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两位姑娘

　　那天早上，晓梅把装有衬衣的塑料袋递给福山。福山接过来，觉得有些沉：“什么啊？挺重的。”福山问。“我家树上的杏，给你摘了几个，你尝尝。”晓梅说完就走了。福山回到社里，王夏丽眼尖：“你拎的啥啊？”“衣服啊。”说着，福山把衣服掏出来，放在一边，把下边的袋子拿出来打开，那诱人的黄里带红的熟杏，立即展露在大家的面前。王夏丽把袋子拎起来就走。“干啥啊，还不让吃啊？”大家问。王夏丽也不言语，一会儿回来，大家才明白她去洗杏。“真甜啊！”大家都有同感。“我吃的这一个咋有些酸啊？”王夏丽说。”张华有就故意逗她：“这是学校的小王老师送给小刘吃的，你吃当然酸啦。”“死滑溜，你瞎说啦。”由于张华有能说擅逗，爱耍嘴皮子，常了大家都在背后叫他滑溜。这也和他下乡常和外面的人打交道有关。“你吃孙立生家的杏甜吧？”王夏丽接着说。一句话，华有脸上现出尴尬的表情，似笑似不笑的回了一句话：“你小丫头片儿，知道啥啊？”也许是心知肚明的道理，大家都哈哈乐了。人有时候是有一定的底线的，到不能承受的时候就要爆发，但是大多数的人都知道底线在哪里。只有福山不知就里，顺口答音的问了一句：“谁是孙立生？他家的杏比这还好吃？”大家笑得更欢了，可却没有人回答。福山摸不着头脑，看看别人的表情，自己也感到了问的有些冒失，心想：看起来这里有学问，这生活学问也得慢慢学学：如何把握自己、把握别人，这是很重要的。
　　社里的人都要参与值班，而且值班的必须是俩人，社里的人轮流进行。值班的人可以在社里吃饭，而且每天有一块五角的值班补助。对于福山来说无所谓，因为是常住大使。没值班的时候，谁有事了，都找福山。因为社里也作了规定，每个月不管福山是天天值班，还是值半个月的班，值班补助就是三十元，因为他们也知道，福山值班一定比二十天多。福山觉得一方面替别人负担了任务，另一方面，反正自己也没啥事，总在社里住，也没亏待自己，有找自己的，福山都答应。这叫十个盘子办喜事，十全十美啊。但是有一样，在值班时，都要记清楚，替某某值班，这涉及到责任问题。
　　今天晚上，和福山一起值班的是王夏丽。她也常常在社里值班。主要是家里负担轻，不像其他人那样：家里一窝孩子，还有这一片那一片的田地。在农忙的季节里，这些人心里总想着田地。吃过晚饭，福山对夏丽说：“你看啊，我出去玩会篮球.”因为出去社的门口就是篮球场，她在里面把门挂上就可以了，不像现在这样严格。那时人心安定，对贫穷都习惯了，看见头戴大科帽的都紧张，谁还敢抢银行啊，老百姓从没听说过的。
　　篮球架已经立起来几天了，福山到体育用品店，买了一个标准的篮球，又给学校买了两个儿童篮球，总共花了二十八元，去掉他近半个月的工资。儿童篮球倒是没几块钱，学校王校长还一个劲儿地说谢谢，说等哪天必须请他吃饭。福山一个人定点投篮、三步上篮玩了有半小时，也没看见晓梅，也就回到了社里，洗洗脸，看新闻。
　　那时还没有闭路电线连接电视机，都是自制的天线，收看有数的几个台的节目。福山边看新闻边和夏丽聊天。福山问夏丽：“你家是哪的？也是毕业分配到信用社的？”夏丽轻描淡写地说：“家就是这村里的，接爸爸的班，安置在这里工作的。”福山慢慢了解才知道王夏丽的家里情况：爸爸也是从社里提前退休的，目的是安置夏丽。俩哥哥一个在铁厂上班，就在铁厂那里安了家，另一个哥哥在部队是一个指导员，驻区在北京的通州。妈妈原来是邻近供销社的售货员，被裁员下来几年了，在家里倒也清闲的。夏丽随手拿起床头上福山还没穿的衬衣：“呵呵，还有香味呢。以后你的衣服，我可以给你洗啊，你就不用找别人了。”福山连忙表白：“我会、我会洗衣服。”看完新闻，夏丽要看电视剧。“你看吧，我看会书。”福山拿起名人传记：《孙中山》，头歪在床上看。过了一段时间，可能是看了电视剧的某一情节使夏丽兴奋，对着福山喊：“小刘，快看看这电视剧，多好看啊。”“咋了？有啥新鲜事？”福山问。“刚才电视剧这一段，和咱们社的张华有有一拼。”福山呵呵笑了：“他们咋有一拼啊？”夏丽神神秘秘地：“我跟你说了，你可不能往外说。”“我保证不说。”“你知道吗？那天你问孙立生是谁？”“是谁？”“张华有在外面有女人，就是他们钉子沟门村的。”对于夏丽答非所问，福山愣怔怔地看着她：“我听说那个女人的对象叫张立生，原来挺能干的，后来在一次伐木当中把腰砸伤了，落下了后遗症，腰总是驼的，也干不了重活。没办法，为了生活就出去到城里看大门。由于华有家里和她家是邻舍，那个女人有啥不能干的活，就找他帮忙，一来二去俩人就好上了。”这些也是夏丽恍惚听别人说的。“你可别往外说，别看华有恼恨你，真知道我说的，他也会记恨我。”夏丽叮嘱道。“我肯定不会的，你要是不相信，那里有针线。”福山向抽屉努努嘴。“要针线干嘛？”“你可以把我的嘴缝上啊。”
　　华有有没有这事呢？华有的老婆最清楚。家里家外，华有的老婆都听华有的。当然，有时家里的事，华有也听她的，她是一个心地善良的人。她看到邻居立生家的困难，还主动对华有说：“她婶子也不容易呢，能帮的就帮点吧。”外人讲闲话，她听到了，还骂人家胡说八道。可听得多了，她心里不踏实，在心里也有些狐疑。有一次，华有说去帮她婶子，把猪圈口落下的石头抬上去。那时人的生活还不是太好，家家也就是维持温饱。人的生活都不好，猪的生活能好到哪里去？不过是把刷锅洗碗的水倒进脏桶，再倒进猪槽子里，搅拌一些米糠，这也算是猪的高尚生活了。有时连糠都没有，那些清水进到肚子里，不长时间就排泄没了，猪也就造反：仰头叫，没人理。就用嘴拱猪圈的石头：一是引起主人的注意，二是成功了可以跑出去觅食。因此常常把猪圈门的大石块从泥墙上推下来。华有去了不一会儿，她也从后面跟去了，一看真是在干活，就悄悄地退了回去。可是过了好一会儿还没回来，就又去看，结果院落里没有人，她蹑手蹑脚的走近窗前的玻璃镜，她差点叫出声来，炕沿边，自己家的华有撩起上衣，正趴在她二婶的身上，一边用手搓捏着女人的柔软的大白奶子，一边再用力的做着那事，俩人的嘴里还呢喃着听不清的话语。她定了定神，心里恨恨的，可又拿不定主意，腿就定住了。片刻就像一阵风一样退了出去。
　　后来再有人家逗她的时候，她就说：“瞎说，你攥住了？你看见了？”当事人都若无其事的，谁还管那么多啊。华有就是滑溜，也不知是怎样把老婆哄得转的，家里还像以往一样，保持着祥和的平静。在别人看来，华有对家里可在乎了：家里的活抢着干，从不让老婆干重活，即使偶尔上地干活，他总是叫老婆干一会歇一会儿，可会疼老婆了。华有还不时的给老婆买这买那，老婆和他在一起，总是笑呵呵的，满脸都洋溢着一种幸福和满足感。俩人就是这样的甜蜜，谁会想到在外面还有这一腿呢？人啊在幸福之中，总是在不断的追求新的幸福。幸福不是一成不变的，幸福是随着时间的轮转，也在时时的刷新。幸福只是在某一时刻、某一特定的情境里发自内心的愉悦，从没有永久的幸福，因为幸福是流动的。
　　夏丽也愣怔怔的看着福山，似乎想知道他对这些问题的看法，福山看见夏丽盯着自己看，马上表态说：“呵呵，这世上我们理解的事还少，千奇百怪，啥事都有啊。看不出，有些事情总有出人意料的地方，看起来世上没有永恒的事。”福山现在还不会想到，想不到有些自己的事情，还真出乎了福山自己的意料。
　　
　　晓梅自打那天和母亲说完话，母亲的一语，打破了她内心的宁静，原来本没有往这方面想，母亲的话反而真的像是催化剂，她还真的在思量这件事。她躺在被窝窝里，翻过来倒过去也睡不着，眼里总是有福山的影子，挥之又来。她有些烦躁，就起来喝了一杯冷水。头脑冷静下来，再想一想，人家是正式在职人员，吃的是国家的商品粮，是非农业。而自己却还是一个民办教师，如果不努力改变自己的现状，那是不可能的事。晓梅想的对：那时在世俗的眼里，可羡慕吃皇粮的呢。吃皇粮的搞对象也是吃皇粮的。这叫般配。不般配反而让人耻笑。她这样想想，心里反而踏实了，要改变自己先改变自己的学习，等到自己也拿到粮食本的时候，再说吧。学习、学习，每天都要努力，等明年再看吧。
　　下班后晓梅依旧是写了一篇钢笔字，必须把字练好，这是她的一个目标，也是这二年来养成的一个习惯，然后就研究枯燥的数学题：真困难啊！困难啊，有时就像一座山，不可逾越。有时又很苦恼，苦思冥想的问题始终化解不了。还得等礼拜，到中学高老师家去请教，那还得看看人家有没有空，甚至有时就白跑一趟。其实福山数学好，完全可以辅导自己，可是又怕别人的闲言碎语。晓梅这样在探索、研究、苦恼中，迎来了天边的晚霞，该回家了。
　　刚走出了校门，就看到了福山在操场上玩篮球。福山也看见了她：“你咋才回家啊？”晓梅笑了笑：“写了一会字。”“有进步吧？”“没进步也得练啊。”“今天太晚了，等明天我看看，我到你的办公室找你。”福山很爽快地说。
　　第二天晓梅下班后，福山果真来到了学校。他看了看晓梅的钢笔字，告诉哪些字的哪部分笔画写的有缺点，哪部分应该轻提笔，那部分重下笔。晓梅尝试写了几个，他说有进步，有意识地去做，一定会有进步的。晓梅当然抓住这个机会，把昨天不会做的两道数学题给他看，他略加思索，就给讲了出来。他数学果真挺好，晓梅在内心里真的是很敬佩他：在自己看来，这么难的习题竟然被他轻松的破解了。“你可是给我帮了大忙，要不我还得找时间请教别人”福山笑呵呵地昂着头，有些骄傲地说：“这有啥啊，你不会的，你就问我吧，我不敢说百分之百都会，但一般的习题是没问题的。你不用客气，反正我下班也早，又没啥事。”看福山很诚恳的样子，晓梅就愉快地答应了。心里也想：这有啥，我是为了学习、我是为了明天。内心里感激，这也坚定了晓梅向福山学习的愿望。
　　就这样下班后，晓梅有问题就叫在校园里的学生，到操场上找福山，福山都会很快地来到身边，耐心的给晓梅讲解：他在讲的时候不仅仅是给讲题，重要的是教给方法，解决问题的思路。晓梅自己都感觉得自己的数学知识有提高。
　　已是初秋了，炎热已在逐步的退去，早晚已有了丝丝的凉意，更使人神清气爽。马上又要到了礼拜了，班里的同学都提议说去野游，都在央求晓梅。晓梅看着他们眼巴巴的眼神，心软了，答应和他们一起去，定于明天早七点出发。可是他们那里知道啊，晓梅一方面想在家里做做家务，另一方面还要抓紧时间学习。况且出去玩还得为他们的安全担心，这些孩子们是不会知道的。
　　到了放学的时候，学生刚走一会儿，北边就飘来了一股迅疾的黑云，似乎遮住了整个的天空，天地一片昏暗，顷刻间密密麻麻的雨点从天而降。晓梅打开办公室的灯，依旧坐下来练字解题。门哐的一声开了，是福山！尽管只有几十米，可是雨水太大，把他全身都浇湿了，雨水顺着脸颊往下流。晓梅在吃惊之余，既感动又有些心疼，嗔怪他说：“这大雨你就别来了，看把你浇成这样的。”一别说一边拿起毛巾给他擦身上的雨水，毛巾还没擦到他的脸，福山突然把晓梅的手攥住了，晓梅一愣，脸上有些发红，心里突突直跳，福山可能是感觉到了她窘迫的样子，马上就放开了：“还是我自己来吧！”接着给讲解。快结束时，晓梅问：“你不休礼拜吗？”“休啊。”晓梅把明天要去玩的事和他说了。“好啊，我正好没事，早就听说了海棠谷，还没机会去呢，你们正好是向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