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笑天使 一五

　　虽说只是加练半个小时，池清还是累得不行。回到寝室，他直接往铺上一躺，几分钟就着了。磊子还没到寝室门，就听到了呼噜声，推开门一看，池清躺在铺上，摆了个蹩脚的“大”字。孔承贤在看书，周宗还没有回来。磊子问孔承贤：“周宗去哪了？”孔承贤回头见是磊子，忙说不知道。磊子无奈地望了他一眼，这个小孔，还真是事事不关心。磊子抖抖湿漉漉的T恤，提起水瓶往外走，走到门口又折了回来，拿起池清的水平，又走出去了……
　　“池清，池清……”磊子拍着铁护栏叫他。池清睡得迷迷糊糊的，听见磊子在鬼叫鬼叫的，顿时觉得不爽：“困死了，别吵我，我要睡觉。”磊子又拍了几下，说道：“起来冲个凉再睡，一身汗的你不难受啊？”池清闻了闻身上的汗味，确实蛮难闻的，挣扎着下了铺，跟着磊子去冲凉。
　　一盆水还没放满，池清就听见“哗”的一声，旁边的磊子一盆水醍醐灌顶般从头淋到脚。“冷不冷啊？”池清忽然问道。磊子只是觉得爽快，哪里还会想冷不冷。池清刚掺完热水，磊子又浇了一盆，水花溅到他身上，一股凉意陡然冒了出来。“爽！”磊子大吼一声，对着池清笑笑。
　　冲凉这个习惯什么时候开始兴起的，已经无从考证。只是每年到了这个时候，每层楼唯一一个公用厕所都是人满为患。十多个人排成一排，一起放水的声音倒像是演奏乐曲，而之后的冲凉则更像是一道道的瀑布从山顶倾泻而下。十多个人一起冲凉么，气势是惊人的，场面是壮观的，但对于某些人而言，却是不可容忍的。
　　黄宿已经消沉有一阵子了。自从上一次被“偷袭”（这是年级组给定的性，如果不是被偷袭，黄宿不会败得这么彻底）到现在，除了在家卧薪尝胆学了几招之外，黄宿在宿舍管理方面毫无建树。这件事居然还惊动了年级主任，不但亲自慰问，钱大主任还鼓励他再接再厉，真抓实干，争取学期末拿个表彰。有了钱大主任的鼓励，黄宿自然干劲十足，要是再拿不出什么像样的成绩，那也没脸再混下去了。
　　对于黄宿而言，冲凉嘛，不是不可以容忍，只不过到了这个点还在制造噪音，那就已经超越他忍耐的底线了。钱主任不是说了嘛，要真抓实干。以前那点小打小闹早就不管用了，要是不来点硬的，他这个宿管颜面何存？
　　说来也巧，谢副主任居然来了。钱主任出差之前特地嘱咐他，一定要紧绷宿舍查房这根弦，一刻也不能放松。谢副主任二话不说，当即拍胸脯表了决心。这回倒好，不仅他自己来了，还带了几个人来。
　　见谢副主任亲自出马，黄宿受宠若惊，不过等到他看见谢副主任旁边那几个人的时候，他又笑不出来了。敢情是来抢功来了！毕竟不是钱主任的嫡系，黄宿沉默不语，连声暗叹。
　　“这里环境真不错啊！”忽然一个胖胖的女老师惊叹道。黄宿斜了她一眼，心说那是当然了，不过谢主任让女老师来这里干什么？“嗯，环境不错。”另外一个约摸五十岁的男老师操着蹩脚的普通话附和道。先前那个女老师看了看他，笑吟吟地说：“蒋老师，你也这么觉得？既然环境这么好，怎么还会发生那种事情（指黄宿打架一事）呢？”
　　黄宿看她笑吟吟的，说出的话却是句句带刺，针针见血，不由得冷汗直冒。“曹老师，这件事情就不要再提了，以后大家都不要提了。团结一致，才能做好工作。好了，小黄，你带我们转转吧。”要说还是主任说话有水平，一把稀泥和下去，双方的面子都保全了。老曹心里暗爽，其实她跟黄宿从来没有过节，只不过有机会过过嘴瘾，她岂能错过？
　　谢副主任的一番话，暂时解决了内部团结问题。黄宿虽然不爽，但主任都发话了，也不好再说什么。老曹她们几个女老师是头一次到男生宿舍，不免好奇，东张张西望望，还不时地互相交流着什么。趁此机会，黄宿把谢副主任拉到一边，问他那个曹老师的来头。谢副主任笑道：“你还不知道吧，她可是我们学校的骨干教师，全市优秀教师，现在是高二（17）班的班主任。”高二（17）班？黄宿默想，209寝室好像就是这个班的，先前的瓶球好像也是他们搞出来的。好，就带谢主任去209寝室看看。
　　黄宿不时地回头看那个曹老师，她倒安闲，和几个女老师说说笑笑。这么一帮人到了进了甬道，平时最嚣张的小伙子也变得乖巧了，蹿进寝室就把门关死。有几个衣衫不整的看见突然来了几个女老师，脸羞红了不说，还立马消失，就怕污染了她们的视线。老曹是见过大场面的人，对这些“突发”状况毫不在意，引得其他几位女同胞钦佩不已。这算什么！老曹心说。不过倒也奇怪，这姓黄的到底要把我们带到哪里呢？老曹琢磨着不对劲，自己班的男生寝室就在前面，莫非……唉，这人的心胸够狭窄的，不就开个玩笑嘛！
　　对老曹来说，刚才只不过开了个玩笑。对黄宿来说，那是天大的侮辱，尤其还是当着谢副主任的面。要是不还击，实在咽不下这口恶气。他正盘算着怎么还击，就看见谢副主任忽然停了下来，好像在听着什么。
　　老曹也莫名紧张起来，谢副主任似乎发现了什么情况。她也跟着听起来，果然听到前边有浇水的声音，这么晚了，怎么会有这个声音？老曹一抬眼，正看见池清衣衫不整地从甬道尽头走了过去，手里还捧着个盆。该不会是……老曹不是不知道有冲凉这一档子事，但是有谢副主任在场，她实在难以预料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
　　“池清！”老曹不禁喊了一声。池清刚冲完，正觉得爽，不想听到了老曹的喊声。他下意识地朝那边望了一眼，吓傻了。这不是男生宿舍吗，老曹来这里做什么？不但她来了，还带了一帮子女老师，要知道当时的池清还光着上身……过了几秒钟，池清陡然反应过来，猛地推开门，又“咣”的一声把门摔上。即便等到他穿好衣服，他的心还砰砰砰地跳个不停。
　　几个女老师看得一愣，再看老曹，面不改色，镇定自若，可见没见过大场面的就是不行。可是老曹发现，谢副主任还是立着不动，侧耳倾听，随即前面又传来一阵断断续续的水声。
　　这时的甬道里，已经清一色是老师了，各个寝室门紧闭，连声音也绝难听见，所以前面的水声，才会如此清晰。虽然老曹是见过大场面，不过她看到谢副主任的脸色，还是慌了。如果冲凉的那个人是自己班上的，她还真不知道谢副主任会怎么处理。
　　沉默了一阵子，谢副主任终于开金口了：“走，去看看。”黄宿暗喜，这回可有好戏看了。谢副主任领着几个男老师走在前面，剩下的女老师跟在后头。刚才看见池清的时候，有个年轻的班主任立马捂住脸，让人不由得会想到“非礼勿视”这几个字。
　　“哎，池清，我的香皂用完了，你帮我拿一块过来，就是窗台上的那块。”这个声音传进了老曹的耳朵，她的心一沉，这不是石磊是谁？谢副主任又停下来了，他站在209寝室门口，不作声。磊子见池清没有回答，又大声喊道：“喂，池清，你听到没有啊，我的香皂用完了，快点啊！”老曹恨不能立马消失，这回脸可丢大发了，这几个老男人笑话她也就罢了，要是连这些女同胞也笑话她，她这张脸可往哪儿搁呦！
　　磊子见池清还是没有动静，急忙冲了两盆就往回赶，哪知刚出了厕所门，就看见一帮子人虎视眈眈地盯着他。磊子的反应明显比池清快，他迅速用盆挡住下身，香皂盒“咣当”一声摔到地上，毛巾什么的掉了一地。磊子愣是不敢去捡！池清这小子太不仗义了，谢副主任来了都不提醒我一下，可恶！可是，现在就是把他揍一顿也无济于事了，还是想想怎么把老曹他们对付过去吧。
　　此时的池清也没闲着，贴在门后听着外边的动静，虽说刚冲完凉，冷汗还是不住地往外冒。周宗平常鬼点子不少，这个时候却看不见他人。孔承贤太老实，就扒着那什么书一直看，怎么看都是指望不上的。剩下他也是一样，现在情势这么危急，他是一点主意也没有，再这样下去大家都要倒霉。
　　磊子那边，一帮人还在对峙。周宗却大摇大摆地从厕所旁边的楼梯上来了。看见磊子光着身子，不免要嘲笑他一番。当他转过墙角的时候，立马不吱声了，灰溜溜地走到寝室门口，敲起门来。池清还在犹豫要不要给他开门，就听见了谢副主任的声音：“开门。”池清手一抖，打开了门……
　　磊子穿好衣服，四个人搬了凳子坐在一边，一声不吭。谢副主任四处打量，寝室里还算整洁，他看到书架上摆满了书，指着书问道：“都是你们看的？”池清抬起头，那些书也就摆个样子，其实看过的没几本。谢副主任这么问，显然是要试探他们。他正考虑着要不要说实话，就听见周宗点头说道：“嗯。”谢副主任没有说话，继续打量，他走到阳台，洗漱用品摆放得也还整齐。老曹指着一幅书法问道：“这幅字是谁写的？”说着把其他几个老师的目光都吸引过去了。
　　说到字，那个叫蒋老师的来神了，他细细品味着，没有几年功夫，绝对写不出这字。池清循声看过去，那不是孔承贤写的吗？孔承贤虽说是个书呆子，不过他的字还是蛮漂亮的。虽然池清没有研究过书法，但是以前练过字，孔承贤的字跟字帖上的也差不了多少。听老曹这么问，他脱口而出：“是孔承贤写的。”
　　孔承贤听到他的名字，抬起头，正看见老曹那副笑脸。他本就胆小，老曹这么一笑，他反而惶惶不安。“写的不错。”那个蒋老师夸赞道。老曹瞥了他一眼，说道：“蒋老师也这么认为吗？”磊子一听这话就觉得不对劲，你什么时候夸过我们小孔了？
　　这边正说着，谢副主任进来了，看见靠书架的一张铺上放着一个篮球，厉声问道：“这个篮球是谁的？”还能是谁的，磊子爽快地承认了篮球是他的。谢副主任见他马上承认了，倒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又问了一些不相干的问题之后，谢副主任才在众人的瞩目下回归了正题。
　　“怎么这么晚了还在洗澡？”谢副主任的语气明显没有刚开始那么硬了，似乎是想要放他们一马。黄宿不动声色地在一旁旁听，他也听出来了，谢副主任好像不打算追究。这可让他万分焦虑，这么个千载难逢的良机，错过了可能永远不会再有了。不过，谢副主任审案，还轮不到他来插嘴。
　　“前两天的篮球赛，我们打输了，为了不再给班级丢脸，我们决定增加额外的练习。我们刚练完觉得……觉得热，才冲……才洗澡的……”
　　池清的眼睛瞪得眼眶都要裂开了，他哪里会想到平常说话苟桀苟纣的磊子，居然能说出这般有水平的话。老曹也听愣了，直想平常回答个问题还要想半天，今儿他的反应倒快。黄宿就没那么感慨了，这也算是理由？哼哼。
　　磊子已经说了他该说的，接下来要杀要剐，全凭谢副主任一句话。老师们都等着谢副主任的指示，周围的温度急剧下降，池清身上也不冒汗了。银边的眼镜背后，谢副主任的目光在209寝室里游走了一遍，仍然没有作声。
　　在黄宿焦急的等待中，谢副主任转了个身，发出了最后一个指示：“走吧。”几个老师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谢副主任卖的什么药。不过主任发话了，只好跟着他离开。临走，老曹送给磊子一个赞许的目光。害得磊子担心了好一阵子，谁知道老曹心里想什么！
　　老曹满意了，黄宿却相当不爽，让人耍了还不能发飙，真是气死人也！当然了，谢副主任也没说不处分，只不过程度相对轻了许多。磊子池清大难不死，自然把精力投入到篮球赛上面。周宗就没那么走运了，不就是回宿舍晚了点儿嘛，差点没让老曹扣上夜不归宿的罪名，处分自然也是少不了的。
　　209寝室内部也没闲着，对本次事件展开了大讨论。其他三个人一致认为，对周宗的处分是公平公正的，谁让你没事晃到那个点才回来，不处分你处分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