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作品名称:百乐园梦 作者:富察得生 发布时间:2015-10-23 10:17:17 字数:4954
患双侧股骨头严重坏死的残疾人郑仁君老先生被钻进窗口的荷花香气所吸引,决定要去附近的月亮湖公园拍照荷花。这是他自去年秋天从土城镇老岭村迁到辽东县城新建江北小区楼房后的第一次下楼。因为爬楼梯对于郑仁君来说好比登天。当他背上照相机拄着手杖推开屋门的一瞬间,“咣当”一声巨响从楼下传来,吓得他一哆嗦,紧接着就听见一个老妇人的哭嚎声:“救命啊,打死人啦!”郑仁君心头一紧,招呼妻子“你快点下去拉一拉,楼下的四驴子又耍驴了!”郑仁君虽然自从迁进新居八个月未曾出屋门,但他早从妻子口中得知他们楼下这套房子住着母子二人,儿子是个浑蛋,今年三月份刚出狱,不到四个月时间就打他妈三、四次了。郑仁君妻子冯秀英急忙跑向楼下,郑仁君也尽量加快下楼速度,几秒钟就到三楼与二楼间的楼梯转角缓步台。只见201屋门口大开着,一个秃头男青年正掐着仰面倒地的老太婆的脖子一手扇老太婆耳光,老太婆已鼻口流血。郑仁君怒喝一声:住手!但施暴者理都没理,冯秀英用力拉扯那男青年,却如蚂蚁撼大树。郑仁君快挪两阶楼梯,准备用手杖去打那施暴者,只听“咣当”一声,201房对面的202房间门被被撞开,从门口里冲出来的人喊一嗓子:闪开!随着喊声,“啪”的一声,如一道光电在那弯腰施暴的男青年后背一闪,那男青年的后背立即出现一道血口子,男青年:“哎呦!”大叫一声,只听“啪!”又一声脆响,男青年刚立起身子一仄歪,肩头又一道血口子。男青年撒丫子朝楼下逃去。这时郑仁君才看清,从202房间冲出来的是一个大胡子老汉,老汉手拿一杆皮鞭子,鞭杆只有一米长,而鞭身却有两米长。大胡子老汉骂道:“我×你娘小鳖犊子你爹没管好你,法院没教育好你俺来收拾收拾你,你再敢打你娘老子扒了你的皮”打闹声惊动了楼上的许多人,几位老头老太婆从楼上快步下楼,冯秀英和另一位老太太扶起满脸是血的老太太。老太太哭嚎着道:“造孽呀,造孽呀,俺哪辈子造了孽养了这么个畜生!”这时,又从楼上下来三四个老人。一个老头问那大胡子老汉:“三彪子,你要扒了谁的皮?”一个小男孩抢着说:“四驴子又打他妈啦!”“唉!愁人啊,谁家摊上这么个败家子也受不了啊!”有人叹息着。一位身材高大的老者说:“大妹子别哭啦,依我看你还是打110报警吧,这小子多暂不进去你就多暂没有好日子过呀!”“唉,不能报警啊!”老妇人哽咽着说,“再进去就是三进宫了,三年五年恐怕也出不来啦,我们老石家还指望他传宗接代呢。”另一位老者说:“石大嫂你是气糊涂啦,四驴子整天游手好闲,吃喝嫖赌偷五毒俱全,谁家姑娘瞎了眼肯嫁给他?你要不要到医院去看看,我们老哥儿几个送你去。”“我没事,躺一会儿就好了,你们该忙啥忙啥去吧!”说着,在冯秀英和另一位老妇人搀扶下走进卧室。这一出儿子打母的闹剧结束了。郑仁君心情沉重,如同胸口压了块大石板。那身材高大的老者拍拍郑仁君肩头,“郑老师,您是作家郑仁君先生吧?”郑仁君一激灵回过神来,习惯地把右手伸给对方:“哦,我是郑仁君,您是——”
老者握着郑仁君的手说:“我叫王申先,这个单元顶层的两个居室都是我的家。您大概忘记了我是怎么认识您的吧?我是县医院退休的中医内科大夫,1996年您的腿患骨关节炎的时候我曾给你开过两次方子。1998年我退休自办诊所,县文化馆组织县里几名书法家义务为市民写春联,您曾给我的诊所书赠一副对联,您想起来没有?”郑仁君说:“我那天总共写了二十几幅对联,给诊所写了一幅。”王申先说:“你赠我诊所的对联我现在还记得呢,上联是“神医仙药普尘世”,下联是“妙手绝功渡众生”。您用“神仙”两个字谐音我的名字申先嵌入对联,使我的诊所名气大增,从此有不少人就叫我王神仙。郑仁君说:“还是您的医术高明患者才送您雅称的,您这是要上班去么?”
“不上班,是要出去玩玩,”王申先说,“我每天上午只上半天班,下午有我儿子女儿在诊所照看一下就行了。今天下午,辽东县内的几名老年音乐爱好者约好到一起玩玩。”说着举起手中的乐器盒晃了晃。
“您爱好玩乐器?”郑仁君问。
“哦,说来话长,那是40多年前的事了,那时我刚从大学毕业分配到县医院来当医生。当时唱好革命样板戏是各单位的政治任务,县医院要成立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唱革命样板戏就把我也抽上去了。可我天生不是演戏的料,啥角色也演不了,宣传队长就叫我学伴奏,我拽过一把二胡就跟着瞎锯嘠,还真别说,天长日久,这八个样板戏还都能拉个八九不离十。后来宣传队黄了,我也开始认真钻研医疗业务,这一撂就是40多年没摸二胡。这几年退休后常到公园里转,又听见有人在唱样板戏就倍感亲切,这才又把二胡捡起来。”
“当年我也参加过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也唱过样板戏呢。”郑仁君说。
“您也是乐师么?您摆弄什么乐器?”
“我不是专职乐师,在宣传队里打杂跑龙套,啥活都干过,样样通样样松!”郑仁君说。
“不,不,不!”王申先连道了几个“不”字,“您的小说我读过,其中有几节写十年动乱时农村成立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演革命样板戏的故事,如果不亲身经历是写不出那么精彩那么感人的故事的。”
“哎,王兄,我这么称呼您行吗?”
“行,行,求之不得,能跟作家称兄道弟那是我的荣幸!”王申先说。郑仁君见这位王申先大夫十分健谈就想向他了解一下住在同一单元邻居们的情况。郑仁君说:“看来咱这个单元除了我家之外,你们这些住户原来就很熟悉喽。”
“可不是么,”王申先说,“这个单元从二楼到七楼除了你们一家是从农村迁来的而外,余下这十家都是五贤村的近邻。我们这十家的情况也不同,他们九家是农业户,我一家是非农户。”
“这么说您对那九家的情况是比较了解的,您能大致向我介绍一下么?”
“好的,咱俩到楼下石凳上坐着唠吧,我看您这腿疾好像比当年还严重了些,站久了吃不消。”二人慢慢下了楼,来到楼间草坪中间的石凳上坐下。郑仁君掏出香烟盒抽出一支递到王申先面前,王申先婉言谢道:“对不起,我戒烟十多年了,您自己吸吧,您要听些啥情况呢?”
郑仁君说:“您先谈谈四驴子和三彪子吧。”
王申先说:“好吧,我先说这四驴子。”
这四驴子姓石名磊,他家总共姐弟四人,三个姐姐都是出类拔萃的人尖子。大姐名叫石凤,是辽东县家电总公司的董事长,是身家千万资产的企业家,也是著名的慈善家。
“哦,石风集团董事长,这个人我认识,我采访报道过她。”郑仁君插话说。
他二姐名叫石英,是石英商厦总经理,经营蔬菜水果肉类副食水产百货及服装,商场营业面积八千多平米,员工600多名。他三姐是县发改委主任,听说还是下一届县长人选呢!临到这石磊可就完犊子,从小娇生惯养要星星不敢给月亮。读书时就劣迹斑斑,初中没毕业就辍了学,整天跟一帮小流氓鬼混,稍大一点就吃喝嫖赌无所不好,把他爹气的死去活来,咋也管教不好。20岁那年从外领了个女子回家说是处了对象要结婚。老石两口子说好呵,也许有媳妇管着儿子能改邪归正,老石宁愿早婚罚款也给他操办了婚礼。谁知这小子没老实几天就又出去赌,结果输了个精光,最后把媳妇的三金都偷出去输了。那媳妇原本也不是个正经物,把值钱的衣物和结婚时老石给的一万元红包一起带上跑了。这小子赌红了眼回家跟老石两口子要钱。老石给儿子结婚都是外借的钱,举办婚礼接几千块礼钱又都交了早婚罚款,哪还有钱给儿子赌呢?钱没要着还挨了老石两个嘴巴。这四驴子就找了他的俩哥们王二狗和李三猫,哥仨一合计,偷吧。仨小子乘夜色摸进电厂宿舍行窃。王二狗和李三猫各钻进一家很快得手,这四驴子钻进一家见一赤身女子一个人睡在床上心生邪念,把偷到的东西送到门外又返身回屋脱光了衣服就趴到那女子身上,女子觉得不对劲狠狠在四驴子脸上挠了一把抓出了五道血手指印。四驴子下地就跑把衣服和鞋扔在了女子家。女子随即报了案,四驴子第二天就被抓了起来,根据四驴子口供,王二狗和李三猫也相继落网。结果是四驴子按盗窃加强奸未遂判刑五年,王二狗和李三猫各判三年。王二狗和李三猫爹妈可不让劲了,一起来找老石讨说法。老石是个要脸面的人,一气之下卧病不起不过半年就死了。
五年之后四驴子刑满释放,回家没几天就又跟那帮赌徒无赖联系上了。而此时石凤和石英的两大商贸公司已经办的红红火火。三个姐姐回家苦口婆心劝弟弟要改邪归正遵纪守法,不要再胡作非为了。四驴子满口答应说今后要浪子回头重新作人。石凤把四驴子安排在自己的家电公司上班。四驴子恶习难改,没干几天就偷了公司的几件小家电出去赌。家电公司员工都是一人守一摊,谁丢了家电谁得赔,家电公司的员工们见了四驴子进屋个个都盯着他。四驴子在大姐的家电公司不得手就到二姐的商厦去偷,得手几次也被发现了。他又到三姐家串门,把三姐花一万多元买的苹果笔记本电脑偷出去卖一千元一夜赌光了。最后,四驴子又撵走他妈把自家三间房子卖了吃喝嫖赌。三个姐姐眼看弟弟不成器,共同到公安局告发了弟弟聚赌的案子,四驴子又因赌博被判刑三年。石老太太被赶出家门投奔了女儿家。三个女儿都住在县城内,三个女儿都很忙早出晚归,老太太白天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老太太在谁家也住不惯就又回到五贤村租房子自己过。没过二年,老太太租的房子动迁了,仨女儿一合计,大女儿二女儿各出10万元给老太太买了这套楼房,三女儿出5万元装修买家电。仨女儿都挺孝顺,每月都给老太太拿生活费。老太太花钱仔细,这几年又攒下一两万。今年春天四驴子刚出狱,没几个月就把他妈攒的钱造光了。再跟他妈要钱,他妈没钱给他就打!
“唉!真是个活畜生!”郑仁君叹道。
“那个三彪子姓吴,兄弟排行老三,大名叫吴忠义,”王申先继续介绍。三彪子其实一点儿也不彪,只因小时候呆头呆脑一直到十岁才会说话,所以起了个三彪子的小名。三彪子是五贤村吴家店的后人,侍母最孝。他有俩哥俩姐。大哥在省里当厅长,二哥在市里当局长,俩姐一个在北京一个在省里都是大学教授。现在他的俩哥俩姐都已经退休。三彪子从小说话晚上学也晚,12岁才上小学一年级,好歹读到小学刚毕业正赶上文化大革命。文革前一年也就是1965年农村开展社会主义思想教育运动,简称社教运动。老吴家从清朝末年辽东建县不久就在这里开车马店,到三彪子他爹已经是第三代。因为他家有15间大瓦房和一个大院套,社教工作队怀疑老吴家是土改时漏划地主,就把他爹关起来反省令其交待问题。三彪子爹在1947年土改时已经是吴家店的少当家对土改时的情景记得很清楚,老吴说土改划成份时我家没有土地也没雇伙计,店里的活儿都是我们自家人干没有剥削其它人。工作队说“车船店脚牙”无罪也当杀,你们从封建社会到民国又到解放后还开店,改朝换代都没改黄你家的车马店,这里面一定有很严重的历史问题,你想抗拒就是死路一条。最后,老吴被逼得跳了王八汀。三彪子妈一股急火双目失明,大女儿把妈接到北京眼睛也没治好。从此,三彪子就跟母亲相依为命,好在两个哥哥两个姐姐每月都能寄些钱回家。三彪子每日三餐侍候母亲,老太太想吃啥,三彪子上天入地也给弄来。那年腊月三九天,老太太生病几天几夜水米不进,三彪子哭着问妈想吃啥。老太太说要是有点圆鱼汤也许能喝几口,三彪子就到市场去买,转遍了市场也没买到圆鱼,三彪子就到王八汀边蹲了三天三夜终于钓到一只三斤重的大圆鱼,回家炖了汤给母亲喝。他家有15间大房子,娘俩仅住两间,余下的13间都借给无房的人家住,他们也从来不收房租。三彪子怕娶媳妇给母亲气受终生未娶。老母亲一直活到90岁才突发脑溢血去世。这次动迁房子三彪子仅要了一套二楼两居室,余下的面积换了100多万元存入了银行。按说他有这么多钱本该吃香喝辣享享清福了,可他却偏偏在卫生队找了一份收集垃圾的活儿干,同时还把那些可以回收利用的垃圾挑拣出来卖到废品收购站去。他每天要把小区里50多个垃圾箱里的垃圾运到垃圾车场去,每月挣800块钱。
“他有啥业余爱好没有呢?”郑仁君问。
“他不会打麻将不会打扑克也不会下象棋,他唯一的爱好是下五子棋。另外他还爱喝点小酒抽点儿烟。但是他喝酒从来不喝瓶酒抽烟从来不抽烟卷。喝酒就喝三元一斤的散白酒,抽烟就抽老旱卷喇叭筒。他家里有俩哥俩姐这几十年送给他的茅台、五粮液、西凤七、八十瓶,还有邻居乡亲送他的泸州老窖、衡水老白干几十瓶从来没动过。”郑仁君说:“他现在也是60多岁的人了还有劳动能力自己可以照顾自己,将来咋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