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毒于猛蛇
作品名称:罂粟花语 作者:海滨 发布时间:2015-08-17 12:48:45 字数:3841
谢志雄床头上挂着一张画,那是他妻子张文秀的遗作:一条蜿蜒盘旋,吐着毒芯的大蛇,蛇头高悬,蛇身死死缠绕着一个人,下半身已化为一堆白骨,上半身仍在扭曲挣扎。毒蛇的前方,画出一条越来越窄的小路。路尽处,摆着一副棺材。
谢志雄本来是有一个可以称得上幸福的家庭。他原是乐昌市铁路转运站职工,妻子张文芳是出生于本地农村,虽然识字不多,但有着农村妇女所特有的勤劳节俭的传统品德,小时候上山打柴,被毒蛇咬过,幸得抢救及时,捡回了一条命,算命的说她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夫妻俩有什么不便用语言表达的,张文秀总爱用图画来表达,为这事,谢志雄常常夸她画画得好,说将来有了孩子,不用请美术老师了。张文秀在铁路转运站当杂工,两个人都有一份固定的收入,夫妻俩和睦相处,小家庭在当地倒也算得上是个幸福之家。
谢志雄有一个嗜好,爱抽烟,且烟瘾不小,历史也不短,大约有十二、三年的烟龄了,每天得两包烟。乐昌这个地方不太大,谢志雄平时没什么活动,下班后没事时,吃过饭就爱和一帮朋友抽烟侃大山,用他的话来说:花自己的钱,抽自己的烟,吹天下的牛,碍不着别人的事,不用纳税。但是,天下的事就是这么怪,你越是认为无事的恰恰可能就会有事。谢志雄就因为这个嗜烟的毛病,不仅害了自己,而且害了全家。
那是1993年一个阴雨绵绵的秋天,妻子因为母亲有病回娘家去,已几天没有回来了。这天晚上,谢志雄早早吃完饭,洗过碗筷,关好窗门,习惯地去找左邻右舍的朋友聊天。来到一位“侃友”家,看到一帮人在玩扑克赌钱,这也是常见的事。因为已经够手,谢志雄只好站在一旁围观助战。“君子观战不语”,谢志雄时不时地抽一支烟。窗外的雨越来越大了,不知不觉就看到了下半夜。谢志雄为了打发困意,烟接的更勤了,一包烟不觉间就已经空了。没有烟,谢志雄更觉得提不起神,无奈场上的人都不见走,外面又是一阵阵瓢泼大雨,谢志雄也不便提走的话。
他的眼睛转来转去,想看看找谁先借一包烟,结果,还没等他张嘴,阿刚看出他烟瘾发作,于是主动递给他一支烟,嘴里说:“先打发一下。”谢志雄吸了一口,觉得这烟味道不同一般的烟,就随口问阿刚是什么烟。阿刚诡秘一笑说:“你吸吧,尝尝这种烟,看什么样。这烟的名字叫‘勿忘我’,是进口的,感觉肯定比你的烟好吧?!”谢又猛地吸了一口,没有品出什么能说出的感觉,心想反正都是香烟,管他是什么牌子。然而,当那支烟即将抽完的时候,谢志雄身上突然产生一种前所未有的快感和松驰,同时伴有愉快的幻想感觉。这一夜,他回到家,丝毫没有前几夜那种孤独的感觉,倒在床上一觉睡到天光。
连续这样的几个下雨的秋夜,谢志雄每天都到那位朋友家,每次阿刚都会给他一两支那种“烟”,久而久之,再抽其他烟就感觉到乏味了。阿刚索性给了谢志雄一包,让他慢慢品尝。对这种自己还不明不白的“香烟”多次享受之后,谢志雄开始上瘾了。老婆回来时,他已发觉自己离不开那种“烟”了。等那包“烟”抽完后,谢志雄找到阿刚,问他那里有卖这种烟?阿刚奸笑着问:“怎么了?离不开它了吗?哈哈哈……”听到这笑声,谢志雄浑身起满了鸡皮疙瘩。他对阿刚的冷笑也曾经产生过一些疑虑和迷惑,但毒瘾缠身已难以自持,他身上一阵冷,一阵热,鼻涕禁不住往下流。
看到这样,阿刚反问他:“你知道这是什么烟吗?”
谢志雄摇摇头:“如果知道我还问你?”
阿刚从兜里掏出一盒烟,抽出一支,递给他,他摆摆手:“怎么好总抽你的。”阿刚再次递过来,说:“客气什么呀,又不是一次两次了。”
他也叼出一支,点上火,然后不紧不慢地说:“你到那里也买不到这种‘烟’,只有我独家经营。”他告诉谢志雄,烟里放有“白粉”,所以特别能提神,又有镇定作用,外面是绝对买不到的,只能通过他单线联系。然后他又告诉谢志雄价钱,最后补充道:“买不买是你的事,我把你当知心朋友才会对你说这些,你小子千万不能出卖我。”谢志雄拍着胸脯向他保证,不会出卖他,并让他给时间考虑一下买还是不买。
回到家,谢志雄觉得刚才那种浑身无力的感觉越发严重,呼吸也觉得有点不畅,他意识到可能是那种“烟”在起作用。妻子叫他吃饭,他推说身体不舒服,让她自己先吃。
谢志雄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越来越难受,心想:还是向阿刚询问一下。谢志雄对妻子说出去活动一下也许会好些,就走出门外,来到一家商店前,拿起“公用电话”,拨通了阿刚的寻呼机号码。一会儿,阿刚复了机,谢志雄问他那烟是不是会引起不良症状。他回答上瘾后会有一些不良反应,但是只要不断“烟”就没事的。
这时的谢志雄难受得其他的都不在乎了,只求早点把这股难受劲压下去就行了,于是,连忙找到阿刚,买了一包“烟”,急急忙忙打开,吸了起来。果然,那股不适一下子烟消云散了,谢志雄暗暗称奇。但是他那里知道,从此,他也就步入了毒贩子们布好的陷阱。
吸毒需要巨大的金钱投入。即使是有固定收入的人,每月的工资也不够几天的毒品开销。因此,弄钱吸毒,成了所有吸毒成瘾者必须解决的难题。
几个月后,谢志雄为了满足吸毒,不光是十多年的工资积蓄全搭进去了,而且连老婆的积蓄也填进去了。更令人可怕的是为了解决毒资,发展到去偷鸡摸狗,打起了站上货物的主意。谢志雄几乎不管白天和黑夜,肆无忌惮地进行偷盗,一旦弄到了钱,就去换成毒品吸,吸完了就昏昏欲睡,醒了再去弄钱,如此反复循环。他对毒品产生过厌倦,也下过决心戒毒,但就是离不开它。毒品不仅摧残了他的肉体,而且严重腐蚀了他原有的善良性格和灵魂。每当毒瘾发作时,谢志雄心烦意乱,情绪低沉,精神过敏,常常跟妻子为小事而大发脾气,砸锅摔碗,故意找岔子与妻子争吵,甚至大打出手。毒瘾上来时连续打哈欠,出汗流鼻涕、掉眼泪、食欲不振,汤水不思,全身的肌肉开始急剧收缩,身体发颤。
妻子张文芳早已发现了谢志雄的吸毒行径,多次责备和劝阻,在完全失望之下,也就无奈了。她所能做的是诅咒“白粉”,她常常乘火车到所知道的寺庙去求菩萨保佑丈夫早日摆脱“白粉”的纠缠,她常常独自在纸上伤心地画上一条条吐着毒芯的蛇,在她的心底,最毒的莫过于蛇了,她把毒品看成是毒蛇。可是,让张文芳始料未及地是,她也染上了毒瘾。
原来谢志雄开始在家吸毒,张文芳只要见到就会坚决反对,都要严词指责一番。而每当这时,谢志雄无言以对,只好装出一副赖皮相,向张文芳吐几口烟圈。时间长了,张文芳发现自己几天闻不到谢志雄吐出来的烟味,身体就会出现谢志雄说的那般症状。谢志雄知道后,不仅不感到难过,反而大喜过望,对张文芳说:这才叫夫唱妇和。此后,每逢吸毒,都让张文芳吸上一两口。张文芳呢,一方面由于身体需要被迫要求自己吸上一两口,另一方面也想报复谢志雄。很快,和谢志雄一样,剂量越来越大,在陷阱里越陷越深。
不久,张文芳怀孕了。在农村的家庭生孩子是一件大喜事。但是这两夫妻却愁眉苦脸。两人吸毒,坐吃山空,家里的彩电、冰箱、洗衣机一件件地都已经变卖了,现在还要多一张嘴,以后怎么办呀。文芳分娩前夕,谢志雄面对医院的4000元住院费,一筹莫展。家里一贫如洗,实在是无能为力,再三犹豫,他只好厚着脸皮去丈母娘家求助。经过丈母娘家亲戚好友的多方支援,终于在文芳分娩的那天下午,谢志雄凑齐了4000元人民币,把文芳送进了医院。为了赖掉4000元的住院费,更为了吸毒的需要,文芳分娩后才四个小时,两夫妇就偷偷抱着刚出生的儿子,趁着蒙蒙夜色,抱着婴儿逃离了医院。
回到家以后,夫妇又开始了吸毒,从岳母家凑来的4000元钱不足半个月就灰飞烟灭。
每到毒瘾来潮时,谢志雄又开始唉声叹气:“没钱,连自己都顾不过来了,哪还能养活这孩子。”他接着打起了儿子的算盘:“不如把他卖了,只要有钱,我们养好精神,以后可以再生一个。”
“有人还怕没孩子吗?老婆,我说的对不对?”开始时,张文芳听到丈夫说这话,极力反对,说儿子是我身上的一块肉,我就是死也舍不得。但当毒瘾一次又一次地袭来时,张文芳挡不住毒品的折磨,在骨肉亲情与罪恶“白粉”之间,她舍弃了儿子,选择了毒品。就在儿子满月的那天,刺骨的寒风扫荡着满院满地满街的落叶,谢志雄悄悄领来了一个江西人贩子,经过讨价还价后,以2000元演出了一幕吸毒夫妇卖儿记。
张文芳吸毒、分娩、加上失去儿子,生理机能出现了严重紊乱,不幸患上了产后忧郁症。平静时,她还显示出母性仁慈善良的一面,倒让人怪可怜的,每天从昏迷中睡醒过来,她总是习惯地伸手向身边摸索,然后就会疯疯颠颠地呼喊:“我的仔仔呢?他哪去了?”谢志雄总是无奈地摇摇头。望着张文芳一边捶打着自己的胸口,一边号啕大哭,那情景,使他联想起电影中的祥林嫂。
情绪稍稍稳定后,张文芳意识到这样下去后果的严重性,她决心戒毒。她叫谢志雄找来一条铁锁链,把左手锁在铁床上,希望能用强制性的手段,使自己度过毒瘾发作期。仅仅熬了一天,张文芳再也忍不住那毒瘾发作时的痛苦了。每遇到毒瘾发作,她大小便失禁,全身寒颤,大汗淋漓,四肢剧痛,连每一个毛孔都仿佛在滴血,骨胳几乎要破碎,所有的神经都在抽搐发麻。在忍无可忍之下,恍惚中,她不知哪来的劲,拖着铁床摸到厨房门口,伸手从橱架上摸到了一把菜刀,一咬牙关,把自己的右手,一刀剁了下来,然后拖着残缺的身体,登上窗台,一跃而下,重重地摔在了楼下的水泥路上。当行人把她送到医院时,她已气绝身亡。
谢志雄呆坐在妻子的身旁,任凭岳父母的打骂指责,毫无反应,他再已哭不出声了。可怜的妻子张文芳临别前留下的一份无字的遗书,只有他才读得懂。