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山雨欲来

　　置一个悬崖，于是小溪又重复着上一次的遭遇。摔了几次跤，粉身粹骨了几次，每次都收拾好思绪，整合好身躯，继续朝着既定目标流淌，顾不得埋怨大山了。埋怨没有用，不息流淌才是本身的目的，其他都可以置之度外。冬天来了，气温低水量少，有部分水结成了冰，冰条从上往下挂在了悬崖上，搭成了梯子，接应着未成冰的水，悄悄地往下淌。
　　总之，一年四季，水和山就这么纠缠在一起，变幻着，按各自的心思存在着。山和水的存在，影响了山里人的性格，无论男女老幼都有大山的朴实厚重，又具有叠溪的坚忍不拔。
　　上午，一山民背着九岁的儿子，从山上下来。山里这么大的孩子都能为父母分担部分生活的重担了，绝不会娇惯孩子。他心急火燎背着儿子去求医，去找方圆十公里唯一一名医生。这位医生是当年人民公社培训的一名赤脚医生王家群，几十年来，为大家解决了不少病痛。
　　眼下，当年的农村合作医疗已经不存在了，可是病痛依然存在，只有乡里有家简陋的诊所，山里人去一趟乡里得两头黑，一步小心，摔进沟里，轻则摔断骨头，重则把命摔进了深沟。因此，山里人很少去乡里看病，病了一般就近找王家群。虽然他治不了大病重病，可一般的病是不在话下的。乡里也为了方便山里的农民就近就诊，也给王家群配备了一些常用药，王家群自己抽空也去山里采撷草药给乡亲们治病。
　　这位山民背着儿子赶到王家群家时，王家群背上背篓正准备上山采药。
　　“怎么回事？”王家群放下背篓扶着孩子做到凳子上。
　　山民愁眉苦脸地：“昨天放学，滚到沟里了，脚摔坏了，痛了一夜，哭了一夜。”
　　王家群看看紫胀得比大腿还粗的小腿，皱紧了眉头：“可能伤到了骨头，只有去乡里了。”
　　山民一听哭丧着脸，看着痛苦的儿子，咬咬呀，躬下身子，把背给儿子，王家群拦住他：“等等，我给金安敷点草药，好受些。”
　　药敷好了，山民背着儿子往回走。
　　“你往哪里走？”王家群问。
　　山民站下，却没有回头：“算了，我……没钱。”
　　“没钱也不能不医啊，误了娃娃一辈子。”
　　“爸爸，我想上学……”孩子在父亲背上哭泣。
　　王家群上前拦住山民，问：“王家明，你还是没有买新农合？”
　　“买了大人的，没买娃娃的……”山民王家明的声音很小，明显带着后悔。
　　“买没买你都去乡里，不能误了娃娃一辈子。”
　　“唔。”王家明沉闷地应一声，调过头朝乡里走。
　　“天黑了，赶不回你家，就歇在我家。”王家群扯着嗓子叮嘱，愣愣地看着走远了的人。
　　谁知道在天擦黑的时候，山民王家明背着儿子垂头丧气地回来了。他的脚步十分沉重，仿佛背上背的不是儿子，是座山，压得他人都矮了一截。背上的儿子昏昏沉沉地睡着了，黑黝黝的小脸上留着两道泪痕。路过王家群家时，他犹豫地停下脚步，抬头瞧瞧那门，巴望着那扇门里突然出现希望。
　　那扇门里黑咕隆咚的，天黑了，没点灯，恐怕没人，不好打搅得，人家也不是好富裕。很快，他绝望地低下头，重新迈动沉重的双腿。
　　他不知道，在他停下的那一刻，背上的儿子因为没有了规律的摇晃，醒了，睁大明亮的大眼睛和父亲一起望着那扇门，希望再次看见二伯。王家群和王家明是远房叔伯兄弟，年纪相差了二十多岁，只能算是同姓的山里人。儿子见爸爸没有打算歇下来，哭兮兮地：“爸爸，我要二伯再给我敷一次草药。”
　　儿子的要求不高，草原也不贵，而且冷冰冰的草药敷在小腿上，不那么痛。二哥是好人，不少人来看病拿药，有钱就给，没钱不给记下来，记下来后还是没钱，这事后来就了了。
　　他再次停下脚步，但没转身，犹豫片刻，在儿子的催促下才迈开沉重的步子，朝那扇门走去，离门还有三五米的距离，立在地坝中怯生生地喊：“二哥！二哥！”
　　“唉！来了来了。”王家群出现在门口，转头冲屋里喊一声，“开灯。这么快就回来了，乡里的医生怎么说？”
　　王家群把王家明父子让进屋，借着昏黄的灯光打量着王家明父子，似在安慰，又似在想办法拿主意：“不要紧，说出来，我们想想办法。”
　　王家明皱紧了眉头，瞅瞅儿子，替儿子擦去脸上的泪痕，低头小声地回答：“乡里的医生说是骨折，没办法，要我们去县城。后来我们就回来了。”
　　“喂，多煮两个人的饭。王家明你坐会儿，我找样东西。”王家群吩咐一声走出屋子，一会儿回来时手中多了几根竹片说，“今晚上把脚给你固定一下，明天我们去县城。”
　　在乡里等车时，王家群接到孔未木留在他姐姐家的电话，说他元旦很可能来山里一趟。王家群很高兴，给孔未木回个电话，顺便告诉他说不定能在县城见面。
　　网上突然出现一张模糊的照片，虽然模糊，点击量在短短的三天里突破千万。那是一个人在展翅飞翔的照片，照片右下角是一棵树。正是这棵树告诉人们，这人在飞，飞得比树高。如果没有这棵树，大家肯定认为哪个无聊的人在搞鬼，求点击率。大概是隔得远，影像模糊，只能看清大概。但从构图构思上，可以看出拍照的人懂摄影，知道抓住自己想要表达的重点。
　　省城不少人在相互询问。刘英娜把这件事告诉老公文书华。文书华不以为然：“照片不能说明问题。喀纳斯湖的水怪也有照片，又有谁目睹过水怪呢。倒是早几天玛丽莲娜新医院的问卷引人注目，点击率也不小呢。因为许多人都想长翅膀，所以，接下来有人就搞了这张模糊的飞人照片。说到底，是为了求点击率。”
　　刘英娜一笑：“这世界变得越来越有趣，要是这照片是真的，该多好。”话锋一转问老公，“你想长翅膀吗？”
　　“我长翅膀干嘛？我又不是喀纳斯湖水怪。”
　　刘英娜不理老公天上地下的回答，自言自语：“现在我认为我们店里的服务员的想法对了。玲玉说有翅膀了，一扇，想去哪里去哪里，多好。”刘英娜把下巴颏放老公肩头上，“我们都长一对翅膀，比翼双飞！”
　　对这张照片最感兴趣的一是孔未木所在学校重点医科大学的学生们，二是玛丽莲娜新的老板邝约翰。
　　重点医科大学的学生们在校园内议论纷纷，互相交换信息，认识孔未木的学生成群结队地找到他，打听，证实，不少学生要求长一双翅膀。不认识他的学生到处打听要认识他。整个学校沸腾了，比追歌星影星天皇巨星还热烈。因为，孔未木把异想天开的事变成了现实。这下孔未木的课堂可以夸张地讲，人满为患，大教室不够用，学校只好将他的课安排在体育馆里上，而且是晚上，与其他老师的课错开，否则会影响学校的正常教学秩序。
　　瘦小干瘪的孔未木站在体育馆篮球场临时搭建的讲台上，在灯光映衬下更小了，面对特殊的讲堂，他内心挺高兴，成功了，可是这么快被人偷拍传到网上，真的令他有点措手不及。
　　这个大课堂异常火爆，面对热情洋溢的学生，孔未木保持平静，一副受宠不惊的样子，按部就班上他的课。对于不少学生课里课外的追问：“网上那张飞人照片，是不是可以说明，人能长翅膀，您的研究出成果了？”有的学生干脆问：“照片中的飞人是不是老师您？”还有不少学生要求也长一副翅膀，还排好了队。
　　对于学生们的提问，孔未木都加以鼓励，然后解释关于长翅膀的事还有很多工作要做，到时候会给大家一个答复。至于那张照片么，不知是谁拍的，你们看像我吗？
　　网上那张照片让邝约翰吃惊不小，他断定孔未木一定搞出来了，照片中的人不一定是他，但那人的确在飞翔，因为拍照片的人把他看见的东西原原本本告诉了大家，只可惜距离远了些，人影模糊不清。邝对于孔未木的举动，了解得一清二楚，注重的是怎样才能弄到他的核心技术呢？这可成了邝约翰的心病。
　　方珅在网上也看到了那张照片，心中一惊，那就是自己呀。正在飞翔的自己不知被谁拍了下来，好在没拍到孔教授和喻抒，还有乌嘴儿。那天大家在一起练习飞行，互相测试飞行速度。现在还没有到公开秘密的时候，还有一些数据需要测试，过早地被人曝光，会带来不少不必要的麻烦。邝约翰已经嗅到了一些味道，他是有备而来的，那张飞翔的照片，他一定看见了，但愿他没有认出是谁在飞。
　　玛丽莲娜新医院为本院职工提供一顿午间工作餐。吃饭时，龙广深总在打量方珅，从那次方珅给龙广深的病人治好病后，便有了隔阂，两人尽量避开对方，实在避不了，对闯而过，视而不见。可近几天，龙广深有意无意地几次碰见他，对他点点头，眼中满是探究的目光。今天吃完午饭，方珅起身洗碗，发现龙广深隔着几张饭桌子在打量自己，就在自己的目光扫过去时，那目光回避了。方珅心中一惊，难道龙广深认出照片中的人啦？有可能。如果他要问……来个不知道。
　　方珅离开食堂，龙广深也步了出来，紧随其后，与他比肩时问：“你看见网上的飞人照片了吗？”得到确切回答后，又问，“我认为是有人故意而为，你说呢？”
　　“不知道，没想过。”
　　“那天老板的问卷，你怎么答的，你想长翅膀吗？”
　　“我说我不是鸟。”
　　龙广深诡谲地一笑，目光闪闪发亮，上下打量他一番：“唔，回答得妙啊。”
　　方珅听出了他话外之音，反问一句：“你呢？”
　　“我回答的是‘想’，因为我想飞。”
　　“你不怕摔下来吗？”
　　“有人不怕，我也不怕。”
　　“看不出来，龙医生还有献身科学的精神。”方珅不无揶揄地说。
　　“我只不过跟在有的人身后亦步亦趋而已。”龙广深冲方珅点点头，好像什么都明白了，然后头里走了。
　　方珅看看龙广深的背影，低头向自己的诊室走去，回味着刚才与他的对话。看来这龙广深是专门来和我作怪的，不对，他先来，我后来，是我无意又稀里糊涂地挑选他做对手。这对手难缠啊。顷刻间，方珅心中有些莫名的懊恼。不用怀疑，邝约翰、龙广深都盯上了这翅膀，肯定还会有人盯上的。越来越热闹了，不知会出什么事，总之不会是小事，光这两个人就够麻烦的了。
　　山雨欲来风满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