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探视

　　日子在白驹过隙中悄悄溜走，花在凋谢许久后再度开放。就这么不知不觉中，已经是天命八年的四月。
　　“你试试，我才感冒，吃什么都没味道。”阿碧拉将熬好的茶舀出一勺，递给我。
　　其余人的茶都已盛进碗中，唯有阿木沙礼的那份，我们得额外加些盐。
　　白汽扑眼而来，我忙眯上了眼睛。今日莽古济、阿木沙礼、阿塔丽还有皇太极一同进宫，商量豪格和阿塔丽的婚事。阿木沙礼已经怀孕半年，莽古济特地差人交代我们她口味偏咸，煮东西时务必多下些盐。
　　我吹了好几口之后，感觉茶稍微凉了，才稍稍尝了口。
　　“死咸死咸的！”我眉头紧皱，赶忙把勺子递给阿碧拉。
　　她尝了尝，道：“还好，不然我再加一些。”
　　“疯了你，会咸死人的！”我赶忙阻止她。
　　“福晋交代要多放盐呢，这样真可以？”阿碧拉盯着装有盐巴的容器，犹豫不决。
　　“应该不要紧吧？你再不端过去，等下姑姑来催，我们又要挨骂。”我懒得再跟她理论，小心翼翼把热滚滚的茶水装好后，便往殿里走去。
　　进殿后，我尽力不去看阿木沙礼高高隆起的腹部，以免自己被嫉妒心冲昏头脑。其实，我自己都不知道这份嫉妒心究竟从何而来，似乎在不知不觉中，它就在我心头萦绕。
　　“豪格，你为何这么想推迟婚礼？”努尔哈赤笑着问豪格。
　　这是什么情况？努尔哈赤早将阿塔丽指给了豪格，他就算推迟，也终是要娶，难不成还要逃婚么？
　　我将茶端到莽古济身边时，用余光依稀瞥见一道尖锐的目光——是阿塔丽的。
　　“玛法，不是我不想，我额涅最近身体一直不大好，我也没心思准备婚礼。”豪格在祖父面前跪下。
　　“这你别担心，我们都会帮你好好准备的。”莽古济道，脸上不满之色却是显而易见。
　　我弯下腰，阿塔丽阴着脸将茶端过。我正直起腰时，似乎有什么液体喷到了鞋子上，紧接着我听到“哐当”一声，猛然间有阵烧灼感蔓延进了脚上的皮肤。
　　“你干什么？怎么这么不小心？”我忍痛才走到阿木沙礼身边时，莽古济的怒斥声响彻殿中。
　　“额涅，太烫了，我……我不小心，才会泼到她裤子上。”阿塔丽忙解释道。
　　“三姑，她是故意的！刚刚她把茶碗丢到人家裤脚上！”豪格的骂声紧接着响起。
　　“放肆！你怎说她是故意的？莫非你会什么邪门法术？”努尔哈赤语气平淡，却有着别样的威严，豪格马上默不作声。
　　脚上火辣辣，我侧过身，屈膝向阿塔丽道歉。
　　“对不起，格格，这茶太烫了。”
　　豪格就算不说，我也能想到她是故意的。从我遇到豪格开始，阿塔丽似乎就和穆塔嘉一样，看我相当不顺眼。
　　豪格冷声质问道：“哼，我的茶也很烫，为什么偏偏只有你不小心？”
　　“豪格。”努尔哈赤轻轻一拍桌子，“这并非大事，等她进门了，莫非你也要为此等小事终日跟她作对？不小心就是不小心，哪儿来那么多偏偏？”
　　“你马上给我住嘴！阿玛，儿子管教不当，还请阿玛原谅。”皇太极斥责完豪格后，又起身向努尔哈赤跪下。
　　“不碍事的，郭罗玛法、额涅，阿塔丽只是不小心。嗯，这位姑娘，你别把这事放在心上。”阿木沙礼笑着望向坐在身边，怒容满面的妹妹，随后看向我，眼里充满了歉意。她这个火救得还算及时。
　　我对阿木沙礼轻轻一笑，余光仍能瞥见阿塔丽逼人的目光。就在阿木沙礼身旁，穆塔嘉难掩脸上的得意。
　　我深吸一气，沉声道：“奴婢有错，还请福晋，还有两位格格责骂。”
　　到底应该谁骂谁？我心里千万个“呵呵”——这年头，犯错的人是爷，受害者都是孙子。
　　“行了！再吵下去，今天的事情都别商量了！”
　　努尔哈赤这话一出，大家都不敢再多说什么。阿木沙礼取过茶时，又向我露了个微笑。唉，她跟阿塔丽可是亲姐妹，怎么两个人相差这么多？
　　滚烫的茶水泼到脚上后，脚上有如燃起了大火。
　　“慢慢把袜子脱下，不要太快，我看看。”我忍痛站了快一个时辰后，尼楚贺打发我和阿碧拉先回去，换阿纳和另一位妹子来顶班。
　　回房路上时，我是强忍着疼痛，和阿碧拉一路小跑回房间
　　从被烫伤到现在这么长时间，我还一直穿着鞋袜，伤口都没有处理，脚跟已经开始红肿。如果早点处理，现在应该还能好些。
　　我现在伸手一摸，竟然在发散着些许热量！
　　“啊！”我小声叫道，一阵刺痛感伴随着火辣辣的痛袭来。
　　“我马上拿药，再不处理会溃烂的。”阿碧拉“哗”的一声拉开衣柜，找出一个包裹。
　　她取出一包药，不断对脚上的红肿处轻轻吹气，又时不时地用手在伤口旁扇着，为我伤口处降温。过了一会后，她慢慢将纸包里的药粉轻轻抹上。
　　一股如薄荷般的清凉感渗进皮肤时，受伤处痛到了极点。
　　“啊，天啊。”我的眉毛拧成一团，好像一团大火把脚完全烧起。
　　阿碧拉轻轻朝我伤口呼着起，道：“忍着，这阵疼过去了，就会慢慢减轻。”
　　她不断用手轻轻扇着，“哎，应该早点处理的，你脚刚才比苹果还红。”
　　脚上的大火迟迟没有熄灭，我恨不得把脚伸入冰窟里。
　　“你到床上坐着，等下就会好起来了。哎，我去给你抓些药来，我的药不够用了。”
　　想着阿塔丽厌恶的神情，我既莫名其妙，又毛骨悚然。说真的，阿塔丽不喜欢我，我很早就知道了，不过原因何在我一无所知。
　　仔细回忆着，可是我基本没和她说过话，实在想不起究竟何时得罪了她。
　　我坐着双手抱膝，下巴顶在膝盖上，两眼望着泛黄的床单发呆，直到一双古铜色的双手悄然碰上了我的脚踝。
　　“疼不疼？”豪格的神色里充满担忧，就在他的大拇指正要碰触伤口时，我急忙把脚缩回。
　　“大阿哥您不要碰，还在疼。”我抽了口气，他马上收回了手。
　　说真的，我很希望坐在我眼前的不是豪格，而是岳托。可我很清楚，出征喀蒙古喀尔喀扎鲁特部的他不会出现在我眼前。不久前喀尔喀扎鲁特部将大金的使者杀害，努尔哈赤以此为由，令七子阿巴泰、十阿哥德格类、岳托以及斋桑古前去讨伐。听闻大军一路疾行，渡过辽河后抄掠百里，出其不意抵达了喀尔喀扎鲁特部。
　　岳托现在是镶红旗旗主，与代善一起统领两红旗。他也不再是台吉，转而成为了分权共治的八位贝勒之一。就在去年，努尔哈赤在原本四大贝勒的基础上增加了岳托、阿济格、济尔哈朗和杜度四位小贝勒。这八位贝勒共议国事，相互监督。未来的汗王，也将从这八位贝勒中选出。
　　如今的岳托，已经成为了金国新一代的青年才俊。
　　“阿塔丽是故意的，气我不想娶她！偏生我还没法收拾她！”
　　我对岳托的想念，就这么被豪格突如其来的怒火所打断。
　　“算了大阿哥，您不想娶也没办法了。这婚事是大汗和您三姑定下的，难道您还能逃婚不成？”我的下巴离开了膝盖骨，抬起头，只见豪格正气鼓鼓瞪着他黑色的靴子。
　　“我想！”他猛然扭头，血红的双眼死死盯着我，“偏偏还不能。”
　　我忙低下头，看着自己涂抹了白色药粉的脚。
　　这是来古代之后，这双脚第二次受伤。
　　“从我认识她起就对她没好感，我看她真的是活腻了！你出了事，她跑不掉！”
　　他面目扭曲狰狞，仿佛在对这世界宣告着他极度的不满。我的脚不断往回缩，双手紧紧抱住膝盖。
　　“你躲什么？我不是马虎子，你怕什么？”
　　我的手被他硬生生从膝盖上掰开，他不过十四岁，手劲丝毫不亚于当年的岳托，我的胳膊肘差点被他拉脱臼。
　　瞬间，一双手将我的头往他胸口上撞去。我正想伸手摸摸额头时，那双手将我牢牢箍在他怀里，我无法抽出手。
　　“雅吉，以后嫁给我，我不要天天面对那个阿塔丽！好不好？我不想每天回到府上，还要看她那张臭脸。”
　　哐当！我的心似乎也撞上了他的胸口，脑中只剩下了说不出的震惊。
　　“大阿哥，您知道您在说什么么？”他到底有没有一点脑子？阿塔丽可是努尔哈赤的外孙女，而且努尔哈赤对莽古济这个女儿极其宠爱。
　　“听到没有？嫁给我，你是我的，我绝不允你嫁别人！”他的手臂在颤抖。
　　这番话，彻底将我震倒。他虽没明说，其中的意思我却已经听出来了。
　　豪格，他……他竟然喜欢我！我靠在他怀里，意识似乎飘在了半空。
　　这是我从小到大，第一次真真正正听到男人向我表达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