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文学网欢迎您! 用户笔名:密码: 【注册】
江山文学网  
【江山书城】 【有声文学】 【江山游戏】 【充值兑换】 【江山社团】 【我的江山】 【返回首页】
当前位置:首页>长篇频道>人生百态>萧条异代>萧条异代(三十四)

萧条异代(三十四)

作品名称:萧条异代      作者:ran.t      发布时间:2011-10-17 19:11:33      字数:4145

过了几天,许杰征得父母同意,提前买了回S市的票,收好了行李,给孟婷发了消息。他没能如期出发,因为许局长出了事。
那半个月像恶梦一样,许杰事后都不愿回想。先是许局长心情沉郁,许夫人一夕数惊,许家上下弥漫着不祥和不安。随后许局长被查出经济问题,双规,受审,入狱,有期徒刑十三年。许夫人为他日夜奔走,但证据确凿,又不是自首,据说许局长还十分不配合。要不是许夫人四处找人,依许局长的贪污数额,最重能判二十年!
许杰在这样惊心动魄的大变动中才意识到自己社会经验的浅薄。他眼睁睁地看着许夫人卖了汽车,卖了果园,遣散了司机、厨师、花匠、清洁工,把手头本来就大为缩水的谢氏股票尽数放掉。法院还在追缴,而许局长拿不出一文钱。这种情形之下,他最怕的事情发生了:许夫人告诉他,别墅保不住了。
她之前担惊受怕,之后心力交瘁,等一切尘埃落定了,反比许杰沉着得多。她把账算给儿子听:“别墅大概七十万。要偿清你爸爸欠的那部分钱,光靠果园和车不够。另外要留笔钱我们租房子住,再一笔照顾姨婆他们和你爷爷奶奶他们,妈妈把余下的二十万给你开个户头,以后你买房子付首期、结婚等等,有总比没有好。”她看着讷讷的儿子,摸摸他的头,眼中爱怜横溢。生平第一次,她取代了好婆的角色,充满舐犊之情。她知道这个儿子看上去聪明,其实前三十年太顺利了,不懂挫折为何物。她也明白许、谢两家败了,能做主心骨的那个人只能是她。她有抚慰每个家族成员的义务,没有痛哭一场的权利。
许杰深吸了口气说:“什么时候去看爸爸?”许夫人说:“先缓一缓,等我把火烧眉毛的事忙完。”她一天只睡四五个小时,进城、下乡、找中介、租二手房。她又找从前得意时的亲友设法。“七姐妹”多数客客气气地待她,拐弯抹角地推辞,没有一句着实的话。只有杨倩的母亲例外,不仅帮了她一些钱,还设法打听到一些内情,又联系了公道的买家来许家看房子。许夫人感慨:“患难见人心哪!”
忙得告一段落,母子俩去监狱探望许局长。他剃了头,穿着号衣,对许杰笑笑。许杰说:“爸爸……”许局长不再是那个衣装华贵、前程似锦的风云人物。他说:“家里还好吧?”许夫人见丈夫始终不跟自己对答,很是奇怪,这时便说:“还好,你放心。”许局长仍向着许杰说:“你是家里唯一的男子汉,要坚强。”许杰点了点头。许夫人因有看守在不远处,不能不表明一下立场,因说:“你好好改造,反省……”她一句没说完,许局长狠狠截断了她说:“我反省?是我的错吗?我只不过是被秦局一伙斗垮了!他们有多干净?他们不需要反省?只是没挖出来罢了!”看守在门边朝这边扫了一眼。许夫人说:“你怎么这么说话?”她给许局长递了个眼色,许局长低声冷笑道:“无商不奸,无官不贪。你哥哥嫂子把你爸逼走,两个人又窝里斗,不是奸商吗?秦老头,史艳红,嘿嘿,捞的钱难道比我少?我就没想到秦老头把史艳红从办公室调到财务科是冲着我的。加上你哥又垮了,他就更没顾忌了。姜是老的辣,哼,棋差一招!”
他居然自行推测到了前因后果,许夫人还是最近才听杨倩的母亲告诉她的。她发现她一向还是小看了丈夫。许杰在旁不作声,心中却想:“爸爸在这时候还能追源溯流!这样说来,秦局是主谋,史艳红是帮凶!只要我有一口气,今天我家受的,将来全都还给你们!”
许夫人说:“我带了几件换洗衣服给你,在外面检查。你要注意身体。陡然换了个环境,你呢……”她说到这里,喉咙哽住了。许局长似乎心软了一下,但随即就说:“我还有什么好注意的?我是人家的开胃小菜,人家不知道怎么大吃庆祝呢!你也别哭,这也是你们姓谢的害了我!如果不是念着好婆去世前的叮嘱我就攀扯谢家……”他没再说下去了,许杰、许夫人相顾骇然。许局长说:“我过得好好的,为什么要捞钱?”许夫人惊骇渐消,火气慢慢上来了:“你还问我?我还没问你!你凭什么凶,你凭什么怨?我们家缺钱吗?你去弄这些违法的钱?!”许局长说:“家里钱再多,它姓谢不姓许,我干嘛用你们的钱?”许杰渐渐听懂了父亲的意思,果然许局长说:“我说起来是一家之主,其实什么都不是!你们什么时候尊重过我?你们谢家的亲戚是亲戚,我们许家的亲戚就不是亲戚!哪一次我回老家看父母你爽爽快快陪我去的?他们再土再穷再邋遢也是你的公公婆婆,你把他们放眼里了吗?”许夫人说:“我……”许局长又说:“我侄子想走我的路子在县城找事做,你和你爸也反对,说别人知道了不好。这要是你的侄子,就不会反对了吧?好啊,你们不同意,我就不敢办。”许杰说:“爸别说了,都这样了,我们自己人还计较啊?”许局长闭目叹息一声说:“不是我要计较,是这口气我忍了太多年。我犯罪,只是想有点自由支配的钱,能不用看人的脸色等别人批准,能帮我爸妈在乡下盖新房子,帮我两个侄子买卡车、跑货运。”
看守提醒他们时间到了。许局长放缓了语气对许夫人说:“你要是还有点人心,就照顾照顾我爸妈。前天他们来,吓得说不出一句囫囵话。”许夫人笑了一声说:“我早就在安排了,我这点人心还是有的!”她起身就走。许杰望望许局长,一时不忍离开。许局长强挤出一个笑容说:“去吧。”许杰点点头,往门口去。许局长说:“小杰,爸爸对不起你。”许杰瞬间泪如泉涌。
此后许多天,他被动地陪着母亲搬家。这时候人情冷暖,格外分明。田明辉和杨倩晚上常会来开解他,吕瀚洋出钱找搬家公司的人来帮他们运走大件。田明辉没有白天来,吕瀚洋没有用公司配给他的车,说明他们仍有顾忌。许杰却很理解他们,毕竟还在秦局长的势力范围内,又怕招来不必要的嫌疑,能像如今这样真心援手,天天打电话宽慰,是相当令人温暖的友谊了。
别墅里的家具很快搬空了,买主也定下来了。不过这人十分精细,查到厨房下水道堵了,觉得这种繁难的修理应由前任住户解决。许夫人连日劳累,又受了许局长一番抢白,这两天正病着,一日三餐是李漓在家做好了送来。下水道的问题只能由许杰来解决。他在孟婷家曾经修过,这天自带了工具去试试,要是修得好,不就省了五十块钱了吗?
厨房里积着脏水,他用塑料盆一盆一盆倒到马桶里去。舀了十几盆,才勉强能插进脚去。他蹲下身,凑近淤积的秽物,一手捂鼻,一手鼓捣,弄了半天,略有改善,却是治标不治本,只得还是请了人来通。结过账,再拿清水洒上,拖干净,开窗透气,喷空气清新剂。他无意间瞥见门后的墙上似乎有字,心中一动,拉开门看,是他上小学时用水彩笔写的。那情形一点一点回到脑海。当时好婆在炒菜,他在旁边玩,玩得无聊了,就拿笔在门后写上:“外公、好婆、爸爸、妈妈、姐姐、小杰,我们永远是快乐的一家。”好婆当时就笑着叫大家来看。外公夸他字好,爸爸说他胡闹,妈妈说以后不准,姐姐说“人家一家三口,我们一家六口。”字在这里,家却散了。每一个人是一种颜色,六个人用了六种颜色,现在他心底只是一片灰色。
这时他最需要的,就是孟婷。奇怪他跟她讲了家里的变故,她却甚少回应。有一天半夜接到她的电话,一直哭着,最后也没说什么。他像有心灵感应似的,查铁门边的信箱。一叠账单,一封信,字迹娟秀,是孟婷的。许杰有点不太敢拆,时至今日,他只有她,他的未来,也只有她这唯一的慰藉。他走到前边的街心公园里,坐在树荫笼罩的石椅子上,才拆了信。

许杰:
天有不测风云,短短几个月,你家里接二连三出了这么多意外的事。我真想过去陪你,我也知道你希望我去,但是我不敢。我怕我见了你,就下不了决心离开你了。
你曾经见过一两次的严伯伯,除了资助妹妹上学、看病,还负担着我家大部分开销。因为有好几年,我是他的女人。有一次,基金会安排他上门看望受助对象,同时也让我们受助的人懂得感恩。好心常常办坏事,他见过我以后就缠着我。我摆脱不开,而且他答应会解决我家所有困难。我跟了他,那年我二十三岁。
几年前,我在报纸上看到学校办了这个班,一生没有上过大学是多遗憾的事。喜欢文学的人,没有在诗词小说里浸泡几年,又是多遗憾的事。我求他让我圆这个梦,他同意了。工作我没辞,仍然做着,一方面是掩人耳目(是的,就是这个词),解释我的经济来源;一方面至少在形式上我是一个独立的女人,可以支撑我最后一点可怜的自尊。
然后我就遇到了你。你人好,有才,幽默,亲和,是我最喜欢的那类男人。而且你家条件好——对于我这样处境的人,这是必须要考虑的。我真希望你能代替他,做我们家的男主人,一个同时符合理想与现实的爱人。我惊讶地发现你还是初恋。我们相处几个学期才确立关系,相比那些认识一周就要冲动的人,你是那么克制。
我知道我找到了,真的,我们在一起的每一个细节我都记得清清楚楚。你开心的样子,生气的样子,自信的表情,伤心的表情,课堂上的口才,和有时故意逗我假装的傲慢。越美好我就越害怕,怕终究是镜花水月,时时刻刻我都没有安全感。没想到真的应验了,你不能属于我,我不能属于你。我只能说,为了我们,我已经尽力了。
以你目前的家境,根本不可能再照顾一个浑身是病的岳母,一个每月都要透析或许还要换肾的小姨。“现实是残酷的。”我听无数人说过,这一刻,在我流着泪写这封诀别信的时候,才体会到它的不堪承受。每个字戳在你心上有多痛,戳在我心上就有双倍的痛。
严伯伯不介意我和你的这一段,我已决定回到他身边。我会换手机号,并且搬家。我怕你来找我,更怕我会不顾妈和妹妹去找你。你忘了我吧,找一份新工作,找一个女孩子,和阿姨好好生活。保重。

孟婷

许杰在许局长事发时感觉天塌地陷,在读到孟婷的信后却是天旋地转。就这样,就结束了?那么多海誓山盟,就完了?他想把信撕了,又下不了手。那是她给他最后的纪念,哪怕是最残忍的一种。他又一目十行地看了一遍,想老天真会作弄他,给他灿烂的三十年,再在几个月内收回一切。他也许不能怪孟婷,更不能怪孟母,总不能怪小孟不该生病吧?结论是他谁都不能怪,命中注定。
受了钝钝的一记重击,眼冒金星,却找不到是谁动的手,他觉得世界如此荒诞。
他给孟婷发了一个消息,不管她的手机是不是换了新号。与其当成是对她说的,不如看成是说给他自己的。他说:“我会结婚,但是我从此不能再爱了。”
“从此不能再爱了……”
这消息在空气中焦急飞旋,却找不到归宿。孟婷的手机换了卡。她朝桌上的手机瞧了瞧,就转回身给她的“严伯伯”整理衣衫。她穿着修长的葱绿色睡袍,素面朝天,依然容色照人。
发表评论 查看评论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分享按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