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英子的婚礼

　　在巍峨的太行山脚下，座落着一个贫穷的小山村,这里居住着一群勤劳善良的村民们。此处黄土高坡，荒山野岭，村边有条日渐干涸的小河滩和漫山遍野的庄稼地。除此之外，却没有发达的工业和企业。人们忍受不了贫困的生活现状和祖祖辈辈男耕女织的习惯，随着时代的发展，婆姨们仅能呆在家乡侍候着那几亩薄田，而男人们就去附近私人开的那座小煤矿的矿井下卖苦力，虽然苦点累点，却也能够挣些钱拿来贴补家用。
　　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山村里，居住着三百多户人家。文革后期，随着政策的改变，村子里家家户户几乎都搞起了农副业，有的养鸡养兔、喂猪放羊，少数家庭还成了奶牛专业户。走进村头，田野边会看到奶牛在吃草，放羊娃在撵着一群羊往小河滩上的青草地里赶，左耳朵听到的是公牛雄厚的“哞哞”声，右耳里闻进的是山羊娇羞的“咩咩”声。一路往里走，传来一阵阵的鸡鸣狗叫声：谁家的母鸡刚下了蛋，在“咯咯哒”吼叫着向主人请功邀赏；一只大黄狗不知从哪里窜出来，追着几只“嘎嘎哒”尖叫的公鸡，惊得圈里的母猪“哼哼哼”的不得安生；偶尔还能听到哪家的婆姨叱骂孩童的尖声喝斥和小孩子顽皮的哭闹声，混杂在一起构成了一幅奇特的农家风景图。
　　
　　在西村口的一个农家小院里，住着的是郭老栓夫妇，他们老两口是村里出了名的精打细算、会过日子的人。郭老栓除了侍弄地里的庄稼，还在家里养了几只羊、喂了两头猪。到年底时，他就忙活着杀猪宰羊，只图过新年能改善伙食，让放假回来的女儿英子美美的吃上几天好饭；他老婆则是每天在家里忙着做家务，拌鸡食、羊草料和猪食，抽出空闲时间来给老头子手工缝制衣裤，做的一手精细的针线活，是一个贤惠淑的农家妇女。郭老栓夫妇如此的勤俭持家、务农养殖，然而膝下却无子嗣。曾几何时，无奈只能从远方抱养了一个女儿，取名英子。善良的郭老栓夫妇对英子宠爱有加、视如己出，从来都是让她吃最好的，穿最好的，用最好的。毕竟家里只有英子一个女儿，在那个放开了生、重男轻女、儿子多了最光荣的年代，也算是户殷实的人家了。
　　日月如梭，后来英子尽然出落成了一个娇柔秀美的少女。她的身材高挑匀称，个头不低，足有一米六多；鹅蛋脸，皮肤白里透着嫩嫩的粉色，犹如池塘里的荷花；她头发长长的，在耳边结成两个稚气的小辫，一双俏皮又可爱的丹凤眼。唯一的缺点就是眼睛不是双眼皮，但轮廓细长，眼角上翘，睫毛整齐而修长，村里人说这是典型的“丹凤眼”，媚态十足，要是男人迎着她那美目正眼一瞅，似乎能令人神魂颠倒，想若非非……
　　郭老栓夫妇没有念过书是个睁眼瞎，受尽了不识字的苦。害怕女儿长大了没文化被人瞧不起，不顾本家兄弟的劝阻，把英子送到了临近县城里去读完小，然后读了初中，盼着女儿出人头地，给他们招回来一个上门女婿，安安稳稳的过他们的小日子。然而，英子在学校并没有用心学习，只是一味爱好化妆打扮，自此就招来了许多男同学的青睐。不过，她的长处就是人缘好与聪明，她只结交了几个家底比较盈实的同学。在初中毕业后，她没有考上高中，然而运气也不错，尽然被招进了一家不错的企业。由于她长得漂亮，再加上嘴巴比较甜，后来居然被领导看上，送她去学习财务，学习期满后就当上了厂子里的会计。这在当时的小山村里可谓轰动一时，人们那时那个羡慕哟，郭老栓夫妇自然而然更是高兴的合不拢嘴。
　　
　　一转眼，英子似乎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凭着英子的靓丽模样，家境比较富裕，又有工作，找婆家的条件自然要高出别人一筹。可是她是独生女，按照当地农民的封建意识，家里没有儿子，女儿必须得入赘，说白了也就是要招个上门女婿。这让郭老栓一家子也着急上火，高不成低不就，竟然把英子的婚事给耽搁了下来。
　　后来，一个名叫王学文的小伙子闯进了英子的眼帘。他文质彬彬，中等个子，白净的肤色……他是英子上初中时的同班同学。在班上他的学习成绩优秀，性格却木讷老实，和英子的交往并不是太多。他家居住在临近县城偏远山区，那里依然是一个交通闭塞的穷乡僻壤。他是家里唯一的男孩，家里有一个姐姐和两个妹妹，只因家境贫寒，在外读书多年，返回家乡照样吃苦受累，所以，自此他情愿入赘到郭老栓夫妇家当倒插门女婿。不知道是同学的缘故，还是缘分到了，英子和王学文一见钟情，真就擦出了爱情的火花。他们两个人互诉衷肠，似乎相见恨晚，情投意合。郭老栓夫妇虽然有点嫌弃王学文家境贫寒，但是毕竟是个有文化的人，跟英子又能说到一块，再说自己家里缺的就是男丁，也就默认顺其自然了。
　　郭老拴盯着王学文道:“学文啊，你是否真心实意的喜欢我们家英子？是否自愿入赘到我家做上门女婿？”
　　英子娘也严肃地追问着学文:“就是啊，小伙子可要想清楚了哈，到时候可别后悔……”
　　郭老栓在一旁“吧嗒、吧嗒”地拿着旱烟袋抽着自家种植的烟叶。
　　学文道:“大爹、大娘，其实，其实我在学校里早就暗暗喜欢上了你们家的英子，只是自己胆量小、家境又不是很富裕，所以也不敢冒昧去追求她。现在二老既然想招上门女婿，我愿意入赘你们家，把二老当作我的亲生父母来奉养，跟英子一块孝敬你们二老，将来给你们二老养老送终。”学文看着英子的眼睛里满是柔情蜜意，英子顿时也脸红的低下头用手抓绕着衣裳的扣子含情脉脉。
　　郭老栓夫妇见此情景，看来两个孩子已经互相爱恋，知道多说也无益，就同意了这门亲事。
　　乡亲们听说英子找了个文化人，而且还是个上门女婿，便纷纷前来道贺。郭老栓夫妇自然是高兴的合不拢嘴，忙乱着招呼大家吃糖喝茶。
　　后来，自然而然就开始着手准备婚礼了。就要到选好的黄道吉日时，王学文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自己在家里毕竟是个独子，他的父母知道他要娶媳妇了，却还不知道儿子要倒插门。当时郭老栓夫妇很要强，甚至到了蛮不讲理的地步，告诉他只能在女方家办喜事，不能坏了村里的规矩。王学文听到此言，也不知道他心里面到底打的什么算盘，居然满口应承了下来。
　　
　　清晨，风和日丽，今天是英子和学文结婚的大喜日子。郭老栓夫妇穿着喜庆的新衣裤，喜笑颜开地张罗着让前来祝贺的邻居乡亲们在家门口贴上大红的囍字和喜结良缘的对联。最招人稀罕的是西间洞房窗户玻璃上贴的窗花，那可是英子娘细心剪了老半天的“鸳鸯戏水蝶双飞”图，鸳鸯最有趣的特性是“止则相耦，飞则成双”。那大红纸剪成的鸳鸯活灵活现的在水里追逐嬉闹，栩栩如生的两只蝴蝶双双飞舞，像爱人之间恩爱缠绵。若有心人仔细观察那细细的剪纸艺术，一道道水波纹弯弯曲曲细如发丝，鸳鸯那椭圆形的小眼睛里溢满了似水柔情、浸透了和谐甜蜜，蝴蝶的双翅更似层层叠叠、密密麻麻的细线般的纸屑堆积而成，整张窗花丝丝相连、环环相扣，找不到一丝断头，看不出一点马虎凌乱的迹象，完美的如同天成，好似仙人赐福，英子娘对女儿的祝福尽情地展露无遗。可惜，忙碌的乡下人，单纯质朴的亲友们只顾着吃喝嬉闹，没有人去理会那手工精细的精美窗花。
　　英子早就打扮的漂漂亮亮，被同村的姨妈给接了过去。因为村里的土规矩，必须得男方把女子娶进家里，送入洞房。而学文一转眼就成了郭老栓夫妇的“儿子”，等待着良辰吉时去把英子娶回家里。一切就绪，锣鼓队在院子里一番吹吹打打，众乡邻和客人们抽着喜烟、磕着瓜子、吃着喜糖，就等着学文家里人来了举行典礼仪式。
　　
　　这时，大门外走进来几个外乡口音的成年男女，学文急忙迎了上去，满脸堆笑地叫着姐姐、姐夫，原来是他的家人来参加他们的婚礼了。他们都是黑沉着脸，穿着朴素而整洁的衣服，脸上看不出有一丝丝喜悦的迹象，仓促间吝啬到没有一句祝福的话语。村里规矩，结婚当日亲家不能见面，学文的父母亲没有来也在情理之中。郭老栓夫妇忙着招待客人，慌乱中竟然没发现一丝端倪。主持婚礼的本家大爹马上宣布：英子和学文的结婚典礼仪式正式开始。
　　刹那间，鼓乐声响起，鞭炮声“噼里啪啦”声声入耳。看热闹的人们喜滋滋地交头接耳、指指点点。学文穿着崭新的中山服和身穿新娘装的英子走进院子，只见天生丽质的英子：唇红齿白，樱桃小嘴轻启，朱唇红润，描着柳叶眉、黛色的眼角，眉宇间泛着几分娇羞，大红的对襟夹衫和紫色的紧腿裤子，显得妩媚俏丽、高挑美艳。英子羞涩的用美目瞟着帅气的学文，看着他眉宇间神采奕奕、英俊潇洒，喜欢之情瞬间升华成了爱慕、迷恋；一双妩媚的丹凤眼，情不自禁地笑起来，不算倾国也算倾村的，看呆了院子里一大半的青年男子。学文看着仙女下凡似的新娘子，脸上露出了久违的一丝笑容，心神不定的他深呼吸后，略显勉强地牵住了媳妇的芊芊玉手。
　　简陋的院子上空搭着大红的礼蓬，正中间摆放着一张紫红铮亮的八仙桌，张贴着大红囍字的红色灯芯绒喜布钉在旧房子的砖墙中央，八仙桌旁边摆着几张邻居家搬来的四方木头桌子和木头椅子。桌子上整齐地叠放着郭老栓夫妇准备好的两床大红缎子被面的被子，八仙桌中间摆着香炉，香已经点燃，烟雾缭绕，那是家人祭祖上的香，旨在告诉郭氏列祖列宗：我家英子结婚了，郭家马上就会添人进口，后继有人了！桌子前摆着两把脱了漆的太师椅。郭老栓夫妇端正的坐在椅子正中间。小夫妻俩手牵着手来到了大红的礼蓬下，给坐在太师椅上的郭老栓夫妇行礼，并磕头敬茶。英子常年在外面念书，本村里相识的朋友很少，除了几个要好的同学在边上起起哄，偶而说几句俏皮话，整个院子里没有往日里农村办喜事时的喜庆气氛。学文给郭老栓夫妇敬茶后，用浓浓的外乡口音改口叫郭老栓夫妇“爸、妈”，他的姐姐、妹妹的脸上明显压抑着不满的神情。郭老栓夫妇似乎并不知情里，依然笑呵呵的答应着“哎，哎……好好好……”接着就给了学文可观的改口礼包，并嘱咐学文婚后好好的对英子，祝福他们小两口婚后生活幸福、相亲相爱，白头偕老、早生贵子！
　　接着是给长辈们磕头，收份子钱，或者是一块大花床单，一个的确良被套，一对绣着鸳鸯戏水的枕巾，甚至有的远房亲戚送的是六尺的小花布，也有的是小额的礼金。村子里的习俗是婚礼这天朋友们可以肆意捉弄新娘、打扮新郎官，新娘新郎还不许翻脸。礼轻情意重，一对新人不厌其烦地反复跪拜叩首，作揖答谢。有一个男同学在地上摆放十双筷子（取十全十美之寓意），让人们又洒满了喜庆的红色豆子，故意重重地把他俩推倒在地，不让起来，让他们跪在筷子或者红豆上讲述恋爱经过，接吻、喝交杯酒等等，直把小两口折腾得羞涩难当、狼狈不堪。看着八仙桌上堆着小山似的拜礼，小两口心里幸福满满的。这时再看学文：中山装被扯的歪歪扭扭，腮上涂着英子的大红色唇膏，白皙的额头上不知是被那位调皮的男同学给倒着画了一对黑漆的弯弯的眉毛，看上去很滑稽，像是影视剧中的小丑！英子在边上揉着微痛的膝盖，微笑地看着也不敢吭声，害怕将朋友们的注意力吸引过来，自己也跟着吃苦头。学文虽然心中恼火，依然面带笑容，给朋友们拱手作揖，发着喜烟喜糖，说着客气的话语。典礼在亲朋好友的祝福和嬉闹声中结束了，学文的家人草草的吃了两大碗喜面，就借口家中有事匆匆离去了。
　　英子的同学们玩兴正浓，热情高涨地把一对新人送入洞房。“好美的窗花啊！”几个女友的惊叹声，吸引了人们的眼球，贺喜的人们开始拥挤上前，欣赏着英子娘的杰作，院子里洋溢着欢声笑语。女友们更加赞不绝口，羡慕英子有这样一位心灵手巧、慈祥能干的母亲。洞房里，英子看着窗户上母亲精心剪出的“鸳鸯戏水蝶飞”图，端详着身边沉着稳重、潇洒傲气的学文，听着亲朋好友的赞美声，心里美滋滋的，充满了对美好生活的憧憬和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