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煤村巨变
作品名称:煤村香樟 作者:溪水叮咚 发布时间:2015-08-21 08:01:03 字数:7101
初中毕业了,秦溪考上了高中,继续在矿区中学读书,但青峰没有考上,他投入了山村务农、开矿、伐木的生活。
九月一号,秦溪高高兴兴地来到高一(1)班班主任李老师处报名。
“什么名字?”
“秦溪!”
李老师抬眼认真地看了秦溪一眼,接着问:“住哪个区?”
“我不是天矿的,我是东坑村的。”
“东坑村的!你是秦德贵的女儿!”
“是!”
透过李老师厚厚的镜片,秦溪看到李老师眼里满是惊喜,继而被一种秦溪看不懂的眼神取代,好似恐惧,好似伤感,好似黯然,好似悔恨,好似愧疚,好似无奈……
老秦一家围着八仙桌吃晚饭,秦溪高兴地说:“爸爸,我们班主任认识你!”
“他是谁?”
“李文浩老师!”
秦妈夹在筷子上的菜洒落在了桌上,老秦伸出去的筷子停在了空中,良久才缩回来。
秦溪奇怪地问:“怎么啦?有什么不对吗?”
秦妈神色紧张地说:“一个老熟人!”
开学不久,秦溪刚回到家,看见青峰带着列宁视察部下般的神情,开着手扶拖拉机“哐哐哐——”地回家,车后扬起浓烟般的粉尘。青峰停好车后,冲秦溪走过来,青峰整个人几乎成了一块大煤炭,只留下两只眼睛滴溜溜地转,秦溪笑得前俯后仰。
“笑什么?”
“我面前站着一只大熊猫!”
青峰骄傲地说道:“运一车煤九块钱运费,但请人上车要两块钱,请人下车要一块钱。今天,包上、下车我拉了十车煤!秦溪,我赚九十块钱了!”
秦溪心疼地说:“青峰哥,明天你还是请人上、下车。”
“今天我第一次开车,这个路很不好走,我怕不安全。”
“让青崖哥跟你几天。”
“我哥生病了,咳嗽了很长时间,煤灰刺激太大。”
“等青崖哥病好了,你再开。”
“不行,这个车子已经停很多天了,哥的病要养很长一段时间。秦溪,你放心,我机灵着呢!”
“青峰哥,你早点回家,早点洗澡,早点休息。”
“一天下来,我肠子都快震断了!秦溪,我回了。”
秦溪目送青峰,走进自家的院门时,青峰回过头冲秦溪一笑,洁白整齐的牙齿格外惹眼。
秦溪正上课,青峰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到教室门口把秦溪叫出去,说了一句:“秦葛要输血!”拉着秦溪就往医院跑。跑了几步,秦溪回头借了张涛的自行车,青峰载着秦溪赶往医院。
手术室门口聚着村里的许多人,秦松、福新、福康、裕强、裕仁、喜财、旺财、兴财等,裕强带着秦溪去验血,秦溪是O型血,可用。
老秦脸色、唇色煞白地被护士扶着走出了手术室,斜靠在手术室外的椅子上。秦松进了手术室,不知过了多久,秦松又脸色、唇色煞白地被扶着走出了手术室。护士一边把秦溪带进手术室,一边说:“还要找人输血!”
走进手术室,秦溪只差晕过去,秦葛的腹腔被切开,腹腔上放置着一个弧形的金属支架,让腹腔充分暴露,整个腹腔血淋淋的,医生的手套上尽是血,手术盆里放着一大堆血淋淋的纱布。秦溪躺在手术台旁边的床上,焦虑地看着脸色惨白、不省人事的秦葛,看着自己的血流进袋子,又流入秦葛的身体,她默默地祈祷神灵保佑秦葛平安无事。慢慢地,秦溪有些意识模糊,不知过了多久,她迷迷糊糊地听见有人说:“已经输了800CC了,女孩血少,不能再输了!”
秦溪抬不起脑袋,站不稳,护士扶着她走出了手术室,福新又进了手术室。秦溪几乎晕倒在椅子上,青峰端来一杯糖水,托住她的脑袋,她才喝下去。
秦葛脱险了。事后,秦溪才知道,秦葛扶着装满坑木的板车下陡坡,他扶不稳,连车带人滚到坡下,板车差点从他身上压过去,他把肝摔破了。多亏老梁见多识广,制止了秦松开拖拉机送秦葛上医院;多亏村里人帮忙,十多个人换着背,一路小跑赶到医院,才救了秦葛一命。
不知不觉,旧历年将近,旧历年是小山村最重大的节日,阴历十二月二十边,所有的煤窑停工了,外地的民工回去过年了,小山村沉浸在过年的喜庆气氛里。
小年扫尘,秦溪收拾神桌时,不见在神桌上摆了十多年的木雕猴子群像。那是由一整块枫木雕刻而成的猴子群像,猴子有三只,并排坐着,可爱乖巧,非常传神。三只猴子的动作和表情各异,一只双手遮着眼睛,一只双手掩着耳朵,一只用手捂住嘴巴。
老秦是镇里的干部,一次出差在外,从工艺品市场买回这尊木刻猴子,沉默寡言的老秦把它摆在了神案右侧。只要在家,老秦每天要用干净的抹布小心擦拭,并且不许孩子们拿它当玩具。
秦溪五六岁时,老秦又在细心地擦拭着这群猴子,秦溪站在八仙桌旁的椅子上看着老秦和猴子。老秦边擦边说:“幺妹子,这三只猴子在跟我们说,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唉,你还小,不会懂,但你要记住,谨言慎行是很重要的,不要放言高论,不要妄加评论,平平安安低调地过一世就好……”
秦溪大声喊:“爸爸,猴子不见了!”
打秦溪记事起,热天,老秦永远穿着灰色、蓝色或黑色的洗得泛白的衬衫;冬天,老秦永远穿着蓝色、黑色、灰色的中山装。老秦穿着一件深蓝色的中山装,抽着秦妈种的旱烟,埋头磨着一把卷边了的锄头。他头也不抬地闷声答道:“我把它收起来了。”
秦溪有些奇怪,走到老秦身边轻声问:“爸爸,为什么?”
老秦依旧低头磨着锄头,依旧沉闷地说:“沉默暗淡的时代已经过去,不需要用它来警戒一家人不听、不看、不说。”
秦溪似懂非懂地继续收拾着神桌。
大年初一是女主人一年当中唯一不需要起早床煮早饭的一天,因为凌晨要开财门、放爆竹、煮斋饭、祭祀,这些都是男主人做的事情。
秦溪早早地起床,穿戴好后,走进厨房,结结实实地跪在地上给老秦拜年,老秦扶起秦溪闷声说道:“幺妹子,长大了,莫拜年!”
秦溪洗漱好,秦妈起床了。秦溪跪在地上给秦妈拜年,秦妈搂着秦溪说:“幺妹子,过一年大一岁,你要更懂事!”
早饭后,秦家只留秦妈在家接待客人,秦松、秦绿、秦溪和秦葛在老秦的带领下,挨家挨户地拜年。拜年的队伍越聚越长,拜年的队伍缓缓地、悠闲地、热闹地蜿蜒在田间小路上。
孩子们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每到一户人家,孩子们一窝蜂地涌进厅堂,叽叽喳喳地喊,“请贺喜!”、“拜年了!”然后拽着女主人的手或衣服,结结实实地跪在地上给女主人拜年。
原先,女主人会尽量备一些孩子们喜欢吃的零食,比如糖果、糕点、饼干等,你一把他一把地分给孩子们。可现在,村里生活条件好了,孩子们不稀罕。
有一年,老秦从镇里领了两袋花花绿绿的糖果回家过年,秦妈捧着糖果接待拜年的队伍。大大小小的孩子一拥而上,围着、抢着给秦妈拜年,秦妈忙不过来,有些孩子连着给秦妈拜了五六个年,才拿着一把糖果,高高兴兴地跑了!
十一户人家,个把小时就走了个遍,拜年的队伍散了后,男人们到裕强家的小卖部里放金花了。女孩们三三两两地晒太阳,秦溪和她们说不来,回家了。秦溪回家不久,青峰到秦家玩,青峰、秦溪和秦葛在院子里晒太阳。
东坑村一带的很多人家,若生女婴,就会在院子里栽一棵香樟树,女儿待嫁时,树也长成,媒婆在墙外看见已长成的香樟,即登门提亲。定亲之日,家人将香樟树伐下,晾干之后,做成两只大箱子。女孩出嫁时,箱子里放入女孩的衣服、鞋子、针线、梳子、镜子等闺蜜之物给女孩陪嫁,取“两厢厮守”之意。
秦家院子东西两边的院墙内,遥相呼应地种着两棵香樟树,东边稍高大的是秦绿的,西边稍矮小的是秦溪的。两棵香樟树都已经枝繁叶茂、亭亭如盖,虽是寒冬,香樟依旧青青绿绿、蓬蓬勃勃,满院若有若无的樟香游丝般浮动。
秦溪发现,半年来青峰变化很大,白净的脸庞变得黝黑结实,柔顺的头发变得硬直,清亮的眼神多了一份成熟。秦溪喜欢看青峰的眼神和笑脸,她觉得,他的眼神和笑脸满是智慧、温暖和柔情,能洞悉和体察别人的思想和情感。
秦溪问:“青峰哥,你就这样拉煤?”
“拉煤赚不了多少钱,一辆拖拉机要一万块钱,路非常不好走,隔不了几天拖拉机就要维修、换零件。砍坑木更是赚不了钱,为了赚那几块钱,秦葛差点把命丢了。”
“所以拉煤、砍坑木不是长久之计呀。”
“我想开一口煤窑。”
“青峰哥,有没有想过学一门技术?”
“我哥身体不好,弟弟和妹妹还在读书,父母年龄一年比一年大,我要赚钱养家。老梁家开了几口煤窑很赚钱,裕强和一些外地人又开起了几口煤窑。”
秦葛叹口气说“松毛烧火,一阵光。凭我直觉,开煤窑同样不是长久之计。”
“河里的水不能喝了,不能洗衣了,鱼虾已经绝迹了。一出门就一脚的煤灰,鼻孔里都满是粉尘,只要几天功夫就可以砍光一片山头。哪有黄狗偷食乌狗担当的道理,我不甘心东坑就这样被别人糟蹋,东坑是全东坑人的东坑!”
青峰、秦溪和秦葛谁也不说话,默默地晒着太阳。
元宵节过后,大地已经有了暖意,青峰忙着煤窑的开工,为了节省开支,他亲自砍坑木、运坑木。巷道打进去七八米,遇见了岩层,一天前进几公分都难。他想方设法弄到一批雷管炸药,进度才稍有加快,巷道进到十一二米,终于见到了煤层,并且是质量非常好的块煤。再进一二米,煤层已经很厚了。
村里的煤窑多起来了,老秦家、邱裕仁家、邱明生家、刘福康家、刘福新家、刘福安家都开起了煤窑。邱德生严重痛风,不能走路,残废在家。老王在矿区上班,整个村子只剩这两户户人家没有开煤窑了。
村里明显热闹多了,开了一条能通汽车的砂土路,做买卖的多起来了,卖菜的、卖包子的、卖西瓜的、卖香瓜的、卖凉粉的、卖冰棒的、卖豆腐的随处可见。
老秦退养在家,在家里开了一家小卖部。吃过晚饭,男人们在家里呆不住,要么到村口裕强家开的小店里放金花,要么在老秦家的小卖部里买些烟酒、饼干、瓜子、花生、西瓜、豌豆等,一边吃着,一边聚在一起聊天、看电视。
刘福新冲老秦喊道:“老秦,再拿一瓶白兰地和一斤豌豆来!”
老秦和颜润色地问道:“福新啊,明天有什么打算呀?”
“能有什么打算,还不和往常一样,天不亮就开手扶拖拉机拉煤,中午合伙到矿区的饭店里戳一顿,下午接着拉煤。老秦呀,外面餐馆里的酒菜真真个好吃,吃腻了猪肉换牛肉,牛肉腻了换狗肉,狗肉腻了换野兔,野兔腻了换竹老鼠,大鱼大肉的,满脸盆地摆在桌子上。全是花椒也不辣,全是芝麻也不香。趁着酒兴,在服务员的小脸上咬上一口,那才叫一个美……”
老秦对一旁的邱裕仁使眼色,邱裕仁忙说,“老秦家菜没有,酒不香,冷水泡茶没味道,我们明天去天矿喝!”
“是是是,去天矿喝!去天矿喝!”
邱裕仁拉着高大结实的刘福新摇摇晃晃地出去了。
立夏将至,转暖的地气顺着大腿袅袅升腾,万物一片生机勃勃,大地一片欣欣向荣。东坑被群山层层环抱,像躺在温暖的摇篮里的婴儿一般。虽然地处江南,但东坑春天暖得迟,秋天凉的早,一年只能种一季水稻。家家户户开始作田梗、做犁耙,空气里氤氲着泥巴的腥味和青草的气息。
老梁家开始雇长工做农活。
张涛伙同一帮学生抢外地商贩的东西,并把外地商贩打伤。这样的事情以往常有,以往的商贩一般都忍气吞声,自认倒霉,派出所也不太敢惹这群小混混。可这次被打的商贩,不依不饶地赖在派出所不走。
为配合派出所处理此事,秦溪班上放学晚,她走到小路的第一个大坡脚下,天色已经昏黄,路上寂静得只听得见鸟儿归林的“叽叽叽——咕咕咕——”的声音、惊鸟的噗噗声和偶尔从林子里传出来的野生动物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坡上了一半,秦溪看见一伙不熟悉的外地人迎面下坡,每个人手里拿着一根手臂粗的溜光的木棒。她心里一阵阵恐惧,这群人饿狼一般盯着她,快靠近他们时,她害怕到了极点,她本能地转身往山下跑,跑了一段路,遇见福瑞等一群东坑人上坡。秦溪扑簌簌地掉着眼泪跟着福瑞一起回家,没走几步,福瑞看见路边的林子里晃动着人影,福瑞要进林子,秦溪不敢惹事,劝住了福瑞。
第二天放学后,秦溪急急地往回赶,在最后一座山的山脚下,她遇见青峰迎面走来。虽然翻过山就能看见村子,但这段路山高林密,路的两边都是饭甑粗的高大古木。每次放学回家,秦溪走到这,天色已晚,她总是特别害怕,特别紧张。看见青峰,她提着的心一下就放下了,好像暗夜中的孩子看见了娘。
秦溪气喘吁吁地惊喜地问:“青峰哥,这么晚了你还要出去?”
青峰用一种秦溪从未见过的怪异的眼神看着秦溪,有责怪、有疼惜、有无奈,青峰轻声说道:“秦溪,我们一起回家!”
秦溪明白了青峰的来意,她低着头偷偷地掉眼泪,两个人都不说话,慢慢地往前走。到了坡顶,青峰坐下来,秦溪跟着坐下来,秦溪还是低着头不说话。
青峰怔怔地看着秦溪,一年来,秦溪已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她穿着一件草绿色的修身外衣,一条洗得发白的蓝色直筒裤,一双白色运动鞋,一头乌黑的头发高高得扎在脑后,脸色绯红得像村里黄昏时的红霞,眼睛澄澈纯净得如同儿时村里欢快流淌的小溪水。青峰想,任何武侠小说里描述的女人的美都不能与她相提并论,她宛如逶迤在苍翠群山间的盈盈的灵动的小溪。
“秦溪,你还好吧?”
“我不是好好地坐在你面前?”
“以后我开拖拉机去学校接你。”
“太麻烦了。”
“每天少拉一车煤而已。”
“不是一两天,每天接是不可能的。”
“以后邀个伴,秀秀不也在外面读书吗?”
“她放学更早,高中下午加了一节自习课。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青峰生气地说:“有事没事不是你能说了算!”
秦溪从没看见过青峰生气,青峰从来没有用这么重的语气对秦溪说话,秦溪刚回去的眼泪又在眼眶里打转。
看着秦溪委屈的样子,青峰放缓语气说:“秦溪,现在的东坑是庙小妖风大,池小王八多,矿区的治安也特别不好。昨天那伙人,是到这里卖锅子的外地人。前几天,金娥从矿区回,遇见矿区的一群小混混,还好,邻村的一群人从这里过。”
“青峰哥,我去同学家里住。”
“这样好!”
暮色四合里,其他的鸟儿好像都睡去了,只有杜鹃“苦啊——苦啊——苦啊——”地叫,坡下了一半,依山傍水的狭长的小山村尽收眼底,村子已经没有拖拉机“咣咣咣——”的响声,昏黄的灯光稀疏地亮着,像劳作了一天的人们睁着迷蒙的睡眼。下了坡,小溪与小路并行地蜿蜒着,夜色笼罩下的小溪水越发的黢黑了。
几天来,乌鸦不停地在村子上空“呀——呀——呀——”凄厉地悲鸣,粪坑鸟不停地在村子低空“叽呀¬——叽呀——叽呀——”地尖厉啼叫,整个村庄都被一种紧张恐怖的气氛所笼罩,村民都格外的小心翼翼。
秦溪每个星期一早晨去上学,星期六中午下了课回家,到家一般正好赶得上家里吃中饭。老秦一家正吃中饭,邱裕强的老婆兰兰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进老秦家的院子告诉秦妈,哑婆被五步蛇咬了,马上就会抬过来,请秦妈帮忙救治。
多年前,秦妈的父亲被五步蛇咬伤,昏迷在野外,被路过的叫花子所救,叫花子把救治蛇伤的方法教给了秦妈的父亲。叫花子特别交代他,不可以用它来赚钱,不可以轻易将它传给他人。秦妈的父亲把这项技术传给了秦妈。
山里经常有人被毒蛇咬伤,为了不耽误救治的时间,秦妈在菜园里种了治疗蛇伤的中草药,并且家中随时备有。秦妈赶忙把白花蛇舌草、半夏、桃仁等五六味中草药捣碎。
秦妈在救治蛇伤的同时,常常对村民进行蛇伤自救的宣传和教育。同伴已经将哑婆的伤口放进溪水中冲洗,已经将大部分毒液挤出,已经扯下了两条裤腿,一条扎在了伤口的上方,一条扎在了膝盖下方,已经将嚼碎的树叶,和着唾液敷在了伤口上。
不多久,哑婆被抬进老秦家的院子,脚踝上的伤口黑紫黑紫的,肿胀得像大腿一般粗。秦妈含了一口雄黄酒喷在伤口上,她俯下身子用口吮吸伤口,吸了两三口后,秦溪拉起秦妈,同样含了一口雄黄酒,喷洒在伤口上,用口吮吸伤口。围着的十来个人,就这么轮流着吮吸着哑婆的伤口,因为大家都明白,用口吮吸伤口是非常危险的,口腔稍有破损,就会中毒;哪怕口腔没有任何破损,连着吮吸五六口,对身体的损伤也是非常大的。有一次,秦妈吮吸毒蛇伤口后,嘴唇、口腔和脸色黑紫,牙齿松动、脱落。
吮吸完伤口,秦妈解开扎在伤口上方的裤腿,吩咐大伙,从大腿根往下用力挤压,尽量排出毒液,防止毒液侵入心脏。一番处理,秦妈把捣碎的中草药敷在了伤口上。
晚饭过后,老秦家的小店像平时一样热闹,兰兰拿了几个鸡蛋感谢秦妈帮忙。秦妈高兴地接过鸡蛋,兰兰又将一百块钱塞给秦妈,秦妈无论如何不接,她一边把钱塞进兰兰的口袋,一边说,无情又无义,种瓜不接蒂!
聚在老秦家小卖部里的人议论纷纷。
“哑婆真是不小心,坑木打到山脚后,她倒退着拖着坑木走。”
“四月(指阴历)到,蛇开窖,刚出洞的蛇是最毒的。”
刘福瑞手里拿着一瓶白兰地感慨地说道:“造的什么孽,赚这几块钱,差点把命丢了。”
老秦默默地坐在一边,他只管卖东西,不轻易搭腔说话。刘福瑞对着老秦问:“老哥,平时总看见你家秦溪里里外外地忙,收东西、喂鸡、汲水、摘菜什么的,怎么现在很少看见她?”
“她星期六回家一趟,平时在同学家住。”
“难怪,怎么现在不见她?”
大伙哈哈大笑地说:“怎么?福瑞叔,想儿媳了?”
老秦和福瑞当什么也没听见,老秦说:“她在房间做作业呢。”
福瑞感慨地说:“老哥,虽说这几十年村里没有出过大学生,考大学就像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但秦溪这孩子实诚上进,看样子要喝你家的喜酒了。”
“看看能不能托你的福。”
“你自己的福,古人讲,扬名后世,以显父母,孝之终也,这孩子孝顺。”
秦溪做了一会儿数学作业,背了一会儿英语单词,她有点倦意。她抬起头,揉揉眼睛,坐在窗边什么也不做,只是静静地发着呆。窗外蛙声阵阵,虫鸣啾啾,清风习习。
秦溪想起儿时和青峰一起抓萤火虫,青峰说把萤火虫放进瓶子里,她说把萤火虫放进蚊帐里,晚上熄了灯,蚊帐里萤火虫眨呀眨的,星星一般。
青峰和秦溪跑到小溪边,用手电筒往溪水里照,发现小鱼静静地浮游在水缓处。青峰兴奋地说:“原来鱼儿也会睡觉!”秦溪小声说:“青峰哥,别吵着鱼儿睡觉了,我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