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精灵1

　　精灵1
　　它是一只农村出身的鼠辈，它精通人语，会说人话。这对它来说并不是很离奇的事情，它最早是和那些个农村的老光棍生活在一起的。老光棍的家一般都是家徒四壁，一炕破被子，一个黑乎乎的锅灶，冬天的风从门缝里刮进窑洞，雪也跟着风吹进来，早上开门堆起来的雪比门坎还高。老光棍们又懒又馋，有钱就买吃的，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所以小老鼠跟着这些光棍吃喝上还过得去。在一个寒冬腊月，老光棍病了，再加上年纪也大了。这时候，生了病的老光棍凄凉极了！没吃没喝的，身边也没有亲人来照护。小老鼠实在饿得不行，就央求老光棍勉强起来去讨些吃的来。它哪里知道老光棍这次可是病得不轻，哪里动弹得了？小老鼠无奈之下只有守着半死不活的老光棍，等着有人来接济。并没有好心的人来，因为这是一个饥饿的年代，自己的肚子还填不饱呢，哪里顾得上这个孤苦伶仃的老光棍儿。是在饿得不行了，它到外面寻吃的，差点被猫逮住。到现在它想起猫的凶恶样子还心有余悸。
　　一个寒冷的冬天，一只老鼠守着一个快要死的农村老光棍，饿得昏昏沉沉的时候，它闻到一股特殊的味道，而这味道离自己很近。它张开嘴像吃山珍海味似的咬了一口：真的可以吃呀！
　　不用说这只小老鼠是在吃人，它甚至把老光棍的心肝脑都吃了。旧中国农村的光棍多啊！光棍死了很少有人关心，多半都是老鼠的口中餐。吃的人肉越多，它就越觉得人肉好吃。于是，奇怪了，它觉得自己在变化，它有了人的思想，会了人的语言。一般死过人的，尸体又被动物撕咬吃掉，死人住过的窑洞或者石板房都属于凶宅。也就没有谁愿意住，甚至说走路都绕着走。吃过人肉的老鼠就一直生存在这样的破窑洞和石板房里，知道把这个孤独的死人吃得只剩下一具骷髅，然后再去跟随另外一个光棍。一晃许多许多年过去了，几十年？几百年？还是几千年？这是人类这么算计岁月的，它们鼠类从来是得过且过。有一天，死人的破窑洞前的空地上来了三四个小孩子在玩。它看见一个小男孩站在一旁，很落寞的神情。从男孩子的打扮上好像不是农村孩子：他衣着很干净，小小年纪就一副斯文的样子。老鼠是在用有过几千年经历的仙家的眼光观察这个孩子。因为它的阅历告诉自己，像自己这样道行的动物，必须要追随一个人类，否则就会退化，——想自己也有一千二百八十岁了，已经跟了不知多少人类，选择追随的目标，它是越来越挑剔：一定聪明，再就是善良；必须命运坎坷，命运坎坷的人性格多怪癖。经历丰富的人类对小老鼠的进化有莫大的用处。也不是所有的追随者的心脑都让它得到，有些人是人精，这样的人精遇到机会多是一步登天者；再不就是些暂时的落魄之人，守着他就是自己修来的福气了，哪里还敢奢望其他。它最后吃了的大多是那些老来变得孤苦无依，死的时候臭在屋子里的人类男女，这些人都是上一辈子造了孽的，或者是半生作恶多端躲藏在深山野沟里的恶人，它才有机会。但之前，它要选好目标。
　　小老鼠看上了这个落落寡欢的男孩子。先是在学校里偷吃了他的早点，放学后再悄悄跟在男孩子的身后边，到了他的家。偷吃了他书包里早上没有吃完的馒头，顺理成章的具备条件成了他的好朋友。到了这个新的人类的家，小老鼠感受到一种过去自己没有感受到的浓浓母子亲情，这亲情是以往的光棍家里所没有的。但是，最使它头痛的是小男孩的妈妈太干净整洁了。家具不多的屋子里收拾得一尘不染，这样的环境不是它喜欢的环境。可是，既然来了也是注定的事情，不能随便更改的。女主人还特别害怕老鼠。老远看见它就吓得不行。没有想到还有怕老鼠的！它心里暗自好笑：怕什么？我又不会吃活人的！另一方面，来自女主人精神中的某种东西，让它不敢正视或者面对她。后来看见柔弱苍白的女主人被男人拳打脚踢，它不由得对女主人产生说不出的怜悯之心。它想不明白这人世间的婚配怎么这么不正常。一个如此龌龊的男人娶了这样的女人，应该珍惜才对啊！小老鼠发现女主人是个女书生。她除了做家务，养育孩子，照顾娘家的老母亲，学着做田里的庄稼活。有一点点的空闲她就去山上画风景，还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看书写字。女主人看书写字的时候经常独自一个人泪流满面。小老鼠不了解女主人的过去，但它能感觉女主人嫁给这个农村男人，一定是情非得已，其中定有苦衷。它早已熟识人间的事情，小男孩毕竟还太小，正是无忧无虑的时候。它看见每当男人要发泄寻欢的时候，女人总是显得那么痛苦无奈。是啊！一个这么干净的女人被这么一个龌龊的男人占有。这世道真是颠倒混乱了！
　　在农村，那个斯文扫地的女人明显处于弱势。
　　小孩的外婆是个吃斋念佛想要死后得道升天的小脚老太太。生在清朝末年一个破落举人的家庭里，后来嫁给了一个曾经干过革命杀过人，后来又被革命抛弃的共产党人的儿子，不用说老子不是英雄，儿子也就做不成好汉。那个时候一人红就红一家的，也就是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老子倒霉儿子也倒霉。就是在那样的年代生活过来的小脚老太太，快八十岁了，善良唠叨。她感叹自己跟着一个落魄的男人吃苦受罪一辈子，但那个落魄的老伴十年前先她而去。儿女们是她一生的寄托。儿子们成家后，就渐渐顾及不上按时孝顺她这个孤老婆子，老人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老大儿子经常把责任推给老三（老二早年远走他乡了），老三就吆喝着自己的妹妹。老人的事情大部分就落在女儿身上。再怎么也是哥哥，做哥哥的各有各的难处，做妹妹的理解。
　　女儿命不好，总是遇不上个合适的男人。想起女儿，老太太就哀叹，想起整天见不到的儿子老太太就伤心。女儿嫁了这个男人，老太太心里觉得还算满意。因为她自己就后悔这一生没有嫁个庄稼汉。女儿找了个庄稼汉她就觉得女儿掉进福窝里了。俗话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现在农村不愁吃不愁喝的，只要男人身体好，有力气干活儿，女儿就不会受罪。而老人哪里知道农村现在的生活没有钱一样困难，她更不知道女儿生活的这个时代与自己年轻时完全不一样了。
　　说实在，小老鼠弄不明白小孩的外婆一家人。自己的亲人受苦受难，而他的舅舅都是小日子红红火火的，为什么就不帮助帮助呢？它认为女主人城里的亲戚可能太忙了。尽管他们的日子有时候也不尽如意，但相比较妹妹的日子他们已经很不错了。他们仿佛看破红尘四大皆空，连妹子的苦难也放不到眼里了，可实际上，他们既不免俗又追逐名利。从它这个老鼠的角度来看（千万不要说它是“鼠目寸光”），现代人都不容易——农村人缺钱花，城里人还是钱不够花。女主人的哥哥们在日常的谈笑风生之间，他们掩盖着自己不为人知的不如意，他们暗地里与身边各种各样的人竞争，他们也是凡夫俗子，他们被别人背后嘲讽，他们同时也妒忌那些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人们。小县城的生活富贵贫贱是很明显的，他们仅有的可取之处，大概只有对老母亲的孝敬之心和对同胞妹妹的怜悯之心。但是他们太忙了，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可能自己的事情都忙不过来而心有余而力不足，眼看着自己的亲人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只能叹息命运无常。
　　小男孩有个弟弟。女人不是为那个男人生的。她是想自己将来老了，他们哥儿俩好有个亲情照应。生下这个孩子三个月，她自己进城到医院做了绝育手术。娘家母亲老了，婆家人也没有人来照护她。她自个在床上躺了几天就下地了。婆婆恨这个儿媳妇就给她家生了一个种就做了绝育手术，恨得在院子里指桑骂槐的。不久，婆婆伙同大妯娌要把她撵出这个家。这段时间，小老鼠觉得女主人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你想做什么？我可以帮你！”小老鼠有一天夜里站在书桌上对女主人这么说。女主人吓得笔都从手里掉下来。小老鼠说：“你不用怕！我曾经是人，现在我还生着人的心。”
　　到底是有点文化的人。她害怕吵醒身边熟睡的孩子，压低声音问：“你能帮我？”
　　“是！”小老鼠回答。它又指指外间。男人独自睡在外屋的单人床上。
　　它又说：“收拾他我也可以！”
　　女人急忙摆手道“他虽然脾气不好，人不是坏人心肠也不错，没有他的接纳，我和孩子可能就不在这个世间了，你不要伤害他！”
　　它心里叹口气：脾气不好，心肠怎么会好呢？
　　女主人想了半天，才说自己想进城做生意。一来可以照看自己的老娘，二来孩子能有个正规的学校读书。
　　小老鼠说：“行！”因为这事情对于一只成精的动物来说太简单了。它就如此这般的交代女主人怎么做。
　　女人凭着自己在村子里两年的人际关系，一共向七家耿直人家借钱。见是她张口借钱。多的是三百五百，少的二百一百的都拿出来给她。她认真的写了借条。人们说：“借条就算了。没有多总有少啊！就当帮你了！”在九十年代的农村，能借这么多钱可是不容易。借给女人钱的这些人一直认为这个女人只是暂时待在这里罢了，来农村只是落了难，不嫁个农村男人怎么在这个地方落脚呢？但是大家都知道这片土地留不住这棵奇花异草。
　　男人听说她借了村人的钱进城做生意。就不高兴说：“你为什么不让你有钱有势的哥哥们帮呢？”
　　哥哥他们帮不了我的。
　　你会做生意为什么还嫁到农村跟了我？是不是早想坑我一下，然后拍屁股走人？
　　我不是你想像的……
　　她不知道怎么跟他解释好了。当初她实在是走投无路了，需要有个家。于是她就把他当作是个诚实的可以依靠的男人了，苦日子她不怕的。但是婆婆和大妯娌现在要撵他们一家，孩子也该接受正规的教育，主要是眼前这个男人是不可靠的，他没有能力为她和孩子遮风挡雨——，你看他现在就已经目露凶光，凶神恶煞的模样。她必须这样做。
　　“这钱谁借的谁还！我不管！”
　　女人说：“就没有打算让你还！”
　　女人很快就在县城找了店面。她要开饭店。三哥知道了她开饭店的事，问她开饭店哪里弄的钱。她说：“我借的！”三哥是个惧内的男人，他背着老婆不知道做什么事欠了别人的钱，急得曾经跑来问妹妹借钱。妹妹没有借钱给他。见妹妹现在有钱开饭店。他心里有点想不通。
　　饭店开张的前一天，他们全家搬进城郊一间民房。县城是个很小很小的县城，说是城郊其实距离县城中心也就是百米左右，离她的饭馆也就是五十米不到。
　　男孩子这时候该上三年级了。弟弟也马上两岁。
　　女老板的清爽气质使饭馆的生意很红火。这主要也是饭馆的地点好，走山西的油罐车队很多经过这里，开车的大多是男人，男人们看见这家饭馆是一个女书生开的，并且还是自己亲自动手，于是一传十十传百的，生意就好起来。只半年时间，女人就还清了债务。小老鼠觉得自己有些小瞧女主人了。原来女主人还是一个十分有经济头脑的，只是苦于没有人能够帮她一把。挣钱了，男人自然也不说什么，他本来人也勤快，在店子里脏活累活抢着干，骑着自行车从城东跑到城西的菜市场采购，看上去十分辛苦。每天只要店子里客人少了，他也舍不得休息，就去墙后面的炉灰上捡煤渣，这些没有烧透的煤渣可以添加到好煤块里使用，还是不能浪费的。慢慢的他还学会许多炒菜做饭的技术。日子和生意也看着红红火火渐入佳境起来。可是，事情又出来了。男人不高兴男顾客对女人热情的行为，也不高兴看见女人对于那些走南闯北的司机们的微笑。有时候当着顾客的面，他就开始摔东西。不用说了，又开始打女人。白天打了女人，晚上他又要女人。不管女人愿意不愿意，强迫完事。小老鼠实在看不下去。它暗自决定为女主人，为自己的朋友，一定要惩治一下这个混蛋！
　　有一天夜里。女人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在一个山谷中画风景。回家的路上，不知不觉走到一条大街上。大街上有一群人围着在看热闹。一个熟人看见她，就招手让她过去。因为好奇，她就过来往圈子中间看。原来是一个白发的老人在耍把戏。奇怪的是，她看见那个人虽然满头白发，脸面却是非常年轻的脸面。而且这个怪人的眼睛正十分诡异的盯着她。她有些害怕，转身离开，快步向家里走，走出很远了，还感觉那双诡异的眼睛就像黏在了自己的背后，怎么甩也甩不掉。走到大街的尽头了，还没有找到回家的路。她反而又走到刚才写生的这个山谷里。谷中只有一条土路，路的左边是一条小溪流。四周是连绵的高山，山上树高林密。山谷里只有她一个人。回头看，那个怪人果然就紧紧追在身后。她害怕极了，拼命跑起来。最后还是被怪人追上。怪人把她扑倒在地上，压在她的身上。她拼命反抗。慌忙之中手抓住一块石头，她就用石头狠命的砸那人，也不知道砸在他的什么地方，只管砸呀！砸……。后来，梦醒了。这时，她听见男人在旁边的床上发出难听的叫声。这是一间租住的旧民房，房子小的只放了一张大床和一张单人床，一个衣柜，一张桌子。桌子上有台电视机。几乎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了。孩子写家庭作业都是爬在床上。
　　男人又接着发出怪叫。她急忙坐起身拉亮电灯，下床来看。她看见男人已经抽搐得不像样子了，嘴里还不断往外喷白沫。
　　她急忙穿上衣服，跑出院子去敲路边一家商店的门。因为这家商店有公用电话。已经是夜里一点多钟了。商店老板半天才开了门。老板见是熟人，把她让进来。她这时候只能求救于三哥。不一会三哥穿着拖鞋和一个朋友开着一辆面包车来了。进屋看见她男人抽搐得不像人形，也是吓了一跳，只好等着病人一阵剧烈的抽搐过去，才勉强一个人拽胳膊，一个人拽腿，总算把病人弄到了面包车上。刚刚把病人放到座位上，他又开始一阵更加剧烈的抽搐，这时只穿一条大花裤衩的病人全无知觉，尿也失禁。
　　哥哥问她：他怎么会这样？
　　妹妹语无伦次地：我哪里知道！他的喊叫声难听极了，一下把我吵醒了，我才看见他在床上已经成这样了……
　　把病人送到医院。第二天控制住抽搐送省城医院。在省城医院的第四天，大夫给她说，严重脑缺氧，如果这样不醒来，有可能成植物人了。如果可以醒来，有可能留后遗症。男人的哥哥和妹妹都来看了看就走了，关键是害怕将来连累他们。在省城医院的第六天男人醒了。他像是做了个梦，醒来不明白自己怎么在医院里。醒来他就要下床。女人发现，他的一只脚脖子是青色的，还肿得厉害。她的心里猛的一跳。因为她想起那个梦。
　　男人病好了。因为那个梦，因为那个可怕的夜晚。女人从此害怕黑夜，害怕男人接近自己。男人知道自己没把女人打屈服，但是他痛苦的抽搐把女人吓着了。他说自己梦见用架子车往家里收庄稼，路上有一块石头挡住在路上，石头虽然不是很大，总是看着它碍着他了，他用脚狠狠踢了石头一下，想把它踢到路沟里去。不想那石头却飞起来直接进了他口中，噎得他气都上不来了。他大声叫自己的女人，拼命的叫，女人带着两个孩子就跟在他后面。
　　他在梦里那个难受啊！
　　后来醒了，看见自己在省城的医院里。
　　女人听着男人说梦，在心里苦笑。救了一个糟蹋自己的人，不为什么，只因为她不能不救。就这样，女人辛苦挣了几年的钱，为了救男人她花光了积蓄。女人想：没什么！只要人在！
　　大病以后，男人明显走路有一条腿短。还有一个最严重的问题就是他不能房事了。这一年，他们的年纪都才刚刚三十出头。是应该为女人庆幸，还是为之叹息？
　　小老鼠也不知道自己做的是好事还是坏事。男人确实感激女人不惜任何代价救了自己的命。想起过去动不动就打女人他就愧疚。但让他守着一个人见人爱的年轻女人不能用，他受不了！到医院看病，以前给他看病的医生说是药物的副作用。他又有些急了。又打起女人。而且打女人下手更狠借以发泄自己不能享受性生活的愤怒。一个女人若是不幸遇到这样的男人，这辈子就别想幸福。女人扔下饭店的生意也不做了，去寺庙里要求出家。一个月后才被庙里女主持劝回家。这时，娘家的老母亲已经仙游了。人死的事情是经常发生的，死究竟是怎么回事，是不是亲人的眼泪和悲痛欲绝？因为小老鼠从未经历过流下眼泪的死，那些被它当作食物的无亲无故的光棍儿死尸在它眼里就是食物，所以说不上害怕不害怕，只不过几天没有吃东西感觉是非常难受，难受是不是人类说的要死了？饥饿如果会饿死人的话，那么老鼠不吃东西也是会饿死的。如果死是很痛苦的事情，那谁想去死呢？
　　两个没有妈妈在身边的小男孩看上去很可怜。而小老鼠一生都不知道自己的妈妈在哪里，也不觉得自己有多可怜，因为它早已习惯了没有妈妈的生活了。唉！生命和生命是不能比较的，老鼠和人更是不能比较。
　　女主人回家来，最高兴的还是她的两个孩子，那个男人用幸灾乐祸的眼神斜着看女人，眼神里的意思是：你能到哪里去？你最终还不是要回来？你只要回来，就跑不出我的手掌心，你就永远是我的女人！
　　女主人回来了，别说是饭店的生意无心去打理，就是连出门的勇气都没有了。令人感觉到她的了无生趣。小老鼠开始意识到，难怪人们说绝望，这可能就是一个人对生的绝望吧？
　　因为它是一只精通人语，懂得人世间一切善恶的老鼠，所以，女主人不再害怕，而且把它当做最好的朋友，孩子们放学回来吃饭，她也像对待自己的另一个孩子那样，用干净的盘子给小老鼠放点吃的，嘴里喊叫着：小乖乖，出来吃饭啦！
　　这一刻，小老鼠感觉自己很幸福。有一次女主人用一个小指头无比轻的来抚摸小老鼠，小老鼠哪里受到过这样的爱抚，当时感动得差点泪都下来了。后来，小老鼠就把这个即将破碎的家当作自己的家了，它也是这个家庭中的一员。有时候它跟着男孩子去学校里凑热闹。学校里热闹是热闹，但它只能躲在男孩子的书包里或者课桌屉里，躲躲藏藏的，全是见不得人的黑暗幕后，有时候感觉很无聊。很多时候，特别是女主人身体不适的时候，它就代替男孩在家里给女主人作伴了，女主人经常给它唱一首儿歌：
　　小老鼠上灯台，偷油吃，下不来；叫奶奶，叫不来；叽里咕噜滚下来。
　　小老鼠哪里有奶奶。但是听着女主人的这首儿歌，它知道女主人真是把它当做自己的孩子了。
　　唱着这首儿歌，女主人的身体一天天消瘦下来，人也越来越没精神，一副香消玉损的样子。小老鼠看在眼里急在心上。
　　有一天，女主人问小老鼠：“你是精灵。你应该知道我该怎么办？”
　　它说：“你只有离开他，离开这个家。”
　　可是我的孩子们怎么办？特别是那个小的，他还太小啊……
　　女主人说着哭起来。
　　它安慰女主人：没关系的，他们已经不小了。放心吧！
　　可是我……
　　女主人说到这里又捂住脸抽泣起来。
　　现在主要的是你必须活下去！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小老鼠加重语气。佛教育人说：人家骂我不还口，人家打我快快跑。快快跑也是一种生活，是一种逃避恶的生存。
　　女主人听了小老鼠的劝告。离开了这个让自己绝望的家。
　　
　　女人离家出走与男人离开家不同。男人离开家至少还有女人在家里等着盼着。女人离开家那个家就不能算是家了。
　　她是在夜里九点坐上开往省城的长途客车。没有人送。一个人悄悄的，做贼似的逃跑一般。车上碰见了熟人，熟人问她：去省城啊？
　　她回答：是。
　　看见身边一个女娃娃被母亲送上车，那做母亲的千叮咛万嘱咐自己的女儿。女孩子看上去还有点儿嫌母亲罗嗦。她想起自己的母亲，在心里叹息了一声。如果母亲在世，她也是要给母亲说自己要出远门了。然后母亲也会千叮咛万嘱咐，然后自己也会不耐烦。如果现在母亲还活着，会拄着拐棍送她，还会落泪。而她呢，会说：妈！回去吧！回来给你带你喜欢吃的东西。母亲喜欢吃什么？吃素的母亲就喜欢吃那些甜点之类的，然后就是给她买点新鲜的水果什么的。母亲称这些自己好久就没吃过的水果和食物叫“稀罕物”。
　　母亲去世以后，出门再也不需要操心给母亲带什么东西了。这并不轻松，只是心里很空很空的。每一次出门都不想再回这个所谓的家。
　　这一次，她感觉和这个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将要永别了。如果是在白天走还可以看一眼这个地方。黑夜里，什么也看不见。好像这里也是不愿意看见她的离去。
　　想要充满希望的活下去，她必须离去。没有其它办法。
　　后来，人们只听说她独自去了西藏。音信很少。只是按时给孩子们寄生活费。
　　妈妈已经离开他和弟弟一年零八个月了。今天他也要离开家，离开弟弟，带着一只小老鼠去找妈妈。
　　妈妈说她在西藏，那么他就去西藏找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