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章 老郭其人 34章 相得贵其人

　　老郭其人
　　
　　要说这老郭啊，看问题就是非同一般。总能选择在最合适的时机，三言两语，就将问题的实质说道个明明白白。
　　老郭原本是厂里的一名业务骨干。早年一度还担任过厂里的共青团书记，是被广泛看好的一位潜在的领导者。
　　那个时期的领导，除了要有深厚的背景以及察言观色的应变能力之外，更要有在接近目标过程当中防范他人以及隐蔽自己的争斗艺术。因而，年轻时期的老郭，从外表看起来，既聪明伶俐又热情奔放，但其内心深处却藏而不露，步步隐含玄机，是那个年月里不可多得的领导后备役之一。
　　只是当年这处于发情期的老郭呀，跟吃糠咽菜喂养大的所有普通人一样，也有荷尔蒙指数突然超高、不受控制的时候。
　　于是那个时期的老郭，两头兼顾，不得不选择同时在两条战线上艰难作战。在追逐事业的同时，也开始追逐女性。
　　好在老郭身为团支部书记，自由空间广阔。于是，老郭就利用工作之便，经常以学习上级文件的名义，将单位里的一位漂亮女同事笼络在身边。然后一边深刻领会文件的精神，一边努力摸索实践床第知识。一来二往，不经意间就诞生了小郭。
　　小郭的诞生，完全是假冒伪劣的计生用品与人体荷尔蒙狼狈结合的恶果之一。
　　为此，愤怒的老郭甚至还拿着半打没有用完的避孕套，气势汹汹地找到了厂医务室兴师问罪。这一问不打紧，老郭同志假借组织的名义暗度陈仓的事实就大白于天下了。
　　它除了严重地颠覆了祖国的计划生育政策之外，还彻头彻尾地断送了老郭一心一意经营的升官发财之梦。
　　老郭一夜之间就由一位处于官宦梯队链中间的佼佼者，凄惨地跌落成了一位默默无闻的机修组钳工。
　　那个时期的老郭，恨不得自己当时就挺着身子堵住小郭他娘的子宫口，让小郭立即缩回去，永久性地存封在他娘的肚子里不出来。以免如后来这般出来搅局，硬生生地毁了自己的千秋大业。
　　因为老郭明白，在这条人人趋之若鹜的道路上，一旦你错失一步，或者跟错了班，那你就鲜有咸鱼翻身的任何机会了。
　　残酷的现实，让老郭不得不重新审视一下自己。
　　老郭自知自己的此番作为，既挑战了当时国家的政策底线，也同时挑战了人们的道德底线。于是感到回头无望，自此也就彻底斩断了升官发财的念想，而将自己的一门心思开始全部挪到了小郭的身上。
　　
　　中国有句俗话，叫做在哪里跌倒，就再在那哪爬起来。
　　老郭清晰地记得，自己当时是在小郭他娘身上跌倒，摔得鼻青脸肿的，从小郭他娘的肚子上再度站起来，对于老郭来说自然是轻车熟路。但难就难在，要寻找一条通往未来的光辉大道，已经难于上青天。因而，现在的小郭就成了老郭最好的攀附对象。
　　老郭要化憋屈为力量，提前将一些自己还没来得及发扬光大的遗传因子，毫无保留地植入到小郭的体内，然后将小郭培养成一位将来能够为自己一雪前耻的可靠接班人。
　　为此，老郭运筹帷幄，秘密启动了神童培育计划。
　　他让小郭在三岁不到的时候就开始学习英语；四岁刚过的时候练习弹钢琴，第一支演奏的曲子，就是肖邦的《命运》钢琴曲，其大打翻身仗的用意显而易见；五岁生日的当天夜里就宣布，即日起开始实施全方位的强化训练：写书法，练游泳，一天一遍六十米室内跨栏，一周一次意大利歌剧吊嗓。直把个小郭练得迷三道四，神魂颠倒，最后一怒之下，竞离家出走了。
　　老郭一听说小郭突然半路撂挑子，颠覆自己的神童培育计划，从小郭他娘身上爬起来，顿觉眼前一黑，然后重重地摔倒在床腿上，
　　神童计划的半途夭折，对于老郭的打击，无异是全方位的。它除了让老郭一家重新背负起了一个沉重的经济负担之外，也让老郭彻底认清了以现有科技手段来培育神童计划的局限性和艰难性。同时，也让老郭彻底放弃了从家庭内部创造奇迹的想法。
　　老郭开始变得沉默寡言。并且尽可能的远离那些热闹场合的强烈刺激，尤其是那些男欢女爱的场景以及少年得志的神奇传说。
　　这样不几年的功夫下来，老郭竟变得如得道高僧一般，心平气和，体态平稳。一个人就顺顺利利地完成了从热血青年到行尸走肉的全部转换过程。
　　但即便如此，每每当遇见一些众说纷纭犹豫不决的场合时，老郭还是会忍不住地凑上前去解说两句。几句四两拨千斤的简单指点之后，往往就会使问题迎刃而解。这让人们依稀见得老郭深厚的功力啊，依旧不减当年。
　　
　　老郭是在厂子频临倒闭的最后一刻，才奋力跳到了袁崇义他们这一伙的船上的。
　　以老郭的眼力，他是不可能不知道，如若自己继续呆在原来的那一条即将下沉的船上，巨大风险可想而知的。于是，老郭开始盘算着，自己如何才能寻找到一条最后的可靠退路。
　　他见袁崇义、相得贵等几个人整天在一起咕咕嘟嘟，举止神秘。就感觉，他们几个人一定是在背后酝酿着什么事情儿。于是，就找到了相得贵去套话。
　　那相得贵呢，在那个时侯，虽然信誓旦旦地一再表示，自己是心甘情愿地做袁崇义的副手的，但内心深处却每时每刻都在盘算着，自己如何才能在新成立的公司里面，攫取更多的发言权力。老郭在这个时候的及时出现，正中相得贵扩充自己实力的下怀。
　　相得贵就想，自己现在何不趁着公司开始对外招兵买马的机会，将老郭一并拉入公司里面？一来，可以做个顺水人情，让老郭感恩于自己；二来，就是凭借着以前曾经有过的上下级关系，挪窝好好经营一下，这不就又是一层现成的关系网吗？
　　尽管如此，进入公司里面的老郭，却并没有如相得贵所期许的那样，事事站在相得贵的一边，助自己一臂之力。而是依旧沉默无语，在作出任何决定以前，都要察言观色仔细斟酌一通，然后才决定自己的意向所属。这让相得贵颇感失望与愤怒。
　　相得贵的如意算盘，在老郭这一珠儿上，并没有如自己当初所期许的那样，轻松自如，得心应手。老郭更是一块老柚木，艰涩、生硬，推动他走每一步，似乎都有个人利益的考量。
　　但随着时间的流逝，老郭却在袁崇义的心底里面的地位，越发突出，甚至逐渐变成了所倚重的主要对象。
　　
　　相得贵其人
　　
　　与老郭的沉稳寡言相比，相得贵却总是显得咄咄逼人，处处摆出一副进攻决斗的凌厉架势。让人一看，就会油然而生一种冲上前去，劈头盖脸一阵狂揍的无限冲动。
　　因而，相得贵的成败得失，皆源于他的性格本能。成也性格，败也性格。一旦发现有攫取利益的机会闪现，或者是当自己的利益受到他人的威胁时，相得贵往往就会本能一般地冲上前去，疯狂地撕咬一番。
　　或是死缠烂打，让对方精疲力竭，最终迫使其放弃抵抗；或是见硬即软，来个一百八十度的急转弯，由进攻时的强者迅速转变成卑躬屈膝的护驾者。
　　几十年的沉浮经历都告诉他，官场如战场。这里没有温文尔雅的平等者的对话。有的，只是胜利者跟失败者的角色转换而已。
　　想当年，当相得贵由一位上山下乡的所谓知识青年分子，摇身一变，成了一家国字号企业里面的一名正式员工时，相得贵就是凭借着自己在农民阶级和工人阶级、当时世界上最为活跃的两个阶级中的艰难磨练，迅速地成为了厂子里面的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
　　进厂不到一年的时间，他就脱掉了工作服，成为了厂里面的一名宣传干事；接着，又用了两年又三个月的功夫，顺利地挤掉了厂长办公室主任，取而代之，坐到了后者的位子上面。
　　最后，当省粮食工业厅，决定对一套由日本铃木集团引进的大型粮食加工设备进行消化吸收时，那时的相得贵尽管患有严重的胃窦炎、胃肠炎等多种疾病，其不给力的肠胃系统，甚至连一个带皮的红薯消化吸收起来都有不小的困难。但这丝毫没有妨碍相得贵力排众议，以一个匪夷所思的华丽转身，顽强地站在了吸收消化西方先进技术的最前沿，从而，也让自己顺利地完成了由初学肄业生，到该重点项目技术副厂长的巨大转变。
　　自此以后，相得贵更是一马平川，指那打那。倒在相得贵脚下的竞争对手，据不完全统计，最起码，已有超过一个加强班的绝对实力。
　　
　　相得贵春风得意，踌躇满志。他的仕途宽广而又平坦，甚至一度还拱到了距离企业一把手的位置近一步之遥的地方——如果，不是后来风云突变；不是天上掉馅饼，砸偏了位置，击中了另一个人的脑门。
　　原来，那位当年被相得贵手脚并用，奋力拱下台去的厂长办公室主任刘全盛，虽然临走之时，闹得狼狈不堪，灰头土脸，但他自己的女儿，却长得如花似玉，疑似七仙女插队落户，来到人世间。
　　仙女下凡，自然是人世间的一大稀罕物，直惹得一班公子哥儿们，不分青红皂白，纷纷拜倒在她的迷你型超短裙下。最后，这位刘全盛的宝贝闺女，显然不再对董永一般的苦日子有所留恋，义无反顾地挽起了一位阔少的手臂，成了市粮食局局长的儿媳妇。
　　刘全盛闻听，老泪纵横，泣不成声。他知道，自己扬眉吐气的时机终于来临了。
　　果然，刘全盛的宝贝疙瘩的恋情，一经在社会上传染开来，刘全盛便开始告别了昏暗的旧式老套房，风风光光地返回了原厂。紧接着，随着一声早产婴儿的哭声呱呱响起，刘全盛更是顶着老丈人和企业董事长的双重高帽，一步登上了企业一把手的宝座。
　　
　　相得贵做过许许多多的梦。
　　有的梦，似小桥流水；有的梦，则大气磅礴，惊心动魄。但纵然是落差巨大的黄粱一梦，也没有现在这般荒唐，这般跌宕起伏，不可思议。
　　当相得贵接到就地免职报告的时候，还是一位名正言顺的企业副总。他的威严，甚至一度波及到了儿子上中学的学校里面。当相得贵还正站在人生的顶端，迎风招展之时，却稀里糊涂，被人从身后拦腰推到了企业看大门的位置上时，那个时候的相得贵，甚至连暴死的心都有了。
　　因而，时至今日，马失前蹄的相得贵，可以容忍袁崇义的冷嘲热讽，容忍袁崇义的冷眼以对，但却无法原谅崔之久之辈哪怕是些许的怠慢无礼。
　　因为前者是吃技术饭的，有真凭实学，自己跟人家的距离都是在那儿明摆着的；而后者完全就跟自己一个样，都是必须依附在别人的身上，才能生存下去的寄生虫而已。
　　所以对袁崇义的不满完全是表面上的，骨子里面却是服服帖帖。
　　而对于崔之久之流，则是一种发自内心的鄙夷跟轻视。因为相对于自己的经历而言，自己丧失的仅仅是最后一次成功的机会而已；而后者失掉的，却是整个人一生的希望。
　　
　　只是这崔之久啊，也实在不是一盏什么省油的灯。
　　他仗着自己在单位住单身宿舍的时候，曾经有过跟袁崇义睡在一个被窝里面，护驾有功的辉煌经历。因而，根本就没把相得贵放在眼里，有事没事就将相得贵喝的人仰马翻不说，还隔三差五，就去捅一捅相得贵的老马蜂窝，唠叨一些相得贵不堪回首的陈年旧账。直惹得相得贵旧病复发，咬牙切齿，恨不得自己能在崔之久喝的酒里面，下点耗子药什么的毒物，让这厮快些变成一只只会“吱吱”磨牙的低级别动物。
　　但相得贵越是这样懊恼，这样气急败坏，这崔之久却越发开始变得洋洋得意，甚至有恃无恐起来。因为崔之久在刚刚加入这个班子不久，就发掘出了自己的一个天然盟友——周伟。
　　
　　周伟与崔之久，如果不是在他们之间还存在着一个先天性的共同宠儿——酒，那他们两个人，无论如何都不会走到一块地儿上去的。
　　论长相，周伟脸黑精瘦，一双凸起的眼珠子，似乎能够全方位扫描周围的一切。崔之久则白白净净，像个省略了发育阶段的大姑娘，总是一副见人羞的乖巧模样。
　　从性格脾气以及处事方式上看，周伟跟崔之久更是风马牛不相及。崔之久整日浑浑噩噩，周伟则聪明圆滑；崔之久对女人几近绝缘，周伟却对女性有着永不枯竭的刚性需求。
　　但就是这仅有的一点点关联，就将这两个看起来截然相反的酒友，彻底的给拴在了一起。由小及大，由此可见，以酒文化为代表的软实力，为什么能有如此顽强的生命力，自始至终，贯穿在整个人类的文明发展进程当中。
　　在袁崇义他们公司内部，甚至还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就是：如果你找周伟一个人而找不到，那你就直接去附近的洗浴中心洗头房等处寻找，一定凯旋而归；但如果是崔之久与周伟两个人同时失踪，那你就不该犹豫，大步流星地闯进附近的任何一家酒馆饭店里面，保准在那儿的餐桌旁，将这两个烂醉如泥的家伙同时缉拿归案。
　　所以，当袁崇义每每被这一对活宝搞得狼狈不堪无可奈何之时，已经看透红尘的老郭，就会装出一副见怪不惊的从容样子，笑呵呵地走到袁崇义的跟前，劝慰道：“酒，色，乃人之本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