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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作品名称:活棺材      作者:江山雨韵      发布时间:2015-09-15 22:09:45      字数:3990

  这些惠丰当然不知道。
  惠丰这时已经在离家600里外的济南。
  惠丰先是去了妇幼医院,挂号,化验,很顺利,结果出来了,怀孕,医生说得很平静,她不亚于大厦将倾,脑子里灌了粘粥一样,乱哄哄,无所适从,阳光一下子变得惨淡。她哭了,和预料到的一样。等清醒一些的时候,忽然想,医院误诊是常有的事,她抱着一丝希望再去市医院查查,结果,查出的还是同一个结果,她的样子一下子变得可怕,脸色苍白,不,是发绿,和她穿的裙子一样绿,从医院出来的时候,两腿软得像一团棉絮,那连衣裙的裙浪再也翻不出往日的那片翠光绿影,丧气的低垂,整个松垮着。
  市医院和市政府相隔不是很远,而且是平行在一条大街上的,从医院门口出来往东,就是那条贯穿南北的古运河。惠丰什么也没想,就朝这个方向吃力地走过来。这是一条旺街,行人熙熙攘攘,摩肩接踵。这之前,惠丰喜欢这种拥挤,拥挤人群赋予安全感,还有一个原因,可以看女孩穿得五颜缤纷,看男孩长得随心所欲,看打笑哭骂和多颜色的人行走,有一段时间不来挤挤,还会若有所失,跟不上时代似的。尽管口袋里不放钱,什么也不买,只是为玩而玩,惠丰好像已经学会了在人潮中沉浮。今天不行,脑子太乱,浑浑噩噩,两腿拌蒜似的,勾肩搭背,把脚下的柏油路走得好长好茫然。有几次竟像螃蟹一样横行,惹得汽车喇叭声和人的惊呼声,波浪一样撞击她,她还有什么可怕的,可怕的是对方,吓得躲得远远给她让路,过了市政府门口再往东100米不到,就是运河,就是运河桥。
  这桥据说是汉白玉的,所以都说是汉白玉的,只是传说。
  这桥像一个巨人趴在那里,手撑着河的一岸,脚蹬着河的另一岸,腰坚强地拱起,像一道雨后的彩虹的弧度,于是,脊背就驮起起河东河西人们简单而又复杂的每天,既安宁又纷扰……这块方圆,好久没下雨了,几几每天蓝天如洗,有风没风,也是阳光热烈。惠丰这时站在桥上,两条胳膊拐在光滑的汉白玉栏杆上,绿色的裙子让她像站成一棵绿化树,在外人看来有些炫耀,炫耀的醉人,然而惠丰感觉热燥,背上椎骨凸露地方开始水津津发亮,汗绩让裙子的颜色更深,她很瘦倦,她很想歇歇,阳光越发暴烈,她开始又口渴,她感觉现在能喝完这条河。
  水在桥下活活地流,桥在水上像没有顶盖的亭阁,惠丰站在亭阁上看水。水里映出一个桥的的轮廓,惠丰忽然想起一句话:生命的一半在水里。她盯着暗影,看到了奶奶抑或妈妈的头像从暗影里飘忽着。奶奶不再是慈眉善目的奶奶,眼珠冰柱似的,嘴也喋喋不休,但始终是一句话在重复:丢人现眼,伤风败俗。丢人现眼。伤风败俗,丢人现眼,伤风败俗……惠丰想和奶奶说,跪下抱着奶奶的大腿求奶奶,现在已经不可能了。这几天惠丰想过的太多,她想假如是,偷偷自己打胎,可她没有钱,自小的习惯,想买什么买什么,要多少妈妈给多少,所以她不用攒私房钱,想去借,真的没有借钱的理由,更重要的是,不想让第二人知道,包括那个千刀万剐的维和,这类事左右都是长翅膀的,话像农家人的锅盖一样,随便掀。她怕,她怕人的眼光像钓鱼钩,粘上就会被撕下一层皮肉。她不敢回家了,怕脏了村子,脏了院子,脏了和奶奶睡觉的屋子,脏了干净了一辈的奶奶,她现在自己脏得一塌糊涂。这些不算,她尤其更怕妈妈。
  刚懂事的时候,男孩和女孩在一起玩过家家,大地都是土,而水没有,大一点的孩子说用尿,一帮小孩脱得光光,站成一条线,站着的自然站着,蹲着的自然蹲着,脸红脖子粗的逼尿。然后,把脚下的那片湿用两手抓起,在手心团成蛋,在摁成窝头形状,捂在手心,抡圆胳膊,有窝的那面往地上一惯,噗啪,跟着响声,就像蛤蟆一样趴在地上,而蛤蟆的背上像放了一个小碗,小孩们就笑,当然也跳。把天真无邪的快乐盛在小碗里。孩子只要能玩出欢乐,照样玩下去。那天,惠丰逼玩尿刚站起来,她看到一种不一样景象,看到自己少了点东西,看到邻居家的一个男孩多了点东西,而他多的那点东西像变了色的豆虫,有时还动,喘气一样。又像发不出声音的铃铛。惠丰好奇,去摸,挺好玩,还想摸,这时就被妈妈看到,妈妈嘴角吊下来,一手抓着她的小胳膊,另一只手伸开五指,砸炮一样响在惠丰屁股上,妈妈的手农具磨过的,都是茧子,粗糙的枣树皮一样,每一掌落下去再扬起,就像红红的几道血痕印着。惠丰的哭声把爸爸唤来,爸爸的话在妈妈面前像放屁,妈妈根本不听,爸爸抱起惠丰躲避,妈妈粗腰大腚成一尊冷硬石刻,连爸爸一起打,直到奶奶到来。
  恐惧像一条蛇已经袭进惠丰的骨子里。
  后来发生的事,让渐渐长大的惠丰明白了,为什么妈妈让她辍学,为什么妈妈不让他上班,宁愿辛苦地养着她,但无怨。一些事,很快会被长长的日子和重重的活淹没的,人们眼睛发蓝,撸着锄杆,超脱的像一群圣人。先是孩子,然后满脑子谷子高粱大豆玉米,然后鸡毛蒜皮的琐事。而惠丰的身体里有新的血液,所以就来到了这个桥上,她想妈妈也会很快来到这个桥上,然后,还会和小时候那样敲打自己,甚至更厉害,她会用一只脚踩着自己的一只脚,用手猫腰拽着自己的另一只脚,双膀一用力,活生生就把自己从中间劈开,劈烧鸡一样,咔嚓完了,妈妈力气有的是……在这一刹那,妈妈就来了,在她面前摇曳,旋转,围着她转,围着她看,看着转着又乱跳,乱窜,像一个嗜血精灵伸出舌头,红布带似的,舔像她的身体……
  惠丰感到穷途末路了。
  惠丰想把恩怨过错留给尘世。
  惠丰想到了死。
  惠丰棍样站立,一双僵直眼睛盯住水面,就在这时发现了一片意外。因为河水常年流动不断,生长了许多藻菜和苔藓,流动的河水显得碧绿,在这碧绿流动的河水里,不知从哪里游来了很多鸭子和鹅,白的花的都有,在水中游来游去。有的鹅追鹅,有的鹅也追鸭子。有的鹅追鹅,鹅躲不过,鹅就上了鹅的背,鹅驮着鹅游动。有的鸭追鸭,鸭不躲,用嘴啄,互相啄,啄着啄着自己靠近,鸭就顺势骑到鸭身上,把鸭压到水里。有时,鹅鸭一起混叫,并用翅膀拍打水,流动的水被鸭鹅搅动得更厉害,波圈慢慢扩大延伸到岸边,一下一下地轻拍。这片意外让惠丰想得更深更远,此时的她不是在抒情,她想现在跳下去,会不会扰乱鹅鸭嘻戏,会不会因为自己脏而污染了一河流水。
  惠丰看了看自己家的那个方向,两行清泪倏地跌落,她认真缕缕头发,抻抻裙摆,正准备一个轻盈的动作纵身一跃。惠丰的眼睛就是在这时发出光的,她那细小眼睛忽然大开,瞳孔放大并有光及喜悦的闪动。
  惠丰发现了木榕。
  木榕就在身边默默注视惠丰。
  木榕身边靠着一辆自行车,锈骨累累的。
  惠丰忽然感到木榕这样的目光,她很需要,她很满意。
  木榕说:在市政府门口就看到像你。
  惠丰没说话。
  木榕说:我去文联了,你写的诗我写的诗,我去看了看。
  惠丰没说话,但脑体上主管欢乐的松果体膨胀了一下。
  木榕说:我就一直跟着你。
  惠丰不说话。
  惠丰不想让人知道自己想淹没在死神疆域里,尽管见到木榕那一刻有种思绪一滑感觉。
  惠丰走下桥,沿一条浅浅的石级路走到堤岸,在一排露出水面的石蹬旁站住,因为她看到了一个40岁左右的妇女,侧着头,脖子前伸,专注着面前一个小女孩,小女孩不大,两手合拎一个水桶拾级而上,水桶不是很大,但水太满,因为石级高陡,因为小孩匆忙。惠丰看到小孩很吃力,筋骨因吃力根根暴露,小孩太吃力了,脚下一滑,就一种不雅的姿势跌在石级上,水瀑布一样下流,尽管摔得很重,小女孩还固执地攥紧水桶。小女孩的鼻子肯定是着地了,但她倔强地抬起头,就有几滴血流到嘴里,小女孩吐了一口,咽了一口,又吸一口气,眼窝里泪水盈盈,楞忍着没有让它落下来。那一直站着的妇女,警觉到了什么,塌腰去扶,却扶不到。她是个瞎子。小孩的大腿肯定是磕坏了,很难站起来,但她咧着嘴挣扎着想站起来。
  惠丰看那小女孩,像看到了自己。
  惠丰走过去。
  惠丰说:小妹妹,我来帮你。
  妇女说:谢谢你姑娘,让她自己来。
  惠丰说:大姨,孩子倒了,摔得很厉害。
  妇女说:这次摔疼了,下次就不会摔了。
  惠丰说:还是我来吧。
  妇女说:人不能总靠帮的,要是离开大人呢?
  惠丰说:也是。
  妇女说:让孩子学着活吧.
  ……
  ……是啊!人为什么不学着活呢?
  河堤上有垂柳,柳枝面条似的低垂,惠丰一只手分拨着柳枝,仄着肩膀走到水边,阳光还是回光返照似的襖热,惠丰早就渴了,渴的惶急,小身板晃得远为厉害,她终于踩到水边,蹲下身子,两手紧拢成瓢状,一捧一捧的捧水来喝,几捧水下肚,喘了几口粗气,喘着粗气,开始淡漠的目光看着一波三折的河水,她想站起来,但脚下一软,前后仰一下合一下,仰了几仰,合了几合,跳舞似的还是踏入河里,水不是湍急,一股股的撞她小腿,裙子下摆浸入水里,分开浮着,宛若荷叶。
  木榕一直看着她,木榕快速地冲到她面前。
  木榕把手伸给她。
  惠丰把木榕的手当成了一根烧红的烙铁。
  惠丰绕过他的手,用脚在水里试探着,摸索着,走到岸边。
  木榕看着惠丰。
  惠丰在那棵垂柳下坐定,双手抱着腿,下巴放在膝盖上,眼不眨,久久凝视脚下活活的河水。
  木榕还是看着惠丰。
  惠丰的嘴唇开始颤抖,什么也不说。
  惠丰忽然回过头来,眼里眼泪慢慢浸出来,琥珀色挂在两腮上,她开始哭泣,两片嘴唇一伸一扭,一伸一扭,两块胶皮对打似的。
  惠丰说:你会要我吗?
  木榕愕然。
  惠丰说:我已经没有家了。
  木榕凄然。
  惠丰说:你带我走吧?
  木榕木然。
  惠丰忿然,热血在她心头撞得咚咚直响,惠丰绿影一闪,气鼓鼓冲到岸顶自行车跟前,前车轮冲下,用手一送,又是陡坡,车子马驹渴急了喝水一样,蹦跳着扎向河底,噗通,随着响声,冒出许多泡泡,河水磁铁一样吸食了它。
  惠丰恶狠狠地骂:你个废物?
  河水回复了原先的样子,一条鱼跃出水面,哗啦,响一声。那一声,倒是很响亮。
  惠丰泪水,止不住往下流。木榕走到她身边,把手臂绕到惠丰腰上。
  惠丰和木榕走回堤岸,走回运河桥,走过运河桥,过了桥,往东,再往南,就是火车站,两个人就朝那个方向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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