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承欢膝下
作品名称:戈壁新娘 作者:桑子 发布时间:2015-10-12 18:18:36 字数:3259
“平南大将军,这称号响当当啊!”加克玛依只这几个字眼听着便万分威风。她一边时不时打理下身上水青镶白边荷花底的旗装,一边任凭跟随勒克德浑一同前来的女婢为她梳着满人的“把子头”。
加克玛依只感觉自己坐了好久,那把子头还没梳好。她断然没想到这把子头梳起来如此繁复,远不如哈萨克姑娘直接编几根辫子来得利索。可没办法,这把子头,是出嫁了的女子才可别,何况今天要去见勒克德浑的祖父,她不想也不行了。
“跟我玛法当年‘古英巴图鲁’称号比一比,那就没什么。”勒克德浑不温不火。真的没什么,受封大将军在代善家族里压根不是什么稀奇事儿。祖父年少便四处征战,因为战功赫赫被赐予“古英巴图鲁”称号。“古英巴图鲁”为满洲话,意思是“刀把顶上镶了钉子的帽子铁”,可见当年祖父何等英勇。
顺治帝封勒克德浑为“平南大将军”,命他率军前往江宁与豫亲王多铎换防以打击盘踞在此的残明势力。朱由菘在南京建立弘光政权后,命朱以海把守浙江台州,且由于群臣拥立,还让朱以海当上了绍兴监国,在钱塘江以南构筑起一整道防线,极力抵挡清军进一步南下。这朱以海乃朱元璋的十王子朱檀后世孙,崇德七年,也就是崇祯十五年那年清军再次大军进犯,攻破了其封地山东兖州,其兄长鲁安王自尽,朱以海藏于死人堆中才死里逃生。两年后,朱以海继承其兄封号,谁知道就在同年,李自成攻破紫禁城,崇祯帝殉国,朱以海便往南至台州。
这是勒克德浑第一次真正作为统帅出征,临行前,代善特令他前往礼亲王府为他践行,还叫他把加克玛依带上,至于他府邸的福晋,博尔济吉特氏还算知趣,在昨天晚上给勒克德浑办了个家宴,本来还请了加克玛依,不过自然勒克德浑以她今个习武太累为由挡掉了。
今个是要去见祖父,勒克德浑叫加克玛依换上了满人的衣服,毕竟是要见自己的祖父,还是得讲些规矩。
“好了福晋,您瞧瞧。”这女婢倒还对加克玛依毕恭毕敬,没有因为她是庶福晋而显现任何轻蔑之色,当然也因为勒克德浑在场。
加克玛依望了望镜中的自己,一双大眼睛上抹上了淡紫的眼影,“把子头”上,两把镶嵌了珠帘的簪子分别别在了两侧的旗头处。她双唇也抹了淡淡的胭脂,若是远远一看,还真像个满洲的姑娘。把子头一梳起来,她那一头卷发便被隐藏了,只是那红火的发色便会泄露她的身份。
“孙儿拜见玛法。”代善没有在正厅见他们,而是在自己厢房私下见,而且今个也只叫了他、加克玛依、杜兰还有雅吉姑姑来,此时此刻雅吉姑姑正在厨房里亲自下厨呢!杜兰应该还在军营里忙活着,估摸着要晚些来。
勒克德浑明白,祖父没有搞得万分正式,只是想告诉他,他先是自己的祖父,而后才是什么礼亲王。说真的,自打去年祖父为保家族声誉不惜下令处死大哥额涅、又削了自己的爵后,他对祖父是五味杂陈,尽管他能理解。
“孙媳拜见玛玛……”加克玛依有些磕磕巴巴地吐出了一句满语,只见代善苍老的面容上不觉露出了和蔼的笑容,看得加克玛依心中原有的紧张消去了不少。
“不是玛玛,是玛法。”勒克德浑小声提醒着她,“玛玛”同为“阿玛”的意思,是有些黑龙江地区的满人这么叫的。勒克德浑长年在军营里,满洲士兵来自各地,他能辨识些不同的调子与说法。
代善没有发怒,而是露了个极其柔和的笑容,仿佛在对加克玛依说:“别紧张。”
“孙媳拜见玛法。”深呼吸一口后,加克玛依行礼了。哎,原来当年济海尔在她心里头留下的阴影至今是挥之不去。可代善看着,似乎分外谦和,丝毫没有一丝身为“礼亲王”的架子。
代善是开国元老,早在努尔哈赤起兵时便跟随父亲打天下,被封为大贝勒。可自打皇太极称汗后,便开始大力削弱以代善为首的四大贝勒的权力。如今代善不问政事,一直在家休养,平日里年龄稍长的孙子们都是军务颇多,只能隔三差五来探望,更多的就是雅吉姑姑来照顾。
从崇德元年到崇德四年,代善接连失去了萨哈廉、岳托还有勒克德浑的五叔马瞻三个儿子,加之连年征战落下受了不少伤,代善看着有些虚弱,两鬓花白,可精神倒是还好,或许跟修养得当有关吧。
“起来吧,来,到我旁边坐着。”代善改用了汉话,他的汉话虽然满洲腔也不是很重,可听着十分生硬,至少跟勒克德浑一比明显多了。
“孩子啊,这一年多多谢你们一家了。”代善瞧着加克玛依,真诚地向她说道,“今个特地就叫你来,就是想当面谢你这一年照顾勒克德浑。”说着,他看了一眼自己的孙子,又看了看眼前加克玛依那灵动的眼睛,心中不由万分感伤。
萨哈廉英年早逝后,他万般疼惜萨哈廉的三个儿子,尤其是勒克德浑,他早便看出勒克德浑行事稳健,拿捏有度,颇有自己和他父亲的样子;阿达礼他早看出行事太过冒进,济海尔也是,他百般旁敲侧击,却不得理解,最后出了事儿,竟是逼得自己这个当祖父不得不牺牲儿媳和孙子,又为了杀鸡儆猴,还不得不扯上勒克德浑当陪绑。
由于勒克德浑被贬至庶民,他也一年多不曾见到孙子,也不敢面对勒克德浑,一直到了来北京,他才第一次见到,却见勒克德浑丝毫没有一点自暴自弃的模样,反而更加神清气爽,便知道这一年多,他定是活得开心。
“可……礼亲王……”
“嗯?”代善故意拔高了音调,加克玛依则红了脸,看着叫代善更是心生爱怜。上次见到她,还是在雅吉的婚礼上,如今一看,真是长大了不少。
“玛法……”加克玛依道,“其实……是孙媳妇该先说道歉,我是说……当年……三格格……”她偷偷看了一眼勒克德浑,又看了一眼代善。
哈苏,一直是她跟勒克德浑之间必须绕开的话题。
代善对她如此和蔼,又专门见她,而她不过是个来自异族的小福晋,又曾经伤了人家的小孙女,这叫她更是愧疚。
“别揪扯过去的事儿,勒克德浑跟我说过来龙去脉。”代善的微笑,看得加克玛依好受些了,“如果要继续这么揪扯,那我还得替勒克德浑他额涅向你道歉,那丫头,哎,仗着萨哈廉宠她,我又疼萨哈廉,脾气也有些怪。”说着,他摆了摆手,“当年她对你干的事儿,其实我是知道的,只是我这个当玛法的没法插手她的家事儿,她也是可怜,萨哈廉走了,她定不能经受我那小孙女受伤害,何况这并非嫁娶大福晋,孩子,委屈你了。”
他毕竟是过来人,知道很多事情并非孰是孰非这么简单,济海尔作为母亲,为了不让孩子受伤害,没有错,他能说什么?叫她不要如此护着女儿?
为什么哈萨克姑娘的眼睛都这么大这么灵动呢?先前见过恰拉古丽,又见过加克玛依,代善只觉得万般感叹。几个孙儿的大福晋虽然毕恭毕敬,而且好几位还是他指定的,可也不过是贤淑,却丝毫没有亲近之感,可这俩哈萨克小姑娘,却能轻易叫人心生喜爱。
勒克德浑彻底放心了——看来祖父对加克玛依毫无排斥之意。
“玛法,”这时,杜兰的声音打破了一时的安静,“二哥嫂子,姑姑说晚膳都准备好了,该开工了。”
“走吧孩子们。”代善忙招呼道,勒克德浑和加克玛依赶忙过来想搀扶他,结果代善摆了摆手。
“我真的已经连路都走不动?”代善故作生气状,瞪了眼勒克德浑和加克玛依,又看了眼杜兰,杜兰原本有搀扶之意,却只得放弃。
“听玛法的便是,孙儿哪敢胡来?”勒克德浑耸了耸肩,代善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好了好了,走吧,不然你姑姑可就急喽!”
“阿玛,您可来喽。”小小的家宴设在了食斋里,雅吉眼见大家都来了,赶忙和穆塔嘉将盖在饭菜上的盖子尽数掀起。
“瞧你姑姑多好,你好生多吃些,马上出征,那些军粮够你恶心了!”食斋里飘满了食物的香气,却又不使人感到腻烦。
“阿玛,”雅吉姑姑和穆塔嘉一同收拾着那些盖子,“我瞧要不要拿军粮下菜,让勒克德浑先习惯习惯?”
“姑姑!您怎么能欺负人了?”勒克德浑望着姑姑的坏笑,眉头皱了起来,忽然冒了孩子气。
“姑姑可以的!别管二哥!”杜兰可没帮自己哥哥说话。
“玛法,您倒是评个礼!到底听谁的?”当代善示意自己坐下时,加克玛依又把裁决权扔给了代善这一家之长。
“我说这些孩子们啊!”代善说着,站起身,敲了敲雅吉、杜兰、勒克德浑还有加克玛依的后脑勺,“出歪主意倒是快!还有你雅吉,你可是这几个小家伙的长辈,竟然带头闹,该罚!”
“这……”雅吉翻了个白眼。
食斋里的欢声笑语,始终就没停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