语文！”
　　我说：“对了！是语文。这回你又是怎么看出来的？”
　　晴晴笑道：“昨晚你们都喝醉了，怕是不记得。你一路上都在念诗，什么‘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的，不是学汉语的才怪了！”
　　我说：“果然是不记得了，我只记得钱老板脱衣服那段呢！”
　　晴晴继续问道：“那从学校出来之后呢？”
　　我突然反应过来，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明明打的主意是套她的情况，不知不觉中被人反过来盘问得清清楚楚。我打了个马虎眼：“出来之后就这样呗！秦姑娘你这么聪明，想必上学时成绩很好吧？”
　　晴晴收起笑容，回忆了自己的少女时代。她是家里老大，下面还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属于标准的超生家庭。身为长女，除了要负担沉重的家务，还要照顾弟弟妹妹。在如此情况下，她学习成绩竟然十分优秀。她并没有充裕的学习时间，更没有报读各种补习班的条件，全凭头脑够用，才保持了成绩不落。
　　然而随着年纪最小的妹妹也到了上学的年纪，家里终究供不起了。此时父母提出让她退学，她没有一点犹豫就同意了。在她们家所有人看来，这是一个既寻常又正确的办法。晴晴跟着同乡外出打工，把读书的机会让给了弟弟。可惜被家人寄予众望的老二或许是天资不够，终究没能考上大学，不久之后也踏上了打工的路。
　　这个时候晴晴已经在外混了几年，深知世道艰难。靠打工挣钱一辈子也翻不了身，于是动起了创业的念头。无奈一没技术二没资金三没人脉，受到她那无脑同乡的煽动，这位聪明绝顶的姑娘终于干起了传销。接二连三的被骗过后，已经是身无分文。然而她仍然孜孜不倦地找项目、做方案，妄图自立门户，创建自己的传销帝国。也就是这个时候，碰上了毕业就失业的杨杰。在一个所谓财富网络论坛上，杨杰为晴晴的魄力和胆识倾倒，加入了她的团伙。
　　我不解道：“秦姑娘，恕我直言啊！以你的头脑，不至于被骗这么多回还转不过弯来啊！你不觉得传销这事儿不靠谱吗？”
　　晴晴摆出科普的姿态跟我说：“我当然知道传销靠不住。其实传销是个中性词，国家法律禁止的是非法传销。在国外，传销重在‘销’，主要是卖东西。在我们这儿，传销重在‘传’，主要是骗人钱。”
　　我一竖大拇指：“真知灼见！在人口稠密的中国，广告投放的效益比人传人强太多了。再说现在什么时代，传销那一套早该淘汰了。只有披上融资、加盟、连锁的外衣才骗得到人，才瞒得过政府。”
　　晴晴所有所思地点点头，说：“有道理！大哥，不如你跟我合作吧，我们一定能赚大钱！”
　　我慌乱道：“别！我是随口胡说的，你别当真。”我生怕这女的扭头搞一个非法集资的组织，被捕以后再说是我教唆的。她还想说什么，我一指前面截住她的话：“到地方了，咱合作的事儿先不忙，先把那胖记者给‘合作’了再说！”
　　晴晴暂时放下创业计划，问我：“是这家医院吗？”
　　我说：“我也不知道，但是先从最好的找起吧！那胖子装得那么严重，不住家好点的医院怎么行？这是本市唯一一家三甲医院了。”说着迈步走进了大门。
　　
　　12
　　然后我们陷入了纠结，思考着脑袋受伤到底是找外科还是内科。最后我们一致决定，上神经外科看看。和聪明人出门办事就是有效率，我们在神经外科的病房外面偷窥，很快找到了那胖子。胖子躺床上玩Pad玩得正开心，住院对他来说相当于休假了。我一推门进去，胖子瞥见是我，立马转身背对着我们开始哼哼。
　　我忍住笑，上去拍了拍胖子：“别装了，这儿又没有别人，演给谁看呐？”
　　胖子不理我，继续哼哼：“哎哟，你是谁啊？我脑袋迷糊……”
　　我撩起衣服抖了两下：“放心，我没有针孔摄像机。别人不认识我，你还不认识吗？”
　　胖子见我后头除了个女的之外，确实没带别人。翻身坐起来，警惕地问道：“你来干什么？”
　　我给自己找个凳子坐下来说：“肯定不是找你干架的，再说我也干不过你呀！”
　　胖子露出得意的神色，抽了抽鼻子说：“知道就好，你摊上大事儿了知道不？”
　　胖子这副德行让我顿生厌恶，晴晴看出我的不满，一个劲给我递眼色。我竭力控制情绪，满脸堆笑地说：“知道，知道！这不是给您老人家赔礼道歉来了吗？昨天的事怪我，您千万别忘心里去啊！”
　　胖子见我卑躬屈膝的态度，信了有几分：“道歉就免了，我这儿花了不少医疗费呢！你得赔我！还有精神损失费、误工费、营养费。”
　　晴晴赶在我爆发之前上前一步，极尽温柔的说：“这位大哥，你的损失我们一定赔。我们这次来呢，一是向你赔不是，二来呢，是想跟你谈合作。只要合作成了，还怕补偿不了你的损失吗？”
　　胖子油盐不进：“什么合作？先赔钱再说！”
　　晴晴两手一摊：“我们俩现在可没钱赔你。”眼看胖子就要急眼，晴晴马上接着说：“但是我们老板有钱啊！”
　　胖子重新大咧咧地躺下，翘着二郎腿说：“那叫你们老板来跟我说，个铁公鸡！”
　　然后晴晴开始了表演，她换上一副痛心的表情说：“唉！别提那老狗了。昨天你们不是留下个信封吗？他羞成怒啊！说你们看不起他，这钱给要饭的也不给你了！”
　　胖子怒道：“那王八蛋真这么说？”
　　我见晴晴三两句就把胖子的怒火引向老狗，不由得暗中佩服。这时候我赶紧上前添油加醋：“可不是吗？兄弟我跟你说句实话吧！昨天就是老狗叫我去轰你走的，要不然你看我这体格，敢跟兄弟你单挑吗？”
　　胖子恨恨道：“我就知道这里面有人挑事，不然你们开始都没动静，咋突然对我动手呢！”
　　我说：“就是啊，老狗是见贿赂你们不成，这才撵人的。兄弟我也是炮灰啊！不瞒你说，老狗开始把我当枪使，完了事情闹大了。他哪儿知道兄弟你机智过人啊，你们到医院不久后，***的过河拆桥把我给炒了！你说我冤不冤呐！”这一段我演的情真意切，悲愤不已。我相信胖子一定能被我感染，从而产生同仇敌忾的友谊。
　　谁知胖子嘻嘻笑道：“炒得好！你小子活该啊！”
　　我一愣，发觉刚才浪费表情了，示意晴晴赶紧救场。晴晴接上胖子的话说：“记者大哥，你咋不明白呢？老狗把杨大哥炒了，表面看起来是作出了严肃处理。可实际上呢？这不是把单位责任变成了个人责任了吗？把人一炒他倒躲得干干净净，让你找我们这没钱负不起责的。这不是把咱们都坑了吗？”
　　胖子点点头说：“有道理！这老东西憋着坏呢！”
　　晴晴趁热打铁道：“所以我跟你说的合作就是，我们去找到老狗卖劣质产品的证据，你们来曝光他。如果他不肯出血的话，就让他身败名裂！”
　　可能晴晴不经意间露出的霸气震惊了胖子，胖子盯着晴晴看了一会儿，感叹道：“贵公司人才济济啊！你们老板不懂用人，真是个傻逼！美女你叫什么名字？昨天没见过你啊！”
　　我上前介绍道：“这位姑娘姓秦，昨天她没在现场嘛，是因为……”
　　“因为我早就不在那儿上班了！”晴晴抢答道：“一个月之前我就被炒了。”
　　胖子饶有兴趣地问：“这小子被炒是因为自己作死，你这样的美女，老板怎么舍得啊！”
　　只见晴晴神情迅速暗淡下来，似乎难以启齿的犹豫了一下，然后说：“唉！说起来怪丢人的。记者大哥面前我也不怕害臊了。那老狗他……”话还没说完，晴晴就以手掩面，轻轻地抽泣起来。
　　我在背后为晴晴竖起大拇指，这招太漂亮了。只要配合表情，后边半句话任随胖子去想象。到时候他说什么，晴晴只管点头作委屈状就行了。
　　胖子果然上钩，他焦急地问：“怎么了？是不是那老东西欺负你，要占你便宜？”晴晴闻言抽泣得更厉害，而我在心里已经笑得不能自己了。胖子护花之心大起，说：“别哭别哭！哥帮你讨回公道！一定不能饶了那老家伙！”说着假作安慰顺势伸出双臂就要来搂抱晴晴。
　　我一看这小子要上手，感情冲上去握住他的手拼命摇：“哎呀！记者同志，太感谢你了！你就是我亲兄弟啊！”
　　胖子这才反映过来还有旁人在场，于是收起色心，一本正经的说：“咳咳！这个你们反映的情况我都了解了。合作的事嘛！我还需要跟我的上级汇报请示一下。”我们忙不迭的点头，胖子继续用派出所民警的口吻说：“你们的责任嘛，暂不追究了！”
　　我连说：“谢谢！谢谢！谢谢记者同志为我们伸冤呐！”
　　胖子一挥手：“小秦，还有那个杨……”
　　“杨达。”
　　“哦！杨达，小秦，这事我们要研究研究，你们先回去吧！”
　　我掏出手机说：“兄弟，咱们留个电话吧！方便联系！”但是手机没电，半天开不了机。
　　胖子笑眯眯地说：“别折腾了，小秦咱们留个电话吧！把你手机号给我。”晴晴念了电话，然后胖子打了过来。晴晴问道：“记者大哥贵姓？”
　　胖子说：“免贵，张天津。天津市的天津。”
　　我习惯性地掏出烟来就要给胖子发：“哟！原来是天哥！失敬失敬！来，抽根烟！”
　　胖子接过烟，正色道：“这是医院，不让吸烟知道不？”
　　我说：“是，是！还是天哥有觉悟，我又差点犯错误啊！”
　　胖子把烟夹耳朵上，幽怨地说：“我就说你们这不像看望病人来的，连水果点心也没带点儿来啊！这地方也不让抽烟，闷死了！”我心想活该你小子装死，领导不管你不说，医院管死你。而且每天背负着表演压力，你还不知道要在这儿呆多久呢！幸亏晴晴提出了合作大计，这样大家都好过。
　　为了防止张天津假借合作事宜无休止的骚扰晴晴，我死皮赖脸地把自己电话存在了他手机上。虽说这姑娘还不一定能成我们家弟媳，但是肥水不流外人田，给不了我兄弟也不能让这胖子得了便宜。存好了电话，我说：“天哥，那我们就不打扰了哈！”
　　胖子看着晴晴，不舍地摆摆手：“走吧走吧！”
　　
　　13
　　出了病房，我学着张天津的语气对晴晴说：“小秦啊！咱们留个电话吧！哈哈哈哈！那胖子肯定是看上你了！”
　　晴晴翻着白眼，模仿我的语气说：“原来是天哥啊！失敬失敬！我说大哥，你可真能装孙子！”
　　我不屑道：“这有什么！装孙子嘛！我又不是真孙子！”说罢两人都大笑起来，快步出了医院。
　　事情暂时成功了一半，接下来就容易多了。我实在是佩服自己的眼光，选择晴晴做搭档无疑是我做过为数不多的正确决定之一。我就知道她这种久在江湖漂泊的女子，应付些尔虞我诈的场面不在话下。但凡一个人想要获得他人信任和好感，言谈举止就必然自带三分表演属性。而晴晴就把这项技能发挥得淋漓尽致，刚刚张胖子被她忽悠得逻辑大乱，一心只想灭了老狗，好博美人欢心。
　　至于晴晴会不会两面三刀对我不利，则不在我的考虑范围之内，至少目前她是我们一伙儿的。而且最关键的一点是，我们几个全都一穷二白，无可图谋。我所担心的是，此女对杨杰的态度不甚明朗。那小子是个糊涂蛋，情商约等于零。如果晴晴对他并无特殊感情，他还一厢情愿，这种情况就被动了。因此我觉得还是有必要证实这件事情。
　　于是我再度发问：“秦姑娘你觉得我兄弟杨杰这个人怎么样？”
　　晴晴笑道：“大哥你又在试探我了。我说过，暂时不考虑个人问题。”
　　话说到此，我只有硬着头皮问下去：“为什么不考虑呢？”
　　晴晴的回答言简意赅：“一，我年纪还不大。二，家庭原因。”如果我追问家庭原因的话，那么试探的嫌疑就更重了。我改口道：“没别的意思，就是想听听你对杨杰的评价。”
　　她想了想，回答说：“阿杰其实很聪明，并不像你们以为的那么笨。他只是有时候想法太单纯，而这个世界太复杂。”我没料到她竟然说出如此有深度的话，虽然我脑中想的是“就是因为你这个人太复杂，所以才觉得别人单纯”之类的话，但是我没有说出来。晴晴继续说道：“阿杰是个很有责任感的人，也很勇敢。这很难得！”
　　听了这话我更糊涂了，分析了半天，也没搞清楚她对杨杰到底是有意思还是没意思。我不再纠结这个问题，随口聊些废话，不久就回到了她们的住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