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笑天使 零二

　　沈凤儿已经回来了。
　　沈家一家回了趟城，才回来。她一看见池清，忙不迭地迎上去。池清脸上还挂着忧悒，见是沈凤儿，松开脸部肌肉，舒展眉眼，问道：“你怎么在这儿？”沈凤儿双眉一拧，刚才还愁眉苦脸的，现在却又……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刚才想问他的事情，被他这么一惊，一时倒想不起来。小丫头一屁股坐到沙发里，竖着眉，嘟着嘴，把他从头到脚从脚到头看了一圈，才忿忿地说：“你答应给我讲故事的，我等你半天了呢！”
　　经沈凤儿提醒，池清才想起这事来，故作幡然醒悟状，一拍脑袋，讪讪地笑道：“对对对，你不说我倒忘了，我们讲到哪儿了？”小丫头撅着嘴道：“我也不知道！”看样子小丫头是生气了，池清暗暗发笑，挠挠头皮，苦着脸说：“那怎么办？”“不行，不行，你答应要讲给我听的，说话不算数的是小狗，池哥哥是小狗。”池清听她一口一个小狗，哭笑不得，忽的想起刘漓提起的邵伯湖，要不然就带她去好了，想定便说道：“我也不是存心要骗你的，要不然我下午带你去邵伯湖玩，好不好？”一听要带她去什么湖玩，她才巴不得呢，欢喜地从沙发里一下子跳起来，叫道：“好，好，一言为定！骗人的是小狗。”
　　艳阳高照，蔚蓝的天空里没有一丝风。池清额头上沁出几粒汗珠，他抬头望望深邃的天穹，隔了一会儿，又朝沈家那边望了望。直到望第五遍的时候，才看见沈凤儿推着一辆崭新的自行车朝这边了来，脸上还漾着不快，那张小嘴翘得能挂油瓶。见了池清，她忽然低声啐道：“真是的，又不是去游泳，有什么危险啊……”“怎么啦？”池清笑问道：“你妈不让你去？”沈凤儿顿时把头点得小鸡啄米似的，余气未消，显然是跟沈妈妈发生过争执，说道：“我才说要去邵伯湖玩，她就说不准，又说水边上不安全。我说‘我和池哥哥一起去’，又说了好多好话，她才肯让我去。你说我们又不下水，有什么危险的？”池清略作思考，说道：“你妈说的也没错，她是关心你。”说着走到她跟前，揩掉了她额头上的汗珠子，说：“出发！”小丫头一听要出发，高兴的不得了，小跟班儿似的跟着池清后面出发了。
　　骑到油田的那个十字路口时，池清不安地朝西边那条水渠望去，心突突地蹦了几下，随后恢复平静。沈凤儿从没来过这里，不敢乱骑，一直紧紧跟着他。经过油田，又骑了十多分钟，天空里的云渐渐聚拢起来，其间还掺杂着几团黑云。也许是云遮住了阳光，多了几分凉意，沈凤儿竟越发欢腾，越骑越快，渐渐到了池清身边。
　　池清一扭头，沈凤儿冲他一阵猛笑，做一个鬼脸，得意洋洋地说道：“来，咱们来比赛。”话音未落，她又使劲一蹬，池清便被她甩在身后。“凤儿，当心点儿，看着前面，把好龙头。别靠边上太近，当心石子！”虽不忍拂她的兴致，池清还是提醒了几句。拐上一条东西向的马路之后，沈凤儿便退了回来，只和池清并肩骑着。头顶上的云越聚越多，一会风也来助阵，大有把骄阳的余热一扫而空的阵势。
　　凉意遍身的沈凤儿过足了瘾，以前从没有这样畅快地骑过车，现在骑了半个多钟头，一点不觉得累，只是心中有些疑惑。她扭头望望身后的田地树木马路，这才发觉已经骑了很远很远，不过好像还有一段长长的路要走，便问道：“还有多远那？”“嗯……”池清闻声朝前望望，才笑笑说：“怎么，不行了？”“谁不行了？”沈凤儿倔强地挺起小鼻子，神气道：“你才不行了呢！”说着又加一把力，顿时把他甩下一截。“你看见前面的桥了吗？过了那座桥，再骑一会儿就到了。”沈凤儿够着脖子往前看，果然有座桥，水泥护栏已经坍圮了一段，桥下面好像还有船经过时的汽笛声。她又加紧蹬了几下，才觉得有些累了。
　　过了桥，又骑了约摸有五分钟的光景，沈凤儿猛地叫起来：“到了！到了！”池清抬头一看，果然一条长堤横在前面。上堤的是段上坡路。沈凤儿用尽力气，额头上汗水涟涟，才勉强上了堤。一上堤，眼前立刻豁然开朗，就像武陵人到了桃花源。
　　目光所及，竟是一大片开阔的水面。沈凤儿喜不自禁地喊道：“池哥哥，快看，快看啊，邵伯湖！邵伯湖！”池清循声而至，却没有她那股子兴奋劲儿，他知道这儿还不是邵伯湖，只是邵伯湖的小支流而已。沈凤儿理会不得这许多，正乐不可支，以她的小孩心性，就算告诉她这不是那个邵伯湖而是其他什么湖，她也不会信。
　　池清锁好车，走到堤边，一片由北向南的阔大水面横亘在他的眼前，并且一直向着两端绵延而去。湖对岸是一片湖沼，再远些是一些农田，而且地势低于这一边。天空阴沉，疾风贴着大地掠过水面，裹挟着湖水腾起白浪，层层迭迭地朝对岸的沙滩奔将过来，冲上沙滩后便撞上了一些碎石头，发着哗哗的声响，随即又退回去。池清沿着大堤往北望去，渐行渐远的目光慢慢模糊，一霎那间，似乎有种横无际涯碧波万顷的豪迈之气充盈着他的心胸。一时间几乎迷失在了这种神奇的感觉中，竟而没注意到身边跃跃欲试的沈凤儿。
　　沈凤儿早被拍岸的白浪深深吸引住，她壮了壮胆，趁着风势弱了一些，居然下了堤，直冲缓坡而去。缓坡上遍地杂草，上端砌着一道水泥矮墙，墙里是条水泥路，直通前方不远的小埠头。等到池清发觉，沈凤儿早已陷进了杂草的重围，他马上跳下水泥路，心惊胆战地翻过矮墙，朝沈凤儿艰难地跋涉过去。沈凤儿陷在杂草丛里，寸步难行，好不容易才一寸一寸地挪到沙滩边，腿上早已多了几条殷红的血印子。
　　“凤儿，别再往下走了，当心！当心那个浪！”沈凤儿回头一看，池清还在和那些疯长的杂草缠斗着，忙应了声：“哦，我晓得呢。”她走到水边，弯下腰去捡一颗被湖水磨的光溜溜的小石子。池清正要脱身，忽见沈凤儿在那边不知要做什么，顿时吓得魂飞魄散，自己尚未学会游水，要是她有个闪失，沈妈妈不找他算账才怪。顾不得那些讨人嫌的杂草在脚下使绊，池清心急火燎地跑到水边，脚下一滑，一个踉跄，跌坐在地，险些把沈凤儿撞下水去。
　　沈凤儿听到声响，转眼一看，忽然揶揄地笑了。池清被她一笑才把魂定住，一想在小丫头面前出了洋相，脸上很是挂不住，隐隐地发着烫，随即骨碌爬起来，嘴里还恨恨地说：“下次不带你来了，这么调皮。你妈不是说不准你到水边玩的吗？你怎么不听话？”池清抬出了沈妈妈，沈凤儿就气不打一处来，她奋力地把一颗刚才捡到的小石子摔在池清身边，撇着嘴赌气道：“不来就不来，明明是你自己跌倒的，还怪我！”说完转身便往堤上去。
　　池清捡起那颗小石子，乌溜溜的闪着光芒，表面的一些细密的纹路甚美，他倒舍不得扔。看着沈凤儿的身影，他把小石子放进裤兜里，刚要迈步，忽然听见轰隆隆的响声从远处滚过来，紧接着又一道极亮极白的光从他眼前闪过。糟了，池清预感到一场风雨即将来临。堤上，沈凤儿也向他喊叫着，他抬头一望，浓密的乌云已经黑压压地压将下来，大有黑云压城之势。他慌乱地在缓坡上搜索着，他知道这附近有一个涵洞可以躲雨，他以前就和几个同学在那里玩过。在一丛杂草后边，他发现了这个隐藏着的涵洞。于是他奋力向上边的沈凤儿招手呼喊：“哎，凤儿，快下来，快到这边来。”
　　雨势甚急，他们两个刚进涵洞，黄豆大小的雨珠子随风而至，铺天盖地，在浩淼的水面上击出千万朵水花。浪趁风势，腾得更高，水石相交，哗哗作响。雨脚斜飞，落在涵洞口，啪啪地敲打着洞壁，吓得沈凤儿又往里挪了几步。这个涵洞本是连接堤内一条河和这个湖的，此时湖水水位不甚高，是以涵洞并没有派上用场，却作了他们两个的藏身之处。
　　涵洞有一人多高，躲几个人一点问题也没有。只是洞里阴暗潮湿，加之外面大雨滂沱，脚下便是湖水拍岸，沈凤儿不由惊得瑟瑟发抖。池清还以为她是冷得发抖，忙挡在她身前，为她挡住洞口的风。沈凤儿攒着他的胳膊，受惊不小，大气也不敢出，只是脑后凉飕飕的。她惊恐地回头一看，黑暗中一滴水滴到她的脸上，冰凉冰凉的，吓得她马上闭上眼睛，哆哆嗦嗦地猫在池清身后。池清暗暗发笑，尽量保持不动，免得再吓到她。沈凤儿不知这雨还要下多久才能停，心里悔恨交加，真不该来！搞的这么狼狈，再也不来了！
　　雨似乎小了些。沈凤儿的脑袋从池清背后露出来，她瞧瞧洞口，雨好像没那么大了，才松了口气。扯出手来，重重地哼了一声，嗔道：“臭池哥哥，带人家来这种地方，刚才真是吓死我了，以后再也不来了。哼！”池清走到洞口查看一番，转身揶揄道：“刚才你不是还要下水的嘛，现在怎么又怪起我来了？”小丫头自觉理亏，又死不认输，嘟囔道：“还不如讲故事呢，哼，再来就是小狗……”“什么？”池清抬头望望，伸手去接雨，欢喜地对她说：“雨快停了，你过来看，雨要停了。”沈凤儿听得激动，颠颠地跑到洞口，迎着那亮光看过去，不一会又神气地对他命令道：“回去给我讲故事！”说着又扭头望向渐亮的天空。
　　
　　“后来呢？”
　　一直注视着池清的沈凤儿，见他突然停了下来，不快地问道。池清没有答应她，走到窗边拉开窗户。外边游荡的风霍地一下闯了进来，没头没脑地撞在他身上，然后碎得无影无踪。这是很不寻常的安静，他觉得漏了什么似的。等一抬头，他才明白。
　　风铃没了！
　　风铃？！池清咀嚼着，一个曾经无比熟悉的名字，渐渐地从他的脑海深处浮现出来——叶儿！接着，她的已经被他淡忘的脸庞，随着那阵记忆之中的风铃声也浮现出来。叶儿……哦，我已经把风铃送给叶儿了。池清想着，向深沉的夜色投去希冀的目光。她答应过我要好好保存，她一定不会失言。想到这里，他如释重负地长舒一口气，却引来沈凤儿的不满。
　　“喂，还讲不讲啊？”沈凤儿见他背着身，根本没有回来的意思，就自作主张地叫了一声。池清光顾着自个儿回忆，倒把这个小丫头晾在一边了。小丫头已经不高兴了，他也不敢再往这火上浇点儿油，便把窗户关起一些，笑眯眯地问道：“讲到哪儿了？”沈凤儿假装想不起来，把头扭到一边，暗地里还留意着他的表情，等着他来道歉。这个池哥哥，老是讲到一半就掉链子，常常惹得她不高兴。
　　沈凤儿这一手小伎俩，池清再熟悉不过。他知道沈凤儿不是真的生气，也懒得道歉。沈凤儿等了一会儿见没动静，也懒得理会，又不想就这么便宜了他，故意问道：“文姐姐怎么样呢？”沈凤儿口中的“文姐姐”正是温文。“温文？”池清被她问得茫然，一时想不出如何应答。“你也喜欢她，是不是？”趁着他被问倒，沈凤儿又添上一把火。
　　池清觉得这个小丫头太伶俐，不知道她又会问出什么刁钻古怪的问题，有意岔开话题：“你等一下。”朝写字台走过去。沈凤儿被他这么一堵，也只得巴巴地望着他从容地拉开柜子门，从里边捧出一个精致的盒子，捧到她的面前，“喏。”
　　沈凤儿狐疑地打量着盒子，她脑袋里闪过几个念头，又觉得不对。什么意思嘛？她索性摇摇头，就举了白旗。池清噗哧笑了出来，这么厉害的丫头居然也会被难倒，这倒是稀奇，“打开看看。”说着把盒子放到她手里。沈凤儿也不客气，大剌剌地掀开盖子，从里边捧出一尊玫瑰花瓣攒成的心形水晶。“哇，好漂亮啊！”她捧着水晶上下左右地打量，兴奋得险些跳起来。
　　“可是……”兴奋了没几秒钟的沈凤儿忽而话锋一转，极不信任的眼神立刻从水晶上移到池清身上。池清心里毛毛的，皱着眉头问道：“又怎么啦？”沈凤儿很不服气地质问道：“这和文姐姐有什么关系？”池清听完又笑了，原来小丫头没明白他的意思。他捧过水晶，装成郑重其事的模样说道：“这可是你文姐姐送给我的哦！”“真的啊？！”沈凤儿恍然大悟，又不失疑惑，一把抢过水晶。这回，她仔细端详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