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引子
　　
　　人都说早产儿很难养活的，但妈妈千辛万苦把他养活了。这可是个奇迹。他记不清自己的亲爹是什么样。从记事起他就跟着母亲流浪，直到后来母亲再嫁，他的生活才勉强安定下来。这个时候他该上小学了。母亲又嫁的这个男人曾经做过单位上的临时工，后来因为嫌工资太少（这话是他自己说的，后来觉得可能是他脾气不好单位不要他了，但又不像是，因为他这个人挺吃苦耐劳的），又回到农村。他本来就是农村人，所以他只能回到农村，永远是个农村人。这人虽然踏实肯干，但脾气却是很不好，心情一点不爽就不受中国礼教约束对妻子拳打脚踢,即便是这不爽的心情不是妻子造成的他也要打她，在他面前妻子和孩子是出气筒。他这样的人在成家之前无能鄙贱的处境是全家人（连他最小的妹妹都嘲笑他）和别人撒气的对象，没有一个人看得起他，成了家后他成为强者，至少他面前有了弱者，这样的弱者连还手的能力都没有。有一次他打妻子还专门把她的眼镜去掉再抽她耳光——，女人被打了，伤心一会儿就没事了，打坏了眼镜，他可要花钱买呢，对于他个人来说这很不划算。
　　求你不要再打我了！女人哭着喊，我爹妈我哥哥都没有这么打过我！
　　老子不打你打谁去？我不打你谁打你？打出来的婆姨揉出来的面！俗话说女人不算人面片儿不算饭！你懂不懂？
　　嗯——？你懂不懂？
　　打得兴起他不知不觉骑在了女人身上，这种骑在别人身上的感觉让他兴奋而不可控制，所以，他隔一段时间就要骑在女人的身上（不是肉体的发泄，是另一种精神的发泄）享受一番这凌驾于他人之上的快感。
　　被这样一个男人，用这样猥琐的借口骑在身上的痛苦，折磨得这个可怜的女子心都碎了。
　　他清楚这个女人痛爱孩子，打她没关系，千万不要在她面前打她的孩子们。但是他也有持强凌弱的贪婪，不打女人带过来的孩子他心里难受，于是背地里对只有才刚四五岁的孩子拳脚相加。因为若是让女人知道她的孩子也挨打了，女人决不会与这个男人过日子的，听说一个像他这样家庭条件不好脾气又不好的农村男人找个媳妇过日子不容易的。他当初娶这个女人没有花多少钱，介绍人三言两语就成了的——捡的便宜呢！再到哪里找这么个便宜女人？虽然说是城里的女人，城里有的女子其实傻着呢！经常被农村这些看似老实的无能男人所骗。
　　这个男人的内心并不是看上去那么老实木讷，甚至有点变态，是那种压抑久了的乡下人贫穷闭塞的无知变态。
　　妈妈曾经对孩子说：只要他对你好，妈妈再怎么都可以忍受。
　　当着妈妈的面那男人对他还过得去，所以他很害怕妈妈不在自己身边。眼看妈妈被那个男人打得在地上翻滚。他知道自己太小，还保护不了妈妈。但他的心里已经埋下了仇恨的种子。暗暗发誓等自己长大一定杀了这个人！有一天，他问妈妈：你能离开我亲爸，为什么不离开这个打你的我不亲的爸？妈妈摸摸他的小脑袋说：“等你和你弟弟长大了再说吧！我不能让你弟弟也没有亲爸。”
　　你为什么要生我弟弟？我一个人陪着你多好！
　　你现在不懂，长大了就懂了。
　　他开始盼着自己长大，自己长大了母亲就自由了。
　　他跟着母亲在乡下住了两年，过了两年水深火热外加饥寒交迫的苦日子。从学前班到一年级。在农村这两年他没有可以玩在一起的好朋友。农村里的孩子学着大人们的样子，背地里嘲笑他没有亲爸。那时他就感到孤独了。本应该是无忧无虑的童年，因为孤独，因为不喜欢这个破地方，不喜欢妈妈嫁的这个男人，所以他不快乐。心情特别郁闷的时候，也就是挨了打又不能跟妈妈说的时候，他一个人跑到偏僻的庄稼地里，趴在一堆秋天的苞米杆上不想回家，看着几头牛在收割过的庄稼地里在吃枯草，不远处的地垄下面坐着两个放牛的老头，两个人一边晒太阳一边聊天，声音大得像是在吵架。说心里话，他是在大地方的城市出生并懂事，三岁就上了幼儿园（妈妈太忙，只好早早把他送进幼儿园），有了比较，他不喜欢这里——如果自己一辈子跟着妈妈在这里，到老的时候也会像这两个放牛的老头一样——真不知道为什么妈妈要嫁到这样一个地方，嫁给这样一个男人。但大部分时间放了学他就赶紧回家了。放学回家，写完作业，还要帮妈妈照看刚刚会爬的弟弟。弟弟不哭的时候很好玩的。到了晚上他与弟弟和妈妈睡在一起，弟弟的爸爸自己睡在外间屋的单人床上。房子是瓦房，夜里屋子里的老鼠闹翻了天。有一次早上起床，他的身子底下甚至还压死了一只老鼠。为此，妈妈夜里都要检查几次床上，害怕老鼠伤了他和弟弟。
　　其实，那只被他压在身子下边的老鼠并没有死。他提着老鼠尾巴说是扔掉。到了家门外他把老鼠放在地上，小声对它说：“你老是这么跟着我，我妈妈会睡不好觉的。妈妈累病了我和弟弟怎么办？我外婆怎么办？”
　　小老鼠恋恋不舍地说：“哥们！那你让我去哪里啊？”
　　他警告它说：“你最好躲到一个我妈妈看不见的地方。哪里都可以，就是不能上床。”
　　小老鼠嘟囔说：“你们家那么干净整齐，我能躲到哪里？”
　　他说：“我不管！记住！上学校，你只能在校门外等我，别进教室。在家里，不能吓着我妈妈！”
　　小老鼠叹了口气，只好委曲求全：谁叫它不是人呢！
　　他给小老鼠出主意：你不如去猪圈和我大妈家的老母猪睡去。
　　你怎么叫我和畜生睡在一起？我不干！
　　男孩子问：难道你不是畜生？
　　我是小动物。小老鼠争辩。
　　小老鼠是个从老村子跑出来的孤儿，它说自己没有爸爸妈妈，从生下来就没见过自己的爸爸妈妈。它饿得不行的时候，恰巧就跑到了路边的小学校，当时正是课外活动，它在教室里偷吃了他放在课桌上的书包里的馒头。从此，它认定他就是自己的生死至交，是救命恩人。在他没有朋友的时候它主动找他和他交朋友，甚至还变大了身体让他当驴骑着玩。
　　有了小老鼠做朋友，从此，他快乐起来。
　　身边的大人们眼看着这个性格有些怪癖的男孩子渐渐长大了。他不但学习好，模样还长得俊，只是俊秀的脸上流露出一种早熟的冷漠。要知道，这类少年是最吸引女孩子的。男生里面他也有许多的崇拜者和死党似的朋友。因为他学习好啊！不管哪个男生的作业不会做找他，——或是请教，或是干脆拿了他的作业照抄都能解决问题，所以说他的人缘特好。虽然班上有那么一两个在学习上与之较劲的，他看上去一点也不着急。就是偶尔考试超了他，也最多是半分一分之差，这一分半分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而在学习上一较高下的几乎都是书呆子，多半不解风情，不会讨女孩子欢心。那些长得酷帅有女朋友的男生，学习成绩又平平，他们交女朋友全凭家里有钱，只能哄骗一两个馋嘴妹妹罢了。至于那些漂亮又孤傲的女生，都是用脚指头看这些学习成绩平平的男生的。而他德智貌就全面发展，这些高傲的女生都暗恋像他这样的男生。升入高中后他的身边更是美女如云。连几个初中的MM都对他崇拜有加。这个时候，跟随他多年的小老鼠有些担心自己失宠。因为小老鼠进城以后总是不敢抛头露面，单独不敢上街，自卑得不敢见人，其实它在农村也是不敢见人的。他安慰小老鼠：“放心吧！我将来就是进了坟墓也不会丢下你不管的！咱俩是多少年的友谊了？我哪里能扔下你不管呢！”
　　小老鼠听了他这些话心里得到些许安慰。
　　好在他的妈妈进城开的是饭店，残羹剩饭别说是一只小老鼠，就是养一大群老鼠都是没有问题的。小老鼠在城里虽说不敢在大街上乱窜（俗话说“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但这有酒有肉的日子比在农村的生活优越多了，再也不用啃食老死的死尸了，这可以说是小老鼠生活上的一大变化。随着物质上和环境上的变化，小老鼠的思想和品质也产生质的飞跃，像个鼠类中一步登天的暴发户。但是与男孩子相比，小老鼠不敢自傲，知道自己还差得远。
　　连老师都认为他考大学没一点问题，“这样的学生要是考不上大学，那谁还能上大学？”
　　高三这一年，模拟考试他全过了。体检也合格，品德政治不用说也过了；准考证也领了，连考场座位号都分晓了。就等着进考场那一天了。
　　这节骨眼上，他忽然失踪。
　　他失踪的原因其实很简单。高一后半学期，他喜欢上一个高三的女生。不知道是他和她谁先喜欢上谁的，他长这么大，只有妈妈和外婆这两个亲亲的老女人，突然受到异性的如此亲近，他像第一次酒醉，深陷其中不能自拔。后来俩人一会不见就如隔三秋。班主任把这一严重的早恋事情告诉了他的妈妈。在这特别时期，他早不恋晚也不恋，偏偏现在早恋！班主任和他的妈妈都焦急万分。调动各方面人马要阻止他的早恋事件。他哪里听得进去啊！不愿看见妈妈忧郁的眼神，他连家也不回去住了，在学校宿舍凑合。就在大人们束手无策的时候，女孩子去外地上大学去了。人们都认为这件事情可以告一段落。不料想，他从此再也无心功课。因为相思，他学会了抽烟喝酒，学习成绩从优异下降至中等。妈妈苦口婆心地对他说：“咱们这样的条件只有考大学，没有别的出路。”他知道自己只有考学是唯一的出路，可是他讨厌妈妈干涉自己的事情，别人不了解自己，难道妈妈也不了解自己？他对妈妈很失望。他不想要这个唯一的出路了，他要这条出路干什么？女友走了连任何音信也没有。网上Q她也不理睬自己。好像他们之间根本没有发生过什么一样。他觉得自己快撑不住了，一个人躲在房间，用小刀在自己的胳膊上划出一道道伤痕。
　　这一年妈妈也离开了家，怀着对他的失望，怀着对家庭的绝望。离开家的妈妈只是按时给他寄回来学费和生活费用，告诉儿子她自己在西藏。
　　小时候，他最爱的人是妈妈。但那时他还小，保护不了妈妈，使妈妈在那些男人跟前受尽委屈。那是他上小学二年级的时候，记得有一回他放学回家，看见屋子里乱乱的，妈妈画的画和书和笔记本撕得满地都是。妈妈和弟弟都不在，只有那个男人坐在屋子里抽烟。看这情形他就知道妈妈又被这个男人打了。可是妈妈带着弟弟到哪里去了呢？
　　他有点胆怯地问看上去气还没有消下去的弟弟的爸爸：我妈妈呢？
　　死去了！！
　　他数倍都没有顾上取下来，跑出屋子，跑出院子，在村子里大声呼喊：妈妈——！妈妈——！
　　挨打的妈妈更不会去城里外婆家。因为妈妈从不把自己受的委屈给外婆说。
　　他挎着书包，茫然地走出村子，想着妈妈应该去的地方。这时，小老鼠气喘吁吁追上他说：“我知道妈妈在哪里。快跟我来！”
　　他跟着小老鼠顺着一条山路往山沟里走。小老鼠一边走一边告诉他：妈妈抱着弟弟进了山沟就放声大哭。走一路哭一路。它说自己还没有见过哭得如此伤心的人。听着小老鼠这么说，一边想着妈妈伤心的样子，他忍不住也想哭了。他害怕突然失去妈妈和弟弟。万一这山沟里有狼怎么办？有恐龙怪兽怎么办？他不能没有妈妈啊！小老鼠赶紧安慰他说，它自己也害怕妈妈一时想不开自杀了怎么办？于是，它在山沟最危险的悬崖上移了许多盛开的兰花。妈妈是个极爱花的人，但愿那些兰花可以救下妈妈。
　　但愿妈妈不会丢下他不管！他流着泪抽泣着心里这么想。
　　他看见妈妈了！妈妈就坐在悬崖边上的一棵松树下，身边是盛开的兰花。他大叫了一声“妈妈”。妈妈扭头也看见了他，沙哑着声音答应了一声。已经牙牙学语的弟弟看见哥哥高兴得手舞足蹈。那一次好像是妈妈最难过的一次。妈妈写的笔记还有画的画都叫弟弟的爸爸撕毁了。
　　……
　　他喜欢那个大女生，还发过誓一辈子不会欺负她。大女生也像姐姐一样爱护他关心他。没想到妈妈反对他谈女朋友。他固执地想：自己这是早恋么？他已经十七岁，是个爷们了！妈妈的反对也不是主要问题，问题是大女生的爸爸妈妈起了主要作用，最终大女生屈服了。
　　这一年他觉着是自己最倒霉的一年。
　　
　　因为弟弟的亲爸经营不善，饭店生意亏损厉害，天天都看见有债主上门讨要肉钱菜钱房租钱，有一次消防上要求饭店购置消防器材，他差点和县消防队的人打架。
　　弟弟已经八岁，马上就要上学了，妈妈却狠着心撇下他们哥俩，离开了他们。转眼妈妈离开这个家一年多了，他虽然生妈妈的气，但是他又舍不得惹妈妈生气。看在她是妈妈，算了！就原谅她的昏庸！不过。他还是决定放弃考大学。他认为自己不考大学可以减轻妈妈的负担，再者他是一天也不想在那个家里看着弟弟的爸爸的脸色吃饭了，虽然弟弟和他关系很好。但是只从妈妈离家出走以后，这个家根本不像家了。——就这样，他，一个愤世嫉俗神情有些冷酷的少年，带着一只会说话的老鼠离家出走。这是他早就有的心愿。他要挣钱，然后找到妈妈，然后去闯荡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