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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条异代(二十二)

作品名称:萧条异代      作者:ran.t      发布时间:2011-09-28 14:23:18      字数:4538

“老兄弟”的主唱竖好牌子,另二人装好了用电池的无线话筒,照例先说了一番沟通感情的言语。以围观的人数来看,这番话是多余的,显然在小众的圈子里,他们已颇有名声。洪哲那样殷切地盯着他们,许杰想:“他以后上了台,肯定活力四射,不肯下台。”
主唱脱口一段摇滚说唱,点燃了气氛;其余二人各显身手,一者另类怪诞,一者是纯纯的校园民谣,无不合乎大学生的胃口。随后是二重唱,甲和乙,乙和丙,甲和丙,简单的乐器衬着简单的歌,散发出独特的清净的魅力。有几个老师模样的人也驻足停留,手里抓着讲义夹。许杰猜是教声乐的。主唱打个暂停的手势,问大家爱听谁的歌。谢获叫道:“点谁的你都会唱吗?”主唱一笑,十分自信,举重若轻的态度把谢荻镇住了。洪哲要听黄家驹的。那并不冷门,三人立刻就献上了《光辉岁月》。许杰这就想起来了,他从前最喜欢黄家驹、迪克牛仔、张惠妹,总之是劲爆震撼的一类,就像迈克尔.贝的电影。可是近两年同类型的《死了都要爱》、《离歌》他却嫌他们吵,转而青睐起周华健和陈淑桦,声音里有时间的沉淀。他想他是不是“老了”呢?
乐队连唱了四十分钟,其间只有短暂的休息。随后三人一前二后,站成三角形状,不用吉他,清唱了一首《我们的故事》。这首歌许杰没听过,一上来就给吸引住了。高、中、低三个声部轻轻吟唱,有时其实是哼;舒缓的、悠游的、回望的姿态,揶揄着童年的天真幼稚,把少年珍惜地捧在手里,静静地、柔柔地把玩呵护。但时光如掌心的沙,从手指缝里流走,流走,无可奈何又无限眷恋,却不是痛不欲生,而有豁达打底子的。
“唔——唔——唔——”
歌词唱完了,能说的总不是想说的,那么就单纯、往复地吐着音节,抒发情怀。高音和中音携手,中音和低音厮磨,偶尔高音会直接和低音共振,高的愈见其亮,低的愈见其醇。当听者陶醉其中时,中音又恰到好处地渗入,像颜料在纸上洇开,像夜色在空中蔓延。微微一顿,万簌俱寂,来不及遗憾,又续了上去,中断是为了更好的延续,是一个巧妙的分号,略收上段,开启下文。“我们的故事”,真的,谁不是有故事的人呢?有故事就有感慨,有感慨就有共鸣。是门前篱笆下,是午后小河边,是槐树庇荫中,即使没有经历过,也在思想的深处存着画面……
草坪上的歌染上了绿意,飘到哪里都是草色青青,感动也是绿的,微笑也是绿色,叹息也是。人和人之间满是植物的清气。
一曲既终,静场也成了演唱的组成部分,是该有这样一个回味的沉默的。主唱说了声“谢谢”,许杰、洪哲、谢荻等才用力鼓掌,大声欢呼。
主唱说:“为了答谢大家的热情,下面我们将为朋友们伴奏,你们来当主角!”众人一呆,要是别的场合,非得你推我让数个回合才算尽到礼数,不过这是艺术学院,是未经尘俗的青年,稍一犹豫,就有同学自告奋勇。男生,男生,男生,女生,男生,女生……川流不息,是不带任何象征含义的“你方唱罢我登场”。乐队的素质极过硬,凭他什么歌,没有不会弹的,也绝不炫技,只是很舒服地衬托出歌者的声音。
许杰兴味盎然地说:“今天要谢谢洪哲,来对了,不虚此行!”洪哲笑道:“许哥开心就好!你们陪我,我也开心啊,一个人看有什么意思。”许杰说:“这乐队好就好在没有牟利的企图。我们学校也有人表演过,通共唱了五六首歌,然后你猜怎么着?他变戏法似地捧出一叠碟片。他们自己录的,拿过来卖钱,还搞优惠,前十个购买的有特价,有签名。那笔鬼字写得像甲骨文,一个‘湖’写成‘水古月’,好意思拿出来现。”洪哲、谢荻都笑倒,说:“你就会损人。”许杰笑道:“你说这跟小区里那些免费帮你量血压,然后就推销保健品的人有什么区别?尤其见不得大学里来这一套。大学应该是净土。”谢荻说:“这世道哪儿还有净土?”许杰说:“也是,学术造假多得是,剽窃学生成果的丑闻不是一回两回了。”
洪哲听表兄弟俩聊天,发现温和的许杰自有锋芒,本质上反比谢荻尖锐。他和谢荻来往,一半也是为了谢荻是富二代,吃喝玩乐花不完的钱,他沾沾光,业余生活更多彩。许杰就不同了,他直觉“许哥”有内涵,有底蕴,有感召力,比谢荻有格调。
谢荻不知洪哲在思想上倒了戈,只管拼命推许杰去和“老兄弟”合作一把。许杰不是害羞怯场,而是懒得开唱,两人全是倔脾气,倒弄得急赤白脸的。洪哲就好言好语哄许杰上场,说:“谢哥经常夸口,说得天上有地下无的,许哥唱一个嘛,让我享受一下。”新朋友首次开口,在情在理,无可推托,许杰只得去点了一首《难念的经》。选择这一曲,是深思熟虑的结果。一则这歌本来就适合吉他弹奏,乐手好跟;二则是《天龙八部》的主题曲,熟悉的人多,会唱的不多,比较讨巧;三来歌词把原著中的佛学精义发挥得很出彩,一向是许杰深爱的,节奏虽奇快,却有人生感悟,不比那些往死里叫的。
“老兄弟”弹了前奏,许杰向洪哲、谢荻一笑,一口气吐出四句:“笑你我枉花光心计,爱竞逐镜花那美丽,怕幸运会转眼远逝,为贪嗔喜恶怒着迷……”引来掌声如雷。许杰边唱边想,真难得作词的林夕有这样的才气,既有禅悟,又合小说的情节,又有对现实的观照和讽喻。词是熟极而流,脑子里想别的,嘴里照唱它的:“责你我太贪功恋势,怪大地众生太美丽,悔旧日太执信约誓,为悲欢哀怨妒着迷……”
洪哲脱掉外衣,一拉谢荻,跑入场中,一左一右伴起舞来。谢荻跳得现代而嚣张,洪哲有专业功底,更有水准。洪哲随着歌词、旋律变换姿势,舒展、阳光、刚劲,迅捷。那一连串动作干脆利落,又叫人眼花缭乱,桃红上衣在绿草地的映衬下像一树盛开的桃花。不到几个回合,谢荻就败下阵来,笑着加入到观众的行列中。
洪哲在许杰四周腾跃,瞻之在前,忽焉在后,还顺势翻两个空心筋斗,跳着跳着就大笑了,然而笑声中他的舞蹈酣畅无阻。训练有素的乐感使他与歌声配合默契,抬臂踢腿和音乐打成一片,下蹲拔起和背景水乳交融。
谢荻掏出手机为许杰、洪哲录像,想着回去从电脑上传给二人。
许杰唱得投入,洪哲跳得来劲,乐队弹得高兴,观众看得轰动。夕阳在后,闪现下山前最后的辉煌。

二十
许杰回去后就和孟婷联系。这次很顺利地接通了。孟婷说手机没电了,才充上电看到“未接来电”。许杰问她那个开车的中年男人是谁。孟婷明显愣了愣才说:“是严伯伯的司机。”许杰奇道:“你家还有个伯伯?”孟婷说:“不是有血缘关系的那种。严伯伯是个好心人,我也是怕你多心,一直没告诉你。”许杰半开玩笑地说:“我也是好心人啊,你伯伯知不知道我的存在?”孟婷笑了,说:“他看过你的照片,说是个大帅哥,夸我有眼光。”
许杰问知孟婷在家,就挂了手机过去找她。这时是晚上七八点钟了,他饥肠辘辘,饭也顾不得吃,不把那严伯伯的前世今生弄清,心就像堵着一块。孟婷听说他还没吃饭,嗔他“你就是这么急性子”,忙下厨热菜,孟婷的母亲和妹妹也跟他说笑了几句。小孟现在对许杰敌意全消,透着分外亲热,虽然身体虚,讲话气促,还是一来就给他倒水,和他玩笑。孟婷的母亲俨然当他是一家人,电灯坏了,下水道堵了,也家长里短地讲给他听。简单的他就亲自动手,搞不定他就电话给家政公司,孟母也不假客气。在这种家常的温暖的环境里,他绷着的神经慢慢放松了。
吃过饭,他帮着收拾碗筷,拿到洗碗池子里。孟母接过手说:“你跟小婷玩玩去,我来洗。”许杰爽快地应了一声,甩甩手,走出厨房。早有小孟把干毛巾递上。许杰笑着擦了,到孟婷房里,小孟就懂事地从外面拉上房门。孟婷笑道:“还是你会攻关,这么快把妈和妹妹都策反过去了。”
春天的晚上稍有凉意,开的是黄黄的暖灯。孟婷的笑容在灯光下显得盈润娇美。许杰看看门,看看她,迅速亲了她一下,坐回去笑道:“大概我关心则乱,就算我小题大做吧,那个严伯伯……”手机却不合时宜地响了。
他一看号码,是家里的,忙接了说:“妈。”那边笑道:“哼,就记得你妈。”许杰一听是好婆,顿生孺慕之思,说:“哪啊,天天想你呢!”好婆满意地笑了,说:“我不打给你你也不想我。最近身体还好吧?”许杰说:“身体倍儿棒,每天晨跑。”好婆说:“哎,好,要锻炼。我刚刚听了天气预报,说你那边后天要降温哪。”许杰笑道:“才降了三四度,怕什么呀?你又在你那个小笔记本上写着呢吧?从我上大学起你就没断过,真是近几年省会天气的第一手资料啊!”好婆呵呵笑着说:“个坏东西,还笑我。我跟你说,别小看了三四度,那也是温差,要加一件小毛背心,听见没有?”许杰信口道:“晓得啦!”好婆说:“晓得就好,后天我还查你。你别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许杰笑道:“行了行了,后天我主动跟你汇报。”
挂了手机,见孟婷笑看自己,许杰便笑着说道:“好婆,我跟你说过的。”孟婷笑声低了一低:“我知道。有人疼的感觉真好。”许杰搂住她说:“傻瓜,又感触了?你妈不疼你吗?”孟婷把下巴搁在他肩上说:“我妈为我们姐妹操碎了心,身体也不好,三灾八难的,我疼她还差不多。我要照顾她,要照顾妹妹,就没有人真心真意照顾我。”许杰双臂紧了紧说:“我不是人啊?”孟婷轻声说:“是说遇到你之前。许杰,这些年,你不知道我有多累,撑得多辛苦!”她脑中迅速闪过许多往事,焦灼的,痛心的,屈辱的:“再难忍的事我也只能哑忍,又不能跟家里人说。爸爸要是还在,也不至于叫我一个女人硬扛。”许杰吻一吻她的鬓角说:“以后不会啦。”
二人安安静静抱着,闹钟嘀嗒嘀嗒作响,窗帘在漏进来的春风中飘拂。许杰说:“有件事我想说,又怕你介意。”孟婷说:“什么事?”许杰吞吞吐吐地说:“我爸妈是按月往我卡上打钱的,外公另给我一份,舅舅有时还硬塞钱给我。我一个月的零花够一般人家过小半年的……我想……嗯,我想帮你家补贴补贴,你肯不肯?”孟婷松开了手,望着他说:“你怕我们觉得你在施舍?”许杰默然点头。孟婷微笑:“你的为人我还不知道吗?我会那么误会你吗?”许杰大喜道:“好,你同意了,我明天就打钱到你卡上,没后悔药吃的。”孟婷笑着说:“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向我借钱。”她停了停说:“那个严伯伯……”许杰一拍头说:“哎哟,我差点把正事忘了。”孟婷笑着说:“别打岔呀!”许杰笑道:“不打岔,不打岔。”这时他早已轻松了,孟婷的答案只是满足一下他的好奇心罢了。
孟婷说:“严伯伯是慈善基金会联络的爱心人士,事业有成。我那时在找工作,妹妹还在念书。严伯伯来核实我家的情况,看看确实困难,就每半年汇给我们一笔钱。妹妹靠着他的资助毕了业,坚持透析。就是到现在,他还上门来看我们,照旧接济我们。”许杰说:“那要好好谢谢人家。”孟婷说:“你看你一副男主人的口气。”许杰笑道:“难道我不是吗?亲爱的老婆。”孟婷红晕双颊:“别让妈听见。”许杰说:“怕什么。我叫过你了,你还没叫我。你不叫,我可让别人叫啦。”孟婷狡黠地一笑:“对啊,比如江雪凝……”许杰说:“喂,我跟她是清白的!人家上次还说我们是小两口了。”孟婷笑道:“我开玩笑的……老公。”许杰哈哈一乐:“甜哪!将来两家并一家,接丈母娘和小姨子一起住,把严伯伯当亲戚走,不过不许花他的钱了。然后从此我们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孟婷拿软垫子砸了他一下:“做梦呢你。我就是怕你知道我家还在接受别人的资助会不高兴,才迟迟没说。你今天看见的是严伯伯的司机老陈,那也是个好心人,我找他……帮个小忙。”许杰说:“放心,别解释了,你老公最善解人意。”孟婷似嗔似笑地说:“你倒越叫越顺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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