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瓜和公主（三）

　　“奶奶、奶奶、奶奶……”南瓜一直在心里默念。
　　“班主任，我得回家一趟，我奶奶不行了，我爸让我回去看看奶奶！”南瓜的眼睛里就快掉眼泪，一直在努力维持打转的状态。
　　“赶紧回吧，你的课回头我专门给你补，抓紧回去吧，注意安全看好东西啊。”班主任也是个男人，他也有亲人。
　　“嗯！”南瓜飞地就跑了，装了一身换洗衣服背起书包就去自助取款机取了五百。
　　就算当天只有无座的车，南瓜也回去了，“奶奶，只希望你要等等我！”
　　“妈，来喝点面汤。”薄薄的嘴唇被稀松的皱纹压得抬不起来。
　　“妈！儿子不孝啊，四十七年来都没有让你享福！”南瓜爸爸端着面汤眼泪跟开闸的水龙头似的，整个人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把碗搁在床头柜，拿起毛巾给老母亲擦了擦流出的面汤。
　　“不、不、哭。”她想抬起手，可有其心而无力。
　　“妈，来，张嘴。”其实她连张嘴的劲儿都没有，眼睛一直看着他，似乎转一下眼珠也没劲。
　　南瓜爸爸托着奶奶的下巴，喂她，看着她痛苦地咽下，心疼得不行，仿佛他的心赤裸裸地被人抓着！
　　“妈，南瓜就快回家了！”他强行微笑。
　　她浅浅地弯着弧度，笑容在心里绽放，却再也没有重现人间……
　　“妈，妈呀！”他放肆地毫无顾忌地哭泣，抱着老母亲枯瘦的身体。
　　“妈，你倒是睁眼看看我啊！”
　　“我的妈妈呀！”一个男人，此刻却哭成这样。他按着额头，一直坐在床边，一动不动，好像一个蜡像。
　　过了好久，可能是一天，可能是一天一夜之后家里终于打破沉默。
　　“奶奶！”南瓜跑着跨过门槛。
　　“啊？”他被吓了一跳。
　　“南瓜？你回来了。”后一句没有任何情绪。
　　“奶奶！”她躺在床上，安安静静地睡着，身体有点冰凉……冰凉……
　　“奶奶。”南瓜抓着她黑黑的枯手，那是一只常年干农活的手，上面被绿汁侵蚀，后来再也洗不掉了，手也就成了黑色。上面还有以前用镰刀被割的伤口，还有冻疮的痕迹，还有她的指甲快翻过来了，因为她经常要用指甲干活……我的奶奶就是这样一年四季不停地忙田忙家畜啊。
　　“奶奶，早知道、早知道，我早就不念书了，直接去学手艺，说不定你已经能享福，我会给你买好吃的，带你去县城玩，带你去咱省城，去北京，去看天安门、看毛主席！”
　　“奶奶，南瓜会做好多好吃的了，你睁开眼啊……”
　　“奶奶、奶奶、奶……奶奶”南瓜的眼泪哗啦啦地流，好像是盆里的水倒在地上，湿了一大片。南瓜跪在水洼里，仿佛是在赎罪……
　　一场白事让南瓜家清凉到了底，入冬奶奶走了……
　　世上只有爸爸一个亲人了，南瓜仰望蔚蓝的天空，一朵朵白云拼凑成一个不明的形状，像一个圆，又像椭圆。
　　“妈，你走九年了，你在那儿过的好吗？有没有想我？现在奶奶去陪你了，替我多买点好吃的给奶奶！”
　　“妈妈，为什么我喜欢的女人都走了，没有一个留在我身边……”
　　蔚蓝的天空，云随风移动，太阳依然向西走，看也没看一眼南瓜，南瓜孤独的影子拉长到桃树下，桃子因为没有施农药，果子很小，好些也烂了。
　　“该怎么办呀？该怎么办！”南瓜在心里问了无数遍，世上还有爸爸，可爸爸有什么用？家里还有还不完的债，根本不能靠他……
　　天完全黑下来了，南瓜也觉得完全看不见希望了。
　　在四间平房里，只有厨房是亮着的，爸爸在做饭，锅上面冒着白烟，看着爸爸的背影在灶前走动。一会水龙头前接水，一会又拿铲子在锅里囫囵，又打开里锅，扑面而来的是很白很烫的烟，米饭香丝丝地钻到南瓜的鼻孔里。
　　“饿了。”南瓜后知后觉。
　　“爸！做饭嘞！”
　　“嗯，拿碗过来吧！”
　　南瓜拿了三个白瓷碗，碗底都烧着一个“喜”字字样的印章，这是十多年前南瓜出生时家里添的新碗。
　　茄子烧土豆还在锅里时就散发着诱人的香味，捧起大碗扒拉米饭时，南瓜吃得特别香，大口大口地往嘴里扒米饭和菜，可能是饿了吧？但南瓜的眼角好像湿湿的。
　　“南瓜，来多吃点。”爸爸快速地给南瓜夹了一筷子茄子和土豆，生怕掉在桌子上，可惜了。
　　“哎，爸你也吃。”一筷子、一筷子的菜伴饭进嘴，南瓜吃的特别满意，因为这样的菜吃起来很方便。
　　在新东方，学了那么多菜样，极少有不复杂的菜，里面放这个调料又放花椒，吃的时候还得挑，太麻烦！
　　“南瓜，你跟老师请了几天假，什么时候回去？”
　　“啊？我没有和老师说几天，就说了奶奶生重病了，请假回家，老师说，以后会给我单独补课。”
　　“你们老师心真好，回头把家里的红薯给老师带点。”
　　“爸，不要，没事！”其实，南瓜觉得有点难为情……
　　“南瓜！”爸爸有点生气。
　　“做人不能这样不知回报，你们老师给你单独补课，咱们又不能送钱送礼的，带点家里有的，怎么了？”爸爸越说脸越红，两眼都快凸出来了。
　　“哦。”南瓜，低下头，爸爸这么说，也没有理由说不了。可他还是觉得丢人，为什么我们家就没钱，就不能买名烟送礼呢？就送麻袋里的红薯……
　　“吃饭！”
　　“哦！”
　　晚上他躺在爸爸的左边，俩眼瞪着空荡荡的蚊帐，他不想和爸爸说话，他委屈极了。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南瓜的呼吸越来越慢……
　　他绝望地看着漆黑的一切，缕缕月光撒了进来，他慢慢地爬起来，蹑手蹑脚地走下床，认真地看了一眼黑暗中爸爸。
　　南瓜打开厨房灯，黄色的灯光撒向南瓜，好像天堂里天使般的被光环笼罩。南瓜趴在破旧不堪的桌子上，拿着黑色水笔在纸上写道：
　　为什么妈妈你要走，为什么你要离开我，丢下我，我是一个没妈的孩子！我们家穷，别人都买了摩托车，我家还是自行车，别人骑着电动车，我家骑着自行车，别人买了拖拉机、收割机、翻土机，我家还是自行车！
　　从初中，我盼了三年我要个电动车，爸爸一直骑着他那辆老牛自行车，高中送我去车站也是，大大小小的行李只能用手抓着放在大腿上，可大腿不吃力，重心在屁股上，艰难地坐在后座上，等呀，等呀，怎么还不到呀？
　　爸爸慢慢地骑着，四十多分钟才能到。妈妈，如果你在，我们的生活是不是会好很多很多？也有人摸我的头，夸我聪明？也有人带我去买菜，我可以帮妈妈提菜的！也能有自己的自行车？我也有一个幸福快乐的家庭，有人也我温暖的爱？有人对我无微不至的爱？妈妈，你去哪里了？奶奶你们都去哪里了？怎么忍心丢下南瓜？
　　妈，如果你在，我想和你和爸爸和奶奶一起做饭吃饭，我帮你烧火。我想你，一直都想你！可你把奶奶也带走了，为什么？我不要孤独的一个人，为什么世界对我这么不公平！为什么我们家这么穷，为什么我没有了妈妈，还没有了疼我的奶奶？为什么我要活在这样的一个世界！
　　南瓜的眼泪一直流一直流，一边抹着眼泪一边用手腕擦鼻涕。他一会就要吸一下鼻涕，不然就要掉到嘴唇上了，实在没办法才擤了一下鼻涕。那样绝望书信上也湿透了，一写纸就会破，要不水笔油会晕开，但他还是继续写，写下他所有的委屈和思念！
　　爸，我不能照顾你，是我不孝，我对不起你，你一个人要好好的照顾好自己，吃好的，以后你一个人挣钱，一个人花。我最舍不得的人是你，因为也只剩下你了……爸，我走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南瓜
　　2011年1月28日
　　南瓜关上厨房门，自己在厨房里摸索……看厨房里的形势，没有什么地方能挂绳子，他用力拽了拽那个多年用来挂风干肉的绳。
　　每到夏天的夜里整个厨房里的苍蝇都叮在绳子上睡觉，黑乎乎的，从上至下每一处每一毫都爬着苍蝇。
　　“我要在这根绳子上死吗？”南瓜有些不情愿地摸了摸那个绳子，黏糊糊的，最后死竟是在这样的绳子上……
　　南瓜目测想再寻找一条绳子，短点没事，能套个头就行。饭桌上、窗台上、桌底哪里也看不见，忽然他发现烧火的柴火上捆着一根粗绳，他的眼睛直发亮！
　　慌慌张张解下绳子，从柴火下面一抽，整齐的木柴顿时凌乱了。
　　南瓜抬头看向屋顶，它挡住了天空，视线下移，就是那根黑绳了，南瓜开始发抖，感觉自己的灵魂已经出窍，这身体已经不是他的了，自己只是一个行尸走肉。
　　慢慢走向黑绳，大脑空白，只是僵硬地将手里的绳子打结。他再次不得不握住黏糊糊的黑绳，将黑绳和手里的圆圈紧紧地连接，笔画了一下高度好像差不多。
　　“呵呵。”南瓜看着绳结在心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