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坠马
作品名称:白山黑水的雨季 作者:桑子 发布时间:2015-08-17 14:15:43 字数:3868
万历四十年九月二十二日,努尔哈赤大举进攻乌拉。
正红旗的大军早在清晨就出发了,军营中只有少数巡逻士兵,分外安静。
“平常操练的时候可热闹了!士兵们吼得震天响,还有兵器的打斗声!可惜今天都没人了。”萨哈廉先带我进了一间宽大的营房。
“末将参见三阿哥!”营房门口的士兵朝着萨哈廉行了个军礼,看到我的时候一愣,“三阿哥,这位……”
“我带来的人,出事我扛着。”萨哈廉此刻不像是个孩子,倒更像一个勇于担当的男子汉。
那位士兵看了看我,显然不大敢放我进去。
“你怕什么?一个小孩子会把正红旗的军营给烧了?”说着他自己掀起了帐子。
营房闷热,就像个蒸笼,我的汗水很快浸透了贴身的衣服。
“这是阿玛的营帐,你不要乱碰兵器,不然很容易伤到自己。”萨哈廉提醒我。
营帐里连把椅子都没有,连代善所坐的主位,也不过是多垫了几层兽皮。在苦哈哈的辽东地区,高档的丝织品实在不多见,很多时候都是拿兽皮来防寒。
“阿玛不在,我就是正红旗旗主!”瓦克达坐到了代善的位子上,摆正身子,一看还颇有些将领气质。
就在主位后面的墙面,挂了把巨弓。
“你当旗主?我看放鸣镝都不会有人理你!”萨哈廉走到位子上要把瓦克达拽下来,瓦克达自然是死赖着。
“鸣镝是什么东西?”我听到这词儿后问道。
“就是响箭,射出时会发出刺耳的声音。在整个正红旗里,只有阿玛一人才可以用鸣镝。鸣镝一出,无人不从,否则以军法处置。”萨哈廉指着墙面上的巨弓道。
营帐里很闷热,我们没过多久就出去了。
我迎来了今天的正事——学骑马,师傅就是萨哈廉。萨哈廉说这是代善交给他的一桩差事。
“那个……三阿哥,奴婢想求您一件事。”我深深觉得骑马估计要比乔姆斯基的普遍生成语法还要变态。一旦自幼习武的他们看到我笨手笨脚的模样,一定会笑掉大牙。
“别和我客套。”我跟着萨哈廉来到了一个马厩前,他拉出了两匹棕色的小马驹。
“三阿哥千万不要嫌奴婢笨,不要不耐烦……还有,千万不要嫌我学得慢。”我舔着脸低声道。
萨哈廉“扑哧”一声笑出来,他轻轻拍了下我的肩,“不会的,我和阿玛一样有耐心。”
马看上去还算温顺,我很期待在大地上奔驰的快感。可是当我开始进入实践,就忧伤地发现骑马根本不是件什么浪漫的事情。
小马驹看上去温顺,可只要我骑在它身上,它就不断地想摆脱我,似乎坐在它背上的人随时会把它宰了。
“稳住!”萨哈廉拼命地重复着。
“慢慢跑,急不得啊!”他寸步不离地跟在我身边,俨然成了个保镖。
我的身子随着马儿小跑的节奏不断支撑起来,慢慢寻找驾驭马儿的感觉。萨哈廉说这叫轻快步,学会了就不会被马儿颠得难受。一个上午下来,我已经全身酸痛,所以从马背下来后,我东倒西歪地跟着他们走回了附近一间休息的营房。
我累到连话都说不出,直接趴在了一条毯子上。
结果一趴上去,发现这条毯子是次品,毛毛刺刺的!可是,我实在没有力气再去找条舒服的毯子了,就这么一动不动趴着休息。
“我第一次学骑马,回府后一觉就睡到天亮。”萨哈廉在毯子旁坐下,说话是相当底气十足。他毕竟自幼习武,体能自然是远胜于我。
“你学得比我们男孩子慢,不过比我事先想的快点。”萨哈廉边说边擦着汗。已经是九月份了,换算成新历肯定已经十月或十一月。
秋日里,我感受到了刺骨的寒意,可骑一趟下来,流的汗水足够养金鱼。
“我给你揉揉。”萨哈廉走到我身边,为我按摩着腰部,“第一次上马都是这样。”
“奴婢多谢三阿哥。”我喘着粗气,汗水仍在不断渗出。
“如果让我大哥教的话,你会学更快,我骑术就是被大哥搞出来的。”他慢慢为我按摩着,“虽然学得快,但是嘛……你很可能断胳膊断腿,所以我还是慢慢教喽。”
“有那么恐怖?”我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
“瓦克达,给我出来!”
听到岳托的声音,我毛孔全竖了起来,瓦克达也停止了练习拉弓。
岳托掀起了营帐,慑人的目光正向我们仨射来。
“大哥,别冲动啊!”萨哈廉急忙跑到岳托面前,“阿玛知道了,你又要挨骂的。”
“滚!”岳托一把推开萨哈廉,朝着瓦克达逼近。
“是你告状的?”岳托的胸脯在微微起伏,显然积压了不少火气。
瓦克达站在他面前显得分外矮小,却毫无畏惧,仰头直视着怒不可遏的兄长。
“四弟!我不是叫你闭嘴吗?”萨哈廉又挡到了岳托面前,回头不满地瞪着瓦克达。瞧萨哈廉的样子,貌似也是刚刚才知道这件事情。
“大哥,你本来就不应该打女孩子!”瓦克达指着我说道。
岳托突然把目光转向我,我迅速低下头,盯着面前已经有些破烂了的毯子。
“你叫瓦克达告状的,是不是?”
前天就听说代善和岳托好像又起了争执,但是二人吵架已经成了家常便饭,大家也都不大在意。现在想来,父子俩一定是因为我的事情起了口角冲突。
“大哥,我一人做事一人当!要打就打我!”瓦克达走到岳托面前,摆出了格斗的架势。
“我问的是她!”岳托指着我怒道。他大部分的头发都被剃光,不然此刻他定能怒发冲冠。
“行了!”萨哈廉也急了,冲过来把瓦克达拉到自己身后,“大哥,瓦克达还小,要打和我打!”
我偷偷抬起头,见岳托的胸脯起伏愈加剧烈,呼吸声粗重,右手慢慢握成拳状,便迅速闭上眼睛,等着巴掌或是拳头再次落下。
身体骤然离开了地面,我的腹部似乎被什么东西顶住了,一双手横扣住了我的腿部。睁开眼睛,才发觉岳托正像扛沙包般把我扛在他肩上!
他正以百米赛跑的速度冲出了帐子。
“大哥,你要做什么?”萨哈廉和瓦克达也追了出来,我却只能绝望地看着他俩被岳托的步伐越甩越远。
“三阿哥四阿哥,快救我!”我朝他俩呼喊着。
“大阿哥,快放奴婢下来!”我心中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两手狠命打他的背。
“再打,我就把你扔去喂老虎!”即便他威胁我,我依旧在打他,顶在了他肩膀上的腹部被颠得隐隐作痛。
他把我扔到了马背上,没等我坐稳,马鞭声一响,这匹黑色的马嘶鸣一声冲了出去。
头晕目眩间,我还是努力握住了缰绳。
“雅吉!”我在天旋地转中听到了萨哈廉和瓦克达远远的喊声。
这匹马就像火车一样呼啸前进,它好像把我当成了仇敌,不断要甩开我这个所谓的“敌人”。
“雅吉,你稳住,千万别掉下来!”萨哈廉呼喊着,但是我应该是坚持不了多久了。
我不会驾驭狂奔的马匹,只得边喘气边哀求它停下。这匹马性子太烈,我又是个新手中的菜鸟,纵使我紧紧握着救命的缰绳,在马匹拐弯时我被它干脆地抛到地上。
重重摔在地上后,泥土味冲进了鼻子里。我的麻花辫也松开不少,头发里混进了枯黄的草和土粒。
这么一摔,双脚的疼痛感完全盖过了酸麻,腰部也在隐隐作痛。此时不知从何处传来一阵哨音,马又调转回头,朝着哨音的方向如一团黑色旋风冲去。马蹄经过之处,还掀起了些许尘土。
我小心翼翼站了起来,沿着马匹奔跑的方向慢腾腾地走去,可每走一步骨头似乎就要散架一次。萨哈廉和瓦克达俩救星骑着马向我疾驰而来,我瘫软在地上,力气全无,有如中了任我行的吸星大法。
二人勒住缰绳,马驹前蹄腾空而起后落下停稳时,萨哈廉即刻从马背上跳下,三下五除二飞奔到我身边。
“雅吉,你没受伤吧?”他将手放在我的肩膀上,“袖子撩起来让我看看。”
我摇了摇头,手插着腰,大口喘气,“我……我没事……”
“回去找大夫看看,你这样摔下来肯定受伤的!”在他的帮助下,我艰难上了马。
我就直接一头趴在了马背上,连手都抬不起来了。萨哈廉见我连坐的力气都没有,索性为我牵着马,慢慢走回了营地。
“瓦克达,你真害惨她了!”萨哈廉不满地道。
我闭上了眼睛,想一觉睡过去,暂时逃离可怕的疼痛,逃离这个可怕的噩梦。
“大哥,整人有你这么整的?”萨哈廉说出的“大哥”二字时,又将我拉回到了噩梦。睁开眼睛,我看到岳托嘲笑的眼神,他手里还挥着一把腰刀,刀尖反射出的阳光刺痛着我的眼睛。
“哗”的一声,腰刀被岳托一把插入土里,只在地面上露出了半截。
“上回是我亲手教训她,今天就让我的马来!反正她不会骑马,也学不会!”
我原本筋疲力尽,腰部隐隐作痛,可现在一阵怒火让我有了力气。
在我听来这不是嘲笑,是赤条条的侮辱!果不其然,就连好脾气的萨哈廉听到这话,也怒容满面,咬紧了嘴唇,“大哥你什么意思?”
照岳托这说法,难道我只配得上由马匹来教训不成?
“大哥,是我自己和阿玛讲的!你要是条汉子就来和我单挑!”瓦克达下了马,走到岳托面前直挺挺地站着,神威凛凛,勇武之气油然而生。
“不是她叫你告状?你敢不敢折箭为誓?”岳托说着,从所背的箭筒中抽出了一把长长的羽箭。
“来啊!”瓦克达怒吼着,几近破音。
熊熊怒火在兄弟二人的眼中燃烧,岳托握着羽箭,迟迟没有行动。瓦克达上前夺过兄长手中的羽箭,使出了吃奶的力气要折断羽箭。他嘴唇咬紧,额头上青筋暴起,小脸涨得通红。
“给我!”岳托上前要拿回自己的羽箭,瓦克达却死死握着不放,奈何年岁尚小,力气丝毫比不上兄长。
羽箭“嗒”一声断为两截,岳托将它掷于地上。
“大阿哥!”他转身意欲离开时,我使出仅有的一点力气喊道。
“有话快讲,我要走了!”岳托回过头,不耐烦地瞥了我一眼。
我拍了拍胸口顺气,“如果大阿哥愿意教奴婢骑马,奴婢能学会!”
“你学不会!”他瞟了我一眼。
“大阿哥马术出色,奴婢好生佩服,所以……还望大阿哥指点一二!”我忍着腰痛,挺直身子后不再趴着。这口气无论如何得争回来,我不要再被他耻笑。
岳托冷笑一声,“跟我学,你想找死吗?”
“死不了!大不了……就断手断脚!”我盯着他墨绿色的瞳孔,喘着气把话说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