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谁错了

　　谭博步履阑珊地走出了包间，手上的血滴在过道上，远远望去如一条散落着玫瑰花瓣的乡间小路。谭博来到街上，天空响起一声闷雷，天色阴的如傍晚一样，倒像是衬托着谭博此时的心情。
　　孙光和卫东也追了出来，卫东再次把衬衫包在谭博的手上，咬着牙说着；“现在跟我去医院，就算以后你是你我是我，也要等我看着你没事了才行。”
　　“走开！”谭博大叫着把卫东推出老远，卫东一个没站稳坐在了地上。谭博随后拦了一辆出租车上车了，卫东坐在地上冲着天空大喊了一声：“啊——”
　　出租车在马莹家小区前停下，谭博下了车，就像一只没了灵魂的躯壳，跌跌撞撞上了楼，谭博身体靠在门上，伸手敲着马莹家的门。
　　门开了，谭博险些跌倒，开门的是马莹父亲，马莹父亲一下扶住谭博，看着谭博的手上包着衬衫，衬衫上已被鲜血浸红了。
　　“谭博你怎么了？”
　　谭博站稳后又靠在了墙上，吃力的对马莹父亲说：“我没事，叔你让我看一眼莹莹。”
　　马莹父亲叹着气：“莹莹走了，今天早上走的，她说她怕再见到你，她怕像上次一样你在弄出什么法子求她原谅你，她怕忍不住。”
　　若不是谭博身体靠着墙壁，恐怕这一刻再也支撑不住了，那是一种绝望，若不是马莹对自己太失望，又怎会连见一面说一句话的机会都不留，让自己深深地陷入绝望之中呢？
　　看着谭博，也许绝望的还有马莹父亲，马莹父亲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莹莹本来是想为你放弃上大学的，你们俩从小就好我也没管过你们，这回的路也是她自己选的，我也没办法。”
　　“莹莹一句话也没给我留吗？”谭博绝望地望着马莹父亲。
　　马莹父亲回到屋里拿了一封信出来，交到谭博手里说：“这是莹莹留给你的，她知道你一定会来找她，她和你想说的话都写在里面。”然后无奈地摇了摇头，回屋关上了门。
　　谭博坐在楼梯上，颤抖着打开了信，眼泪开始不停地滴下来。
　　谭博，请原谅我的不辞而别，因为我怕，我怕在见到你的那一刻，让自己的心在摇摆起来，我爱你，可是我无法面对你。
　　还记得你说过，爱是一种付出和包容，其实爱里边不该有谁欠谁，如果有，我觉得是我欠你多一些。
　　谢谢你给了我六年的宝贵回忆，还记得我们初次在水库相遇，上学时刚开学你就为我背了两个处分，为我去打架，为我去找老师理论，就连那次你突然来找我说分手，我也知道你是为了我，我看得出你说那句话时比我还伤心。还有那一次你带着你的哥们来求得我原谅，那是我记忆里最最浪漫的情节，还有，还有……我会把这些深藏在心底，就算我想忘，我想也是不可能的。还有前晚你到了我家却没有进去，只是留下一纸留言，我知道如果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你爱我。
　　说了这么多，我们终究还是敌不过命运，还记得在动物园那天吗？你说过老了会去写回忆，我说把我也写在你的回忆里，你说失去的才是回忆，要我陪你老了一起细数我们的回忆。对不起！我也食言了，我不能陪你细数回忆了，也许我只能出现在你的回忆里。
　　或许人生只是一场路过，也没有什么是永远，找个借口谁都可以先走，再美好也经不住遗忘，再悲伤也抵不过时光。
　　好了不说了，如果说我和你有一点遗憾，就是那晚你没有来，保重！莹莹。
　　信纸上有好多处被泪水打湿过的痕迹，想象的出马莹当时是怎么写下这些字的。一声凄厉的惨笑从谭博喉咙里发出，谭博把莹莹的信贴在脸上，低下头呜咽起来。也不知这样过了多久，那一刻没有时间，没有明天，仿佛世界上只剩下自己。
　　谭博像行尸一样下了楼，此时的外边已飘起了雨，可能已下了一会，只是谭博忘了在楼道里待了多久，地上的积水也没过了脚面，谭博神情恍惚地走在街上，身体开始摇晃起来。
　　卫东和孙光跑过来，卫东不由分说的把谭博背起来，还是重复着那句话：“去医院。”
　　“放手。”谭博在卫东背上喊着。
　　卫东没出声继续走着，谭博一口咬在了卫东的肩上，卫东咬着牙仍继续走着。
　　“再不去医院，你这样流血会死的！”孙光在后面大叫着。
　　谭博用力往后一仰，从卫东背上摔了下来，躺在雨水快没过脸的地上，谭博望着落下的雨水哈哈大笑起来：“死？哈哈……我他妈现在比死还难受，六年，六年啊！就这么一下没了。”
　　雨水顺着哥仨的脸上流下，再也分不清是泪还是雨水，卫东望着谭博：“我们是从小一起穿开裆裤长大的，你还记不记得我们一起逃学，一起偷鹅，一起打着满大街灯泡，一起爬女澡堂子，一起……你就是他妈的死，也不能死在我们哥俩面前。”
　　“别再跟我提小时候了，都他妈的过去了。”谭博躺在地上，任凭雨水打在脸上。
　　孙光望着谭博，一下子跪倒在地上：“我他妈的求你去医院行不行？”曾经三在自己面前哭的那么伤心过，而如今的谭博比三还要伤心百倍，孙光的心如刀剜起来。
　　谭博望着天空，雨水像古时战场上无数的利剑，从四面八方扑面而来，谭博又仿佛看到天空中出现了五个孩子，尽情的在田野里嬉戏着，随后传来一个熟悉声音：“哥几个快跑啊。”五个孩子开始在田野上尽情的奔跑起来。谭博情不自禁地笑出了声，随后画面不见了，一张黑幕在眼前落了下来，谭博昏了过去。
　　这章情节不禁又让我想起，曾经在某个夜晚，我听着一首很流行的摇滚歌曲，在床上辗转反侧，那旋律如同一群和尚念经超度亡灵一般，歌词是那样写的：昨天晚上我可能死了，是怎么死的我也忘了，什么能证明我还活着？什么能证明我已死了？天空中飘过的云朵，是不是我？是不是我？我也没有尸体，我也没有呼吸，天像坟墓一样压着我，谁拯救我？谁拯救我？
　　谭博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左手被包的像个粽子，父亲坐在自己的边上，双目闭着靠在墙上，显然已经睡着了。
　　谭博看了看墙上的时钟已是第二天早上了，看来自己已经昏迷了一夜，自从哥几个管理了东郊后，便很少回家，和父母在一起的时候也少了许多，现在这样近距离地看着父亲，发现父亲又老了许多，脸上的皱纹和头上的白发也多了不少。
　　“爸。”谭博对着父亲轻轻地叫了一声。
　　父亲睡的很轻，一下子醒了过来，揉了揉双眼，看着父亲发红的双眼，能想出这是为自己熬了一夜。
　　“你醒了？手还疼吗？”这是父亲睁开眼看见谭博的第一句话。
　　谭博因愧疚双眼有些湿润，“爸，对不起，儿子从小就不让你省心。”
　　父亲站起来转过身去，谭博看见父亲伸手在眼角擦了一下，父亲拿过杯子倒了点热水，放在谭博身边。“你小时候爸没少打你，现在你长大了，以后的路要你自己选了。”
　　“爸，我想搬回去住。”
　　父亲欣喜地点点头，“好，好，回去我让你妈把屋子好好收拾一下。”
　　谭博又道：“我还想去顶工。”
　　父亲吃惊的望着儿子，许久脸上出现了一丝欣慰：“好，等你出院了，爸就给你去办。”
　　“谁把我送来的？”谭博又问着父亲。
　　父亲答道：“是卫东和孙光他俩，他俩在外边守了你一夜，可是他俩却不肯进来，我不知道你们哥们间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他俩不敢进来？”
　　“爸，你去休息吧，我没事，你叫他俩进来吧。”
　　父亲点点头走出病房，随后卫东和孙光进来了。
　　“有烟没？”谭博问着孙光和卫东。
　　“这可是病房。”卫东说着。
　　谭博笑了笑：“小时候，咱们没管过那么多规矩。”
　　孙光拿出一根烟在嘴里点燃，然后递给谭博，谭博吸了一口笑了：“我艹！嘬的这么湿。”
　　卫东望着谭博终于忍不住问道：“我们还是兄弟不？”
　　“是朋友。”
　　“我问还是不是兄弟？”
　　谭博吸了一口烟停顿了一下：“是，可是不再是以前那种，什么事都一起做的兄弟。”
　　“八一进去了，三去当兵了，现在你也要离开？”卫东的嘴角抽搐了两下。
　　不知是烟呛到了眼睛，还是怎么了，谭博揉了揉眼睛，“我和我爸说了，我想去顶工。”
　　孙光气的点着头：“顶工？你顶工为什么？还不是为了钱活着吗？你去做个工人你就清高了？“
　　卫东打断孙光：“行了，回去把咱们的帐算一算，把谭博那份给他。”
　　“我不要，有些东西钱换不来。”
　　孙光又要呛呛，卫东站了起来对谭博说：“那行，你先养着我俩先走了，就算我们不什么事都一起干，可我们还是兄弟对不？”
　　谭博点点头，卫东这才安心地拽着孙光出了病房，出了病房孙光甩开卫东的手，气的跟卫东骂着：“你说他是不是有病？放着现在的一切不要，跑去当工人？我就他妈的没见过跟钱过不去的。”
　　卫东倒显得平静了许多：“他说的对，自己的路自己选。”
　　孙光就是想不透，问着卫东：“你说这事怪咱们吗？”
　　卫东摇摇头：“不怪。”
　　“那谭博为啥就这么不依不饶的？”
　　“这也不怪他。”
　　“那他妈的到底是谁错了？”孙光蹲在了地上双手揪着头发。
　　“是他妈的钱错了。”卫东丢下一句话，一个人走了，孙光怔在原地嘴里念叨着：“钱错了？”
　　晚上，嫣然看看表不早了，关上店里的灯光，然后在外边拉下卷帘门锁上，一回头只见一个人影站在自己身后，吓了自己一跳，仔细一看原来是卫东摇摇晃晃地站在自己眼前，手里还拎着一袋子易拉罐啤酒。
　　“你怎么喝这么多酒？”嫣然看见卫东站都站不稳了，身上一身的酒气和土。
　　“多，多吗？都说醉了能忘掉很多事，可我为什么什么事都记得那么清楚？我，我甚至许多小时候的事都记得那么清楚，你说我喝，喝多了吗？”此时的卫东就像一个小学生，在老师的脸上寻求着答案。
　　嫣然连忙又打开了店门，把卫东扶了进去，把卫东安置在沙发上后，打开灯又转身把卷帘门拉了下来，只留下离地一尺高的距离。
　　卫东又从袋子里拿出一罐啤酒，嫣然一下抢了过来，“你别喝了，到底出了什么事你要这样往死喝？”
　　“我想醉，我想把什么都忘了。”卫东在沙发上歪着，眼也半闭着。
　　在嫣然的心里，卫东是一个很坚毅的人，而此时却看到了卫东最柔弱的一面。
　　“哇！”卫东身体向前一探吐了一地，自己身上也沾不少污物，嫣然过去给卫东拍着背，然后又扶卫东躺下，自己去打扫起地上的呕吐物起来，打扫完后，嫣然倒了一杯水送进卫东嘴里，完了脱去卫东的外衣扔进盆里。
　　嫣然给卫东揉着衬衫，只听得卫东迷迷糊糊地叫着自己的名字：“嫣然，嫣然……”
　　嫣然放下衣服，在身上擦了把手，过去抓着卫东的手说：“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卫东睁开眼，扎进嫣然的怀里哭了出来，嫣然抱着卫东，伸手抚摸着卫东的头，就像一个母亲安慰着自己的孩子。
　　卫东在嫣然的怀里哭着：“是我错了，从那一天起我就知道我错了，可是我给自己找了好多借口，我告诉自己我是为了哥们，就算我做什么都没错，可是，可是我却又失去了一个哥们。”
　　嫣然把脸贴在卫东的头上，虽然自己是一个女孩子，不懂那些男人间的哥们义气，可在卫东柔弱的样子里体会的到，那并不比爱情逊色。
　　“别离开我，不管以后我做错什么都别离开我。”卫东猛地抬起头望着嫣然。
　　嫣然点点头，伸手摸去卫东心口上的然字：“不会的，我不会离开你。”
　　卫东望着嫣然，忽然把自己的嘴唇凑了上去，用手挽起嫣然的脸，两片唇紧紧的贴在了一起……
　　我们用坚强把自己伪装的像铜墙铁壁一样，可那也只是装给别人看，在那副盔甲背后也许有着一颗支离破碎的心，一旦找个可以依靠的怀抱，或许那就是我们最脆弱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