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猎场

　　“啊哟。”我呆呆地看着绣花针在手指上刺出血点。
　　“又刺到手了？”哈苏放下了正在缝补的衣物。
　　临近冬日，我们开始缝缝补补做衣裳。看着其他姑娘们个个是裁剪高手，我心里有点淡淡的忧伤。
　　小绣娘们边缝着“鸡爪针”，边哼起了轻快的刺绣小调。
　　“小针扎，裹青麻，青麻里面藏点啥？青麻白，青麻新，青麻里边插花针。”
　　她们在唱着，有的人向我投来不屑的目光。我不怎么会唱女真的歌，顶多哼上几句。我刺绣实在差，在这些丫鬟中分外格格不入。代善、萨哈廉、瓦克达还有哈苏都很照顾我，如此一来她们更不大爱搭理我，而我也不喜欢和她们在一起。
　　正在专心缝着布枕头的吉兰倒是还对我可以，时不时就会教我一些刺绣的窍门。对于女真的姑娘而言，学会绣布枕是刺绣的重中之重。
　　在吉兰的巧手下，一幅漂亮的花草图已经跃然枕上。
　　“嬷嬷，您瞧这两个枕头，哪个可以送给三阿哥的福晋？”她手里拿着两个绣了合欢花的红色布枕。
　　合欢花栩栩如生，仿佛在散发着它的清香。
　　萨哈廉在今年夏天结婚，福晋是布占泰的女儿济海尔格格，一个漂亮大方的乌拉女孩。要论关系，她还是大妃阿巴亥的堂妹。
　　哈苏放下了正在缝补的绣花鞋，接过了吉兰递来的布枕。
　　“就这个吧，另一个枕头的针法稍稍逊了些。”
　　吉兰点了点头，又接着绣下一个布枕。说实话，在我看来那两个枕头都一样好，实在看不出什么区别。
　　“你绣太急了。”坐在一旁的两个小姑娘正在互相指出彼此的缺陷。每次刺绣时，手艺好的姑娘们还会彼此切磋，而我永远都就是一个看客。
　　“那是我的针法好，你还差了些！”
　　“哎，我哪里差？还有比我更差的呢！”说着，那个女孩向我投来异样的目光。
　　由于和她们不合群，我和这些院子里的丫鬟们也不大熟悉，有的甚至连名字都不知道。
　　好比在切磋的这两个女孩子，我只是能认出她们的脸。
　　我冷冷扫了她一眼，低头接着缝鞋子。
　　“而且还懒，不肯好好学。”
　　我不想搭理她，连头也不想抬。
　　“够了，要说努力，她下的功夫不比你们少。”哈苏的斥责声下，那个讽刺我的女孩子冷哼着，继续了她的切磋。
　　“别理她，生气不如争气。”见我闷声不吭，哈苏拍了拍我的肩膀。
　　看着她鼓励的笑容，我“嗯”了一声点头。对于某人的嘲讽，我不过当作浮云，所以以后见到她，我也不会因此和她产生任何冲突。
　　大概是骨子里不服输的劲儿起了作用，这双绣花鞋的质量，差不多到达了我学刺绣以来的巅峰。
　　“好啦？嗯，这双还不错。”哈苏拿了一小块撒糕给我，算是奖励。
　　“嬷嬷，她这样都能算好，您也得奖励我们！”又是刚才笑话我的那个女孩子。
　　她放下了手中的绣布，向我投来不满的目光。
　　“你别吵了！看看你，都还没绣好呢就想讨赏！”说话的是吉兰，代善房里的大丫鬟，所以说话还算有分量。
　　果不其然，那个女孩子又没了气焰。有些得意地扫了她一眼，嘴角浮出了冷笑。
　　过了一个早上，大家基本完成了今天的任务，准备收工闪人。至于剩余的任务，我们准备再用上三四天完成。
　　“嬷嬷！”是瓦克达的声音。
　　一屋子的丫鬟们全部停下了出门的脚步，“哗啦”跪在地上。
　　“给四阿哥请安。”
　　“你们都把活做好了？”瓦克达问道。
　　“是啊，四阿哥可有什么事？”
　　瓦克达把我拉过来，道：“能不能带雅吉去猎场？我们要去打猎，然后烤肉吃，想把雅吉也带上。”
　　没等哈苏应话，瓦克达就如小马般一溜烟将我拉出门。
　　“雅吉，小心点，别让狼咬啊！”
　　我骑在马上，穿过整个赫图阿拉城，才来到了城外的森林。
　　整片森林树木高大，抬头望去天空全被光秃秃的树枝还有树干上厚厚的积雪屏蔽着。偶有几缕阳光从缝隙间投下，在雪地上洒出点点碎光。
　　“雅吉！你也来了！”豪格正巧从我身边经过，忙放缓了马匹的步伐。
　　“给大阿哥请安。”
　　豪格翻身下马，走到我面前道：“你也要射兔子？”
　　“奴婢不会射箭，过来凑热闹的。”我是纯粹打酱油的，就准备在森林里晃悠然后等到他们打了野兔来开烧烤宴，这才是我这个吃货期盼的。
　　豪格二话不说取下自己的弓箭，“没关系，我来教你。”
　　“你的箭术敢和我比？”那个令我有些讨厌的声音冷不丁响起。
　　岳托极其不屑，嘴角浮起了鄙夷的笑容。他看了豪格，又看向我，道：“我来！”
　　“你以为你是谁？”豪格不服气，大声嚷着，忽然“啾”的几声，草丛里三四只小鸟扑扇着翅膀，迅速飞走。
　　“你们快去打野兔，我随后就来！”岳托骑着马儿走到我身边。
　　“豪格，咱们先走，我打到的兔子绝对比你多！雅吉你在这儿等我们回来。”瓦克达用力一拍马屁股，那匹小马嘶鸣着往密林林冲去
　　“哼！”紧接着，豪格也骑着马儿前去。
　　“下来！”等豪格的身影也消失在密林后，岳托对我命令道。
　　他把我拉上了他的黑马，将弓递给我。这弓并不小，我拿着都有些吃力。
　　“女孩子就是力气小！”他嘟囔着，大手叠上了我的小手。
　　我的小手包裹在他长满粗茧的手心里，细细的酥麻感传至手背。
　　他抓着我的手，帮我慢慢将弓抬起。
　　“左手拿弓！”说着，他腾出手取出羽箭，塞到我手上，随后帮着我把箭搭上。
　　“像这样子，扣弦。”他右手的食指扣于箭尾上方，中指与无名指扣于箭尾下方。他移开右手后，我学着他刚才的样子，右手扣上弓弦。
　　“左肩推右肩，瞄准那颗大树树干。”
　　这……左肩推右肩怎么破？
　　“用力推，就像这样。”他又开始不耐烦，直接右手叠上，帮我拉开了弓，替我瞄准目标。
　　这样又是哪样？我翻了个白眼。
　　“射！”我还没问他究竟如何推肩，他一声令下。
　　我迅速松开了扣弦的右手。羽箭“嗖”的一声飞出，直中树干。
　　“行了，我先走，你自个琢磨！”他命我下马，背了自己的弓箭奔进密林，“在这儿待着，不准走！”
　　我站在原地，默默地鄙视着他的背影，心想他实在不适合当教练。照他这样子教，我就是花半辈子估计也学不会射箭。
　　左肩推右肩，我双手作出拉弓的姿势，寻找他说的那种感觉。问题是，刚才全是他一手包办，我完全没体验到肩推肩到底是怎样的。
　　“左肩……推……”我嘴里念着，试着左肩发力，可右肩似乎对左肩的推力没有反应。
　　我不断重复着肩推肩的动作，到了肩膀发麻，依旧没有任何手感。我放弃了练习，骑上马，准备到丛林里溜一溜。
　　为了防止自己走丢，我拿起一块石头，在树干上刻下了一个显眼的“十”字，并且确保它一直在视线内，避免在密林里迷路。
　　当马匹缓慢行走在林海中时，我不断地回头，见“十”字仍旧在视野里。
　　我想到了生死未卜的阿玛。几年前，就是在这样一片林海里，我也是这样被背着。只是，那时背着我的人是阿玛，而现在是一匹小马。
　　“唰……唰……”
　　一两声的声响打破了脑海中记忆的画面，我再次回头，见“十”字并未消失，便朝着那声响发出的方向走去。
　　一头大角雄鹿正弯下脖子，鹿嘴在雪地上搜寻着食物。
　　它的鼻端与两侧唇部呈现纯褐色，额部与头顶为深褐，鹿角上有八个大叉，无声警告敌人不要随意靠近。
　　难得有机会与野生动物近距离接触，我轻手轻脚地下了马，尽量不发出任何声响。
　　“嘿！”我走到它面前，“嘿，你好。”
　　我轻声朝它打招呼，它抬起头，蹄子轻轻掀起了一点白雪。它似乎不怕人，两眼好奇地打量着我这个“异类”。
　　我慢慢后退，“过来，快，我们做个朋友。”
　　雄鹿一动不动，我有些失望，稍稍上前，对它轻轻拍着手，“过来，我们来玩玩。”
　　它放低了脖子，原本温顺的眼睛似乎透露出危险的信号。它将鹿角对准我，鼻孔里不断喷出白气。
　　“呦”的一声长叫，在它刨起蹄子的一瞬，我下意识地转身撒腿就跑，那小马也受了惊吓，“嗖”了一声竟然先飞奔了出去。
　　“嘚嘚”的鹿蹄声在我身后响起，吓掉了我半条命。我使出了高中时跑一百米接力时的冲刺速度，死命向着那个十字记号方向冲去。
　　老天啊，我都没惹它，它何苦追着我不放哇？我暗暗叫苦，在密林中飞速奔跑。
　　可在林地上，怎么跑都跑不快，如果是塑胶跑道，我早就冲老远了。
　　离十字越来越近，蹄音依旧穷追不舍，并且愈加大声，我也愈加害怕，仿佛追在自己身后的不是鹿，而是霸王龙！
　　怎么办？我想到了爬树。就在抬头望见几乎高耸入云的参天大树后，我无奈放弃了此种逃生办法。
　　“雅吉！”“你在哪儿？”“雅吉你快出来！”
　　我忽然听到密林外好像有好几个人在喊我，紧接着岳托竟然出现在不远处！
　　“大阿哥！”我再次拼出了百米接力的速度向他飞去。他看到我后，即刻朝我奔来。
　　以往的瘟神，此刻绝对是我的救星了！
　　他半弯下身子，任气喘吁吁的我一头栽进他的怀里，可忽然间，他立即向右侧扑，高大的身子将我牢牢按倒在地。
　　他将我密不透风地护在身下，我无法呼吸，偏生粗气正堵在胸口，无处发泄。
　　“呦——”一声痛苦的鸣叫后，蹄音消失了。
　　“大哥，射死它了！”萨哈廉的喊声取代了催命的鹿蹄声。
　　岳托把我拉起后，我看见雄鹿倒在离我们不到四五米远的雪地上，身中三箭，眼睛慢慢地闭上。
　　不远处，豪格手中的弓是拉开的。
　　“出事的怎么老是你！叫你不要乱跑，你没长耳朵吗？”扑扑两三声，岳托甩去了袖子上的白雪，拉过我向密林外走去。
　　新鲜的空气终于传入了肺部，我大口喷出白气，分外舒畅。
　　“没事吧？那畜牲还从你们身上跨过去，我马上射了一箭，后来萨哈廉和杜度也射了。那鹿应该是刚刚好发情了，才会追着你不放。”豪格迎了上来。
　　“她女汉子，哪会有事？”岳托阴阳怪气地道。
　　“居然是你！”我听到一个极为不爽的女声，便别过头，只见阿塔丽坐在马上，愤愤地瞪着我。
　　她下了马，走到我面前，气鼓鼓地抿着嘴唇。岳托见状忙把我拉到身后，紧跟着豪格一步上前，拖开了似乎在气头上的阿塔丽。
　　“都是你！都是为了找你，豪格不和我玩了！”阿塔丽张牙舞爪，却挣脱不了豪格紧扣在她身上的双臂。
　　“阿塔丽，找人比玩重要多了，你懂事点。”阿木沙礼柔声对妹妹道。
　　阿木沙礼身边还跟了位与她年纪相仿，脸色不知为何无比铁青的女孩。她望着我，目光阴冷，不知和我结了什么怨。
　　“格格，您就别骂二格格了。”那女孩对阿木沙礼道。
　　听她称阿木沙礼“格格”，那应该是阿木沙礼的贴身丫鬟。
　　尽管出了波折，晚上的烤肉宴我依旧吃了个痛快。不经意间抬头，我会瞥见阿塔丽和那位丫鬟阴沉的目光，这叫我一头雾水，又不痛快。
　　岳托不时割下肉，而后一言不发地把扎了肉的刀递给我。他也没管我要不要吃，就是拼命塞给我，直到最后萨哈廉看我实在快吃不下了，才劝岳托别再给我了。
　　“雅吉，大哥好像很关心你呢。”萨哈廉碰了碰我的胳膊，附在我耳边低声道。
　　“这哪儿跟哪儿呢？”我将肉塞进嘴里。
　　“发现你不见时，他比谁都急，连马都没骑就冲进密林找你去了，我们根本叫不住他。”萨哈廉露出了诡异的笑容。
　　我的嘴发出“砸砸”声，接着享受烤肉。
　　“你来下。”夜幕降临，我正要随大家回去时，跟随阿木沙礼同来的女孩儿将我拉到一边。她个头比我高，我不得不仰视那张和岳托一样冰冷的脸。
　　“岳托阿哥会是我家格格的夫君，你不许和我家格格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