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两小无猜

　　太阳从梅花弯泮的山坳里已升得老高，清晨的太阳就毒辣辣的，小山村没有往日拖拉机的喧闹和漫天飞扬的粉尘。老秦家为小女儿办升学宴，小山村十一户人家，成人都到老秦家帮忙了，孩子都到老秦家凑热闹了。附近的浪东村、西坑村、水打龙村、南泥坑村的不少村民也来道贺，老秦家厅堂的墙壁上挂满了祝贺的匾额。大热天的，不能在户外打桌，老秦家的新屋和老屋、隔壁的刘福瑞家和刘福安家、青草弯的邱裕强家和邱裕仁家、大夫第的邱明生家、梅花弯的刘世杰家都摆满了酒桌，只剩离老秦家稍远的兰花窝的老梁家、老王家、刘福新家和邱德生家没有打桌，整个村庄都沉浸在办喜事的热闹气氛里。爆竹声、道贺声、妇女们的嬉笑声、孩子们的追逐打闹声、抓鸡杀鸭的嘎嘎声、厨房里叮叮咚咚的砧板声在小山村的上空飘荡，菜肴香、酒香、硝烟香溢满了小山村。
　　老秦站在大门口接待客人，刘福安拱拱手对老秦说到：“老秦，恭喜！恭喜！新中国成立三十九年来，东坑第一次有了大学生，秦溪为村里开风气呢！”
　　刘福瑞握住老秦的手说：“老哥，祝贺你！暗山竹子出好笋，坑山旮旯终于出读书人了，你可真有福！”
　　老梁从人群里挤到老秦身边说：“老秦，祝贺！祝贺！现在好了，没人敢说东坑只有钱赚，没人读书了！”
　　秦葛和青峰忙着打爆竹迎接客人，秦松和裕强招呼客人抽烟，秦绿和秀秀忙着倒“进门茶”，秦溪和凤英忙着打水给客人洗脸，梨花和兰兰招待客人吃茶点，秦妈和福瑞嫂忙里忙外地安顿客人……
　　刘福新光着厚实的膀子，在蒸笼般的厨房里做大厨，他一边翻炒着半锅的菜，一边用毛巾擦脸上、脖子上和身上的汗。裕仁、福康、旺财、兴财、喜财等顶着烈日穿梭在村里的小路上，忙着打桌、拣碗筷、摆酒、送饭、送水、端菜……
　　张涛带着一群天矿的同学走进老秦家的院子，秦溪远远看见张涛留着长长的卷发、戴着镜面上仍贴着标签的蛤蟆镜、穿着一件白底花衬衫和一条纯白的遮住了脚面的喇叭裤、挂着一串粗重的乌金项链，这身打扮配着他一米八的个子，修长、帅气，远远望去三浦友和一般，秦溪赶忙前去迎接。
　　张涛爽朗地说：“秦溪，办酒也不跟哥们打个招呼，我不请自来了。我想看看，是什么样的仙境让我们的秦溪仙女般的纯净！”
　　廖敏诡秘地笑着说：“肉麻也得看地方！”
　　老秦看见廖敏和张涛，忙走过来打招呼：“小廖、小张，非常感谢你们的光临！这么远！这么难走！这么热！快进屋！秦溪，好好招待同学们！”
　　张涛颇有礼貌地说：“叔叔，恭喜您！”
　　秦溪把同学带到自己家的老屋，那里相对安静、阴凉些。秦溪拿着一块干净的抹布，把张涛要坐的位置擦了又擦。
　　张涛笑着说：“和你同学了六年，第一次享受这种待遇，我受宠若惊！”
　　秦溪不好意思地答道：“谁叫你今天穿了一条白裤子，路上的煤炭灰被你的裤腿扫干净了吧？”
　　廖敏问：“秦溪，那条山路你爬了十来年？这十来年你怎么熬过来的？你不怕？”
　　秦溪笑着说：“因为害怕，才到你家住呀。”
　　廖敏沉吟了一会儿说：“高一快结束你才到我家的呀。”
　　秦溪澄澈的眼眸带着几分娇媚，她羞涩地说：“小学和初中有伴，高中以后，他没读了。”
　　廖敏看了张涛一眼，她满脸笑意地说：“看看你那满脸甜蜜的样子！不怕张涛同志吃醋？”
　　秦溪微微一笑，带着同学们在村里四处转。
　　午饭后，秦溪请青峰开拖拉机送同学出山。看着一车厢的同学，秦溪再三嘱咐青峰，路上慢点，上下坡让同学们下车走。秦溪转念一想，也爬上了拖拉机的车厢，拖拉机“哐哐哐——”地扬起浓烟般的煤尘隐没在大山里……
　　吃过酒席，附近几个村小组的村民露水般得散了，东坑村的客人在老秦家吃过晚饭，七手八脚地收拾停当后，也都回家了，小山村沉寂了。
　　回到家，青峰洗了盆冷水澡，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田野里，青蛙“呱呱呱——咕咕咕——”地叫个不停，小溪边，草莺“啰啰啰——”地啭着的歌喉，草丛里，夏虫密雨般“叽叽叽——”地阵阵鸣叫，远处时不时传来“汪汪汪——”的狗叫声，在大自然的交响曲里，青峰的思绪飞得很远很远。
　　青峰大秦溪两岁，青峰六七岁时，福瑞嫂带着他走亲戚，傍晚，他哭着闹着要回家，福瑞嫂怎么哄都哄他不住。回来后，他没进自家的院子，而是跑进老秦家的院子大声喊：“秦溪，我回来了！秦溪，我回来了……”
　　青峰跑进老秦家的烤火间，从口袋里掏出一小块有些黑乎乎的灯芯糕递给秦溪，兴奋地说：“秦溪，留给你的！”
　　秦溪高兴地接过灯芯糕，小心细致地把灯芯糕掰成四瓣，一瓣递给青峰，一瓣递给秦葛，一瓣递给秦绿，一瓣留给自己。
　　青峰一副正儿八经的样子对秦妈说：“婶婶，我要把秦溪娶回家！”
　　秦妈笑着说：“你一个豆大的娃娃，怎么能娶秦溪呢？”
　　“我为什么不能娶她呀？”
　　“秦溪要吃饭，秦溪要穿衣呀！”
　　青峰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说：“婶婶，等我长大了，可以煮饭给她吃，可以挣钱给她买衣服，我就娶她！”
　　秦妈把青峰搂在怀里，眼里闪着泪光笑着说：“青峰，那你快些长大吧！”
　　青峰和秦溪同一年进入村小读书，村小设在老秦家附近的邱氏的旧祠堂里。祠堂破旧不堪，冬天，刺骨的寒风吹着尖厉的哨音从门缝、墙缝冲进来，穿过过堂，打在学生稚嫩的脸上。每到冬天，学生要自带用旧的搪瓷碗做成的小火盆取暖。课间加了木炭后，青峰能提着火盆在身子一侧上下转圈，越转越快，转得蓝绿色的火苗窜得呼呼响。每次课间，青峰总是先帮秦溪把火盆甩旺，然后把自己的火盆甩旺。
　　村小非常简陋，教室里摆着高高矮矮的破桌烂椅。虽然村里通了电，但教室里没有接电，教室阴暗潮湿。村小实行复式教育，一年级与三年级在同一教室上课，二年级与四年级在同一教室上课。青峰和秦溪读一年级时，班上有十多个学生，可大部分学生一年级留级了。青峰和秦溪读二年级时，班上只剩四个学生了。
　　一次体育课，浪东村的一个三年级的学生把一只毛毛虫放进秦溪的颈脖里，青峰立马猎狗一般冲上去就打，然后被打得鼻青脸肿。她心里有小小的欢喜，有小小的心疼……
　　离东坑村八、九里远的地方，有一所省直辖的国有煤矿，经济效益非常好，矿区比县城还繁华，矿区设有自己的医院、学校、职工俱乐部、职工宿舍、职工图书馆等各种基础设施。
　　矿区的子弟学校是一所完校，包括幼儿园、小学、初中和高中。学校教学条件非常好，校舍全是新建的楼房，教学设施完善，有图书馆、阅览室、实验大楼、运动场、篮球场、乒乓球桌等。学校规模很大，小学和初中每个年级都有十多个班，高一年级只有两个班，高二、高三年级文理各一个班。学校立在一座山坡上，它以自身的先进和气派君王般地傲视着周围的一切。
　　二年级的暑假，秦妈决定把秦溪转到矿区子弟学校，青峰听说秦溪要转学，他缠着父母自己也要转学。
　　小山村通往矿区是一条崎岖的羊肠山路，要翻三座大山。青峰总是手里拿根棍子走在前面，夏天，用来防蛇；秋冬时节，用来打掉路边杂草上的露水。小山村冬天的早晨气温很低，路面经常结冰，最后一个大坡，有一段路非常陡，秦溪不敢下，青峰拽着她，她还总是摔跤，有时两人摔在一起，滚到坡脚……
　　下午放了学，青峰总会在进山的路口等着秦溪，这是他们最快乐的时候，不赶时间，可以慢慢地走。第一个坡又长又高又陡，站在山脚，仰望山顶，山，垂直地插向天空。秦溪矮小瘦弱，面对大山，她总是发愁，但两人一路说说笑笑，看着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的老长老长，听着归林的倦鸟或“咕咕咕……”“叽叽叽……”卿卿我我地喁喁私语，或“天子乖、天子乖、天子乖……”“布谷、布谷、布谷……”高声地呼朋引伴，两人不知不觉就翻过了大山。
　　初中时，青峰迷上了武侠小说，上课时他也偷偷看。放学的路上，他总是现炒现卖，把当天看到的内容说给秦溪听，他说得绘声绘色，手舞足蹈，两人不知不觉就到家了。这是秦溪最初了解到的武侠小说，她知道了《射雕英雄传》、《神雕侠侣》、《天龙八部》、《雪山飞狐》……小说里经常有男主人公吹箫的情景，青峰也买了一支箫。晚上做作业，秦溪经常听得见青峰练箫的声音，一段时间后，青峰就能吹出像样的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