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站篇19、20、21、尾声

　　十九
　　早上起来，梅花把钟可好一顿埋怨。她指着地上说：“你是真的不知道，还是装醉出洋相。就吐了那么一大滩，满地都是，真恶心死人！你真是丢人不知深浅，这么大的人了，也不知害臊，不怕难为情！让贤惠姐一个人清扫不说，还要擦你身上的污物，往你嘴里喂水！你呀……”
　　梅花正埋怨得起劲，忽听卫生间里传出贤惠的惊叫声。紧接着又传出腊月的惊叫声，随后是俩人同时的惊叫声。他们不知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都跟着大吃一惊。梅花赶紧停住数落，俩人急忙就往卫生间跑。他们刚到门口，贤惠与腊月却相继跟着走了出来。
　　她们俩人显得异常激动，一人手上举着一个物件，边走边喊：“你们快来看，你们快来看！”梅花抢先接过她们手中的物件，见是两个用红绳系着的半截玉坠。玉坠的成色并不好，是极普通的大路货。不过颜色却是一样的，一个上面刻着一个“平”字，一个上面刻着一个“安”字。梅花正反两面反复地观看，觉得并没有什么稀罕的。她无意间把两个半截玉坠的茬口碰在了一起，竟严丝合缝，没有一点空隙。梅花这时才恍然大悟，她迅速把目光移到她们俩的脸上，痴痴地看着，不由得也大叫了起来：“这是真的，不是做梦吧！真是天意呀，天意！”
　　
　　钟可已经猜出其中的蹊跷。他从梅花手中接过玉坠，反复看了好一会儿，才把玉坠还给她们。四个人都激动得不知说什么好，一时竟没了话语。大家都移坐到沙发上，贤惠与腊月目不转睛地对脸望着，钟可与梅花也兴奋地看着她俩。虽然还是没一个人吭声，可他们的心里，却都在翻江倒海……
　　钟可心想，第一次见到腊月时，错把腊月当成了贤惠。尽管他后来常常惊叹：怎么世上竟会有这样相象的两个人呢，简直是奇迹！但他决没想到她们竟是孪生姐妹，这就更是奇迹了！不过这一奇迹的出现，倒使以前的奇迹顺理成章了。自己以前就曾怀疑贤惠不是亲生的，现在也得到了验证。心里不免有点窃窃暗喜，……
　　最没有思想准备的要数梅花。她在部队曾与腊月闹过误会，出尽了洋相。昨天晚上还嬉闹着让她俩比试，看究竟有没有一点区别？她只是奇怪她们俩长得太像了，哪能想到她们竟是亲姐妹！她们俩一个东北，一个西南，相隔十万八千里，怎么能会是亲姐妹呢？梅花昨天晚上还开玩笑说，贤惠姐如今是名人啦，如果以后拍她的电视剧，找演员不用发愁，这里就摆着一个现成的！如今她们真的就成了亲姐妹，你说巧不巧！可她们谁是姐谁是妹，谁又是送了人的呢？……
　　腊月有些思想准备，她知道自己有个孪生妹妹，并一直在四处打听寻找。见了贤惠之后，便格外地留心。这几天，她已经问清了贤惠的家庭情况与出生年月，心中已经有些底数。今天早上洗嗽，她是有意地将自己的玉坠露在了外面，她是以此来试一试贤惠的。母亲虽然有些疯癫，但多次念叨过玉坠的事情。本来是一个刻有“平安”二字的完整玉坠，父亲从中间掰开，给一个女儿系了半个。就是这样，当贤惠拿出那半个玉坠时，她还是大吃了一惊，……
　　
　　贤惠这些日子，可谓“多事之秋”。公司事务缠身不说，孟连闹着要离婚，可贤与小秦难舍难分，易豪病重住院、接着就是病故。大上个星期天回去看望父母，年迈的母亲瞒着倔强的父亲，偷偷给了她一个半截玉坠，并说出了藏在心底多年的一个秘密。打那以后，贤惠一闲下来，就觉得心神不定。昨天晚上，她本来想给钟可说的，但看钟可醉得都吐了酒，便把话咽回去了。她是想到了腊月，却又觉得世上的事，那就有这么巧的……
　　梅花终于憋不住了。她的一连串发问，让贤惠和腊月道出了各自心中的秘密。梅花听罢，大声地决断：“今天可是个大喜日子啊！我们做东，庆贺你们姐妹俩相认重逢！”
　　二十
　　钟可一回到部队，就向集团军党委正式写了转业报告，但没有得到批准。魏师长知道此事后，找他发了两次火。老魏伤感地说：“咱们搭班子多少年啦？有哪一点不好！你年轻，我还指望以后靠你呢，你却要偷偷溜走！就是要转业，咱们一起留在这个城市，一辈子都是老伙计！你回到你那个凤城，有什么好？”钟可给他反复解释，老魏还是不理解。但钟可要走的决心已定，他要再次找集团军首长谈，直到批准为止。
　　但一个偶然的事件，使钟可的愿望顺利地得以实现。那就是大军区的许司令到集团军视察时，听说了这件事，就好奇地想，还真有提官不当要转业的，就提出要见见这个钟可。当他听完钟可陈述的理由之后，对钟可很是欣赏：一是自己不上，推荐更年轻的同志上，一般人是做不到的；二是转业回凤城那个穷苦的地方，一般人也是不去想的！他再三对钟可说，让他想好。钟可的态度仍然很坚决，始终不改变，最后把他感动了。许司令当即表态：我原则上同意你的意见。但咱们可说好，你回去一定要干出个名堂，如果不好好干，我让省委刘书记替我狠狠地整你！如果他不用你，我就把你再要回来。我跟刘书记很熟，现在就给你写封信。如果需要，你可以直接找他。
　　
　　谁知回到地方并不受欢迎。原因很简单，你要占人家一个位置！住处倒是很快安排了，是原来军分区老司令住过的地方。房子虽然破旧一点，但院子特别宽敞，非常合梅花的心意。钟可也是个能坐得住的人，每天坚持规律的生活。六个小时读书，一个小时体力劳动，一个小时上网看新闻。一个月下来，梅花把小院整理得井井有条。
　　直到两个月后，省委组织部的通知才下来。钟可被任命为正厅级巡视员，党内职务是市委常委。市委季书记和市政府刘市长，共同找他谈话。季书记说：“钟可同志，巡视员是非领导职务。你以后就是咱凤城的‘八贤王’了！我很羡慕你啊！”钟可听得出来，季书记谈话时，把“非领导职务”几个字，说得很重很慢。意思在强调也是在提醒他，不要管太多的事。
　　刘市长却接过话茬说：“八贤王可是有职有权的呀！上可打昏君，下可打奸臣！”两位主要领导，谈话口气不一致，弄得钟可不知该怎么表态才好。他只提出了一个要求：去下面各县、市去转转。
　　二十一
　　转眼又是两个多月了。钟可一直由市委一位副秘书长陪着，在下面各县、市跑。既然有副秘书长陪着，就不可能没人理你，但也不可能很重视你，这正合钟可的心意。他很清楚自己的身份与分量，每到一地，他决不听汇报，只要材料，然后就随便地走走看看。一段时间下来，他了解了不少情况，交了很多朋友，在凤城也落下两个绰号：一个是“八贤王”，一个是“钟司令”。“八贤王”是季书记给封的，“钟司令”倒是有两个原因，一是他住了老司令的房子；二是巡视员与司令员多少有些谐音。钟可虽然有些无奈，但也觉得挺好。这样正好可以为圆自己的那个梦，积累些素材。这些日子里，记者柳明还与他深谈过几次。柳明已经写好了一篇报告文学，题目初步定为《方山的儿子》。
　　一天，钟可正在下面转。刘市长亲自打电话找他说：“省委刘书记要找您谈话，请您即刻回来。”待他来到市宾馆贵宾室，里面已经坐着四、五位领导模样的客人，刘市长亲自陪着。见钟可进来，刘市长赶紧起身一一介绍，并把主位让给钟可，自己坐到靠边的位置上。
　　刘书记一见面，就开玩笑说：“我一来凤城，就听说了你的两个大名。‘八贤王’，‘钟司令’！真是久闻大名，不见其人啊！许司令早就打来电话向我要人，但我真的就不知道有个钟某人嘛！唉，官僚，真是官僚！”
　　开罢玩笑，刘书记严肃起来。他说：“我现在代表省委正式与你谈话，从现在起，你就是凤城市委的代理书记。”钟可忙问：“那季书记呢？”刘书记说：“季高天被‘双规’了！纪委已经查了将近半年，证明举报属实。有个华侨老板，以前就给我写过信，对他颇有微辞，不想果真如此。有时间咱们再聊吧，四大班子的领导，已经等着我们呢！我今天的任务，就是把你隆重地介绍给他们。”
　　刘市长以前见了钟可，总是笑呵呵的套近乎，今天却始终板着个脸，一言不发。他那胖乎乎的身子，一直卧在沙发里，眼睛也总是微闭着的。对刘书记的笑声，有时也回应一下，但笑得很勉强，也很短暂。对钟可的任命，他连一句应景的话也没说。
　　
　　对刘市长的表情，钟可很是理解。不知咋的，他一下就想起了老搭档老魏来。钟可与老魏一起搭班子十多年，可谓肝胆相照，配合默契。班子问题也算是中国的一大特色，班子成员不是积极因素，便是消极因素。有时班子成员配合不好，并不全是人品问题。像他与老魏这样的“黄金搭档”，恐怕今后难遇了。刘市长的情绪写在脸上，说明他不藏着掖着，还是条汉子。今后就要与他在一个锅里搅稀稠了，但愿刘市长能是第二个老魏！
　　钟可跟着刘书记一行，向市委大会议室走去。一路上他脑子都在高速运转，特别的活跃。他似乎明白，是许司令给刘书记打了电话，刘书记才知道有他钟可这么个人，才可能有今天代理书记的决定，否则，对一个没有背景的军队专业干部来说，绝对不会做出如此的安排。或许并不是这样，是季高天出事后，其他许多人相争，让他这个“渔翁”得了“利”。既然书记是代理的，就说明以后还有变数，也说明省委对他还在考察期间。
　　这一段时间，他在基层了解了许多情况，种种迹象表明：凤城的官场是诡云浮动，暗礁潜卧。前几任书记都是灰溜溜下台的，没有一个是光光彩彩走的。钟可既不想当庸官混日子，更不想当贪官遭孽。他是把当官作为神圣的使命，想为老百姓做点实事的。对此他有非常的渴望，但能不能如愿？到现在为止，他心里一点把握也没有。他真不知这个代理书记的下场，会是个什么样！
　　
　　一进大会议室，就迎来了一片热烈的掌声。贤惠就坐在大门的对面，正好与钟可的目光相碰。他似乎从她的目光里，感觉到了一种期盼与支持。胸中顿时掀起层层热浪，觉得不管以后下场如何，就是将来壮志未酬，伤痕累累，从这里爬着出去，现在也要堂堂正正地做官。
　　也就在这个当儿，钟可心里清楚地意识到：要实现对易豪的承诺，圆自己的那个梦，现在看来是不可能了，只能等到以后退休再说。但同时想到，人生总是有遗憾的，一生圆梦梦难圆的事，是常有的。其实，人生的轨迹，本身就是一部无字的文学。自己纵然不能浓墨重彩地挥就华章，也要本本真真地书写出坦诚来。
　　
　　尾声
　　——山人来信
　　忽一日，钟可收到一封没有地址的来信。拆开看时，信竟是打印的。只见写道：
　　贤惠、钟可：
　　山人冒昧给二位大有作为的成功人士写几点戒语，你们可能会感到突然。也许看着看着，就能猜出我是何许人也。山人自认为，我们之间是平等的，我还是有资格写告戒之语的。
　　钟可位高权重，难免会生出得意洋洋的感觉来。“峣峣者易折，皎皎者易污。”、“盛名之下，其实难副。”都是老人家说过的话。劝你还是冷静面对，不要忘乎所以。权力是双刃剑，可以兴国，也能殃民。稍不小心，还会伤了自己。当官就要当清官，当为民做主的官，当有作为的官。当以易豪为榜样，如无此境界，最好马上辞职。不要图一时之虚名，而误百姓之久远。
　　钟可生来运气好，能得到女人的青睐。姐姐关爱有加，夫人相敬如宾。如果你身在福中不珍惜，再弄出几个情人妹妹来，怎么对得起梅花？今后不管你以任何方式，只要是愧对和伤害梅花一点点，我等都不会坐视不管的。你也不会有好报应的。
　　钟可有了权，不可乱施恩惠。对方河县，尤其是对你的家乡与灵泉庄，决不可特殊照顾。灵泉庄的事，不用你操心。山人已将资产家底变卖，计二百余万元。决定在镇山石下造一茅屋，常年陪伴易豪兄。山人已与韶民商议，安定之后，即去省城、北京等地寻访高人，一定要让易豪的愿望变为现实。
　　贤惠作为女中英豪，早已成为公众人物。听山人一句忠告，为事业计，也为个人计，应该尽早选好接班人，激流勇退。在商言商，市场才是真正的上帝，千万不可违背规律，乱施善举。即使要做，也要量力而行，且要以市场运作的方式进行。谨记：你不是救世主，世上没有救世主，人民也不需要救世主。
　　你是钟可的姐姐，不可效仿古人摄政，但要时常关注他的行为。他如果出了问题，你这个当姐姐的，是脱不了干系的，应该引以自责。
　　山人愚钝，且性情顽劣。从来不爱奉承，自然就学不会捧场。只能说些使你们听着逆耳的话，让你们在飘飘然、惶惶然、昏昏然之时，能保持清醒、冷静和镇定。
　　山人胡言乱语，姑妄言之，你们也姑妄听之。
　　山中无甲子，竟忘了今日是何日。
　　钟可刚看完信，贤惠的电话就来了。她也收到同样的一封信，也是刚刚看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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