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人生五线谱
作品名称:罂粟花语 作者:海滨 发布时间:2015-08-18 12:43:52 字数:3173
生命的年轮转过了五十个轮回,就像他那熟悉的五线谱和高贵的琴弦一样,跳动着的每一个音符、弹奏出的每一个音调,既饱含着生活的甜酸苦辣,又蕴藏着人生的成败得失。而立之年前的他,演奏的是春天的故事,直到有一天,他失去了五线谱、也失去了琴弦,才幡然醒悟:是毒品,改变了他的人生,改写了他的故事。
五月的最后一天,西天的落日渐渐坠去,但它还是穿过厚厚云层的夹缝,折射出一束血红的霞光,直透过某劳教所课室洁静的玻璃窗,洒在前方的讲台上,将黑板上“现身说法报告会”几个大字映衬得分外醒目。伴着这缕霞光,年过半百、身体十分瘦弱、手里提着小提琴的劳教戒毒人员袁锦泉走上了讲台。当他面向几十名干警和来自增城市第三中学的师生们深深地鞠了一个躬,接着轻轻地报出了演奏的曲目——《沉思》,然后,他用纤瘦的手指缓缓地拨动了陌生已久的琴弦。蓦然间,记忆犹如雪上墨痕般清晰延伸,他仿佛又回到了那生命的春天。
他出生在父亲是儿童音乐家、母亲是玻璃工艺师的富裕而又充满艺术氛围的家庭。由于耳濡目染,受父亲的影响和琴声熏陶,在他幼小的心灵里早早播下了长大当一名音乐家的理想种子。
60年代,是袁锦泉求学的年代,他顺利地从小学读到高中毕业,在此期间,长大当一名音乐家的理想种子得到生根发芽。
70年代,理想种子开花结果,他不仅顺利地在高中毕业之时被东莞文工团(毛泽东思想宣传队)招入,而且还经常被借调到县政府政工组给当时的县委书记姚文绪做些秘书工作;后来,他又幸运地被调到惠阳地区歌舞团拉小提琴,这似乎成为了他父亲拉小提琴事业的传承人,也离他当音乐家的理想实现更进了一步。这个时候的袁锦泉,努力地吸取知识营养,不仅文章写得好,一手字也写得十分漂亮,还学会了谱曲、写歌、编舞、吹拉弹唱等十八般技艺样样皆通,成为名副其实的又红又专的好青年。
80年代,改革开放的春风吹遍了南粤大地,东莞这方边陲热土正滚起阵阵改天换地的建设浪潮。袁锦泉置身于这个时代,置身于这个闹市,置身于这经济大潮,再也经受不住考验和冲击。于是,他想把当音乐家的理想留给将来的子女去实现吧,就算现在当上了音乐家,那又值多少钱呢?在金钱的诱惑驱使下,他跟着感觉走,毅然选择了下海经商,继承母亲的事业,和新婚不久的妻子领取了个体户牌照,办起了莞城新光玻璃营业部、新光玻璃制品厂。短短几年,生意越做越大,事业蒸蒸日上,他不仅拥有了自己的汽车、工厂、商店,还购置二百平方米的土地,准备建立新的私人庄园。90年初,他又雄心勃勃与人合资共投入530余万元办起了合和塑料厂,在他事业兴旺发达的时候还先后添了一女一子,所有这些,几乎都是十分顺利和美满的。
他的事业处于顶盛时期,如果,他把全身心一如继往地投入事业,应当说,他的前程将会更加得到攀升。然而,他的钱多了,理想却丧失了,思想也堕落了,父母从小骄宠的坏习惯就像野草一般通通复活过来。他经常身处赌场,从此结交了形形色色的朋友。到了91年,刚刚创办起来的合和塑料厂处于起步阶段,本应花更多的精力去管理,但他流连赌场,疏于管理,工厂濒临倒闭,合作伙伴在此危难时刻釜底抽薪,卷走现金百万余元。而此时,他不但没有振作起来,反而失去理智,终日浸泡在酒楼里、赌场上,借酒消愁,以赌寻乐。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叫阿华的赌友在酒楼里向他进言:“世事如苦海。”劝他不要过于执着与追求,人生几十年转瞬即逝,该享乐时就及时享乐,有时人在烦恼时是需要麻醉的。言语间,还热情地递上一支香烟。这人生的误导、荒谬的语言,这该死的朋友,罪恶的香烟——一支掺有毒品的香烟,使他一发不可收,一个灰暗而又充满万分苦痛和无尽折磨的黑色十年由此开演。
他吸毒,耗尽了钱财。毒品就像吸血鬼一样,整日依附在袁锦泉的身上,不停地吸取着钱物。数年的吸毒戒毒,共耗费了现金80余万元,包括欠下亲朋的10余万元,除此之外,他变卖了汽车、房产、商店和土地,搞得家徒四壁、犹如水洗般干净。
他吸毒,摧垮了身体。毒品就像一台压榨机,不停地压榨他,使他原本不太健壮的身体变得更为枯瘦如柴,细长的脖子如同冬日里的瓜秧无精打采。由于长期吸毒造成恶性循环,造成生理各器官对毒品的依赖,滋生出数种疾病。如皮炎、支气管炎、肺炎等,在没有毒品吸食的时候,各种疾病混同毒瘾一齐袭来,犹如万根毒蛇噬咬,痛之入骨,苦不堪言,生不如死。
他吸毒,离散了家庭。毒品,就像一具无形的枷锁,锁住了袁锦泉的心,所有的关爱和苦劝都无动于衷,被他抛得一干二净。哀莫大于心死,妻子长期受到冷落,守着孤寂难耐的日子,在看不到丁点希望的情况下,妻子终于带着儿女弃他而去,妻子临走时留下一封信:
“阿泉,想当初,我们是多么地彼此深爱,日子过得欢乐和幸福,我在我们的歌声里入睡,我在你的琴声里起舞,我在你的辉煌成就里骄傲和自豪,我在你的呵护下撒娇。我们全家在你的艺术才华里把生活编造。可是,自从你吸上毒后,我们的生活就彻底变了样,再没有歌声,再没有琴声,再没有骄傲与自豪,再没有撒过娇。你只剩下干枯的躯壳没有半点思想;而我也变成了没人抚弄即将凋落的花朵。我们哭泣,流干了眼泪。我们希望,却已成绝望,我恨你更痛恨毒品,是毒品毁了你和我,毁了我们这个原本幸福欢乐招人羡慕的家。”
他吸毒,丧失了人格。每当袁锦泉毒瘾发作而又无毒品满足时,他总想不到自己还是一个人,他总忘了自己做人的尊严,丧失天良,在他母亲身患疾病瘫痪在床急需照料时,他终日逗留在街头、出租屋,从不问候,即使来到病床前,也是为了诈取母亲的生活费和治病的钱,俗语道:“积谷防饥,养儿防老。”这是中国人固有的思想和期盼,可是,他母亲百般疼爱的儿子,在母亲临终的最后一刻也不为其送终,实在枉为人子,愧对祖宗,不孝之致。
他吸毒,做绝了坏事。为了满足供养吸毒的需要,袁锦泉算尽了天机,用尽了一切智慧,做绝了坏事。在东莞街头巷尾演出了一幕又一幕卑劣丑恶的闹剧。记不得多少次伙同毒友、赌友将自己五花大绑起来,在亲人和朋友面前制造欠人赌债被人绑架的把戏;记不得多少次骗取钱财租借房屋,与道友一同吸、喝、嫖、赌;记不得多少次假借摩托车搭客而敲诈勒索过路客;记不得多少次为香港过境同道充当“皮条客”。机关算尽,终害自己,袁锦泉的身上为此留下了一道又一道的伤痕,档案上记载的是一次又一次的治安拘留。
90年代,对于伟大祖国来说,是前所未有的大发展时期,对于东莞来说,更是如此。然而,对于袁锦泉来说,却是人生的毁灭,生命的焚烧,人性的嬗变。整整十年,他挣扎浮沉在无边的毒海,生活在与时代精神格格不入的苦难日子里……
毒品,这可怕的毒魔,无情地把一个原本积极上进、颇具才华、事业有成的青年人,摧残折磨得成为一个丧失理想、丧尽天良、好逸恶劳、茶饭不思、晨昏不省、失魂落魄、一无所有的“老头”。袁锦泉也曾无数次尝试着拯救自己,拨足出潭;也曾无数次闭门思过,对镜自惭。可是,他三番五次的戒毒,无数次的努力在毒魔面前是那样的力不从心,久而久之,信心尽失。
袁锦泉,难道要永远停滞在生命的昨夜里、逗留在一去不复返的时日里吗?难道要永远迂回在苦痛不堪、人鬼不分的吸毒生涯里吗?难道要永远像寄生的海螺攀附在生命的舟底,生活在暗无天日的苦海里吗?
世界上为何不多一个潘多拉魔盒,把万恶的毒瘾永远藏身盒底,不得投胎,不可抽身,不见天日呢?
琴声已止,霞光已微,站立在讲台上的袁锦泉,远远地望去,似乎,他就是那天边晚霞,是那即将告别白昼进入黑夜而又与之抗争的晚霞,是那曾经辉煌过而又十分暗淡的晚霞,是那曾无数次焚烧带来万分痛苦而又充满希望与再生不愿灭绝的晚霞。今次,他的再次三年劳教戒毒,又从他的琴声与忏悔再次燃起了希望之火,坚定了毒品能戒的信念。正象他在歌声中唱的那样:
拨断了的是琴弦,消失不了的是弦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