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可寒的一首：《农家小院》
　　一个朴素的话题。
　　蕴育着一个平凡丰腴
　　
　　激情八月
　　碰撞院墙
　　小院撑不住了
　　被撞得晃晃荡荡
　　
　　墙头
　　扁豆和芸豆伸长藤臂搂抱一起
　　乱摇亲吻着喘息
　　东饮朝露
　　西唱斜阳
　　爱河里缠绵
　　自由着一种放荡
　　
　　菜园
　　矛盾着矛盾
　　第三者插足爱情游戏上演
　　大葱削尖脑袋
　　硬钻
　　霸蛮上了白菜和茄子婚床
　　白菜舒展心怀
　　接受了诱惑
　　茄子正直
　　暗下皮肤
　　黑色脸孔拉的驴长
　　目光
　　以尺子的精密
　　测量着二者伦理道德底线到底有多长
　　
　　墙角
　　丝瓜秧看不惯
　　凭借一束不泯根须一挺
　　爬上房顶
　　绽开朵朵淡黄色遐想
　　不再理会脚下世态炎凉
　　
　　过去岁月
　　不是脱落牙齿
　　昨天疼痛
　　恰恰分娩了今天日子
　　
　　小院
　　闹起了家乱
　　辣椒着火
　　点燃了太阳
　　玉米抱团一蹦
　　挂到晾衣绳上
　　吊儿郎当悬晃着金黄
　　内向西红柿
　　躲在叶间
　　风一挑逗
　　涩着脸里躲外藏
　　还有盛开的五星花
　　轻臂远爬
　　羞羞答答
　　默默贴近半壁院墙
　　
　　胆小
　　还是石榴
　　东瞅瞅西望望
　　终于看到藏身处
　　一下子骑到树杈上
　　张开嘴
　　丰收词哗哗往外淌
　　
　　蟋蟀叫了
　　流一院暗笑清唱
　　轻音乐
　　没有五线谱
　　找来找去
　　原来遗留在老奶奶额头上
　　
　　弯月有了
　　小院系上围裙
　　树梢打捞炊烟
　　老奶奶不小心碰翻了锅底火
　　捂也捂不住
　　一瞬间
　　洒满云天
　　一点一点
　　
　　可寒的笔尖触及到秋天，那么，这个硕果累累的季节的确是到了。
　　可寒又一首《走进浅冬》。
　　弯腰，慢慢拾辍起，残留在深秋的心.
　　
　　风刀霜剑
　　把日子
　　一点点剔去知觉
　　留下一副怪异骨骼
　　支撑着
　　不肯倒下去的信念
　　那过往的情节
　　变成风干的
　　记忆
　　
　　绿
　　盛满圣洁的情感
　　固执着
　　搏动的心跳
　　妄想用这份情感的热度
　　把这个残酷的冬季
　　刺穿
　　
　　可寒的笔触及到浅冬，那么这个萧条季节的确也到了。
　　是夜，门窗关得死紧，屋里灯光遮不住，昏黄昏黄，洒在院里也是一片茫茫的光晕。屋里，惠丰给木榕一个脊背，就是这个脊背让他愉悦，吃进心里一头小活牛似的。木榕躺下，是仰躺，没有瞌睡，望着房顶呆愣，屋里中间，有几棵檩条弯下来，弯成一个弧度，他想，要是把这样檩条取下，牵一根钢丝绷紧，就能做成弓使用，很大的弓，搭上一支箭，阔膀用力，松手，箭会嗖地直入天庭。他想着，就笑，笑着就笑不出来了，中箭一样。他感觉今晚弯下的檩条要断裂或许断裂在明天，而虫蛀还在继续，他害怕了，侧身又看到窗，窗棂也是手指肚粗细的木料，组成条条方方的格子，老的像裹足的老太，是该换一换了，原先没换原因，是因为没想过这样屋里会住进人。老爸什么也无所谓，什么又有所谓，爸白了头发，爸白了经验，但他也像晒蔫的倭瓜。腰弯曲，手弯曲，心灵也弯曲，木榕在他羽翼下，没有前后，没有远近，逆来顺受，只要有他吃的就有他吃的，好像爸耗尽一生气力，也搭建不起一间房子，在他心目中，爸爸似乎是一片阴影，遮住太阳光芒。如果让他换换檩条不知道会怎么想？此时，惠丰低着头烫花，就是一个撑子，竹片做的，像海碗那么大，也像海碗那么圆，然后把一块带有花纹的布套住，绷紧，然后用加热的烙铁，当然是专用的一种烙铁，按布料上的花纹游走，一点点，虫子食青叶似的，心要静，手要轻，惠丰就这样默默无言，忘我……而后，大约子时时分，木榕等不及了，抬身拽灯，灯熄了，把一片清幽月光黑在窗外抑或是把一个黑夜断在屋里。　　
　　木榕搂人姿势很特别，一开始就是从后面用一条胳膊把她圈在胸膛，但他手虽然是动的，眼睛却是闭着的，心中有一种鲜活的东西在涌动，像撒播种子样，撒进自己的田野，不久，这些种子就会蓬勃，翻新出一种心情,酒一样洒在自己的人生道路上。然后，让惠丰身体把他那种潜在欲望拉出来，就这样。现在也是这样，惠丰感到有一种苍凉感觉，她肚子渐渐大了，后背位的这种方式像预想到的，惠丰等木榕喘息小一些的时候说：抽时间，趁你爸心情好时候，找人把房顶修修，还有这窗户，还有这床，还有.......。
　　木榕说：刚才我还在想，
　　木榕又说：爸的钱不好使，他的钱只会吃喝玩耍，要不用你烫活的钱？等攒够了。
　　惠丰没言语，好像过了一年那么久。
　　惠丰说：烫活的钱不能动，这钱生孩子时用，你就说这一次，第二次也甭用说。
　　木榕说：不知爸爸同意不同意。
　　惠丰说：你俩菜汤里捞菜还是菜味，你自己明白，再说，不试，怎么会知道行不行？
　　木榕说：老头很抠的，洗脚水也过三遍箩。
　　惠丰说：你就跟他说，檩条要断了，砸死你儿媳妇和你孙子不要紧，尤其不能砸死你的儿子，因为檩条没眼，趁现在节气还不太冷，帮忙的人也好找。
　　木榕说：要不你去说？
　　惠丰说：我？
　　俩人今天谈话没有高潮，没有低谷，木榕动作几乎也没停，颇有兴致宣泄着，一如浸在身边温水，轻轻冲刷着的那个感觉。惠丰不做配合，任他，很平淡。
　　惠丰说：你爸拿我不当人？
　　木榕说：怎么会呢？
　　惠丰说：怎么不会呢？
　　木榕说：你为什么说他拿你不当人，不能这样说老人，他老了。
　　惠丰说：从那个叫我滚，这是当老人说的话吗？还有——
　　木榕感觉到了惠丰的欲言又止，前胸贴着她脊背没动，下身猛撞惠丰下身几下，深吸一口气。
　　木榕说：还有什么？
　　惠丰听到了木榕问话，才觉得嘴漏了，一种战栗钻进身体，附在她骨头上，震得骨头铮铮作响。她不由缩缩身子，往前挪了挪。木榕挺了挺身子，往前跟了跟，如影随风，惠丰开始想用语言缝补刚才说出的那个叫“还有”的漏洞。
　　惠丰说：还有，就是我想舒服。　　
　　那天，好像是回娘家回来的第六天，本来想吃过早饭掰玉米的，感觉肚子不舒服，正因为不舒服才呆在家里。木易轻烟一样旋进屋里，飘飘渺渺的，惠丰没听到门响，没听到脚步声，没听到拐棍撞击地面梆梆声，等他她换个姿势转过身，抬起头，才看到木易就直直站在床边，胸脯一掀一掀的，汇聚着喘息，她怕这样的喘息，几乎每晚都经历这样的喘息。这样的喘息她感到几乎和木榕一般无二。她有些忐忑了，如果她在一个侧身，就会横躺在他怀里的样子。木易满脸阴霾，说不出一种表情，这个表情似乎很遥远，惠丰承受不住这种哑静，想冲着他狂啸一声，但她没有，却轻轻地喊了声：爸。
　　木易一样的表情，声音冷冷的说：先别喊我爸，我要问清一件事？
　　惠丰心一沉，那些收集来的似笑非笑，迅速消失，怯怯看着木易。木易目光依旧冷冷，凉嗖嗖冒着寒气，幽冷而严厉。
　　惠丰说：你问？
　　惠丰这时费力坐起来，肚子疼痛似乎被这种气氛减弱了，但她脸似乎较以前灰白，扬起睫毛，眼睛一眨不眨，但不敢看木易，带着三分惊疑七分慌怵。
　　木易说：首先说，你的事我自己琢磨出来的，那个不争气的木榕没有和我说什么。
　　惠丰柔柔软软，毫无底气地说：什么事，我做错了什么？
　　木易说：都错了。
　　惠丰不明所以，蹙起眉梢、
　　木易说：这个家庭虽破败，但也是革命家庭，记住这一点，还有我收留你，因为我不愿看到木榕伤心，他毕竟大了。还有，你这样出来的，就能看出你娘家是什么样的人家，老家旧户规规矩矩怎么会有这样不知廉耻的女孩啊？
　　惠丰脸变白，白成一张纸。
　　你的意思是？惠丰舌头变大变粗。
　　木易哼一声，又哼一声，木易说：你要不是怀了别人的野种，你会跟着木榕吗？木榕真傻。我的意思你该明白，这是个野种，这个野种我们木家不要，我们要自己的孩子。木易说着说着就愤怒起来，鼻子嘴扭在一起，扭成破碎的一截瓜瓢样，身子也不规则抖动了。
　　惠丰心里开始绞痛，撕裂般的绞痛。眼睛大张大张，眼角瞪破，嘴唇颤抖出一个严冬，话，就冰溜子一样冻了，说不出半句。惠丰感到，朦胧地感到，痛楚地感到，自己刚刚建立起来几个月的这一点美丽，还没来得及打好基础，竟这么快的粉碎了，粉碎成沫。
　　木易顾自说：你很不简单，才18岁，就把30岁的男人收得服服帖帖，但是，木榕怂，还有我木易。
　　痛楚扔在撕扯着惠丰，她的气息一点点飘走。她还坐着，看似目光直视着木易，事实上，她什么也看不见，她泪浪早已封锁自己视线，惠丰心里扎扎的，浑身战栗，她已经从一个巅峰跌入一个深渊，而且还在下沉，继续下沉。
　　好了，别哭了，眼泪能洗净你的肮脏吗？木易声音又铁锤似的响起，几乎追着惠丰下沉速度一样快，在耳壁迴荡：告诉我让你怀孕的那个男人是谁？
　　惠丰说不话，这时的她像放羊娃鞭下的羔羊，瑟缩成一团，而鞭杆还在空中摇舞，力道还在鞭梢尖端凝聚。
　　说。木易厉声，不依不饶：回答我，男人是谁？
　　惠丰哀怨。惠丰哀怨地看了木易一眼，低下头，又抬起头，用手背揉了揉两眼，也许她清楚了等待她的是什么？竟让她变得异常冷静，惠丰的冷静连自己都感到意外，甚至让自己看到了这是一种柔弱中的刚强。
　　惠丰说：我是怀孕，但不能告诉你。
　　木易说：那你就脏了木家。
　　惠丰说：还有，我卑贱，我污秽，但我家人是干净的，要是像你说的我的家里不干净，我早就回家了。不回家，就是怕弄脏了那个家，好坏都冲我来，假如再侮辱我的家，我就死在你眼前，不信就试试看。
　　惠丰摇晃了。看似摇摇欲坠，她笑了，笑着笑着不笑了，但也没说话。
　　木易说：你能笑到最后最好，我不能把木家这份产业撇给一个外人，外人就是你肚子里的孩子。
　　惠丰不再笑，惠丰说：我不是冲着家产来的，就你家这样，也叫家产？
　　木易说：反正这个孩子不是我们家的，别再木榕身上耍花招，别再我身上耍花招。
　　木易又说：我们说话最好别让木榕知道。
　　惠丰摇了摇头，想想，又点了点头。
　　木易走出去，惠丰刚才憋回去的眼泪，一霎那奔流出来，止也止不住，她转身扑到床上，头埋进枕头里，沉痛，悲愤，无助，心魂俱裂的啜泣，等她再抬起头，脸色贴了一层金纸似的，眼圈却是烂柿子一样的红，
　　当天，她就去本村一个放活的家里领了活，她要自己挣钱，养活没出生孩子。
　　当然，这天发生的事，她没有告诉木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