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八一出狱

　　谁将烟焚散，散了纵横的牵绊，举杯独斟，饮罢飞雪，茫然又是一年岁。我们的九十年代随着孙光一起永远的离去，原本的苦涩的记忆中，更多了一阵痛，但知痛越深回忆越清。
　　两千年，社会已和我们儿时的那个记忆越走越远，人们的日子越来越好，可是我们总觉得失去了什么，是儿时的单纯和天真，还是我们即将失去的青春？我们已不再年少轻狂，不再奔放自由，少了那一份随心所欲，不得不承认在和现实低头，我们最初的理想已在现实里变得模糊。
　　三还在单位里混着日子，许多事情见惯了心也就麻木了，尽管还没有到随波逐流的地步，可是在没有能力改变周围一切的时候，我们也只有去适应了，我们曾经的坚持，又能坚守多久呢？
　　国家开始整顿地方小炼炉，一时间连收废品的都不再收铁，谭博正豪情壮志的想大干一场，刚热火朝天的拆了一个大养鸡场的铁，铁的价格就开始跌，而这一跌就是半年之久，最后谭博不得不结束压块厂，再寻找着别的机会。
　　卫东仍旧和嫣然经营着小美容店，尽管俩人的感情很不错，可是少了大风大浪的日子，也变得平静乏味了，在那些枯燥的日子里，两口子吵个架绊个嘴也成了家常便饭，再加上从孙光死后卫东开始染上了酗酒的习惯，这更让一个女人每天变得唠叨起来。
　　这样的日子，已不再让哥几个的故事有什么可写的，可是别忘了还有八一，九十年代结束，那也是八一年代的开始，二十一世纪那是属于八一的。
　　二零零零年下旬，八一已在监狱里度过了八个年头，哥几个曾经夸下海口，不会让八一在里边待上十四年，可是哥几个最终没有办到，但是有人办到了，那就是宁二。
　　宁二两年前刑满释放，如今的宁二已是在他们那首屈一指的大哥了，宁二办事出奇的狠，曾经那个老实巴交的宁二，按宁二自己的话说早就死了，而给自己重生的就是八一。
　　在监狱的这八年里，八一时常怀念哥几个在一起的日子，也可以说是那些回忆，陪着八一度过这八年的，可是哥几个来看自己的时间间隔，是越来越久，到了最后哥几个竟分开来看自己，而且少了孙光的影子。
　　自从前些日子宁二来看过八一后，八一的嘴角开始每天上扬着，到了夜里便一个人在监房的角落里，在地上磨着牙刷把，这举动着实让同监的每个人心生畏惧，在别人眼里八一就是一只虎，在这种凶猛的野兽面前，还是离着远点好。
　　一天晚上，和八一同一监房的赵权被尿憋醒了，睁开眼刚要动，就看见八一一个人坐在角落里，手里还拿着磨了好几天的牙刷，嘴角还扬着。
　　赵权只觉得八一就像个鬼，吓了一跳动也没敢动，半闭着眼躺在那用目光偷偷瞄着八一。赵权就这样瞄了二十来分钟八一，八一也不动，赵权也不敢动，赵权这个憋的慌啊，就在这个时候，只见八一右手握着牙刷头，用磨得尖利的牙刷把，在大腿的膝盖处开始，往上慢慢的划到了大腿根处，八一一边划还一边咧着嘴笑，只把赵权吓得大气也不敢出了，也忘记了憋得慌。
　　这还不算，八一又随手拿过了边上的水缸子，往伤口里灌起水来，随后又点了一根烟，抽完后才把伤口包起来，这才满意的睡去。
　　看着八一睡去，赵权也没敢起来去撒尿，因为赵权已经躺着尿了出来。
　　像八一这样的犯人也不用去出工，所以也没人发现八一腿上的不妥，随后几天，赵权每天晚上都看见八一往伤口处灌着凉水，几天后监房里没了八一的影子，据说是保外就医了。
　　再后来，就在八一待过的那所监狱里，发生了这么一件事，一个犯人好像出工时大腿划伤了，怎么治也没治好，伤口处变黑化脓，最后直接给锯掉了。听说那个被锯掉大腿的犯人叫赵权，腿被锯掉后也没离开那个监狱，其实赵权没想到的是，让八一出去的原因不是他所做的举动，而是外面的人和用了多少关系多少钱，而赵权这没钱没人的，用一条腿换来的却只是不用再出工干累活，也仅此而已。
　　八一出狱那天，还是谭博开着自己那辆破夏利，拉着三还有卫东，早早的等候在监狱门口，哥三个来的挺早，可见到监狱门前还是排了一条长长的车队。“你看人家那架势，一定是哪个大哥今天出狱。”谭博羡慕地说着，哥三个望去只见至少有七八辆车排成一条队，头车是一辆奔驰，车队里最次的也是进口车。
　　谭博的话让哥几个有些尴尬，卫东把头扭向了车窗外，苦笑着：“当初咱哥几个还大言不惭地说着，用不几年就把八一弄出来呢，没想到现在……”
　　话题有些压抑，三故意岔开话题开着玩笑：“知足吧你俩，你俩是老婆孩子热炕头，我这奔三十来的人了连个老婆还没有呢，你俩跟我这唉声叹气的还让人活不？”
　　卫东和谭博同时笑了，谭博道：“你还羡慕啊？你是没老婆不知有老婆的苦，你要是每天被老婆叨咕的头嗡嗡响，你就知道了，从他妈的有了孩子，我抽烟都得去厕所，每当我蹲在厕所里我都羡慕你，你说你每天没说没管的，想几点睡就几点睡，想在屋子里抽多少就多少。”
　　“是不是真的？”三笑着扭过头去望着卫东。是不是有很多人都有这种毛病，每当听见别人不如自己时，心里就会产生一种优越感，平静许多。
　　卫东撇撇嘴：“唉！我以为就我这样，原来这结了婚的男人都这样啊？”
　　三和谭博一起笑了起来，这时监狱的大门开了，八一一瘸一拐的从里面走了出来。
　　哥三个兴奋的下了车迎了过去，就在这时，那条车队上的人也都下了车，而且也向八一迎了过去，哥三个一下子怔立在半路上。
　　宁二带着一群人走到八一面前，对身后的一群人说道：“叫一哥。”
　　宁二话落，宁二身后的二十来号人冲着八一弯着腰点着头叫起：“一哥，一哥……”
　　八一老远望见卫东哥仨，笑着对宁二说：“占你光早出来几年，日后有用的着我八一的地方尽管开口，还有你比我大别叫我哥了。”
　　宁二急了：“岁数大咋了？你就是我哥，你就是我的再生父母，我现在的一切就是你王八一的。”
　　八一也没再客气，对宁二说：“行，不过今天浪费你用这么大的排场来接我，不好意思我得跟我那几个哥们走。”
　　宁二回头向怔立在原地的卫东三人望了望，然后对八一说：“行，我明白，你刚出来有很多事要安排，等你忙完了咱哥俩再聚。”
　　宁二转身走了，车队浩浩荡荡驶离了众人的视线，八一笑着向哥几个走了过去。
　　“咋了哥几个，就站这么远来接我啊？”
　　谭博笑着对八一说：“有那么多人接你，又奔驰啥的，我们哥几个也不敢过去啊。”
　　八一笑了：“还有你不敢的？让我看看你的手，你真他妈的是个大牲口。”
　　哥四个相互拥抱了一下，八一东张西望起来问道：“孙光呢？这小子玩大了啊，知道我八一出来也不来见架。”
　　哥几个脸上立马就没了刚才的笑容，一时低下头不知该怎么回答。
　　八一也在哥几个的表情中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只是还不愿意相信，声音颤抖地问着：“孙光到底出什么事了？你们是不是瞒着我什么？”
　　谭博把脸望向天空，三望着卫东，最后卫东一咬牙和八一说了实情。
　　八一眼一红，咬着牙努力的控制着情绪。
　　卫东接着又道：“孙光临走的时候最后是给我打的电话，他和我说让我替他给你带句话，他说他想你。”
　　卫东说到最后一句时，八一再也控制不住了，这些年来一直是哥几个的回忆陪着自己度过的，没想到八年里发生了这么多事，有些人有些事只能在回忆里重现了。
　　“我想去看看孙光。”八一说着。
　　哥几个点点头上了车，直奔孙光的墓地，一路上八一望着窗外陌生的一切，眼前却不停地浮现着哥几个小时候熟悉的影子。
　　到了墓地哥几个下了车，手里拎着半路上买的祭品，来到了孙光墓前。
　　哥四个把祭品在孙光墓前摆放好，卫东点着一把香插进墓前的香炉里，谭博则打开一瓶酒洒在地上，八一在嘴里点燃三支烟摆在墓前，望着冰凉的石碑，只觉心如刀绞。
　　三用打火机点着一袋纸叠的金元宝扔在孙光墓前，望着墓碑自语着：“小时候肆无忌惮的淘气着，长大后我们却更看重了得失，小时候我们错了顶多被父母打一顿，被老师说一顿，可长大后我们计算了那么多，我们又得到了什么？”
　　哥几个打开两大袋子纸钱，在炉里烧了起来，在熊熊的烈火中，大家都仿佛看见了清晰却又模糊的从前，哥几个变得沉默了，只是没有出声，可是在各自的心里都在跟孙光说着话，时而望着火堆，时而望着天空出神。不知道有没有另一个世界，如果有，那个世界又会不会是天国？如果这些纸钱真的能送到那个世界，我想那个世界就一定不会称之为天国。
　　尘世拥有的各路风景，有繁华美丽，山清水秀；有凄凉沧桑，遍地荒芜，这是否代表着，人一生所遇到的各种风景，只是在填补生活故事里的某一个瞬间？生活的美丽，只是在最美的年华遇到最美的风景；人生的繁华，只因在最困苦的时候选择了坚持，流年的桑沧，只因经过年轮的沉淀，只求一份相濡以沫的陪伴，一生中离去的都是风景，而不曾离去的才是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