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作品名称:活棺材 作者:江山雨韵 发布时间:2015-09-16 21:14:10 字数:5867
木易窗根下那一声滚,旱地雷一样,击中惠丰某根神经。尤其在木易肯定说出,不是说她们的时候,她眼里立马擦过一层亮亮火花。她感到自己忽然像一个灵魂飘忽,这一刻,她失控了,脑袋里灌满了泥浆,思想也像自己头发,繁密而凌乱。送走大嫂她们,两个门口,木榕夹皮狗一样,猥琐着身子进了木易住的门口,惠丰回了自己的屋,屋里乱七八糟,麻将牌四散五摇,趴在各个方位,睁着眼睛似的也像在嘲笑惠丰,她站着不动,却感觉是在大海上,一叶孤舟载着她,随风逐浪,茫然无所知,甚至吉凶未卜,这样对惠丰来说,不能不说是一种折磨。她低下头,闭眼,把两手插进头发里,狠狠抓几把,让自己镇静下来,然后断然决定去小卖部买瓶白酒。
木榕听到木易喊他石头,遭了雷击一样,呆了呆,还是迈开步子,粗壮膀子甩着,像鸭子划水般有韵有律,走向木易住的那个门口,但脑子也是哄哄乱。
屋,住了几十年,几十年成了一个老样子,更黑更阴更暗。那张方桌还摆在炕中间,化石一样,硬着木纹本色。那条铺了多少年的皮褥子,没了颜色,失了贞洁,皱巴巴油腻腻,还要固执的躺去多少年似的。木易就坐在上面,整个下巴垮着,眼时,他没吸烟卷,换了烟杆,烟杆不是太长,但笔直,烟嘴和烟锅都是黄铜的,泛着贼亮亮金光。烟杆每当往嘴里送的时候,烟锅一亮,木易两腮憋下去,憋成两个肉坑。每当烟杆从嘴里挪出来,烟锅一暗,两腮鼓起来,然后双唇一圈,围成一个出气孔,等两腮恢复原状,有烟就在出气孔里乖乖冒出来。木易的烟杆也异于别人,他的烟杆上吊着两个荷包,就像男人蛋子一样,晃荡出不大的动静。荷包是他老婆陈桂儿缝绣的,木易自己要求,要缝绣两个,一个装烟丝,一个装烟叶,交换着吸,可以享受不同烟味,木易吸烟杆,只是在家里,出门半步,也是烟卷,他可以把高级烟盒装满劣质香烟,虚装成一种荣耀,他的日子就是在这种荣耀中生存,他不会把他的香烟分给任何一个人吸,他怕露馅,一旦露陷,他怕从天上一下跌落地下,他要让自己活得像天安门前的旗杆一样直立。
木榕来到木易跟前,习惯性喊一声
木易没反应,叼着烟杆,看着他,目光连闪,也是模糊一片,但长睫毛还是扑闪扑闪好一阵才说:说,怎么回事?
此刻,木易嗓门干的龟裂似的,言语也像支离破碎。
木榕说:什么怎么回事?
木易说:石头,我看你比石头还硬,你他妈还是我的儿吗?你到底说不说?
木榕这才觉得自己手心冰凉,晃晃脑袋,怎么也琢磨不出一句话回答木易。
木易说:到底怎么回事啊?
木榕说:什么事,你说说?
木易脸快速涌上来一股寒意,把嘴角冷却,萎缩成一个麻花圈。爷俩的话都在中间,藏头露尾的。
木易说:你瞒我,我耳朵是干嘛的?喘气的吗?
木榕感到这股冷气仍在,而窗外异常光亮,流一天银似的。
是不是惠丰怀孕了?木易的嗓门终于提高了,扬起的尾音也在屋里嗡嗡不败。
木榕愣怔,还没缓过劲来,木易就迫击炮一样,迎头盖脸的砸过来。
惠丰是不是怀孕了?
怎么怀孕的?
就她,就你,就你这摸样,就她那摸样的女孩会跟着你?
我眼瞎,耳不聋,我听到了,大树底下乘凉来了吧?
咱家院里容不下这样的女人。
这样女人不是蜜罐子,是盐坛子。
你啊,你啊,看没我了你怎么过?
木易模样很可怕,脸色苍白,白的近乎于绿,两眼鼓爆。话,板条一样甩到木榕身上。木榕模样照样可怕,粗壮身体这阵要瘫软似的,软的像棉团。脖梗撑不住的样子,低垂着脑袋,默声不响。胸脯却是紧张起伏着,心鼓叮当叮当作响。汗从毛孔冒出,也像随时顶破衣服和木易大闹一场似的。但木榕就是一个愣不知道或者一个打死不说。
你真是一个活猪不怕热水烫了
离开这个屋你能水就大了
有了媳妇成了爹了
你不说话我就去找那个不知廉耻的去
最少让她打掉胎
最少问清孩子是谁的种
我就纳闷了这么几天就怀孕,老鼠吗?
木榕不说话,更激起木易气愤填胸,两眼若钩,山羊胡子电击一样抖,那神情的不堪,俨然法官审问一个疑难案件不展似的。木榕还那样站着,脸上浮现出一些斑驳阴影,不知那些阴影是窗上镶嵌的那块玻璃折射造成的,抑或直接来自他心情的恶劣。木易在炕沿上磕磕烟锅,零零散散烟灰掉落地上,像一只只苍蝇死着,他又把烟锅伸进荷包,转转,剜剜,抽出,用右手大拇指,把坟头似的烟丝摁实,叼在嘴上,腾出手,掏火,一苗火焰腾起的瞬间,木榕抬起头偷顾一下木易,看到木易还是一副凶狠模样,他也感到了这股怒气在他身体里的猖獗。木榕这时到变得清醒,船到桥头自然直,吵闹过后,事情也许就好办了,他就绷起神经忍着,木易吸着烟吸着,也许独角戏会让人失志,会让人放松,会让人疲倦,当木榕看到木易有些倦懈时候,壮壮胆决定说话了。
木榕说:爸,这是我的事。
木易有些咬牙切齿。
木易说:什么是你的事,这个院里有你的事吗?这个院里所有的事都是我的事。
木榕说:我大了。
木易说:我活到一千岁,在我眼里也是小孩。
木榕说:有些事,我该自己看着办了。
木易说:哎呦,没我你日子过了吗?
也是啊,爸爸对他如太阳又如月亮,一些话,让木榕有一种歉疚感,如一团浆糊,粘封住他的嘴,他不想说了,他什么也懂,他早过了什么也懂的年龄,惠丰进门是多好的事,他想,除这样,有哪个女人会进两条光棍一个院的家庭,更何况在济南那天夜里,他答应惠丰,会把这个私密带进棺材里。其实呢,早该料到会有这么一天的,他责备自己,没做任何准备,慌愧之余,也觉罪孽深重似的对不起木易。真的,有时人就是这样,做了或没做,都不知道怎么才好。
木易说:你是不说了?
木易说:那我就去找惠丰。
木易真的遛下炕,一条腿拉着,一条腿站立,坐久的缘故吧,双手掐腰,嘴巴欢呼似的张开,定了不小的工夫,开始挪步,也许过分激动,忘了身边拐棍,一个趔趔一个趄趄的,横晃斜撞,一头暴躁野兽掉进陷阱的样子,凶狠狂乱、
爸,木榕扶他一把,木榕怕,他想制止,木易把手一甩,甩到木榕腰际,木榕感到木易劲力好大,大得能推倒一堵墙。
去了,回了,没看到惠丰,他的气又腾起来。
木易说:看看,看看,屁股连个炕头都压不住,心在这个家吗?
木易说:这样女人哪像个过日子的人?
木易说:哼,我看你能藏哪里?
木易的话,榔头样撞击木榕胸口,撕裂一样疼。木易感觉到了木榕痛楚,盯了他一分钟那么久,到底压下情绪,木榕不失时机过来扶一把木易。然后递上话说。
爸,反正这样了,我也老大不小了,我自己能掌握尺度。
爸,看你气的,不值啊不值。
爸,有个女人不好吗?
有个女人好,你有了,我呢?木易忽然插话,木榕没接没驳,顾自说下去。
惠丰来了,这才是一个家,才有家的摸样。
爸,你就等着抱孙子吧。
爷爷爷爷地喊,多好
……
木榕的吐音吹气,平缓的像一柱溪流,慢慢在木易四侧弥漫,渐渐把他柔软,此时,木易眼神白茫茫一片,望着自己,又像逾越自己淹没溪流中。平静下来,就是了一副失神落魄样子,但他的话高深莫测,像伐木者,掐根去梢只取腰身。
太阳西斜,阳光不再暴烈,变得稀薄透明,远远高天上,彩霞点点,艳光夺目。
木易说:多好的天。
木榕说:好天啊。
木易说;要不我当大官了。
木榕说:那我也成高干子弟了。
木易说:要不也住上高楼了。
木榕说:那我也沾大光了。
木易说:想听实话吗?
木榕说:说来听听。
木易说:每晚看到你睡在我身边,睡态丑极了,放屁咬牙打呼噜占全了。
木榕说:随你还是随妈妈?
木易说:随你妈呗,看你这么丑,有时真想等你睡着了,啪一枪崩了你,我就奇怪了,我的儿子怎么会这么丑?
木榕说:你手指草茎一样纤细,脑袋谷穗一样大,哪像摸过枪立过功的人,对了,你连我都想崩死,你枪下死过多少人,你和二叔是怎么回事?这么多年不说话?
木易说:死的人没数了,你二叔那王八蛋看我当官眼红,劝我这,劝我那的,我一急,掏出枪就揍,要不四九他爹托我胳膊,就没有他了,看看现在,见我就躲,像长虫吃了烟袋油似的。
爷俩说相声似的,一捧一艮,这时夕阳把一树枣叶映成彤云片片,又有脚步声由远及近把爷俩对话踏断,也把爷俩目光牵过去。惠丰就是这时候进门的,左右手里各攥着一瓶酒,活脱脱没揭盖的两颗手榴弹一样。
惠丰没说话,爷俩都没有说话,好个难耐的静。惠丰感觉像在一个出殡的现场,被四周的阴森气氛笼罩着,从院到屋就差一步了,就这一步,腿上像绑了两座山,好吃力的挪动。惠丰终于进了屋,浑身力气用尽,虚脱了样。往下,就该做那件必须做的事情了,晚饭。案板上有昨天买的豆角和茄子,他把豆角和茄子在盆里洗净,用刀断成,一截截一块块,然后生火,一柱黑烟就顺着烟筒爬上房顶,没风,烟柱直立,直立成一棵黑色钻天杨似的,等浓烟淡一些的时候,豆角一盘茄子一盘就摆到桌上。有酒必须是喝的,爷俩一见酒,不大的眼睛大开,瞳孔放大,并有光及喜悦地闪动。爷俩你一杯我一杯,相惜相依的姿势也豪迈。惠丰无语,目光斜睨一下爷俩,她不敢看他们眼睛,她倒像喝醉了,腿酸软无力,心也悸,胸也堵,捂着胸踅回里屋,惠丰没开灯,这个院里只有爷俩喝酒的屋里闪着微弱的光,像一只困乏的眼睛。
木榕进屋来,惠丰知道,她没动,直到木榕手在黑暗中抓住她,摇晃她的身子。
睡啦?不吃东西就睡啦?
不想吃,不饿,心里没底。
也吓死我了。
问你什么啦?是不是知道我怀孕了
惠丰紧张,眼里憋出泪花。两排牙齿塔塔失了控,时钟一样碰撞着响。说,说啊!你倒是快说啊?惠丰拼尽力气,压住身上的哆嗦,刚才情景又冒出来,一根拐杖张牙舞爪的从窗外戳进来,还有满耳朵震响的惨吼声:滚。
木榕轻轻俯下身,两胳膊圈住她,大口大口酒气扑面,惠丰推开他说:到底怎么啦?
木榕说:老爷子审我,审特务似的,我忽然想起咱俩在济南,我对你的承诺。
惠丰说:你总算把这句要紧的话说出来了。说完,身子一下子瘫松了,软在木榕怀里,趁势木榕一条腿逼迫过来,蛮横的伸进惠丰的两腿中间去了。
那天,运河桥上木榕的出现,对惠丰来说,无疑是一道雨后彩虹那么绚丽,那是圆圆的门,走进去,就走进了七彩的生活里去了。她把木榕自行车扔进河里,是在孤独一掷断了木榕退路,逼迫他只有往前走,同时也是为自己在营造一个故事,她要成为一部故事里的女主角,这样做的时候,其实惠丰自己也没目标,没方向,但木榕说他一个表姐在济南,这无疑又在惠丰心中升起一轮太阳,她火急火燎的决定去济南,只有火急火燎,她怕木榕改变主意,人说,人掉井里耳朵挂不住,现在一根头发丝也要试试承载自己的份量。惠丰太年轻,年轻的让木榕瞠目和怀疑,以及有一些的不安,他在想怎么在一起写诗的时候怎么就没想到她真年轻呢?望着惠丰,木榕眼好像被清水洗了,惠丰不容他多想,拽着他就走。半天路程,当木榕领着她到了一个四合院前,一个女人用微笑迎接了她,那微笑,带着一种家的温暖,那温暖能渗进肌肤,这就是木榕表姐。表姐搂着惠丰肩膀,像搂着自己小姑娘,把她迎进屋里,这一刻,惠丰眼里飞进一种情感,那种情感化成水,一下子湿润了惠丰双眼,但绝不是泪光。表姐没有占去他们很多时间,表姐说有买卖,表姐夫一人打理不过来,还说冰箱里有吃的有喝的,随便折腾吧,反正就出去了。表姐走路一行起来一颤一颤,颤出了一些优雅和教养。
木榕开始不说话,看着惠丰,看着看着就来拉惠丰的手,惠丰的手那么小,一团肉泥似的被他握在手心里,惠丰抬起头看他,给他送去一些跃跃欲试的鼓励。木榕忽然把她拉进怀里抱紧,对付一袋面粉似的把她扔到床上,人的本性无师自通。接下去厚厚的嘴唇凑向惠丰嘴唇,近了,啪嗒磁铁样,贴个严实。惠丰嘴唇有些麻木,就像不属于自己,木榕肆无忌惮了,舌头狗舔肉盘似的,如火如焚,似乎也把惠丰激情点燃,惠丰强烈回应了他,木榕浑身一震,腾出一只手去抓惠丰衣服,惠丰用手去挡,那只手饥饿太厉害,执拗地撕扯着她衣服。而这时木榕的唇一直压着惠丰的唇,一直再加热,没给惠丰一个喘息机会。终于,惠丰像一坨糖稀似的瘫软下来,衣服也在木榕手里抖掉梨花似的剥个干净。
木榕看到了一条巨大的白蜡烛。
木榕疯了似地脱光衣服,狸猫一样扑上来,想用行动说话时,惠丰就以这种形式说话了。
惠丰说:你知道我为什么跟你私奔?
木榕摇摇头,激动身子颤抖,恋恋的看着惠丰仰躺在床上,那绝对是一种诱惑。
惠丰说;我是怀了别人的孩子。
木榕一脸惊愕,好像清醒了一些。
惠丰说;我还小,我不能回家,家人会劈了我。惠丰逼着自己坦白。
木榕不说话,动物看人的目光看着惠丰。
惠丰说;你如果要我,只是有我住的地方就行,一间房,一个窝棚,一个草窝也行,只要能遮风遮雨,让孩子生下来,喊你爸爸,喊我妈妈,承认是你的孩子,至于我无所谓,牛马我都可以做。
木榕不说话,同样地目光看她。
惠丰说;孩子本该打掉,我想要。我有罪,孩子没有,也不要问那个男人是谁,答应了我,我就是你的,想要什么今晚就拿去。
木榕没说话,保持着一种沉默,
惠丰说:不然,你给我脱的衣服,麻烦你再给我穿上,趁着夜色我走人。
惠丰的话冷漠,冰块一样。但绝对是肺腑之言。这样的表达是残忍的,尽管残忍,她不想隐瞒,赤裸裸呈现给木榕,还是那个姿势,摆明的问题也是这样的明确尖锐。
木榕闭着眼,仿佛惠丰的话在他心里不起一点波澜,仿佛和惠丰在一起不需要眼睛,这种轻视让惠丰冲动了。
惠丰说:我妖冶,我勾引男人,我婊子好了吧?我走人好了吧?
惠丰翻身,想坐起来,木榕两眼打开,先翻身坐起,凑到她身边,送给她一个英武的挑逗性的笑。惠丰刚凝聚起来的尊严,在这笑中融化了,木榕挺起门扇似的前胸,把惠丰孩子似地拥进怀中,那山一样脊背便化作一件密不透风的温室。惠丰也自然伸出手去,慢慢抚摸木榕后背,光滑手指就在他的身体上航行着,悠悠的,幽幽的,送出一些美好的欲望。木榕喘息就来了,越来越重,像黄牛犁了一百亩地一样,大张着嘴,鼻翼小了似的,胸腹也起伏出波浪。木榕喘息着,欢呼着说:我应,你说的话我都答应,孩子就是我们俩的,只有我们俩知道……木榕嘴里乱语着,下身把积攒了30年的那些能量,一下子灌入惠丰身体里,惠丰有几次想趁他喘息间隙提醒他,不易于剧烈,小心肚子里孩子,可是,木榕疯了,几次把她的话,身体用力撞回去,疼痛难捱让惠丰感到了一种迫不及待的残酷。
终于,那代表爱情的山呼水啸过去了。
木榕满足了,木榕惬意了,木榕睡去了。
惠丰睡不着,就是睡不着,她轻轻下地,从酒柜里拿出一瓶酒,旋开盖,伴着今晚的酸和苦和辣和咸混合的各种滋味,仰起脖,咕嘟咕嘟喝几口。
人生如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