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笑天使 零七

　　想起那封信时，池清刚走进田径场。他不知该在哪里把信拆开。田径场里有他的回忆，藤廊里有他的回忆，甚至连臭水河边也有他的回忆。偌大的校园已经没有哪一块地方不能让他想起什么了，还能去哪儿？
　　池清怀揣着轻得沉甸甸的信，信步走到了西区的篮球场。再过几天，篮球赛就要开始了。背靠一盏昏黄的路灯，他掏出那封信，展开海蓝色信纸。刘漓说她后悔了，她不应该写之前的那封信，那些都是气话，这一封才是她的真心话。
　　他感觉到有风吹过，抖了抖信纸，继续听她诉说苦衷。刘漓告诉他，其实她早就知道，什么都知道。每次看到叶儿去拿信，都让她觉得又羡慕又嫉妒。但她马上又会告诉自己这没什么，和她一点关系也没有，只要能按时收到回信就够了。还有什么好奢求的呢？之前那封信是她一时冲动的结果，当然作不得数，并希望他能够明白她的苦心。这样就好。
　　看完信，池清的心情复杂得像是一团找不到头的毛线团。叶儿的信已经让他有了天崩地裂的感觉，刘漓又适时地给了他补了一刀。收了信，他又麻木得没了感觉，朝着宿舍楼的方向飘然而去。路过学术交流中心，他猛然朝三楼的窗户看了一眼，那窗帘上依稀映出了两个人的影子。
　　池清恋恋不舍地收了眼，悻悻地进了宿舍大楼。那个新调来的宿管老头探着头望了望他，又看看墙上的挂钟，无奈地摇了摇头。
　　磊子还没回来。周宗目不斜视地盯着电脑屏幕说他约会去了。约会？池清放下沉重得肩膀已经不能承受的书包，谨慎地咀嚼着这两个字眼。哦，磊子生得魁梧，且仪表堂堂，喜欢他的女生自然多的排成队。他又瞥了一眼沉浸在荣耀和自卑里的孔承贤，发现他换了一本书。他一把夺过书，封面上赫然写着“庄子”两个隶书大字。孔承贤不作解释，接过书继续读下去。
　　磊子回来的时候，带着一脸的兴奋。全寝室的人都觉得那是理所当然的，所以谁也没有多嘴。显然是吸取了上回的教训，磊子没再故弄玄虚，而是直接宣布了他刚刚修成的正果。“你们知道吗？我刚才看到沈凤和她男朋友了！分了还搞个藕断丝连的，这什么女……生啊？”他大概想说“女人”，又觉得不妥，随即改了口。
　　周宗停下手头的游戏，回头轻蔑地眯了他一眼，好在嘴里没有蹦出那个“shit”，“人家干什么关你屁事啊？哎，你是不是看人家长的漂亮，看上啦？”池清孔承贤都是一愕，都不敢相信这话是从周宗的嘴里跑出来的。磊子却叫他们失望了，“她？我能看上她，哼哼……”说完一口气做了二十几个俯卧撑，周宗的反击他根本不当回事儿，随后又吊了一阵门楣。
　　“池清，她不是你同桌吗，你会不知道？”这话像一支悄无声息的利箭，扎进了他的心窝。“见鬼，我怎么知道？！”池清为了不让磊子看出他的惊惶，随口答了一句，掩耳盗铃地上了铺。“哎？对了，你跟她不是一直关系很好吗？你们是不是……”磊子平常反应迟钝，今天倒像是脱胎换骨，心思转得飞快。池清腾地坐起来，发觉磊子不怀好意地望着他之后，又躺了下去，委屈的说不出话来，真冤！
　　冤？我还觉得冤呢！沈凤看着纪婷，泪珠子不住地往下掉。“凭什么呀，凭什么呀？我做错什么了，凭什么这么对我？”“哎，你当然没错了，错的都是他，别哭了，嗯。”纪婷一边安慰，一边揩掉她脸颊上的眼泪水。童欣这回倒还仗义，恶狠狠地赌咒道：“早知道他狼心狗肺，要不要我去把他揍一顿给你出气？敢欺负我们小凤凤，胆子倒不小！”
　　纪婷给她使个眼色，示意她别再瞎出什么馊主意。童欣一见纪婷给她使眼色就来火，每回都这样，好像她从来没有做对过，我冤不冤那？她一扭头，索性不管了，你们爱谁谁，跟我没关系！
　　被当成空气的周小蓉忍不住回头看了沈凤一眼，马上又把心思转移到练习题上。她只需固守她自己的那片小天地就够了。没人奢望她会为其他人做点什么，连想也不要，她和她们根本不是一类人。
　　然而，沉默寡言的周小蓉并没有因为沈凤的哭声就捂上耳朵，也没有向谁抱怨。她回过头来的时候，一眼看到了手边的那包纸巾，不由自主地伸出了手。刚一触到软软的纸巾，又像碰了刺似的缩了回去。做完最后一道习题，她从不伸懒腰，而是直接躺到铺上。近来这床铺好像变软了，每每一躺下，全身的疲惫一下就从身上散去了。她偷偷瞄了一眼沈凤的铺子，想起了池清。
　　熄灯以后，她还能听见轻微的啜泣声，她的床铺和沈凤的正挨着。那种声音在她耳朵里嗡嗡的响，震得她耳根子疼。她这才拼命把耳朵捂上，盯着有点亮光映着的天花板，回味起她们刚才讨论的那番话。
　　
　　“池清，池清——”
　　正在梦里大快朵颐的池清，忽然被从天而降的霹雳惊醒了。他怨愤地睁开眼睛，眼前忽然一亮，一个类似表盘的鬼东西在晃来晃去。
　　“池清，起来，快起来。明天就要比赛了，起来练球，快点！”
　　等他看清楚，才知道磊子拿着闹钟在叫他起床了。“才六点，再睡一会，你先去吧。”说着又闭上眼睛，去寻他的那桌盛宴了。
　　天刚蒙蒙亮，就被磊子拖到了篮球场，池清抱怨不已。见鬼！他抬头望天，要不是明天要比赛，他才懒得这么早起来折腾。磊子三番五次地催促他热身，他连打了几个哈欠，才慢吞吞地动起来。
　　“你怎么不叫他们一起来啊？”他哈了一欠，问道。磊子运球运到他跟前，不慌不忙地说：“我们这是强化训练。他们的话……下午再说吧。下午不是有体育课吗？”强化训练？池清心说，不要练配合了吗？“到现在为止，我们只打过几回，配合生疏，默契更是谈不上。再不练，明天怎么打？”
　　磊子一听，觉得他说的也有道理。可那帮家伙本来就不愿意上，如果再提这样那样的要求，谁知道他们会不会集体罢工。“算了吧，还是我们自己练吧。”说这话，磊子也是满肚子苦水。池清见状，不再说什么，抖擞精神和磊子打起配合来。
　　投了一个零度角两分球，磊子忽然问他：“哎，你会不会投三分？”他摇摇头说：“我力量不够。你看——”他捋起袖子，露出一段又细又短的胳膊。磊子定定地想着什么，又说：“看来我们只能靠突破了。他们……唉……只能靠我们了。”磊子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戳得他背后发凉，就靠我们两个能行吗？
　　磊子不像他那样没出息，信心满怀，只可惜身在文科班，资源居然稀缺到这个地步！不知道其他班的情况怎么样。磊子思忖着，一想到明天的比赛，还是隐隐的担心。
　　“池清。”
　　“池……”磊子刚想鼓励一下他，就听见有人在叫他。一个个子和池清相仿，生的白净的男生捧着个斯伯丁的篮球朝这边走过来。难道……是他……谢君梓？池清曾提到过那个谢君梓，只是他从没见过。
　　“这是石磊，我们班的主力……”池清指着磊子向那人介绍。没错，八成就是那个谢君梓。磊子听得飘飘然，就是嫌他说漏了“绝对”两个字。
　　“你好，我叫谢君梓。”那人礼貌地自我介绍道：“池清跟我说过你，他说你篮球打的很好。”磊子见他持球的姿势，就知道他不是等闲之辈，谦虚地笑道：“呵呵，一般吧。他也提过你，说你很厉害。”
　　谢君梓都是跟池清学的，虽然先前放弃过一段时间，但池清听说他在班上算得上是佼佼者，就是放到年级里，也是名列前茅。可能他有天分也说不定，池清这么想过，至于究竟怎么样，他也懒的去管。
　　池清稍一迟疑，他们两个已经练上了。他知道，想和谢君梓碰上得先解决几个强手。磊子说过，文理班是分开比赛的，年级也是分开的。想要碰上谢君梓，先要在文科班里拿到名次。不过，以现在的阵容，恐怕赢一场球都是不易，更不要说拿名次了。
　　堪堪练了有半个钟头，池清叫苦不迭地直喊肚子饿。磊子正在兴头上，被他这么一叫，扫了大兴。不过天已大亮，时候也不早了。磊子收了势，向谢君梓告了个别，和池清去了食堂。
　　“这个谢君梓，真不是盖的。动作舒展，运球流畅，而且投篮特别准。我看……我们要当心了。哎，你听见我说话了吗？”磊子气得把筷子往桌上一顿，金刚怒目地瞪向池清。池清倒好，只顾着喝粥，没空睬他，心里偷着乐，谁叫他是我徒弟！
　　“哎，我刚才好像……好像看见沈凤了，她好像有什么心事。”磊子若有所思地说着，又往嘴里塞进一个包子。“哦。”池清低声应了一声，他刚才好像也看见了。
　　
　　沈凤的确是从这里走过去的。
　　篮球场就挨着那条水泥路，转转头就看得见。她却没看见池清。那个时候，纪婷正和她商量着啦啦队的事情。就为这点破事，童欣竟然搬出了几大通的理论。可她还是不想买彩带哨子之类在她看来是污七八糟的东西。
　　“我们去加油已经够给他们面子的了，还买什么彩带？你是不是还要我们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去丢人现眼啊？”沈凤总是有很多的理由，证明她总是有理的。
　　童欣不甘示弱，反问道：“不买彩带哨子还算是啦啦队吗？再说了，谁叫你花枝招展啦？唉，就算我们打扮打扮又怎么啦？你‘天生丽质’，你当然用不着打扮啦。我们都是凡夫俗子，我们不行啊！纪婷，你说是不是？哎，你倒是说句话啊！”
　　“我？要我说，你们都稍安勿躁，为这点小事犯得着吗？”纪婷把俩人分开，省的她们又动手，又说：“大家都让一步。（面向沈凤）你看，既然我们是啦啦队，总要有个啦啦队的样子。依我看，哨子就别买了，买点彩带就行了。你们看怎么样？”
　　要说纪婷这个主意不坏，还顾了两人的面子。这一把稀泥和下去，两人虽还有气，可不好再说什么。沈凤童欣互相瞪了一眼，各行其是去了。纪婷倒不担心，她知道，过两天她们俩就会和好。
　　“你说我们加好油不就完了嘛，还弄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做什么？你也是，那天怎么不帮我说话……”沈凤还想抱怨，被纪婷打断了，“你想啊，她是队长，你那么说，岂不是伤了她的面子？再说，用彩带加油不也挺好吗？好了好了，快走吧。我们加好油就行了，别管其他的。”
　　“哎，你说就我们班那几个人能行吗？我看就石磊和池清还可以，其他人估计连我都打不过。”沈凤说得眉毛飞扬。纪婷笑了笑说：“我觉得应该行吧。要是个个都像他一样，我估计我们班都能拿第一了。”
　　听到纪婷提起“他”，沈凤的脸立时阴沉下来，喝道：“我不是说过吗，以后不许再提‘他’。你要再这样，我就跟你绝交啦！”纪婷忙敛住笑，正经八百地说：“是——”
　　拐过楼角，她们正遇见杨冀夕，恭恭敬敬地问好：“杨老师早。”杨冀夕一见是沈凤和纪婷，笑着打招呼：“你们早。快去吧，我刚把周记发下去。纪婷，你的周记写得很不错，继续努力！”说完匆匆去了。
　　“纪婷——”沈凤朝她阴恻恻地笑道：“才女啊！以后肯定是个美女作家。哎，到时候可别忘了我啊。那个叫什么来着……”“苟富贵，毋相忘。”纪婷被她说得脸颊微红，反击道：“要我说，你才是才女呢！再说了，你身边不是还有个才男吗？男女搭配，天生一对！”说完忍不住笑了起来。
　　“呸，什么才男？你胡说什么？”沈凤啐了一口，低头想了想，倒是想起一个人来，顿时觉得被涮了：“你是说池清？”纪婷点点头。沈凤没想到纪婷居然会夸他，撇撇嘴道：“他就是一矬男，哪是什么才男？”
　　纪婷听了她的话，越发想笑，又忍住说：“你还记得去年的作文大赛吗？”沈凤点点头。纪婷接着说：“我看过他初赛的作文，写的相当——不错呢！”“有这么好？”沈凤狐疑地望着她，心里却对他不屑一顾，管他好不好，关我什么事。
　　池清的周记本就歪在桌上。
　　沈凤一眼就看见了。还算整洁的软面钞封皮上写着“周记”两个小字，不知是什么体，不过怎么看都不像是写上去的，说爬上去的还差不多。真矬！才看封皮，她就开始倒胃口。
　　沈凤把本子丢回去，把目光转移到别处。过了几秒钟，她又把目光转回来。字都这么矬，纪婷怎么还会夸他？有那么厉害吗？“看一看应该没什么关系吧？”她眼珠溜溜一转，朝四下张了几眼，确定没人注意才放心。可等她撑着胆子要伸手了，又犹豫了。
　　不就是看看嘛，有什么了不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